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终章(上)
1.
柳无风营帐中,我们僵持了很久。他目光坚毅,视死如归,我无计可施,只得收了血芒,向他央求道:“撤兵吧。”
柳无风冷冷说道:“绝无可能。”
我知道,这个时候,即便是杀了柳无风也是徒劳了。我收回血芒剑,盯着柳无风,过往如烟,都在他扭头的瞬间飘散。
“既然如此,那我便上天目山。”我说,“我改变不了你的想法,只能站在你的对面。等到大军攻上天目山的时候,我会带着血芒为各大门派杀出一条血路。”
柳无风眼角抽搐,狠狠地说:“与朝廷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我说:“我不会死。但我一定会去。”
“你便这么自信?”柳无风说,“莫要将自负当做自信,只怕最后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我没有理会他,昂首向营帐外走去。
围起来的士兵纷纷退向两旁,为我让出一条狭窄的同道。这时,柳无风在我身后大吼一声:“站住!”
我转过身,问:“还有什么事?”
柳无风一挥手,喊道:“将他拦住!”
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士兵瞬间合围,将我困在其中。柳无风说:“你不能去送死,我也不会让你去送死,否则我万贯家财今后找何人算账?!”
我知道,这不过是他拦住我的借口,纵然他目光冷漠,表情淡然,但他的心里却有一团火,对赵构的忠诚,对朋友的恩义。
我说:“谢谢。”
柳无风一怔,眼中的冷漠忽然闪烁,他嘴唇微启,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是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军营外围,一道紫影飘来。她踏过士兵坚硬的铁盔,落在人群中央,一转身给了我一个许久不见的微笑。
“娄,娄姐!”我惊讶不已,问,“你怎么来了?”
娄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而看向柳无风,说:“告诉赵构,我娄琴在天目山上。”说罢,她挽住我的胳膊,轻声说了一句:“走!”
刚迈出一步,一排长矛立时向前挺进,拦住我们的去路。娄琴说:“柳大人,莫非你现在就要杀了我们?”
我回头去看柳无风的表情。一向果决的他忽然变得很犹豫,他愣愣地站着,看着我,微微摇了摇头。
我明白,他一定不想让我走。今夜的天目山,将会是一场人间的炼狱,刀火厮杀,惨绝人寰,但我必须要去。
没有值得与不值得。只是不愿承受那种明知悲剧要发生而眼睁睁看着的自责。
娄琴拉着我,又向前迈了一步。
长矛又近了几寸,几乎抵在了我和娄琴的身上。
我悄悄攥紧剑柄,随时准备杀出重围。这时听到身后一声无奈的叹息,柳无风喝道:“让他们走!”
长矛如退潮一般撤回两边。娄琴一言不发,带着我穿过狭长的通道,走出大营。
2.
我和娄琴一路奔向天目山。
途中遇到几处关隘,娄琴二话不说,拔剑便杀,一身紫衫染得鲜血淋漓。直到上了天目山,娄琴才第一次对我说话:“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说:“既然已经走了,可你为什么要回来?”
娄琴苦笑,说:“走很容易,只要一扬马鞭,天下之大随意去哪里都好。但是......有的时候走也很难,因为你心里始终有很多挂念,让你狠不下心去扬马鞭,甚至狠不下心上马。”
我问她,到底还有什么是让她挂念的?
娄琴黔首不语,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说:“我这辈子都在感受造化弄人的无奈,每次当我狠心要放下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不该出现的事情。”
是的。娄琴或许真的决心要离开了,但她却发现她怀了赵构的孩子。
我说:“有传言说,赵构不能生育。”
娄琴一怔,忽地又笑了。她说:“你若能学得更委婉一些,便不会这么招人讨厌了。”
我歉意地低头,说:“我总是学不会。”
娄琴叹息着说:“其实他也不容易。这个皇位来得本就充满了争议,而后各方势力争夺,他为了稳住大宋江山,只得拉拢太祖一脉。他故意向外放出他不能生育的假象,然后收养太祖一脉的伯琮和伯玖。当年靖康之变,太宗一脉被金人屠得屠,抓的抓,已经所剩无几,太祖一脉子嗣数千,势力不可小觑。这便是他的无奈,你明白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明白。”
娄琴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就像今天的天目山,江湖人想要在江湖上生存,所以他们奋起反抗。但各大门派多数已经被秦党腐蚀拉拢,在赵构的立场上,他却必须这么做。”
“说得真是好听!”
忽然,林中传来一道满是讽刺的声音。我和娄琴同时向声来来处看去,却见一个又胖又圆的身影从树林中缓缓走出。
司徒清尘!
他竟然也来了天目山!
“大盖天下,然后能容天下;信盖天下,然后能约天下;仁盖天下,然后能怀天下。”司徒清尘引经据典,展示着文人风采,他说,“赵构此人,心胸狭隘,言而无信,草菅人命......早就不配做这个皇上了。”
娄琴道:“你莫非想学当年的管天下吗?”
司徒清尘身子忽然抖了一下,目光一凛,喝道:“学便学了,反正早晚都是一死,杀出去倒还有一丝生还的可能。”司徒清尘咬牙切齿,忽然像是发现了宝藏一般惊喜不已,说:“若老夫没有记错,你应当是赵构的红粉知己吧!”
娄琴没有说话。我顿时感觉情况不妙,刚要说话,却见司徒清尘双手一抖,两道银光一闪,“咔”的一声一杆长枪赫然手上。
他也不迟疑,出手便向娄琴腹部戳去。我拔剑一劫,将长枪挑开,顺势一个回旋腿把司徒清尘踢翻在地。
司徒清尘两眼发红,在地上一个打挺跳了起来,长枪“嗖”的一声,绕过我直向娄琴刺去。娄琴根本不是司徒清尘的对手,不敢硬接,只好躲闪。
我提剑向前,急速冲向司徒。司徒清尘竟然使出了不要命的招式,只顾向娄琴出手,对我却丝毫不作防备。即使是我剑抵在他胸口处,他也毫不在乎,无奈之下我只得强行点了他的穴道,剑抵在他喉咙上,喝道:“住手吧!她是来帮你们的!”
“笑话。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样帮我们的。”
就在我全力劝阻司徒清尘的时候,身后阴恻恻地飘来一个声音,令我登时脊背发凉,猛地回头,却见易小心已经用剑扼住了娄琴的玉颈。
易小心说:“你竟然还敢回来?各大门派的人都在天目山上,他们恨不得拆了你的骨头!”
我不解,问:“为什么?”
司徒清尘冷哼道:“不要装模作样。难道今日之局,不是你与狗皇帝策划吗?”
我更加疑惑,说:“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易小心说:“当日各大门派都接到你门下弟子明少忠的传信,说大魔头陈伯洋在天目山被魔功反噬,气数将尽,正是一举除之的大好机会。各大门派其上天目山除魔,没想到却中了你的圈套!”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明少忠早已经安排好的。或者根本就不是明少忠,而是赵构。
他们先将我引到天目山,与陈伯洋斗得两败俱伤。然后再把各大门派的人引到天目山上,一举歼灭。
而为什么是天目山?
我想,这大概就是因为五年前各大门派曾在天目山请愿,如今他们再聚天目山,也就方便了栽赃他们犯上作乱的罪名。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的计划里,我就应该是死的。只是他们没有想到青帝会突然出现将我救出天目山。
我倍感无力。原来从一开始,赵构的计划里便没有我的生路。
我收起剑,解开司徒清尘的穴道,说:“放了她。”
易小心却并没有放下剑,他冷哼道:“放了她?我们连筹码都没有了。”
娄琴冷笑:“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当做筹码吗?你看看山下,至少有十万大军,十万双眼睛,十万把刀剑正对着天目山上。你觉得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放了你们吗?”
易小心犹豫了。
“不要听她的。”人群中有人喊道,“无论是也不是,总要先试过再说,总好过坐以待毙!”
“不错!现在就下山送信给狗皇帝,说这女人在我们手里。如果他敢动手,大不了同归于尽!”
人群中呼声越来越高,声浪此起彼伏。
我忍无可忍,冲他们吼道:“她冒死上山,你们竟然这么对她!江湖道义何在?!”
“去他娘的狗屁道义!人都要死了,还讲他娘球的狗屁道义!”人群中一个满脸横肉的莽汉站了出来,他的长相就像他嘴里喷出的话一样粗鄙不堪。
争执不下,我本想动手强行救下娄琴。但看着易小心,却不禁却步。
易小心不同于司徒清尘,他的武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没有信心在抢下娄琴同时保证她的安全。
娄琴说:“罢了。旦丙,我们本来就没有想过要逃跑,既然他们要拿我做人质,便由得他们去吧。”
3.
天色渐渐沉了。
我和娄琴始终隔着数丈的距离,易小心手中紧紧攥着剑,寸步不离地盯在娄琴身边。只要我稍稍一动,他立刻将剑抵在娄琴身上。
下山传信的人回来了。他说,一个姓柳的狗官在山下要见我。
所有的人把目光投向我,带着满脸的怀疑。我一脸茫然,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司徒清尘说:“让他去!那姓娄的女子在我们手里,量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我看了一眼娄琴,娄琴报以一笑。
我说:“如果你们敢伤她一丝一毫,就算是柳无风放过了你们,我也不会放过你们。”我说得掷地有声,闻者不禁一颤。
我扭头向山下跑去。
穿过两重重兵把守的关隘,我看见柳无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身后站着四个身披甲胄的将士,还有一个人......一身锦衣,昂然而立,气势逼人。
赵构!
他终于来了。
赵构问我:“娄琴呢?”
我说:“他在天目山上。”
赵构青筋暴起,伸手拔出一个将士的佩剑,指着我说:“你该死!竟然敢把她自己留着上面。”
我说:“她被那些人扣住了,我带不走她。”
赵构满目狰狞,一副要将我碎尸万段的模样。他说:“若不是你去而复返,她怎么会到天目山上来!既然你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便是一心想要与朕为敌,你罪该千刀万剐!”
我想起娄琴的话。他有他的立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立场,而我也有我的立场。也许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我们都没有错。
那究竟是谁错了呢?
我没有反驳,因为我知道,任何反驳都没有意义。我说:“娄姐有了身孕。”
“咣啷”一声,剑重重地砸在地上。
赵构愣了片刻,忽然向一头发了疯地野兽一样扑向我,扯住我的衣襟,狠狠地说:“你胡说八道!这不可能!”
“她亲口告诉我的!”我说。
赵构的脸上尽是痛苦,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他眼角噙着泪。他忽地转过身去,说:“朕的身体,朕了解。你不要胡言乱语。”这话说得毫无底气。
也许他并不是不相信,而是不肯承认。因为,有些事情一旦承认了,那便再也狠不下心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人离开天目山。”赵构说,“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你去把娄琴救出来。”
他没有说“朕”,而是用“我”。
我笑了:“如果我能救她,还用你来说吗?”
赵构重复:“一个时辰,记住,只有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