075腹黑至斯

上回说到绣桔上门求助,李明佑直接站出来,说要按自己的法子行事。绣桔踌躇许久,因别无他法,只能点头应了,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李明佑身上。李明佑见她应了,唇角泛出淡淡的笑意,慢慢道:“很好,那么,接下来,你按我的话行事即可。”说着转头看向雪雁,摆一摆手,旋即道:“你让小丫头去找我的贴身侍卫李玮,让他到孙家走一趟,去将那个什么孙绍祖的即刻请过来。”雪雁闻言一头雾水,皱眉道:“冒然去请,也不知他肯不肯来。”李明佑摆手,毫不在意地道:“若是旁人,他不一定会来,但我好歹是东平王府的人,我的身份,不是他能拒绝的。”雪雁见他如此自信,虽然心中依旧怀疑,却无可奈何,只得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这里李明佑便看着黛玉,微笑道:“事情交给我来办,玉儿你只管在这里歇着,待会儿必有好消息的。”黛玉颔首应了,对他的话,黛玉一直是相信的,只因,他从不曾让自己失望的。果然如李明佑预料的那般,孙绍祖一听说东平王府的世子派人来请,顾不得天气炎热,立刻穿戴妥当,跟着李玮往大观园而来。及进了大观园的荣禧堂,孙绍祖抬头打量,见里面坐着一个身穿月白衣衫的男子,不过二十岁年纪,眉眼俊朗,翩翩如玉。此时,他正端着一杯茶慢慢抿着,动作格外潇洒,浑身上下透着高贵之气,让人不敢直视。孙绍祖心中猜想,这人必定是邀自己前来的平王世子了,忙诚惶诚恐跪下,行礼道:“见过世子。”李明佑修长的眼梢微微挑起,慢条斯理道:“不必多礼了,起来吧。”指了指身侧的椅子,淡淡笑道:“过来坐吧。”孙绍祖依言起身,又谢了李明佑,方才行到客位坐了。待他坐定后,李明佑搁下茶杯,目光落在他身上,目光虽清淡,却蕴了几分锐利,好似要透过他的皮囊看进他的心底一样。孙绍祖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却不敢说什么,只是赔笑道:“世子今儿个请卑职过来,不知有什么事情?”李明佑的父亲东平王,掌管天下四分之一的兵权,孙绍祖乃武将,故而在他面前,才会自称卑职。李明佑淡淡一笑,声音清淡得没有一丝感情:“今儿个得知了一件奇事,故而才请孙大人过来一聚。”言罢,伸手指了一指,淡淡道:“这个女子,不知孙大人是否认识?”孙绍祖摸不着头脑,随着他的手势看过去,这才发现,屋子一侧跪着一个粗衣女子,低垂着眉眼,看不清面容。孙绍祖错愕,疑惑地看着李明佑,不解地道:“不知这女子,是什么人?”李明佑重新端起茶杯,在手中轻轻摇晃着,淡淡笑道:“孙大人自己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孙绍祖听了,依言起身,走到那女子面前,细细打量一番,却发觉眉眼熟悉,竟是自己府上的绣桔。孙绍祖越发惊讶,不知绣桔为何会出现在这地方,皱着眉说不出话来。李明佑看也不看他,只是淡淡道:“今儿个我与世子妃去街上闲逛,这个女子突然闯过来,自称叫绣桔,是贵府的丫头,与世子妃是旧识。世子妃听了,亲自看了一眼,见果然是认识的,便让人将她带了回来。”他说着,慢慢勾唇,唇角泛出丝淡冷的锋芒:“我问起世子妃,才知道,原来这丫头,竟是贾府二姑娘的陪嫁。因她与贾二姑娘在贵府过不下去了,故而四处打听,看是否有人能帮她们主仆脱困。这绣桔运气倒是不错,竟打听到世子妃身上。想来,孙大人不知,当年,世子妃与贾二姑娘同住大观园,一起长大,倒是有几分情谊的。故而听了绣桔的哭诉,世子妃很是同情,得知贾二姑娘处境艰难,病重在床,还落了泪呢。”孙绍祖听了这番话,只以为李明佑要为迎春出头,心中不由惊惧起来。他脸色由晴转阴,狠狠瞪了绣桔一眼,方才转头望向李明佑,呐呐道:“这绣桔在府上惯会偷懒,不肯做事,这次大约是偷懒被责罚,这才出来胡说八道,世子千万不要相信。”咬了咬牙,旋即道:“其实我与贾氏,成亲后夫妻感情一直很好,贾家被抄,我却依旧不改初心,让她留在孙家做当家主母,光是这一样,就是明证。”李明佑听了他的搪塞之词,心中自是不信的,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扣着茶杯,淡笑不语。绣桔这时连忙抬首,哭道:“世子千万别听信他的花言巧语,他已经将我们姑娘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了,如今却来说这样的话,真让人恨得咬牙切齿。”李明佑横她一眼,淡淡道:“我与孙大人说话,你这丫头插什么嘴?这儿是你能说话的地方吗?”绣桔料不到李明佑会说出这番话来,当下目瞪口呆,止住眼泪,说不出话来。李明佑将她的错愕看在眼里,却是并没有解释,而是将目光投到孙绍祖身上,淡淡道:“这丫头胆大包天,竟敢随意插嘴,真是个可恶的。罢了,她的事情先不说,如今,还是先谈谈孙大人。”孙绍祖一脸惊恐,连忙欠身道:“不知世子有何指教?”李明佑嘿嘿一笑,摆手道:“指教谈不上,说实在的,本世子对你,倒是极佩服的。”迎着孙绍祖忐忑不安的目光,笑得越发灿烂,旋即徐声道:“贾家被抄,如大厦倾倒,凡是与贾家有些关系的,都迫不及待与贾家撇清关系,落井下石者不计其数,偏偏孙大人特立独行,不但留贾二姑娘住在府上,还让她继续做当家主母,实在厉害。”孙绍祖听他如是说,惊得不知所措,弄不清李明佑这番话,到底有何深意。李明佑不管他的表情,自顾自说道:“满京城的人,都怕被贾家牵连,唯有孙大人我行我素,这份勇气,本世子也是敬服的。你要怎么做,本世子管不着,但你是武官,又曾屡次往东平王府送礼,念在这份上,本世子却是不能不提醒你一声,贾家作恶多端,皇上心中厌极了,你既有护着贾二姑娘之心,来日方才,可要做好心里准备才是。”这番话说得不急不缓,点到即止,却是让孙绍祖身子颤抖起来。李明佑的话,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什么,但言语之中,无不是在提醒孙绍祖,贾家失去君心,自己若是执意将迎春留在孙家,将来必定是要受牵连的。平心而论,孙绍祖对迎春,并没有什么夫妻感情。当初贾家风头正盛,贾赦又欠了孙家五千两银子,提出将迎春嫁过去,抵了债务。贾家姑娘名声在外,有名的才色双全,故而孙绍祖也就点了头,毕竟,能得一个世家小姐为妻,也算是件体面事。将迎春娶进门后,刚开始,孙绍祖还觉得新鲜,相处了几天,觉得不过如此,很是心疼自己的银子,对迎春也越来越差。近日贾家被抄,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孙绍祖见贾家倒台,觉得自己少了一层依靠,生气之余,干脆将迎春赶到下人房,折磨得半死不活。此时听了李明佑的话,孙绍祖心中惊恐又忐忑,沉默了半晌,方才呐呐道:“世子之言,自是有理的,只是卑职不明白,既然世子妃与贱内有旧,世子为何要说这番话?”李明佑慢慢起身,晴光拂落在他身上,说不出的俊朗,然而此时他的面容,却是冰冷如霜:“那是因为,贾家曾经薄待世子妃,令她过得甚是艰难。之后她搬了出去,贾家人却不依不饶,屡次算计。本世子深恨贾家人无耻的嘴脸,为了给世子妃讨一个公道,贾家,便是本世子出首上告的。”这消息,孙绍祖还是首次听说,不由瞪大了眼睛,眸中透出惊奇敬畏之色,额头更沁出点点汗水,显示出他的内心,此时正经历激烈的斗争。李明佑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却依旧不动声色,寒声道:“贾家加害世子妃,又做下不少无耻的事情,但凡是贾家人,本世子都是深恶痛绝的。所以,虽然这绣桔求上门来,世子妃很是同情,但本世子却是不愿帮绣桔半分。世子妃素来听话,加上也想起当初在贾家时度日如年,依从了本世子的意见,并不愿意掺和贵府的家事。”他听完这番话,沉默了半晌,方才含着一缕淡薄如秋风的笑容,慢慢道:“本世子让人将你请来,一则,是为了让你将这叫绣桔的丫头带回去,好好管教,万不可再让她来骚扰世子妃;二则,是要提醒你,既然你选择护着贾二姑娘,可要承受得起此事带来的后果。本世子言尽于此,何去何从,孙大人你自己决定吧。”言罢,便注视着孙绍祖,唇边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绣桔听李明佑三言两语之间,竟将话头扯到这里,心中惊疑不已,并不明白李明佑言语中的深意。她心急如焚,几乎要晕厥过去,但顾念着之前李明佑有言在先,不敢开口,只默默低头垂泪罢了。孙绍祖骇得心头乱跳,李明佑的话,是在明明白白暗示自己,对于贾家人,这位东平王世子,是极恨极厌恶的。倘若,一直留迎春住下,皇上会不会厌恶自己,尚不能断定,但是,眼前这世子,必定会视自己为仇敌的。李明佑的神色,无一不告诉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迎春,值得自己如此吗?答案显而易见。一瞬间,孙绍祖额头冷汗淋漓,心头闪过无数念头,最后思绪渐渐清晰。他忙抬起头来,对上李明佑的目光,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声音很是诚恳:“世子处处为卑职着想,担心卑职酿成大错,特意将卑职传来说教,实在令人感激不尽。”李明佑听了他的话,知他必定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心中雀跃,面上却是云淡风轻,淡淡笑道:“只是说了几句话罢了,孙大人不必客气。”孙绍祖连连躬身,忙道:“世子这般轻描淡写,实在令卑职惶恐。只可惜,世子大恩,卑职此时无以为报,以后若是有机会,卑职愿为世子肝脑涂地。”说了一番客套话,方才看着绣桔,声音转为冷峻:“自贾氏嫁进孙家,我自问并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你这贱丫头不识好人心,竟污蔑我虐待她。你们主仆一条心,想必贾氏心中,也是这般想的。人心不足,你们主仆对孙家诸多不满,我也不愿再留你们了。你这贱丫头即刻跟我回孙家,我写一封休书,你带着你主子,到别的地方另谋高就吧。”绣桔乍然听得他要休弃迎春,心中先是大惊,及后大喜,倘若孙绍祖真写了休书,那从今以后,自己主仆,不就能脱离苦海了吗?这样的境况,她已经盼了成千上百次,没想到,竟有成真的一天。脑海中闪过一抹灵光,突然,在片刻之间,明白了李明佑方才那番话的深意。李明佑答应,要救迎春,的确说到做到了。虽然,方法与自己预想的千差万别,但结果,却是让人满意的。想通了之后,绣桔心中感激又敬服,但顾忌着孙绍祖在场,并没有说什么,只依旧低头垂泪罢了。孙绍祖被她哭得心烦,眼神越发阴沉,顿了一顿,方才调整好神情,转首望向李明佑,拱手道:“今日多谢世子教诲,卑职有事在身,今日先告辞,改日再来拜访世子。”他被李明佑的话吓怕了,这会子,只盼着能快些回去,将迎春尽快送走。李明佑猜到他心头所想,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淡笑道:“既如此,本世子也不多留了,只嘱咐孙大人一声,好自为之。”孙绍祖唯唯诺诺应了,又说了几句奉承的话,方才向绣桔道:“我的话,你已经听清了,还不跟着我回去?”绣桔心中欢喜,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慢慢站起身来,跟在孙绍祖身后,畏手畏脚地去了。待两人去远,李明佑方才一笑,转身回了秋爽斋。黛玉心中正担忧着,见他回来,忙问道:“怎么样了?你为什么将那孙绍祖请回来?”李明佑淡淡笑道:“幸不辱命,至于事情到底如何,且听为夫慢慢道来。”说着,便将黛玉拉到身边,将自己与孙绍祖谈话的内情一一道来,末了道:“虽然,我与那二姑娘素不相识,但你要救她,我自不会袖手旁观。之前你心中所想,不过是接二姑娘来走一走,再多关注二姑娘的日子,这种法子,治标不治本。反正二姑娘在孙家,如今是活受罪,我便想着,不如让他们断绝关系,从今以后,二姑娘便能摆脱噩梦,过上自在日子了。”黛玉听得目瞪口呆,半日方回过神来,挑眉道:“我明白了,佑郎将他请来,说的话,句句含着深意,孙绍祖本就看不上二姐姐,如今,又发觉二姐姐可能会害他,惊惧之下,自然不会再留二姐姐了。偏偏你说得模棱两可,就算日后他想起此事后悔,也没法子找上你。”李明佑也是一笑,眉梢眼角染上些许得意,朗声道:“为夫愿意出马,此事还能不妥当吗?”挽住黛玉的手,声音中凝着柔情万千:“玉儿你放心,但凡你要做的事情,我都会支持的。”黛玉心中温情脉脉,看着李明佑,笑吟吟道:“一切都在佑郎预料之中,佑郎,你实在高明。”李明佑听了她的夸奖,心中仿佛饮了蜜一般,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方才道:“能得玉儿一声赞美,为夫就算再辛苦,也是值得的。”黛玉啐了一口,沉吟须臾,转了话头道:“孙绍祖已经发了话,要写休书休妻,想来多半不会食言。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李明佑摆手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命李玮换了常服,前去打点。李玮会赶一辆车,又请了位大夫,到孙府门前等着。待绣桔与二姑娘出来,李玮自会上去,做出拉生意的样子。绣桔认识他,待见了面,必定知道是我们特意安排的,到时候,自然会跟着李玮走了。”顿了一顿,又道:“为了避嫌,他们不能来大观园,不过没关系,你在京郊的庄子,如今是贾三姑娘、四姑娘住着,我让李玮悄悄将车赶到那里去,正好与其他两位姑娘作伴。”黛玉听了这番话,赞不绝口道:“这法子很好,佑郎想得很妥当。”凝眸看着李明佑,忍俊不禁道:“孙大人赔了一个夫人,却还要对你感激涕零,世事之奇妙,真是出乎意料。”李明佑淡淡一笑,眸中浮现出莫测的光芒,徐徐道:“我会让他更感谢我的。”见黛玉不解,便解释道:“这一次,我让他损失了一位夫人,下一次,我送个才色双绝的闺秀给他,让他享尽艳福,再做新郎。”黛玉被他的话惊住,皱眉道:“才色双绝的闺秀?佑郎你应该知道,这孙绍祖品行低劣,丝毫不顾女子的死活,你若是送姑娘给他,必定会害了那个姑娘。”李明佑勾唇,眸中迸射出冷峻的光华:“我当然清楚孙绍祖的性情,正是因为心知肚明,才更要送他一位新夫人。”正一正色,肃然道:“玉儿,你可还记得陈月容?”黛玉颔首,这陈月容,曾起心要害自己,她自是不会忘记的。李明佑见她点头,淡淡笑道:“那个该死的贱人,竟敢算计你,我一直记在心头,要找个法子,令她生不如死。如今,可巧机会来了,若是不将她推到孙绍祖怀中,我就不姓李。”李明佑深知,对于世间女子,终生最大的期盼,莫过于嫁一个如意郎君,妻凭夫贵,终生幸福喜乐。陈月容心中,必定也是有这样的向往。他一直想要让陈月容尝一尝被人算计的滋味,各种方法中,最好的,莫过于将陈月容推给一个顽劣不堪、残暴无耻的夫君。到那时,陈月容必定日日以泪洗面,生不如死。这想法,早就在李明佑心头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这才没有施展。直到今儿个,得知了孙绍祖的所作所为,李明佑几乎立刻就下定决心,先救了迎春,再谋划一番,将陈月容推进孙府。黛玉听了李明佑的打算,沉吟了一会儿,皱眉道:“他们两个,一个无耻,一个不堪,配在一起倒也不错,只是,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成事的。”李明佑毫不担心,反而胸有成竹地道:“若是旁人,此事也许有些困难,但你夫君肯出力,哪里还有不成功的道理?”黛玉见他如此,不由失笑,半晌方道:“也是,今儿个你将孙绍祖糊弄得不知所之,来日,只要肯花些心思,必然能够如愿。”黛玉并不是优柔寡断的女子,之前陈月容屡次算计,分明有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打算。如此残忍的女子,黛玉自不会仁慈到,不计较往日她的所作所为。相反,黛玉一直记得她的恶行,虽然平时没提,却从未忘记。如今,听说李明佑要为自己出头,黛玉心中温暖,也就任由他行事,并不愿开口阻止。李明佑见黛玉信了自己的话,不由欣然一笑,顿了一顿,方才道:“我已经想到主意,什么时候动手,玉儿,你等着看好戏就行了。”黛玉颔首,唇际一抹轻笑绽开,灿若琉璃。眼前这男子,睿智狡黠,懂得谋算人心,实在是个厉害角色。这样出色之人,将一颗心都放在自己身上,让自己的日子,惊喜而温暖。有他在身边,今生今世,都是不必忧愁的。雪雁、春纤听了两人的对话,也是相视一笑,眉眼间俱是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