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你到底是谁

乔见直接伸手抓着沈昭城的衣袖, 轻晃了晃,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从肺腑深处发出。

“回答我,不是梦, 也不是实验,是不是?”

她凝注着他, 像是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眼,去等他开口, 给她一个答案。

沈昭城眉眼之间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低垂着头,静静地回视她。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 不知在为谁,留出呼吸的间隙。

半晌, 他才哑声开口。

“是。”

乔见的呼吸越来越快,她已经无法再思考更多,迫不及待地问出了预先就准备好的下一个问题。

再想到比斯特的身份,过往那些令她在意的种种……

她明明,也一直都做得很好。

那时候,她坐在电脑前,当机立断和比斯特进行通话。

她再顶受不住,伸手去撑着墙,大口呼吸着空气,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在脸上蜿蜒,划过嘴角,落在地上。

“是我生病了, 对吗?”

他见过太多患者,自然见过太多这个时刻。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当时,乔见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轰然崩裂,一阵天翻地覆的眩晕感袭来,过度的震撼和恐慌让她几欲作呕。

眼前的她却依旧淡淡地,压抑地,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

经过资料的查阅,她心中大概有了底,但她不敢相信,也不敢再细想。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一个冲击而已,她能接受的,像以前一样,她一直都很镇定清醒,不是吗?

可无论怎么保持理智,还是无济于事。

她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而其中所出现的症状,还有治疗的步骤、方法,竟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和她的生活出奇一致。

过往压抑的所有情绪好像一下子全部加倍偿,她的情绪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但她并没有说起自己的各种猜测,只是提到了自己今天早上所想起的梦,然后告诉他,自己已经完全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她知道。

她无法再忍受他们的沉默,向前再靠近一步, 抬起头,逼他和自己视线交错:

“所以, 你们并不是在做什么实验, 而是一直都在帮我治疗,对吗?”

不需要他们回答,她问题的答案,已经像从天而降的一块巨石,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她的身上。

而如今,实验的结果就明晃晃的摆在眼前。

“我……具体是什么疾病,严重吗?能不能治好?”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却像突然丧失了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所有极端的情绪如同一场倾盆大雨,铺天盖地向她席卷而来,将她的所有理智冲刷干净。

但从前那些患者在最难度过的时刻,无一不撕心裂肺,痛苦尖叫,陷入无尽的伤悲之中。

比斯特沉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沈昭城扶着乔见进去以后,他也默默跟进去,将门带上。

这怎么可能?

沈昭城坐在她的身边,无言地陪着。

“我……”

沈昭城立刻伸手去扶她,让她靠着自己宽厚的身躯,面色凝重而不忍。

明明已经像从前一样,让自己无论结果如何都一定要控制好情绪,要冷静对待。

今天在网络上查询相关信息时,她输入自己的相关经历,还有令她不解的种种现象,网络上弹出来的结果中,有不少是来自医疗机构的网站。

她自己怎么从来没有知觉?

之所以没有直接问他,是因为……她正准备进行一个实验。

海啸山崩,泛滥成灾。

她明明一直都好好的,身体强健,也从来没有情绪极端的时候,她一直都让自己保持乐观的心态——

说到最后, 她再也控制不住声音的颤唞, 眼眶涌上一番灼热, 溼潤之意夺眶而出。

她的猜想直接狠心地化身成现实,赤/裸/裸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她看向沈昭城和比斯特,尽量让自己平静,却仍能感受到声音紧绷,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平静地看着正努力调整情绪的乔见。

她有些说不出口, 吸了一口气, 调整了一下情绪,才堪堪将话说完整。

不知过去多久,乔见才缓缓抬起头。

就算直接问比斯特,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比起刚才眼神中破碎的震撼与迷茫,如今她眸中多了几分坚定与镇定,深深吸气又吐出,像是在给自己力量。

沈昭城看着她,眉心虽皱起,眼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轻声回应她。

“傻瓜,别乱想,一定会好的。”

“能不能告诉我。”

乔见脸上挂满泪痕,像是恳求一样,小声问他,“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别着急,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

沈昭城安抚似的淡淡一笑,深沉的眼瞳看进她的双眼。

“因为,我今晚本就是专程为此而来。”

这一天,竟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得多。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从一切的最开始,耐心地告与她。

大雨磅礴的那一晚。

他在路边发现她,意识到她的精神状态不对劲后,火速联系了定居在本市、世界闻名的精神科医生比斯特博士。

他漏夜驾着车,带她前往比斯特的诊所。

沈昭城先问了张毯子,让她披上。

紧接着,比斯特连夜为她做了全套的临床检查,还做了详细的心理咨询谈话。

整整五、六个小时,沈昭城独自坐在大厅的椅子上。

他弯腰撑在膝上,不敢合眼,也不敢走开一步,就这么紧紧盯着诊疗室的门。

忽然,门开了。

比斯特带着乔见出来。

乔见的情绪显然已经平和了许多,只是眼睛还红肿着,满脸的疲态。

她虚弱地问沈昭城,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为什么要做这些检查。

沈昭城温声解释,比斯特可以帮她调节情绪,让她不再那么难受。

随后,他将她送到车上,让她先睡一会儿,承诺待会儿将她送回家。

这时,他再从车里折返回来。

比斯特问清楚沈昭城的身份,还有和乔见的关系,经过仔细的考虑和斟酌,才决定告知情况。

他说,乔见的病症基本可以确诊。

是分离性身分障碍,也就是俗称的多重人格。

沈昭城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有所耳闻,这种病症,一般是在受到创伤之后形成的自我防御状态。

而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坚强乐观,活泼大方的模样。

比斯特说,从对乔见的检查和谈话中可以了解到,在现实生活中,她肯定是一个绝不轻易外露负面情绪的人。

这样的例子在该病症的患者中并不少,比斯特很了解这类人群。

正因为乔见在现实中太过压抑自己的情绪,又不允许自己轻易释放负面情绪,而这段时间里,她又突然失去了所有最亲密的亲人,所受到的重创打击太大,精神压力过载,她的身体里就会分裂出另一个她,去面对这些,不被另一个人格接受的情绪。

如今她第二人格的自我认知,是尚还天真烂漫的大学生。

他猜,是由于那时她妹妹刚出生,而父母也健康强壮。所以,她最想回到那时。沈昭城脸色很沉,脑海里是今晚的画面。

她扑到自己怀里,无助又绝望地说,只剩她一个人了。

他神色凝重起来:“她家人怎么了?”

比斯特如实回答:“据她所说,她的父母带上还未满三岁的妹妹一同前往国外旅游,却在当地遭遇了一场十年来最严重的火灾。他们三人,无一人生还。”

沈昭城怔然,半晌,眉心紧锁。

这一切实在太过突然。

前一秒还在笑着翻看父母分享的照片,下一秒就要接受这个噩耗。

当时,她会是什么心情?

他不敢想。

比斯特说,他尚未将病情告知乔见。

因为她长期让自己处于不信任他人的防御状态,把自己藏起来久了,并不容易接受外界刺激,这次就是很好的例子。

而且,她的第二人格应该刚形成不久,尚且还很脆弱。如果直接让她知道真相、接受治疗,让她形成抵触心理,开启警备状态,就会将自己封闭起来,到时候,再想进行治疗将会更加困难。

比斯特和沈昭城聊了一下自己的初步治疗计划。

他怀疑,乔见目前应该只有两个人格,而触发这两个人格转换的条件,应该是夜晚的睡眠。

像乔见这样长时间压抑自己的人,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是最为轻松的时候,在这时,她很有可能就进入了给自己建造的港湾,去逃避现实的打击。

所以,他合理推测她的第二人格在此时形成,也拜托沈昭城进行观察,随时与他交流情况。

那一晚,沈昭城将乔见送回家后,戒烟许久的他,在她楼下狠抽了一晚的烟。

路灯下的雨栗胡乱飞舞,正如他的思绪。

如此猛烈的痛苦,她都能压抑在心底,不允许自己释放,平时她又该藏了多少苦,吞下了多少痛,独自消化。

然后,只用笑脸示人。

他曾迷失在她的笑靥里,却从没想过,那背后是什么。

第二天恰好是周末,不用上班。

沈昭城只回家洗漱一趟,又开车赶来。

估计是昨晚太累了,乔见睡得很晚,过了中午才下楼来吃东西。

这时的她一切如常,也认识现实生活中的所有人。

只是从表情与状态,沈昭城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主人格,而非昨晚所见的第二人格。

又到了半夜,沈昭城倚着墙,等在她的门口。

果不其然,她又懵懵地打开门,走了出来,看到沈昭城后,歪着头问了句:

“是你?你怎么来啦?”

她眼里依旧有化不开的忧伤,却对他茫然又好奇。

显然已不是平时的她。

沈昭城垂眼看了她一会儿,稍俯身,脸上挂着松散笑意:“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嗯?”

刚从愁绪抽离的乔见有些莫名其妙,心里却因他说的话起了些波澜。

眼前男人的脸实在过分好看,如无暇美玉一般,金丝眼镜后桃花眼笑看着你,只是站在这里,就有一种高贵清华之感。

乔见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不好意思地笑笑,抠了抠脸:“昨天谢谢你啦。对了,你怎么来了也不敲门?要不进来坐坐?”

“好。”

面对她的邀请,他很快就淡笑着应了,“不过,先稍等我打个电话,好不好?”

乔见都快被他笑得神志不清,木木地点了点头。

沈昭城打电话告知比斯特,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夜晚的睡眠应该就是她的人格转换条件。

之后,他来到她家,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各种摆饰俏皮而可爱。

乔见的第二人格和平时的她的确不一样。

在公司,即使擦肩而过,她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可现在,她不仅一直盯着他看,在他看回来时,还会脸红红地朝他笑。

沈昭城眉眼褪去原有的几分冷隽,柔和了许多,耐心和她聊天。

他按比斯特所交代的,试探乔见是否记得,有无关系较好的亲戚。

还好,乔见对自己的亲戚仍有印象。

所以沈昭城猜测,既然她的第二人格是大学的她,那么她忘记的,应该只是大学以后认识的人。

但没想到,据她所说,无论是她的远亲还是近邻,都是利益至上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与他们家的感情并不存粹,更不可靠。

离开乔见家后,沈昭城前往比斯特的诊所赴约。

他向比斯特告知了乔见所说的情况,也说了自己的猜测。

不料一向波澜不惊的比斯特竟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他说,现阶段必须要有能信任的护理人员时刻陪伴她,监督她吃药,并且时刻留意她的病情,让她积极配合治疗。 这个护理人员需要有高度的耐心,照顾她的生活尤其是脆弱的第二人格,指导她养成良好的作息规律,时刻注意她的情绪及心态,给予关爱让她正确释放自己的情绪,多接触正能量的东西,逐渐走出这段给她带来痛苦的阴影。①

这样,才有机会整合两个人格,恢复正常。

但如今,她既没有信得过的亲人,虽然有一个陪伴多年的好友,可好友家中人员构成复杂,基本是不可能这样全面地照顾乔见。

所以,这境况实在棘手。

比斯特这么解释后,沈昭城低眉沉思片刻。

“让我来吧。”

比斯特愣了一下,看向沈昭城。

他的表情依然淡淡的,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是,我喜欢她。但正因如此,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沈昭城的神色没有波动,语气却是无可动摇,“更不会让自己伤害她。”

经过好几次深度的交流,作为专家的比斯特当然能看得出沈昭城深沉的心思,自然也知道,他绝不会伤害乔见。

但他仍旧不认同他的做法:“你最好多加考虑,这个工作,并没有你想象的简单。我担心的并不只是她,更多的,是你。”

沈昭城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牺牲自己每日的时间只是其次,更多的,是要一直悉心付出,并且不求回报,毫无怨言。

即使,在现实生活中的她根本就不会感激他,也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甚至,她还会因此误解他、怨恨他。

而且,她的疗程到底要持续多久,连比斯特都无法给出一个准数,更别说在此过程中,还有更多他能想到、想象不到的麻烦,要时刻准备应对。

别说是毫无关系的人,即使是亲人都未必能做到。

沈昭城不想再为自己争辩或解释些什么,他直截了当:“您直接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就好。”

比斯特盯着他的双眼,两人都沉默。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耸了下肩,好似觉得有点好笑。

“好的,好的,好的。朋友,某种意义上,你们两人还真是般配。”

看入沈昭城眼睛深处时,他就明白了。

再劝些什么也只会是徒劳。

既然他愿意,患者也能得到悉心的照顾和治疗,这样自然再好不过了。

比斯特带他来到自己的诊疗室,看向写得满满当当的白板。

今天,他为乔见定制了一整套治疗的流程方案,也列出了她所需要按时服用的药品。

为沈昭城仔细讲解后,比斯特将一定量的药品交给沈昭城。

比斯特说,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他,他也会一直指导沈昭城去疏导乔见的情绪,定期为她检查和做心理方面的治疗,适当时候,还会用到这里的仪器。

沈昭城扶着桌子,低头思忖片刻,又问:“你来为她检查和治疗,长期以往,她难免不起疑心。这样岂不是要让她得知自己的病情?”

比斯特拍拍他的手臂:“放心,我只会定期与她见面,不会频繁,平时的情况还要靠你告知。每次检查或治疗后,我也会为她做好催眠,让她淡化自己在治疗的意识,尽量减少她对我的印象和抵触。”

两人就此交流到下半夜,达成了合作的共识后,沈昭城才驾车离开。

第二天,沈昭城就在乔见对面的那一栋,租下了她阳台正对面的那一户,这样,他可以时刻观察到她这边的亮灯情况。

晚上第一次亮灯,代表她从公司回家。再暗下来时,是她的入睡时间。

等到灯光再次亮起,便是她第二人格出现的时间。

几乎每天晚上,沈昭城都会守在她家门口。

乔见似乎也习惯了沈昭城的到来,每天都会准时开门让他进入,与他谈天论地,一起做好吃的,一起在电视上看电影,或是一起出去夜市吃香喝辣。

白天,沈昭城在公司留意过,也试探过她身边的人,她果然没有提起任何晚上的事。

他也曾与她碰过面,就她的反应来看,定然不记得入夜之后的事情。

这段时间,乔见第二人格的情绪还是很不稳定,每天晚上的大哭大闹几乎是家常便饭,还会像上次那般要往外冲。

但无论她如何哭嚎闹腾,沈昭城都处变不惊,也没有丝毫不耐,相反,他会默默地陪着她、抚平她的伤痕,将她照顾得很好。

直到她安分下来入睡了,他才收拾好离开。

久而久之,他渐渐感受到,乔见对他形成了一种难以割舍的依赖。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她越来越粘他,越来越在意他,对他的态度逐日亲昵。

直到某天,她一打开门见到沈昭城,就拉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当她男朋友。

那晚,他在门外站了好久,才艰深晦涩地,笑着从喉底挤出一个字。

“好。”

即使深知这只是一嘲梦”,但……他怎么可能拒绝她。

确认关系后,沈昭城慢慢地感受到她越来越信任自己。他开始买来不同的维生素,将其中倒空,换入她的处方药,每天提醒她按时服用。

“交往”一段时间,乔见向沈昭城提出,他每晚跑来跑去实在辛苦,不如让她去他家住下,或者,让他在她家住下。

沈昭城当然选了后者,但一切并无不同。

她在门锁上输入了他的指纹,他仍旧是每晚准时来到,和她说自己刚下班,然后假意陪她入睡,再悄然离开。

每次离开前,他都会仔细检查与收拾,确认没有在她家中留下任何可疑痕迹。

虽说是“情侣”,但沈昭城从未越界,从来没有触碰过她,也未曾有任何的亲密行为。

反倒是乔见,不仅撒娇要求沈昭城陪她穿情侣小熊睡衣,甚至还想着让两人尽快完婚。

除了完婚一项,沈昭城都竭尽所能地依着她。

每天待她睡安稳后,才让家政阿姨上来,替她换下小熊睡衣。

无论如何,一切都稳中向好,在沈昭城的陪伴之下,乔见的第二人格情绪崩溃的次数越来越少,真心的笑容越来越多。

比斯特的定期检查也证明了,治疗效果不错。

就在这时,沈昭城无意听到,仍是主人格的乔见向她的好友提起了他。

她说,她每晚都会梦到他。

他马上意识到,她竟已开始有了第二人格的记忆,远比他和比斯特所预测的要快。

只是,她将其称之为“梦”。

沈昭城让刘释宇送她们回去,与此同时,自己驾车前往比斯特的诊所,将这一情况告知他。

“梦?”

比斯特听完反倒笑了,“那太好了。”

进展过于超前,且又多了“梦”这一设定,比斯特连夜修改了之前的治疗计划,和沈昭城讨论后制定了一套新的方案。

在计划里,目前阶段最大的任务,也是最大的阻碍,是让乔见在现实生活中也对沈昭城建立起信任,以免日后真相大白,让她对他连带着对治疗也有了抵触情绪。

当比斯特问起沈昭城,是否知道现实中乔见对他印象如何,他只能苦笑。

他怎能不知道?

根本不用与她接触,只从她看他的眼神,就足以得知,与所有人一样,她也对他有着不浅的偏见。

按照计划,沈昭城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走入乔见的生活。

从一开始在电梯中所透露的“梦”的信息,到后来故意送错快递到她对门的奶奶处,还有早已安排好的Welly计划,他顺利地与真正的她结识,交错。

虽然入了夜,他们耳鬓厮磨。

但白天,他们只是话不多一句的泛泛之交。

根据吸引力法则,为了激发乔见对他的好奇,让她愿意逐步了解他,向他卸下防备,沈昭城决定将战线拉长。

他没有轻易戳破“梦”的悬念,无赖地谎称自己“不记得”,让她像只小松鼠般追着这颗硕大的坚果,走入他布置好的森林。

显而易见地,在接触中,她对他的刻板印象逐渐消退。

在这之后,他才对她说,自己也在做所谓的“梦”。

她震惊之余,还甚觉尴尬,不过没过多久,她似乎就将他当成同一战线的盟友,两人之间的联系与信任也自然而然地越来越紧密。

白驹过隙,这一阶段的计划也很成功,乔见的情绪越来越稳定,突然的崩溃只是偶发倩况。

直到他们又遇到了下一阶段的问题。

乔见在梦中不时会头疼,沈昭城不放心,向比斯特咨询,比斯特推断,前期进展太过顺利,现在她已经开始进入人格整合的初期阶段。

如果他没猜错,每次头疼之后,乔见要么会在梦中渐渐有第一人格的意识,要么,将会在早上有第二人格的意识。

这也证明,他们的计划是可行的,她开始慢慢打开心房,试图让自己从这个重大打击中走出,接受现实。

与此同时,偶尔的崩溃大哭,也让她积压的剩余情绪都不断释放出来。

这一切,都是进展超前顺利的表现。

听到这里,沈昭城才放下心。

但每次,看着白天的她为了“梦”的事而纠结,为自己又观察到所谓“梦”的规律而雀跃时,他都心情复杂,无法直视她晶亮的眸子。

一直到前段时间,乔见告诉他,自己在“梦”里延续了白天的意识,现实中也有了“梦”的记忆。

这一天还是来了。

沈昭城将消息带给比斯特。

比斯特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搭上他的肩,轻拍了拍。

在整个世界里,仅有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在付出什么,经历什么,忍受什么。

他更清楚,接下来将是黎明破晓最难熬的黑暗。

不仅是她的,更是他的。

就在乔见告诉沈昭城,自己在梦里清晰记起了自己在白天的身份后,沈昭城和比斯特的计划也就此开始。

比斯特曾做过相关领域的不少研究,也进行过临床实验,他很清楚,如今的乔见已经到了所谓的人格整合瓶颈期。

而她的主人格太过压抑,需要某种刺激,将她主人格中积压的情绪进行发泄②,这样才能加速梦与现实的联通,更好地让两个人格走向整合。

所以,沈昭城和比斯特合作演了一场戏。

他们成功让她上钩,乔见也果然深信不疑,深受打击,连带着,似乎也将沈昭城拉入了不受待见的黑名单。

因为记忆慢慢相通,“梦”里的她也开始抵触他,就连她生病了,也不忘记生他的气。

沈昭城知道她不想见到自己,所以平日里都避免与她正面相对,只在暗中留意她的状态。

他按原定的计划,慢慢地抛出一些线索,如留下的药盒,让乔见自己摸索、发觉这些“梦”的不对劲。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比斯特告诉沈昭城,千万不能提前在“梦”中,让她的第二人格知道任何真相。

否则,一旦让她错乱,将前功尽弃。

他说,乔见这段时间都有和他联系,根据她所反映的情况,眼下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果然如他所说,并没有太久。

所有的因果,都在今日降临。

沈昭城的讲述在这里画上句点。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身,正扶着桌角,垂眼看向缄默的乔见,眉头渐松,眼底柔缓。

“接下来的,你也知道了。”

他低磁的嗓音让人很舒服,娓娓道来的叙述也引人入胜,乔见早已慢慢恢复了情绪,一边聆听沈昭城叙述的同时,她也一边在脑中厘清事情全貌。

现在,她已经梳理清楚来龙去脉,也解开了很多从前困惑的细节,但……仍迟迟停留在难以接受的震撼之中,杏眼圆睁,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比斯特补充道:“乔小姐,这个病虽然罕见,但并不可怕,你现在已经在整合期的后半阶段,希望你对这整件事接受良好,并且愿意配合后续的治疗,如果一切顺利,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乔见没有回答,仍盯着地面,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听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自己得了这个听起来陌生却又可怖的疾病,但据他们所说,病情正逐渐好转,并且已经进入了后期的治疗。

可是,她在听这些事的时候,随着沈昭城的话,她的脑海里也回忆起很多相关的片段,慢慢地,她想起越来越多在“梦”中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但是。

无论是听沈昭城说,还是自己忆起那些画面,她都无法感受到这些事情中那个自己的情绪,好像在从旁了解别人的故事。

她至今仍难以相信,自己的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自己,和其他人发生着另外的故事。

更加难以相信,有人在她毫不知情时,将她从深渊中拉扯而出,帮她劈开荆棘,去展望曦光。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放在平时,她绝不会让男性随意进入她家,更何况是在深夜时分。

但如今,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是沈昭城,她对此竟没有任何抗拒、排斥,甚至只是怀疑,也丝毫没有。

只因为他是沈昭城。

乔见疲弱地撑着额头,眼眶和鼻子又酸又涨,说不出的百味杂陈。

沈昭城说得很详尽,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这所有的一切虽然对于她来说,还是很难一下子接受。

但起码,她听懂了。

只不过,她仍想不明白一件事。

“怎么了。”

似乎感受到她的不对劲,沈昭城走到她面前,低声问。

乔见抬起头,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她看着他,眉心渐渐蹙起,语气有些犹豫:“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