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远远看去, 亭中的两人靠在一起坐着,低头不知在交流着什么。

“幻境分为很多种,而破解的方式也不同, 但破解方式遵循的原则, 都是了解幻境产生的契机。”

宁如分析道, “因为想完成什么, 所以才产生了欲望,幻境才应运而生,关键就在——想完成什么。”

“这道理我明白。”

宴止川冷声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能与逐月交谈的也只有你,了解她心中所想, 只能交于你了。”

宁如怔了怔,一时间没出声。

宴止川察觉到这目光,疑惑问道, “怎么?”

“我以为,你会说直接消灭逐月不就好了……”

宁如略带吃惊地说, 在上个幻境,宴止川是一直采取过激的方法脱离。

“这次走温和路线了么,有些意外呀。”

对,毫无关系的话,为什么面对宁如时会产生相同的反应。

“小蛇……你……”

“不过我向来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无论是怎样的评价,但是……”

宴止川不满地反问,说到最后声音一噎。

宴止川微微垂下眼,纤长卷翘的眼睫轻颤,“我说过我会驾驭好那把剑,不会让它伤害你。若它被损坏,那即是我能力不足,是我失约。”

“哦——”

宁如一时间接不上话。

刚才谁把刀架人脖子上的啊?

宁如在内心吐槽,但她看出少年对此微微不悦。她又秉承着要努力把迷途知返的反派往好处引导的想法, 笑着圆话:“怎么会,本来解决问题的方式就不止一种, 没人说你的做法是错误的,但若能取得皆大欢喜的结局,对谁不是都好?”

“怎么可能毫无关系,毫无关系的话为何我会产生……”

燕燕瞥到宁如身边的宴止川,了然一笑,“又在和他私会呀。”

宁如张了张口,“小蛇……”

宴止川沉默半晌,嘲讽笑道,“呵,原来我在宁老师的印象中,是残暴无情、喊打喊杀的?”

宁如拉长了音,起了调侃之心的她上前一步,惊讶地指明,“小蛇,你的耳垂怎么这么红。”

宴止川再度看了过来,漆黑的双瞳闪耀着坚定的光芒,“我是不会失约的,尤其与你的。”

宴止川转过身,抱起双臂,耳垂随即漫上绯红,“说白了我只是单方面的告知而已,你答不答应相不相信都无所谓。”

是她靠近时,身上微微发热,心跳加速的古怪反应。

这段话像胡编乱造,又莫名像少年会遵循的固执原则,逻辑听起来很怪,但宁如的内心被什么东西戳了戳,她忍不住弯唇,露出柔软的笑意,感动地回应:“好,我相信你。”

宴止川移开目光,稍稍别开头,沉声道:“我不想失约。”

宁如心如明镜。

“……”

宴止川的表情却突然一变,抿起唇,语调也随之高昂,“……好、好什么好?”

“什么?”

宴止川身形一僵,往前走两步拉开两人距离,伸手抚了抚,语气僵硬,“我怎么知道。”

“强行离开记忆幻境,会给逐月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

“什么失约?”

真是,自己先打直球被回应了,还先一步不好意思?

宴止川真是老傲娇人了。

好在一道轻快的少女音打断他们的谈话,拯救了宴止川的困境,是燕燕。

“来啦。”

宁如摊手:“你跟我说不会与我失约,我便说好埃”

宴止川转过头,目色沉沉地盯着她,咬牙威胁道:“我可是……还在那段日子,你知道的,不准离我太近。”

宴止川听到私会二字,小声吐槽,“怎么还是这个词。”

宴止川敛目,淡淡道,“无理的事,都能被你说得有理。但我还是知道的,我所选择的方式,不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

两人相视,宁如笑着歪了歪头,目光闪烁。

宁如算是摸清了,这副表情,大抵是不好意思了。

“没、没什么……1

“停住,宁如。”

“宁如,你能言巧辩。”

宁如凑过身,“不会是生病了吧?我看看。”

“谁要你答应?”

宁如毫不在意,“骗谁呢小蛇,记忆幻境里我们早都进入了别人的身体,跟原身毫无关系。”

“我说小如,小姐叫你呢。”

宁如倒是热情地应了声,转头说,“那明日再见。”

宴止川抿唇,“明日再见。”

宁如:“要小心。”

“我会的。”

宴止川停顿几秒,本想终止对话,却又忍不住沉声嘱咐一句,“……你同样也是。”

“好。”

两人道别的氛围莫名有些黏糊,惹得燕燕又催了一次,宁如才转身跟着燕燕离开。

宴止川看着两人远离的背影,困惑地垂下眼眸。

*

宁如跟着燕燕有说有笑,一同踏入逐月的房间。

里屋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小如,你来啦。”

“小姐。”宁如自然地应道,老穿越人了,适应能力自是一等。

“快来。”

逐月温柔一笑,轻声细语地说,“听说明日大人班师回朝,我得把自己收拾好才是。”

宁如听到这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日?”

逐月弯唇一笑,满目满是喜意,“嗯,明日。”

宁如连忙拉过燕燕的长袖,不可置信地追问,“燕燕,今日难道不是初五吗?”

“你脑子糊涂啦,今日是初四,明日才是初五。”

“可是……昨日。”

宁如迟疑道,昨日她已询问时间,那时燕燕明确回答,昨日是初四。

燕燕歪着头问:“昨日什么?”

“不、不,没事。”

宁如扯了扯唇角,应付一笑。

脑中有不详的预感生出。

*

“……综上,我们确实被困在了初四这日。”

同样的时间,宁如和宴止川再度在亭中相遇。

宁如便迫不及待将自己的发现告知少年。

宴止川微微颔首,手抵在下巴,“确实有这可能,我同样也发现些许异样。并且试探了一番,那群人是全都忘却了我威胁过他们的事。”

宁如:“……你昨日不是威胁过他们,胆敢说出去,全都得死?”

“嗯。”

少年淡淡接话,“不过我今日又威胁了一遍,让他们老老实实说出昨日之事,否则都得死。嗯,以今日之话为准。”

宁如:“……”

真有你的,宴止川。

少年低声道,“不过被困在同一日,想必不是偶然。”

“是。”

宁如附和道,“我大概猜到逐月的用意了,她……想让我们从这日找出什么讯息。这是件很在意的事,以至于她这八百年一直都念念不忘,而讯息大概与她口中的将军有关。”

老实说,在记忆幻境中见到逐月时,宁如十分惊讶。

倒不是因为见到熟人,而是发现逐月曾是人类。

  剑灵可受日月灵气滋养,宿主本身灵力养育而生成。

剑灵生前是人,只是将灵魂封在了剑中,这类情况也不算少见。但自愿成为剑灵,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要付出痛苦的代价。

逐月遭遇了什么?

宴止川沉思片刻:“若是一直被困于此日,也就说今日所做的任何行为,都不会影响明日。”

“是的。”

宁如点头,急忙反应过来,“你要……”

宴止川勾唇,“那就更好办了。”

“我说小如,小姐叫你呢。”

一道轻快的少女音打断了谈话,是燕燕,燕燕瞥到宁如身边的宴止川,“又在和他私会呀。”

“我说,不是私会。”

宴止川一把抓起宁如的手,匆匆掠过燕燕的身边,不耐烦地说,“懂了吗?”

“手都拉上了,还不是私会碍…”

燕燕看着他们急匆匆消失的身影:“哦对,应该是正大光明的相会!不对,小如你去哪里呀1

“你对这个词还真是敏[gǎn]。”

宁如被少年拽着拉出花园,低低一笑。

“我不喜欢这么偷摸的用词。”

“就算说了明日也会忘记吧。”

宴止川冷哼一声,“那就明日再重复。”

“可是,后日也会……”

宴止川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是在小瞧我的毅力?”

跟毅力有什么关系啊!

不要在奇怪的地方有奇怪的执着啊?!

宁如轻轻叹口气,又问:“说起来,你要把我拉到哪去?”

“跟着就是。”

宴止川拉着宁如穿过院林,路上也曾遇上其他小厮,他们看到宴止川,是跑得比谁都快。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后院,宁如看着面前一排伸着脑袋吃粮草的马,“马厩?”

“今日子时,在所有事物都回归原点的那一刻,我会出发找敖弄月。”

宴止川松开了宁如的手,淡定地说,看像是早都做好了决定,“既然与他有关,就不得不去找他。你在院中,再想办法从逐月身上找到更多的讯息。”

这话一出,宁如表情立刻变了。

“去找将军?你可知他们的军营离这多远?怕是路程到一半,就又到子时,你再次回到将军府。”

宁如声音急了些,“况且我们都失了法力,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走官道自然来不及。”

宴止川很快接道,“我今日已查过,走山路,横跨洋刘山,便能去到。”

“洋刘山?那座山的危险传说可一直流传到我们生活的年代,悬崖峭壁,野兽出没,你现在凡夫之躯怎么能办得……”

“宁如。”

宴止川打断了宁如,看着她,“我从小一直在野外长大,这点难不了我。”

宁如怔了怔,没再说话,只是皱起眉,双目染上阴霾。

“别拦我,你知道以我这性子,你也拦不祝”

宴止川轻轻扬唇,露出略带傲气的笑容,“别不相信我。”

“小蛇……”

宁如沉默了半晌,轻轻叹口气,声音带着一股难掩的担忧之色,“我知道洋刘山的状况。我不会质疑你能成功去到扎营之地,我真正苦恼的是,这一路上你会遇到生命危险。”

宴止川皱眉:“我不怕危险,你在怀疑我的勇气吗?”

“我当然知道你不怕……1

宁如声音急了些,“但我不希望你受伤,这很难理解吗。”

宴止川微微睁大双目,唇角抿了抿,一时间没说话。

“你总是不顾身体情况去冒险,是,就算子时一切都恢复原样,受的伤会愈合,但不证明留下的苦痛记忆会一起消失。”

宁如紧锁着眉,难得失控地控诉道,“你总是这样,脾气倔就算了,还固执,听不进别人意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学会……”

冰冷的手指轻轻落到她的额心。

宁如一愣,抬眸看面前的少年。

少年目光深邃,看着面前的宁如,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抚着她蹙起的眉心。

“别皱眉。”

说实话,宴止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做出这般行为,只是看到她为自己难过生气时,手就不由自主地伸向前去抚摸、去触碰。

这是宴止川第一次做出不符合自身形象,如此深情温柔的行为。宁如同样愣在原地,张了张口,半晌才干巴巴道:“宴、宴止川……”

宴止川似是被这声叫回了魂,急忙收回了手,随便掰扯一个理由,“是看不爽你这副表情,别误会。”

“噢……噢。”

宁如也感到不好意思,顺着台阶下,“也是,的确挺不爽的。”

不对,这什么理由碍…

不敢对视的两人沉默了一会,直到一匹红鬃烈马长嘶一声,打断了尴尬古怪的沉默。

宁如仍是满目担忧,而宴止川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看着她,目光坚定许多:“宁如,你知道……我为什么将你带到这里么。”

“什么?”

“是想让你送别我。”

宴止川迟疑几秒,袖中的手慢慢攥紧。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后看着宁如,一字一句道,“你站在这送别,不知为何,我觉得一定能成功。”

他的音量不大不小,却如同炸弹一样在宁如心中炸开。

宴止川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自己在这,就能办到?

宁如心如波涛,“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宴止川轻咳一声准备解释时,却看到了宁如白皙的脸颊浮上了淡淡的红,他的声音瞬间卡壳,话题直接被带歪,“你、你脸红做什么?”

不,应该说是为了避开这令人害臊的氛围,宴止川故意移开了话题。

“啊?”

宁如听到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我脸红都不行吗?”

“不行…1

宴止川强词夺理道,本来他觉得没什么,但宁如表现出羞意以后,他很容易被这羞意感染,“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脸红的啊?”

“不是,我的好小蛇,你不看看你刚刚说的什么话1

当两人开始有了拌嘴的意味时,暧昧羞涩的气氛便不复存在,宁如也红着脸争论起来,“什么因为有我在,你就能成功的话!听起来就很让人害羞啊1

宴止川抱着双臂,别过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脸皮这么薄?”

宁如倒吸一口气,觉得宴止川的拌嘴发挥是越来越胡搅蛮缠了,“宴止川,你怕是最没资格说脸皮薄的吧?不对,不对,能说出这话证明你的脸皮已经增厚不少了。”

“呵,随你怎么想。”

宴止川转过身,擅自结束话题,“我去挑一匹快马,你也回去吧。”

他走了两步,微微侧过头,嘱咐道:“我会回来的,走了。”

“嘁,争不过我便不说了,熟悉的胆小鬼的做法。”

宁如小声吐槽,“还以为以他的尿性,会扬声说些狡辩的话呢。”

等等,宁如反应过来。

宴止川没有编些奇怪的理由,来扭曲那句话的原本意味。

意思……是承认了?

自己给予了他力量么?

少年在马厩寻了一圈,随手拉下一匹马的缰绳,表情带着几分懊恼,“嘁,我到底在说什么碍真是又搞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