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六重世界(1)

在一间茶室中,白尘明缓缓苏醒过来,他坐在门槛上望着茶室外的竹林,倾听着小溪缓缓流过和风抚摸风铃的声音,叮咚清脆,轻柔异常。

“我怎么会……在这里?”

白尘明静静坐在原地,眉头紧皱思考着,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白尘明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看见过这间茶室的内饰,也有可能是因为这间茶室的装饰太过普遍,普遍到让白尘明有些意识上的熟悉感。

“为什么我会对茶室有这种感觉?难不成我的身份和茶室有关?”

白尘明静静思索着,还未想出答案,屋内屏风后一道玄妙幽静的声音透过山水画屏风传来:“醒了,就过来坐坐吧。”

声音主人的情绪很奇怪,白尘明莫名觉得,声音主人似乎是正处于一种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情绪中,关于这一点推断,没有任何论据,只有直觉。

“来了。”

白尘明应答着,随后站起身去绕到屏风后参见那声音的主人,白尘明他从容不迫道:“你好,请问,这间茶室是你的吗?”

“是我的,来自原乡的异客,现在感觉怎么样?”

茶室的主人一身白纱袍子,应该是位极其俊美的男子,他长发披肩,神色淡定,看不出喜怒哀乐,声音也异常地平静,就好像是没有生命的机器。

白尘明愣了一下,随后学着他的样子盘坐在地上,拉开自己的衣袍后才回答:“我……好像失去了自己的记忆。”

面对白尘明的失忆,茶室主人并没有一丝意外,他依旧低眉煮茶,把滚烫的茶水轻轻倒入茶壶中静静煮泡着。

“想喝浓的,还是淡的?”

茶室主人忽然问白尘明。

白尘明微微笑着,望着茶室主人缓缓说道:“客随主意吧……我不擅长喝茶,浓或淡,品尝不出浓或淡的味道。”

“嗯。”

茶室主人随手拈来茶杯,随后轻轻举起茶壶在三个茶杯之间反复斟酌漂逸,茶水均匀而透彻地落在茶杯中,点点滴滴反反复复起跳着,最后融入茶水中。

“请。”

茶室主人挽起衣袖伸手把白尘明的茶杯退过去,随后才把自己的茶杯推过去。

白尘明望着冒着热气的茶杯,着实有些烫,于是他半开玩笑着问:“茶还烫着,不如我们聊聊,你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

茶室主人低眉思考片刻,这才淡淡回答白尘明:“抱歉,是我抹去了你的记忆,不过……这是必须做的事情。”

什么?白尘明很是惊讶看着眼前泰然自若的茶室主人,他为什么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自己抹除掉白尘明记忆的事情?

除非,他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掌握住可能出现的局面。其中包括但不仅限于白尘明忽然暴起去逼迫他说出原因。

茶室主人的脸上没有一点担忧的神色,反而是平静而优雅地举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品味着茶杯中的味道。

见他都如此坦然,想必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白尘明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只好学着他的模样开始品茶。

茶水的味道很苦涩,伴随着发烫的雾气,白尘明在闻到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一股苍老而醇厚的气息,就像是宇宙最深处的神秘一般古老。

可是,当那一丝丝茶水入了口中,居然神奇地消失不见,仿佛入口即化……不,应该是马上就被四周吸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甘甜。

茶水似乎很甜,白尘明忍不住多嘬了几小口,在喝了几口茶水后,感觉胃都暖起来了,浑身的寒气在一瞬间便被驱赶出了体外。

伴随着体暖的是头脑的清晰,一股从未有过的精神顿时清空了白尘明脑海中的杂念,他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深深地沉入了手中方寸茶杯中。

“你知道的,如果一个人带有本身的记忆,那么他做出的一切判断,都是基于原先记忆而决策的。”

茶室主人忽然缓缓开口说:“不管一个生命经历的时间长或短,他的决定都并非绝对正确,因为他所经历的,并非绝对……正确。”

听到茶室主人忽然开口,白尘明这才放下茶杯,低眉思考着茶室主人的这句话,随后点头说:“确实如此,可是你为什么要选中我呢?”

茶室主人低眉望着茶几上的茶壶,声音平静,毫无波澜,“不是我选中你,是你选中了我。”

“导致我失忆的,促成这一切的,不应该是你吗?”

白尘明如此问着,像是想起什么,但又什么都不知道,抬头,一双纯粹的双眼看向茶室主人,“谁选中谁都毫无意义……说说吧,你抹去我记忆是为什么?”

现在辩论到底是谁选中谁都没有意义,事已至此,白尘明不太愿意花费时间在无法改变的事情上。

茶室主人缓缓放下茶杯,轻轻问:“嗯,但我对你如此,你对我是否有怨气?如若有,我该如何补偿你?”

“事已至此,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只希望,你对我所做的一切,不会影响了那些无辜的人即可。”

白尘明淡淡说着,不知为何,他居然有种理智到要把自己抛弃掉的感觉,“不过,你要做什么,能说说吗?”

“当然,不过,我们不急。”

茶室主人再倾倒了一壶的茶水煮了起来,他一边加热火炉上的茶壶,一边问:“你看这茶壶,是否有悟出什么?”

白尘明望着茶壶,沉思良久,一会后才说道:“它只是一个器具,被你操控着磨炼,并无不妥。”

茶室主人点点头,又从茶盒中抖落出茶叶后放入茶壶中问:“在我眼中,一切生命就犹如这茶壶,随我沸腾随我而动随我心意地行为着理所当然的一切。”

面对茶室主人的话,白尘明沉默片刻后淡淡说:“我不知道你有多大能耐,但人有灵智,不会被人肆意操控,如若有,那操控者注定无法存在太久。”

“此话怎讲?”

茶室主人没有一丝意外,神色不变问白尘明的看法。

对此,白尘明似乎深有体会,他便跟从者心底的想法说:“天性自由,就注定了头顶不能有压迫,如若是有压迫,就必定会去争取自由,这,就是人。”

茶室主人沉默不语,他淡淡把火炉的火加到最大,茶水沸腾得止不住外溢,面对着不断溢出来的茶水,白尘明眉头一皱。

“如若他们反抗了,仍然是失败呢?”

茶室主人指着茶壶道:“我尽力地让他们待在壶中,免受外界危险,可他们却止不住往外离开,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我不懂……”

白尘明想了想后问:“如果不是你的火开得太大,他们怎么会溢出来?”

听见白尘明的话,茶室主人便把火炉的火开小了许多,但没一会,茶壶内的蒸汽便开始挤压着壶盖溢出来。

“你瞧,我把火关小了,他们还是忍不住要出来。”

茶室主人无奈说。

白尘明摇摇头,自以为是道:“把壶盖打开吧,让他们透透气,至于火炉,火力还需要再小一点。”

“嗯。”

茶室主人按照白尘明的话如此做了,可茶壶内的水却不沸腾了,没有了壶盖和火炉的加热,茶壶内的水就像是死水一样寂静。

“你看这茶水,没有了温度和压力,他们便一点活力也没有,这样的茶水,还能泡茶吗?”

茶室主人又说着,抬眉看向白尘明,颇为骄傲说:“他们的温度与压力,都随我所控,我也尽力去让他们满意了,可……他们满意了,我不会满意。我满意了,他们便不会满意。”

话音刚落,茶室主人便用镊子端起这茶壶端详着问:“既然如此,我要它有何用?反正是和我反着来的……我有能力,为什么不把它清除掉,让我痛快些?”

说完,茶壶便被茶室主人甩手丢到院子中,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花圃中,不知所踪。

白尘明静静看着这一切,看向茶室主人,淡淡说:“一切的一切,都有自己的意愿和生命,他们如何活着,不应该被某一个人主宰。”

“茶壶茶水茶杯,皆因我存在而存在,是我使他们存在,我灭亡他们,又与他们何干?”

茶室主人淡淡问道:“而你,又能做什么?暗暗记在心底,穷极一生都无法为他们……报仇?是吧?”

白尘明静静思考了一下,随后反驳道:“并非如此,虽然你产生了茶壶茶水茶杯,但他们既然已经产生,便是独立于你存在,不受你的干扰,自然也不会被你灭亡。”

“或许此刻你把他们丢出野外,但千百年后他们总会被其他的生灵发现,进而加以利用。”

白尘明说着,最后看向茶室主人,一字一顿道:“或许就算是你驾鹤西去了,他们也仍然存在于世间。”

“可是,在我丢出去的一瞬间,他们便灰飞烟灭了。”茶室主人毫不在意说着,仿佛他便是天地间唯一的神。

面对茶室主人的说出,白尘明也只能点点头,因为他刚刚便是眼睁睁看着茶壶堕入花圃中,眨眼便消失了。

片刻后白尘明才说:“但是他们的存在,深入我脑海,我的灵魂仍然会记得他们。”

“你的灵魂?记忆?可靠吗?”

茶室主人望着白尘明问。

可能真的不可靠,毕竟白尘明都被茶室主人抹除了记忆,忘记了之前的一切,可是……

白尘明胸有成竹望着茶室主人淡淡说:“就算我忘了,这世间也绝对……至少有一个人记得那茶壶茶水茶杯,只要记得,就不算消亡。”

听到白尘明的话,茶室主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他难得的笑容,他眼里饱含喜色看着白尘明道:“你是个妙人,只要记得,就不算消亡……有意思。”

“只要记得,就一定可以复现,无论是什么。”

茶室主人抬起头感慨说,看向白尘明淡淡问:“可是啊,就算记得又如何,他们被我毁灭的下场是注定的,我不需要他们,便毁灭他们,不是很正常的吗?”

白尘明不可否认地点头,他低眉看着茶几道:“是,如果你有实力,确实是做什么都可以,也没有人会反驳你,也没有人能反驳你,可是,你的心,真的过得去吗?”

“我的心?”茶室主人细细思考着,一会儿后恍然大悟似地看向白尘明问:“你指的是,那早就被磨灭光了的良心吗?”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白尘明终于忍不住问,他感觉眼前的茶室主人并不简单,似乎有着非常大的权利和自以为是的观念,这种观念是长年累月处在于绝对权力的环境下才能培养出来的。

茶室主人摇摇头,抬手间又一杯茶水出现在手中,他淡淡道:“我经历了一切。”

白尘明沉默不语。

等待着茶室主人把手中的茶品味完了,茶室主人才再次开口问:“你觉得,我做的对吗?那些温度和压力,到底该不该给茶水呢?”

“你或许该问问茶水,而不是我。”

白尘明静静说,“不是所有的水都愿意被沸腾,也不是所有的水都有一颗**不羁的灵魂,你可以让他们站队分开,愿意为你所用的便为你所用,不愿为你所用的便离开。”

茶室主人愣了愣,笑着说:“那这世间的水,定然是一潭死水,既然如此,死了和活着又有什么区别?”

“甚至的,可能就是因为我不给他们压力,才导致他们变成了这一摊死水,我或许还要负责?”

茶室主人静静问着白尘明的意见。

这让白尘明陷入了沉思,确实是如茶室主人说的一样,这些茶水极难伺候。

如若待他们太好,他们便自甘堕落而灭族亡种。如若待他们苛刻,他们便前仆后继地改革创新。若然待他们不好不差,他们便众口难调而爆发内战。

无论茶室主人如何协调,终究难以应付,那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倾倒光这一壶的茶水,倒也是省了自己的心思,如了他们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