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长安城中杀声沸腾,从光华门箭楼之上俯看去,天策的血红战旗已经从四面紧紧围住大光明寺。坊间的望楼上不停敲打更鼓传递信息,指示方位的火箭不时飞上半空,时而有一蓬蓬的箭雨自街坊间升空而起,又急速的坠下,溅起一阵痛苦的嚎啕声。

有参军流水般送来战报:“报军师得知!匪教君填海等人先逃,在开远门被拦住,君填海受伤被擒,还有几名首脑在逃,少林僧兵已经追下去了!”

朱剑秋将舆图上堆积在大光明寺位置的棋子捡起一枚,随手扔在桌边道:“惊弓之鸟而已,落网只在迟早。”

“报军师得知!匪教左护法张戈带一部教寇向北突围,被徐兵马使和纯阳高手拦住,正在恶斗!”朱剑秋点点头,又捏起一枚棋子扔在一旁。

“报军师得知!匪教谷烟河带数十教寇向南突围,被大统领与少林高手拦住,已陷入围攻!”朱剑秋轻抒了口气,喃喃道:“竟然分头突围,我倒是高估了他们。张戈、谷烟河一去,陆危楼爪牙便去了一半。”

“报军师得知!东线唐门弟子生擒匪教厚土旗掌旗使之后……之后说收到掌门严令,不顾拦阻,径自回四川去了!”

大惊之下的朱剑秋一拍桌案,紧紧盯住舆图问道,“四法王何在?明教四法王何在?”

“望楼传来消息,四法王向东!冲破阻拦径直冲向……皇城安福门!”

录事参军扔掉炭笔,急声道:“南北两线麓战正急,唐门这般临阵……临阵而走,东线堪忧!为今之计只有通报神策军,让他们拦住四法王!”这参军到底有些城府,没有把临阵脱逃四字说出来,可参战唐门诸人一走,东线坐镇的天策高手便只有秦颐岩一人,明教四法王合力相攻,绝不是他一个人能接的下得!而一旦让明教惊扰了宫门,不管这一战天策立下多大的功劳,不但瞬间化作尘土,还会被严加斥责。

朱剑秋狠狠一拳砸在舆图上,咬牙道:“果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时决不能求援于神策军和其它卫府,他们嫉羡天策久已,就算肯出手相帮,也一定会先放任四法王冲击宫门,将天策失职之罪坐实了,再出面救驾,来挣这一份力挽狂澜的功劳。拿剑来,我去安福门!”

参军急忙拦阻道:“军师不可!您本不已武功见长,再说您去东线之后,谁来主持全局,还是调北线纯阳高手,或南线少林高手往东支援吧。”

朱剑秋斩钉截铁道:“不行,那样的话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眼看就要把匪教一网打尽,这等于给匪教残余者网开一面!”

参军两手一摊,“可为保机密,这次围歼匪教邀请的高手本就不多,眼下已无高手可派!”

二楼上有人笑道:“谁说没有高手?这里就有高手在啊!”三楼诸人低头看去,却是姬别情留下的叶未晓,两手抱胸站在楼梯上,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

诸人连连苦笑,心中暗想那四法王成名许久,曾经踏足藏剑山庄、邀斗天下好手,其是你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能抵御的?

叶未晓提高了嗓门道:“哎!我说的高手可不是我一个,我说的高手可是我们两个人!”诸人再转头看去,叶未晓一把拉过气喘吁吁的杨宁站到自己身边,“有我们兄弟在,决不让四法王摸到皇城的大门!”

杨宁一路急奔,终于从洛阳赶到长安城外的西山居驿馆。

朱剑秋摇摇头:“四大法王成名已久,绝非等闲人物,你这般自负上阵,伤败倒是小事,若是让匪人惊扰皇城,那可是前功尽弃!”

杨宁上前一步,抱拳道:“军师,上者斗智、中者斗术、下者斗力。枪法有云:让其锋、窥其弱、击其惰。杨宁愿意一试!”

朱剑秋凝神望去,楼梯下站立的两个少年正仰视着他,两对眼眸中一样的豪情满满、一样的欲欲跃试,这样的眼神犹如冉冉升起的朝阳,又如欢腾跳跃的火焰,一身的蓬勃朝气。持枪肃立的杨宁身材挺拔俊朗,比长安城内初见时,肩膀壮实了许多,他面色沉稳坚毅,看的出两个月天策新兵营的打磨,已经让这个天纵英才的少年,开始显露出真正属于他的锋芒。也许,给这少年一个机会,他就能够石破惊天般,迸射出令整个江湖都惊诧的光彩。

他身边另一个少年,两手抱胸依靠在栏杆上一幅懒怠样子,面容上满是玩世不恭的不羁神情,可他衣袍下紧绷的肌肉,显示出他时刻处于戒备中,就像一头机敏矫捷的豹子。这少年在故作轻松,他表面上给人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用来故意迷惑的假象,他是一个天生的杀手之才,假以时日,成为他的猎物将是令所有人畏惧的噩梦。

这两个性情完全不搭界的少年,不知是什么经历竟然令他们成为生死之交,相互信任、互不提防,愿意陪对方勇闯最危险的所在,面对最可怕的敌人。

朱剑秋忽然间心底轻松了许多,他预感到今天一定会是场酣畅淋漓的胜仗,两个少年身上的自信、斗志、勇气,将是他最得力的一支奇兵!而今后的江湖,一定会留下他们的故事,成为无数人言谈中的传奇。

朱剑秋点点头,目视杨宁问道:“天策杨宁,你可有盔甲?”

杨宁抱拳应道:“回禀军师,在下刚入天策,还未发放盔甲!”

叶未晓抢上前来道,“由此到大光明寺最近的走法不是穿街过巷,是从屋顶上一路直线跳过去,穿戴盔甲跳跃不便,但若没有明显标识,恐怕没赶到大光明寺,就先被自己人射成了筛子!”

朱剑秋略一沉吟,手指窗外道:“天策战旗在此,特令你二人携旗而战,高举军旗速速前往安福门支援!能拦住四法王一炷香时间便是大功,一炷香之后我自有援军赶到!”

叶未晓眼角一跳,朱剑秋所指,乃是带有天策徽记的将旗,将旗到处,便是朱剑秋亲临的标志。此旗一旦落入敌手,干系重大,而朱剑秋敢将此旗交付两人,则足见其信任与重视。

杨宁与叶未晓齐齐拱手抱拳,仰头应道:“诺!”

安福门上,一身戎装的神策军统领聂平仲与高力士眼望城外,眉头紧皱。

聂平仲冷哼几声,抱怨道:“一帮信教的盲流,也需要调动精锐官军去剿灭,真是太看得起他们了。”

高力士笑笑,“聂将军心知肚明,明教可不是一般的盲流吧?”

聂平仲两手抱胸,嗤笑道:“朱剑秋妄自号称神算,却连匪首陆危楼不在寺中都不知道,就贸然发起攻击。这番大鱼漏网,捞住再多的杂鱼小虾又有何用?”

高力士摇摇头,叹口气道:“这才是朱剑秋的过人之处,先有调虎离山,陆危楼不在,明教高手再多也是一盘散沙,正好一鼓而歼。若是陆危楼在此,率众做困兽犹斗,反倒容易被他溃围而出。此时危机骤起,陆危楼若是弃教众就此远遁,那在江湖上从此便身败名裂,无人追随。此时他若猛虎回山,天策扫**凶顽之后,正好合力击之,陆危楼即便是当世绝顶高手,又撑得住几番车轮战?可惜啊,这样的人才没能为我所用。”

聂平仲冷笑摇头,手指城外道:“高将军且看,这一带布防如此单薄,一旦有明教悍匪突入,朱剑秋所谓的十面埋伏阵,必破!”

仿佛就为验证聂平仲所说,巨响声中坊墙坍塌长长一段,身披青、红、蓝、白四种颜色披风的明教教众破壁而出,在运内力席卷碎石砖瓦砸向天策军的同时,挥舞兵刃杀至阵前,根本没有给天策放箭的机会。抢上前竖盾阻拦的天策,被来者以掌力冲击盾面撞的飞起,攒刺的长枪被光明杵架住,来不及变招就被光明钺扫倒在地,身穿白衣者虎吼连连,抱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柱死死抵住面前的天策,竟然以一己之力,逼的一整队天策连连后退,正是舍命来战的莫家兄弟。压阵的秦颐岩与郭炜各操锏枪,挺身迎上,与明教四法王激斗在一处。

聂平仲看了看局面,笑道:“高将军,看来今天末将有幸,要瞻仰您的清风指大显神威了,我看这姓秦的挺不过半柱香去。”

高力士笑笑道:“嗯,指伏四魔,刀护皇城,这倒会是一段佳话了。”

鞭锏之间的区别,在于鞭有横节而锏有竖棱,秦颐岩手中的一对瓦面金装锏,正是当年祖上所持打遍黄河两岸,降服山东六府、定瓦岗、破杨林的家传之宝。与秦颐岩打在一起的,则是同样手持一对击打法器做兵刃的,明教广博多闻通晓法王莫言笑。莫言笑用一对精钢莲花吉祥杵,利用杵头两朵莲花,使出双手锤的招法,以力斗力,以拙克拙,在激烈的铿锵碰撞中,压制住秦颐岩的一路狂风吹沙锏法。

另一边清净普惠仁善法王莫言伤,与精进锋锐克难法王莫言败两人联手,利用身法跃高伏低往复奔走,牵制住百余结阵的天策军士,奋力将天策军阵与秦颐岩隔开。而同样被分隔各自为战的,还有天策府校尉郭炜,他面对的是刻意选他做对手的长生厚润安泰法王莫言急。

四法王这样分派布置,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方才藏伏在坊墙后商议的结果,郭炜是他们选定的第一个猎物,也是打破此次围攻大光明寺重围的唯一一个突破口。

以四法王的见识与阅历,在江湖中均属一等一,在陆危楼座下,能号令明教数万教众之人,自然绝非等闲之辈。天策府奇袭大光明寺,布局不可谓不严谨、出手不可谓不迅捷,但再周密的筹谋、再精妙的部署,都会有相对薄弱的一环。四法王判断,天策府十面埋伏,最薄弱处就在东线安福门前,而安福门前这处战场中,最薄弱处就在郭炜身上!

世间兵刃林林总总,层出不穷,就如同天地间万物,也有相生相克的道理在其中。譬如獴降蛇、鹞食雀,乃是天性;兵刃中以勾镶破弯刀、铁戟破铜锤,也极为轻巧容易。善用长枪者,对战短者刀剑、长者杆棒皆有优势,唯独对战钩镰枪时,应对颇难。但这些以专门克制某种兵刃而生的奇门兵刃,往往只对某一种兵刃有奇效,应对其它兵刃时则威力平平甚至更有破绽。所以隋末天下英雄争锋时,北平罗家以一柄钩镰枪败尽天下用枪高手,却仍只能困居北平一地。

而莫言急在教中所持的法器,便是前有锥尖侧有勾镰的长杆光明杵,他结合明教武功自创一路招法,破世间各路枪法颇为得手。所以莫家其它三兄弟钳制天策军阵、压制秦颐岩的目的,就是为了一起给莫言急争取时间。

只要莫言急能尽快得手,利用兵刃上的优势迅速先放倒郭炜,他就可以回身帮助莫言笑,两人以二对一联手,就可以从容格杀秦颐岩。到时候东线天策群龙无首,更兼主将身死必然士气大降,后果无非是被明教众人追逐杀之,或一哄而散。

所以东线天策军虽有数百人,领军大将虽然是秦颐岩,但郭炜才是此战胜败的关键,更是天策府部署的唯一弱点,也是四法王选定的首要格杀目标。只要莫言急能在十招之内得手,四法王冲击皇城的几率便在五成之上,再集合大光明寺内教众,反戈一击都有胜算的可能!

长枪为刚,崩、劈、挑、抖;勾镰为柔,沾、连、挂、随。莫言急的长杆光明杵用钩镰枪法第一招就划伤了郭炜的前手腕,第二招兜头勾挂,扯掉了郭炜的青铜虎头右护肩,露出鲜血淋漓的一条臂膀。两招刚过,郭炜便受重伤,他后退两步,将长枪横在手中,略作犹豫再退两步,竟然一时气夺。

旁边秦颐岩余光扫到郭炜败落,稍稍分心,被莫言笑的精钢莲花杵接连硬砸在双锏之上,胸口气血翻涌连退两步,险些一跤坐到在地。

莫言败纵声长啸:“兄弟,取了他们的狗命!”

郭炜咬牙挺枪再战,被莫言急旋身变招勾住两腿,扯倒在地,狞笑中莫言急两手竖枪,戳刺郭炜的前胸。

远远的一块瓦片挂着风声砸向莫言急,“恶贼看枪!天策杨宁在此!”

不知何时,天空中的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阳光顺着云缝照射下来,给四周的淡墨色云团套上一圈金边,雨丝也悄无声息的消失。阳光下一名少年踩着屋脊大步跑来,他右手提枪,左手高举一面没有旗杆的血红色天策战旗,沿着屋脊飞跑,整个人笼罩在阳光中,仿佛被罩上一层金色的甲胄。

少年足踏檐角高高跃起,半空中将血红色战旗当做护肩围巾,缠在自己脖颈之间,腾出双手握枪自上而下劈刺莫言急。莫言急挺光明杵横勾镰架住来枪,趁势推锋用勾镰横割杨宁前手,这是方才一照面就重伤郭炜的招法,用来照方抓药对付杨宁。

杨宁竟然也被这一招吃住,他面色惊慌连忙缩手,竟然放开前手,单手抓住枪尾大步后退。莫言急欺他长枪受克,又是单手握枪门户大开,进步急追直刺杨宁前胸。杨宁单手持枪更加力弱,拨不开对方的双手攒刺,只得脚下发力大步向后再退,以避开莫言急的锋芒。眼看枪锋距离杨宁身体不过数寸,莫言急两脚发力腾身前刺,身形如猛虎跃涧一般合身扑上,誓要在这一招间取了杨宁性命,夺下这少年身上的天策战旗!

所有人都眼看着急退中的杨宁,被莫言急一路急攻,左手在外胡乱挥舞已全无章法,他右手单持枪尾,匆忙后退间步履踉跄向后仰倒,败势已现。

枪之节,在于收发。收如盘蛇,发如雷霆。若只收不发则是攻而不胜,若尽发而不收则是强弩之末。

天策枪法分铁牢、傲血两套,铁牢善守、傲血善攻。但铁牢枪法绝非守而不攻,而是攻其无备。铁牢枪法中单有一路名叫“坚韧”的败式枪法。败式枪法并非用此枪法必败,而是以败式诱敌,出枪反噬,扭转乾坤!

急于取杨宁性命的莫言急赫然发现,杨宁借后跌之势仰身躲开自己的勾镰,同时他右腿搭在自己长枪之上,巧妙的形成一个支架,雪月枪自膝窝下陡然刺出。这一枪向上挑刺,从一个非常诡异的角度迎上扑来的莫言急,瞬间就在他左胸上撕开一道寸许深的伤口。莫言急咆哮收枪,要劈砸杨宁,杨宁右手放开,雪月枪自膝窝飞出,半空中被他的左手牢牢抓住,换成左手单手持枪,拧腕翻刺,竟一枪戳入莫言急小腹。

回马枪!关前走马取金提,退步腾手挑敌酋!

这一枪正中要害,以雪月枪的锋利,枪尖穿豆腐般轻易自莫言急背后穿出,枪刃上的锯齿瞬间将他腹内脏器割绞的一塌糊涂。莫言急小腹剧痛,心中却电光火石般回想起一件旧事。当年他在藏剑山庄夺剑时,曾在少庄主叶英面前立誓,若自己食言就丧生于长枪之下。他本想藏剑山庄之人都是用剑不用枪,自己这路武功又是善克长枪,食言也无妨,违约又能如何,却不曾想一语成谶,报应居然竟在今日应验。

莫言笑距离莫言急最近,悲呼中举精钢莲花吉祥杵扑上来,疯虎般扑向杨宁。杨宁一声冷笑,高喝道:“叶未晓去帮秦统领,郭校尉指挥阵法拦住那穿红袍的!”同时自己弓步捧枪,摆开四夷宾服式凝神应对。

杨宁明白,凭自己实力,若是郑重其事与明教四大法王中任何一个放对,恐怕不经过一两百招难分胜负,而且胜负之数也在五五之间,更何况此功败垂成之际,要的不是胜负,而是生死。

所以一开始杨宁就打定主意,决不能像先前邀斗王遗风那样以武论武,而是要用奇谋、设诈计、施手段,想尽一切办法杀敌。这不是江湖动手,这是生死场上的搏命战,就如同之前的铁牢厮杀,都是一场没有胜者,只有幸存者的绝杀之战!

面对莫言笑疯虎般的劈砸,杨宁施展枪法拨、挡、弹、引,护住周身且战且退。可杨宁退却的路线却并非直线,而是有意围绕着躺倒在血泊中的莫言急尸身转圈,故意让莫言笑时时刻刻目睹自家兄弟横尸长安街头的惨状。

血迹斑斑、怒目未瞑、亲生兄弟的尸身就躺在自己眼前。四十年兄弟亲情,一朝撒手而去。虽然四兄弟在决意冲击安福门牵制天策主力时,就已经心存舍却自我、献身明尊的意愿。但当这一幕真的发生,看着同胞兄弟的尸身冷冰冰躺在身边,满身血污两眼未闭,谁又能安心对敌?有如何用的出纯属招法、精妙招式?

长枪隔着莫言急的遗体,再一次刺向莫言笑两腿,枪锋上还未甩脱的污血在他眼前晃动,莫言笑双目紧盯枪锋,所见却是地上兄弟的尸身,这一向喜欢诙谐笑闹的四弟血灌瞳仁,眼眦迸裂。一腔怨恨,化作连声不断的虎吼。

莫言笑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真气的流转,他双臂颤抖咆哮着冲向杨宁,不顾一切誓要与他同归于尽!他已经因怒极而乱了方寸。

天策枪法始于军阵,枪术进退中更讲求谋略。以尸诱敌乃是宿将们临敌时的惯用伎俩,选敌方有名将领的尸身、战旗、或粮仓等重要物件,或弃置明处,或重兵包围,吸引敌方来援,在暗中埋伏精锐之士伏击援军,往往屡试不爽。杨宁在枪挑莫言急的同时,就已经想好了,要用他来做对付下一个对手的诱饵,诱杀!。

孙子兵法所记有诡道十二法,其中便有“怒而扰之!”的兵法,这是对付敌方勇将、猛士的不二法门!

莫言笑躁怒愤恨中,出招急迫,招式间破绽乍现。“龙牙苍生血尽红!”雪月枪抓住瞬间一闪即逝的机会,犹如嗜血的巨蟒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第一击挑断莫言笑的右腕,第二击割过莫言笑的前胸,第三击枪锋回颤,借助枪杆的弹性横撩咽喉,干净利索挑飞莫言急的头颅。无头尸身双膝一软,跪倒在自己兄弟的尸身上。

此时四大法王半数夭折在杨宁枪下,而郭炜早已被莫言伤以掌力打飞昏迷不醒,秦颐岩在莫言伤与莫言败全力合击之下,苦撑不住吐血连连,被叶未晓拼命护住大步退向战团之外。

莫言伤与莫言败面色悲戚,咬牙切齿一左一右缓缓逼近杨宁。

法王尚有两人,而此时此刻,站在皇城门前阻挡明教的天策高手,就只剩下杨宁一个!

前番两场硬仗,迫于形势杨宁没有与对手耗时费力的拆招,而是直接寻求最简洁、最有效的手段击倒对方,这与长时间的缠斗相比,更加耗费精力。因为这需要杨宁将全部精气神凝聚于长枪之上,心到眼到,眼到枪到,差不得一丝一毫,刹那之误即是生死之别。

杨宁手拄长枪大口喘息,他身上汗出如浆,连裹在外边的天策战旗都被洇湿。远远的叶未晓扶住身受重伤,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的秦颐岩,他高声叫道:“兄弟别拼命!要用脑子!用脑子跟他们斗!”

杨宁用眼角余光分辨一下,身后百余步就是安福门,已经无地再退了。而明教两法王合力来攻,绝对是他难以招架的局面,他甩甩额头淌下的汗珠,高高擎起雪月枪,张口大吼道:“天策袍泽们!来与我并肩克敌,枪挑此獠!”

数名天策战士持枪跑出几步,猛然停步回望向秦颐岩,天策军纪森严,未得主将命令岂敢临阵擅动。

秦颐岩猛地站稳身子,大声道:“天枪营听令!诸人都受杨宁调遣,尽诛匪教!”

先跑出去的天策手举长枪振臂高呼道:“杀啊!长枪在手!永守大唐!”

“长枪在手!永守大唐!”一声声战吼从天策军士的喉咙中喷出,渐渐汇聚成一股洪流,向安福门席卷而来。

杨宁手指自己对面穿红袍的莫言败喝道:“结九襄地玄阵!身随枪转,人为枪蔽,三连刺!”

随着杨宁指挥,百余名天策军士迅速持枪冲上,在莫言败身后结阵,前排军士前冲两步挺枪突刺,紧接着后面两排军士从前排袍泽的头上越过,半空中挺枪突刺,再后面还有两排军士高高跃起,灵猿般敏捷的越过前面军士,长枪半空中向下戳刺。军阵瞬间如同一个滚进的大刺猬,百余杆长枪挤挤挨挨却整齐划一的轮番刺向莫言败,逼退之余更将他的去路封住,瞬间便将他与杨宁分隔开来。

莫言伤双眼泪淌不停,右手挥动光明钺,左手劈空掌,猛扑杨宁。杨宁咬牙运功撑住,接架兵刃的同时硬撑对方隔空劈来的掌力,独力挡在莫言伤面前。杨宁所用这一路枪法,却是虚实结合,只见枪花朵朵、锋刃寒光闪闪,封住对方的去路,却少有专攻的杀招。腾出些许精力来的杨宁,则高声喊出天策平日演练阵法所用的枪势,遥控天枪营所结枪阵与另一边的莫言败周旋。

“穿云式,前崩挂!定军式,点中平!折冲枪,断前手!”在杨宁的呼喝指挥下,天枪营百人枪阵发动起来,步履整齐动作划一,百余根长枪如臂使指,与莫言败周旋在一起,死死将他困在一边。再过得十几招,随着相互间配合纯熟,这百余支长枪组成的军阵,有如一架严密整齐的机器,进退有度、杀法凶悍,竟然令莫言败应对渐渐吃力起来。

少年激扬的呼喝声音,响彻在巍巍皇城之下,回应他每一声呼喝的,都是天枪营百余战士齐齐的战吼:“杀!”杀气升腾,雨水冲洗过的山文铠甲叶明亮,映衬着锋利锃亮的枪锋,带着烈火般的斗志,将敌人一步步逼退。

而一心两用的杨宁,凭着本能反应展开铁牢枪法,将周身上下守得滴水不漏,偶尔看准机会反攻莫言伤,枪锋如电如风,一时间竟与莫言伤斗得不相上下。

眼见胜利的天平逐渐倒向对方,莫言伤再无心与杨宁纠缠,他光明钺虚劈一记竟然转头就走!莫言败也在一旁遥遥高呼道:“兄弟先走,他日你卷土重来踏平天策为我报仇!”

杨宁微微一愣,起脚便追。莫言伤不敢原路退回,索性折身往北,只见他施展轻功左脚一跺坊墙,身子高高跃起,却不借势远走,反而在半空中运起日月凌天身法,将全部功力运在右臂奋力一喝,将沉重的紫铜光明钺当成一柄手斧,竟远远向安福门投掷过去!这是诈败!他是要引开杨宁!

四法王本次飞蛾扑火般的突围,只为一件事:叩击皇城。现如今不仅生路全无,连得手的机会也愈见渺茫,莫言伤索性孤注一掷,假作不敌逃走,换位到杨宁侧面,倾尽全力不惜门户大开,即便拼上性命也要做博浪一击!

杨宁枪刃尽出急追莫言伤,雪月枪在半空中自莫言伤肋下钻入,肩井处钻出,枪锋两刃上左七右八十五颗虎齿,最善撕摞血肉,瞬间将莫言伤的整条右臂连同右肩一起,扯断离体。

可此时已晚!光明钺打着旋儿径直飞向黄澄澄的宫门!有持弓的天策就要扣箭追射,被秦颐岩一把拦住,此时天策在宫门外,若以弓箭追射,万一不中,羽箭必然会飞跃宫墙落进皇城之内!于是宫墙上下,高力士、聂平仲、秦颐岩、杨宁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光明钺砸向皇城安福门!愈千人的精锐、三派高手,竟然还是没拦住明教的垂死一击。

一条青色身影犹如惊鸿,骤然乍现在光明钺之下,只见来人半空中甩手抛出一根钢丝,缠住光明钺的手柄,正是一直在旁观战的叶未晓。

莫言伤临死一抛,运四十年修为绝非等闲,光明钺虽然被钢丝缠住,却去势未竭,竟将叶未晓消瘦的身子在地面上拖行。直至拖出十余尺,才在距离城门几步远的地方堪堪落下。咣当一声重重砸在地面。

叶未晓慢慢坐起身子,一手捻动着因为扣抓地面石缝而弄疼的手指,一手拎起光明钺,压在自己屁股底下,暗叫侥幸道:“幸好早晨多吃了些牛肉与面饼,分量比平日多出几两。侥幸!侥幸!”

此时安福门外战场大局已定,企图突围叩宫的明教四法王,有三人死在杨宁枪下,只剩精进锋锐克难法王莫言败,了然一身,深陷重围。

随着光明钺落地,被杨宁指挥枪阵逼迫住的莫言败,身子连晃几晃,一瞬间几乎所有的战意与自信,都从身体里被抽走。他扔下手中兵刃,踉踉跄跄斜行几步,疯癫般仰天大笑,笑声中泪流纷纷。

“我四兄弟本是西域龟兹大姓,当年初见陆危楼便被其折服,追随他入关踏足中原。本想成就一番功业,可是啊……四十年同胞兄弟,还未能修得光明彼岸,却尽数丧命于此!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这难道就是明尊的安排?”

莫言败脚步蹒跚向杨宁前行几步,手指杨宁长叹一声道:“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你从何而来?”

“在下天策杨宁。”杨宁顿了顿,竖起雪月长枪在地上重重一戳,“我为守护大唐而来。”杨宁身后结阵的百余天枪营将士同时动作,整齐的竖枪,重重戳在地上,甲叶碰撞的哗哗声中,扬起一声杀气十足的战吼:“长枪在手,永守大唐!”

莫言败连连苦笑,缓缓道:“我也是唐人……我并不想要毁掉大唐的,我也想要一个更好的大唐。”他揉了揉因为拼杀而脱力的右臂,放眼看去,对面的少年虽然面有疲色,却是眼眸清澈意气风发,看年纪他也许刚刚弱冠,却在气势上已经隐隐有了渊停岳峙的宗师风范。而身后那些与他同样年纪的年轻人,握持着与他同样的长枪,同样的蓬勃朝气,骄傲站在他身后,徐如林、止如山。

莫言败摇摇头,低声道:“少年人,我成全你一战成名,你来帮我兵解吧,别让我像条狗一样,蜷缩在牢狱之中。我是伴刀剑而生江湖人,请你保留我江湖人最后的尊严。就用你最拿手的招式、最快的出手,来刺我。”

在杨宁的诧异中,莫言败自颈中摘下光明珠串,盘在掌心低声念诵道:“首开光明目,能辨识善恶;二开光明耳,能闻无上法;三开光明鼻,得受甘苦味;四开光明口,且度贫苦众……。”

杨宁点点头,握枪抱拳道:“莫老前辈,那晚辈得罪了!愿四位前辈早得解脱!”言毕杨宁跨步出枪,一招疾风突,长枪锋芒暴涨,瞬间刺透莫言败的前胸,接着杨宁翻腕抽枪,枪锋从莫言败身体中抽离,带出泼天的血雨。

莫言败呻吟一声,面色却归于平静,他缓缓抬起右手捏法诀道:“我看到你……明尊让我看到,焚灭大唐的业火已经燃起,从北方席卷而来……你孤身阻挡,就在这里……终成灰烬……。”

东线意图冲击皇城的明教高手被尽歼于安福门下,所有天策府将士,连同伤者无不激动,刚直的长枪被举向天空,无数个年青喉咙兴奋大吼着“天策不败!天策不败!长枪在手,永守大唐!”

单枪守皇城,雪月挑法王。以枪为生的少年,终究以长枪为笔,在磅礴江湖中,写下属于自己的精彩故事。而有关于对手的传说、经历、名望,都成为胜者荣耀中的一部分,犹如衬托圆月的璀璨繁星。

由今之前,他只是一个倔强孤单、刚直如枪的少年;由今之后,他将是叱咤四宇、受人敬仰的英雄。当长枪一次次将挡在他人生路上的劫难刺穿,将横逆而来的危机挑落,留给他的,必然是千里长风,万里平川!

杨宁被数十名天枪营军士围住,高高抛举起来。城楼上高力士与聂平仲俯视着楼下欢呼胜利的诸人,不可置信的摇摇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如何一己之力扛下了明教四大护教法王的进攻,居然一整营的天策军士,都愿意接受他的指挥,高力士甚至都不知道这少年是从何加入天策的。天策这个组织,难道就有这么强的感召力与战力?能让无数热血少年甘心情愿为它集结在一起,为他披甲持锐,为他舍却生命也在所不惜?

大光明寺几乎变成残垣断壁的废墟,高耸的圣殿坍塌小半,长廊上留下累累兵器印痕,深陷木柱与窗棂的羽箭随处可见,石板地上血迹斑驳,踩上去就黏住鞋底,呻吟声夹杂着抽泣声此起彼伏。徐长海带着蒙面只露双眼的慕青青,在受伤被俘的明教教众之中穿行辨认首脑人物,李承恩与朱剑秋并肩坐在石阶上,看着军医给躺在担架上的秦颐岩包裹伤口。

“陆危楼果真是一代人杰。”朱剑秋摇头道:“居然突破我设置的重重阻碍,回到长安城来。他既没有怒不可遏的杀进大光明寺来,也没有心生畏惧调头逃走,而是在亲自断后,收拢明教残余教匪向西突围。并且利用我们布局上唯一的弱点,充分发挥他武功卓绝的优势,一对一交手连败卓凤鸣和两位少林澄字辈高僧。。又赶在我召集众人围攻他之前,安然而退。而谢渊、祁进在击杀铁翼之后下落不明,这一仗,咱们没赢。”

李承恩望着远处在伤者群中识别明教高层人物的徐长海,摇摇头道:“可仅仅据现在禀报上来的消息,明教左右护法毙命、四大法王毙命、五行旗使中有两人毙命、一人生擒,五散人下落不明,十二尊者除当场格杀的五人外,其余尽在藏经阁自焚而死。明教首脑人物自教主以下,可以说被此战一网打尽,陆危楼仅以身免。匪首落丧胆而逃,骨干竭尽伏诛,这一战我们也没输啊。”

“更何况,”李承恩冷笑道:“今日大光明寺一战的消息,不日间就会远播大江南北,用不了三五天,明教各地分坛,就会被变成一大块肥肉,被围扑上来的各路势力利爪獠牙的分食干净。明教自此必然一蹶不振,覆灭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情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声,是杨宁与叶未晓并肩大步走来。杨宁将裹在脖颈上的天策战旗解下,双手捧给朱剑秋,朗声道:“天策杨宁,奉军师令守护安福门,现明教四法王已伏诛,安福门安然无恙。杨宁回来向军师交令。”

两个少年并肩站在一起,犹如两团升腾的熊熊火焰,发光发热,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成为席卷大地的一片热浪。

秦颐岩躺在担架上,使劲向上抬起头,望着杨宁道:“嗯,这股劲,真像。”

立在旁边的徐长海两手抱胸,微笑道:“像!当然像了,真像。”

李承恩饶有兴趣的目视杨宁,点头道:“嗯,像吗?”

朱剑秋愣了愣,随即大笑道:“像,当然像啊!他们是父子嘛!”

徐长海悄然在李承恩耳边道:“你还发愁总教头的人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