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为了月亮

乔见回到办公室, 怕沈昭城等久了,迅速收拾了一番就匆匆下楼了,惹得办公室里的另外几人纷纷好奇, 但她只笑着含混过去,没有过多解释。

坐上沈昭城的车后, 乔见不再似从前那样忸怩。

她主动向他提起,晚上她是如何对第二人格进行复健, 早上第一人格的她又做了多少努力。

夜晚的霓虹照亮了城市的上空, 各色的灯光永不熄灭地交替闪现,处处灯火辉煌, 比如今已看不到多少颗星的夜空更要璀璨。

沈昭城已经很久没这样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偶尔抽空睨她一眼, 眼里挂着点松散的笑意。

她说起她的第二人格时,有掩饰不了的停顿,却很坦然。

虽然话语中的故作轻松很刻意, 但起码她说起时, 愿意直视他人眼睛,也愿意袒露胸怀, 就连自己遇到的困难和烦恼也言无不尽,不再隐瞒。

她说到做到, 真的有在努力让自己好起来。

她语气认真而详尽地说着自己所作出的努力,像是在兑现她刚才所说的“当面与他说”, 也像是让他知道她对待病情的态度, 以及付出的行动。

不过,她有打一场漂亮胜仗的决心。

那些夜晚,他们在“梦”里共度的时光中,他都不知道陪她吃过多少回各样的夜市走鬼,这样的一张嘴,怎么可能是被养刁的。

“上次说好要补上欠你这顿的,喏。”

所以他如今这么说,就好像是真的一样,她差点都要信了。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很爱听这种话。

“那当然了。”

她听到这句话的这一刻,才切实地对那些记忆起了感觉。

这样的话,可不像是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也是时候给邀功的小猫顺一下毛了。

认识他到现在,她知道他不会说没把握的话,做没把握的事,不会轻易开空头支票。

“之前只是听比斯特说,便觉得这个过程真不容易。如今这么听来,好像比想象中更困难一些。”

所以直到乔见取了餐,笑盈盈地提着打包的袋子递给沈昭城,他都毫无付款的可乘之机。

比起安慰,他的话更像是淡然而笃定地阐述着某个事实。

乔见一愣,手中的动作都顿住了,抬起眼来看他。

除此之外,倒是更像有另一层意味。

沈昭城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 她的额发随着车内的空调暖风而微微舞动, 窗外的暖光柔柔地打进来, 将她的头顶映得毛茸茸的,看向他的眼里也镀了一层亮光。

“嗯。”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随意撑在车窗,目视着前方的路面,话音低醇。

乔见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她现在不太想喊他沈总,但也不知道该喊什么,所以干脆省略了称呼。

乔见听他这么说,扬起了秀气的眉,她撑着下巴,看他的脸不断被窗外纵横交错的光影切割,忍不住笑了,语气柔软而笃定。

乔见有些无赖地瞥他一眼,耸了耸肩,一把合上塑料袋,若无其事嘀咕道:

“比斯特博士毫无保留地对我说了许多,我当然也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所以即使之后还有更大的险阻,我也一定会竭尽所能,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想明白这点,乔见耳根突然一热。

怎么就。

别的她不敢保证,也不敢确定。

这样的改变有种她自己都说不出的微妙。

要说她对这个病症接受能力有多强大,或者她已经完全适应、接纳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必然是不可能的。

沈昭城依旧看着前方,单手操着方向盘,颇有耐心地回应着她的话,“放心,不会太久,一切都会如常。”

但她绝对不会辜负曾经从危崖边救下自己的他们,更加不会辜负努力想看到晨曦的自己。

乔见双手扒拉开塑料袋给他看,“你看,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口,所以特地都买的咸口,尤其是这两个,他们家的土豆泥和酱香饼巨好吃。就是不知道你的嘴有没有被养刁了,毕竟也不是什么昂贵的山珍海味。”

她还是会恐惧,会惊慌,会自我怀疑,甚至一遍一遍地查阅资料,咨询比斯特,都仍放不下心。

怎么就这么想尽快还清这一顿。

下车以后,乔见让沈昭城先别走。

沈昭城似乎觉得颇有意思,低笑一声,在嘴里砸吧这个词:“养刁了?”

好一会儿,她才悟出了这番话背后的意思。

沈昭城掀了掀眼,视线从她落到她手中的塑料袋,看不出情绪。

虽说她已经将第二人格的记忆恢复了大半,但始终没什么真实感,像是做了一场梦,旁观了一段别人的故事一样。

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话里的语气很淡:“有没有被养刁,你怎么会不知道。”

这次她留了心眼,刚坐上车就在糖水店下了单。除了沈昭城不吃甜口,让她纠结了好一会儿该点什么,一切都很顺利。

“养刁了也没办法,反正这一顿,我也就请得起这个。”

只不过这感觉有点别扭。

像是她喝醉了酒,拐了他和自己谈了一段,然后又对他始乱终弃了一样。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乔见及时止住自己往奇怪方向脱缰而去的脑回路。

等等。

可沈昭城这话怎么那么不对劲。

言语的意味拗得那么暧昧也就算了,她怎么还听出了两分委屈的意味。

倒好像,她真的渣了他一样。

错觉,一定是错觉。

她行得端,坐得正,没什么好怕的。

乔见挺直腰杆,却不知道自己莹白如雪的脸颊上,两片绯红有多显眼。

她正想说什么,沈昭城劲瘦苍白的手随意地勾着塑料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耷拉着眼睫看她,语气怪溜溜的:“多谢了,不仅破费请我,还特地送过来。”

“……?”

乔见被他这莫名又突兀的道谢整得有点惘然,回复都有些不确定了:“不……客气?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吧。”

“噢,还有。”

沈昭城语气轻松,声调却很低,“那我就不客气了,乔组长,下次我再回请。”

等会儿,他这话怎么那么耳熟?

“……”

她知道为什么听着耳熟了。

今晚在公司楼下,文俊杰才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她本以为沈昭城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在意文俊杰这种青涩又幼稚的把戏。

没想到他还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结合她这些天来的某些推测……他的委屈,也许并不是错觉。

她忍俊不禁,侧眸看他:“你在点我?”

沈昭城无辜地举起手:“道谢而已,冤枉啊乔组长。”

乔见有点啼笑皆非,却莫名地觉得心情大好,

不过,这个话题最好还是不要进行下去了。

近日回暖,天气清朗,夜风都温和了许多,迎面拂过只留下舒适,街道上的人语声轻轻的,似乎也带着暖意。

乔见偏头偷看他一眼,扬唇轻笑,一边往前走一边就地取材,看着一旁忙活的搬家工人另起话题。

“最近好像还挺多人搬家。”

沈昭城原本只想逗逗她,却见她一直笑而不语,也不知道在暗自乐什么,这会儿又突然兴致勃勃地转移话题。

像被她的笑意传染似的,他也翘了翘唇角。

“年末了,新年以前总要安定的。”

听了他这话,乔见停下脚步,扭过头看他。

她这才想起,沈昭城之所以住在这里,是因为她的病情。否则,他也许根本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如今她病情好转,已经能努力坦然面对,也能独自接受治疗,他也就再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他是否也会想着在年前尽快安定下来?

沈昭城也跟着停下,颔首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

乔见只是笑笑,继续往前走,像是不经意地随口问:“那你呢?你会在年前搬走吗?”

她背着手跨步走,步子缓慢而分明,用余光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沈昭城的反应。

他没有马上回应,侧脸在月光下朦胧而迷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下一秒,漆黑的眼瞳向她扫来。

“你怎么想,会希望我搬走么?”

乔见的步子几不可见地磕巴了一下。

怎么又把问题抛回给她了。

乔见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转头看向他。

一如往常地,他漫不经心地淡笑着,见她看来,眉梢微挑,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几经波折之后,直到如今,她对自己心中对沈昭城的想法更加明晰。

平心而论,她当然是不希望的。

可现在她又凭什么去要求他留下来呢?

关于他的心意,她也只有那仅有的几分猜测,就算要开口留他,她没有把握,更没有立常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违心而中肯地提出建议:“我当然希望你能搬回家里,和家人一起过个好年。在这里自己一个人,房子里也静悄悄的,始终是少了些味道。”

她知道他和家中关系并不好,过年期间这样特殊的时光里,就算不说什么体己话,朝夕相对间,总归还是会心生几分眷怀的。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短短的几秒间,乔见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半晌。

她这才依稀记得,刘释宇说过沈昭城不喜欢别人提起他家里的事。

乔见有些后悔,本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低下了头,顶了顶腮,似乎还笑了一声。

然后应了声“好”。

“好”是什么意思?他决定要搬回家中过年了?

乔见双睫颤了颤,低头一笑。

他愿意搬回去,多好的事。

只不过这么看来,也许他本就有搬走的打算吧。

像是印证了她这一想法似的,接下来的整个星期里,乔见再也没在小区中见过他。

在MG里,他们也各行其事,墨突不黔。

乔见知道沈昭城正忙着带策划A组为Welly项目的最终大展做规划,虽然是新年过后的事,但新年期间正是最好的预热时期。

相对应的,她也领着整个执行B组依照着策划A组所提供的企划而跑跑颠颠,投入了新一轮的劳碌。

别说在MG见到谁,他们东奔西走地到处谈场地、谈设施、谈合作,连留在MG中的时间都不多。

即使工作忙碌,乔见的治疗也进行得井然有序。

如今进行人格复健时,她已不像刚开始那么吃力,晚上再醒来时,不用刻意抵抗也能有意识地自觉用药。

一切都在顺利地推进,只不过……

直到这些天,她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和沈昭城之间的联系,一直都只靠他带来的“梦”微乎其微地维系着。

如今连“梦”都没有了,两人就只是人群中轻易被冲散的两个陌路人,连回头都可能再看不见对方。

但乔见也只是偶尔想起时,会失神片刻,马上又会恢复正常。

或许,她对他心意的猜测根本就是错的,或许一切本就该到此为止。

不管怎样,乔见现在只想作出让自己有底气的努力,不想再患得患失地猜测些什么,也不想再被这些思绪控制。

反正,终于如她从前所愿,除了治疗以外,她的生活基本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又到了周五。

乔见想给自己彻彻底底地放个假,放一个不需要做饭的假。

所以下班经过超市门口时,她没有停留,步子轻快地直接路过。

不料,她不进去买菜,菜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哎哟,怎么就这么巧,这不是小乔吗?”

这把声音就像魔咒一样钻进了乔见的耳里,她就像只好不容易应付完铲屎官,准备缩回窝里的小猫,忽又被揪着后脖颈提了出来。

猫惹急了,可是会炸毛的。

比斯特几乎每天都嘱咐她,这段时间千万不能过度压抑自己的情绪,最好直接当场释放。

她从来都是谨遵医嘱的好孩子。

乔见深吸一口气,在腹中拟好台词,才转过身。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妇女,却发现,她身旁还站着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子。

看来多次吃瘪以后长了记性,知道组团来了。

没差了,都一样。

“三表叔,三表婶。”

她淡漠而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些回吧。”

妇女和男人直接怔在原地。

这是咋回事?这还是从前那个乖巧有礼的乔见吗?怎么在自家楼下见了他们,都不知道请他们上去坐坐?

不管了,今天来肯定是要达到目的的。

那妇女首先反应过来,拉住正准备离开的乔见:“小乔,这不又个把月没见了,你一个人生活那么孤单,挺不容易的,我和你三表叔就想着来看看你。”

“一个人生活挺好的。”

乔见连笑都懒得了,毫无波澜道,“就是日子久了不太喜欢再有人来打扰。” “打扰?”

妇女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那男子赶紧拍了一下妇女,佯装不满道:“别瞎想了,小乔压根没那意思,我们这么亲,怎么能算打扰呢?小乔你看,我们这买的可不少呢,海鲜、牛肉、新鲜时蔬都有,想着今天周五,你肯定累了,正准备上去给你整一桌好吃的。”

上回无功而返后,他们分析过,乔见之所以不太愿意搭理他们,估计是因为长期没怎么见面,尤其是前段时间她父母过世时。所以和这孩子感情就淡了,导致她也不怎么顾念他们。

他们想要分得这笔遗产,首先还得经过她这个第一顺序继承人,有些打点的功夫还是必不可少的。

这样想着,男人笑吟吟地举起了手中满满当当的菜篮,给乔见示意。

没想到,乔见正眼都没瞧上一眼。

乔见自然知道他们心里的算盘。

 

p;从前没有当场撕破脸,一是这件事是她心里的一个疤,所以她习惯性回避,二是还念着表面的亲戚情分。

但如今,她想通了。

之前爸妈和妹妹去世,他们不顾不问,生怕惹火烧身时,她就没有这门子亲戚了。

而且,经过这次生病接受强效的治疗,她已有能力也是时候去面对了。

她们所在的这个拐角僻静无人,只有光秃秃一棵小树,显得有些萧瑟。

乔见再没什么顾忌,干脆挑明了说:“三表叔,三表婶,我还愿意这么喊你们,是我还想给双方都留三分薄面。既然你们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就再重申一遍。我爸妈来不及立遗嘱,所以遗产理该都由我这个第一顺序继承人全额继承。并且我们都知道,当年口头上的一句玩笑话,和这些年来的交情,在法律的白纸黑字面前都算不得什么,根本无法左右遗产分配。”

她顿了顿,面对他们骤变的脸色,依然古井无波:“你们无非想让我给你们立据作证,或者自愿让出部分遗产,让你们得以在其中分一杯羹。我本以为之前礼貌的婉拒已经表明了态度,既然两位还不明白,按我就当面和你们说清楚吧。”

她神色平淡,一字一句地表明:“我不愿意,也绝不会让你们分到我父母遗产的一分钱。”

男人和妇女显然是绝没想到她会这般撕破脸直言无讳,像石化了一样,脸色比夜色更黑更难看,不可置信之余还带着几分惊恐。

他们本想着,乔见从小知书达理,性子又温和,定然是善解人意的,从她这里下手不会很难。

可如今看来,他们真的太不了解她了。

他们回过神,面面相觑。

既然乔见直截了当地搬上台面,他们也不好再装傻充愣。

男人略加思索,被冒犯了似的,马上敛起了表情,横眉竖眼地严肃道:“小乔,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你爸妈就是这么教你的?我们哪里是图那点钱,只是想着,这是我们理应得的,才想向你争取一下。你都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

他面色沉重,语气不善,还把父母搬了出来,若是刚出社会的女孩,难免被吓得软了话头,但乔见已见惯不怪。

乔见自若地摊了摊手:“事实是,你们没有任何应得的部分。对了,我最近都很忙,如果还有什么疑问,不必与我多费口舌,也不必再到什么公证处了,直接法庭见吧。”

瞧瞧!她把法院都搬出来了,哪里还有把他们当长辈、当亲戚的意思!

男人瞬间气血翻涌,只觉她把自己当什么乞丐似的在羞辱,一时之间气得不轻,口不择言怒斥道:

“要真打起官司来,律师费可不是什么小钱,遗产拨不下来,你就打这么份破工赚几个臭钱,你出去卖身都不够你赔进去的1

那妇女本就因为乔见的话而惶惶不安,如今更是被丈夫的话吓得一震,赶紧拉住他,拍他的背顺气,同时也示意他别再乱说了,要不然更没机会了。

她赶紧抬眼去窥望乔见的神色,却意外对上了一双清明而锋利的眼。

夜光荧荧中,走出一名高挑拔俗的男人。

他五官深邃俊朗,气质儒雅风流,估摸着也是二十多不及三十岁,镶边眼镜给他添了几分男人的成熟稳重,却压不住他身上的恣意张扬。

男人修身得体的西服衬得他整个人很挺拔,悠然地站定在乔见身侧时,竟自带一种威慑。

他镜片后的清眸似笑非笑地锁定他们,又缓缓扫落乔见身上。

“怎么了。”

久违而耳熟的声音在发顶响起,乔见先是错愕,下意识地抬头见到沈昭城时,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心跳。

她被笼在他身上的冷杉香味里,隔着衣衫,她的后背似乎也能感知到他的温热。

他离得有些近,低头凝视她的目光似蕴着春水般柔和,话语低沉而缱绻:“刚才听到什么官司的,是怎么了?”

他突然出现,又突然这么看着她,乔见竟觉有些口干,登时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也懵了,不知道接下来这一出该怎么演,却又隐隐感觉沈昭城别有意图。

良久,她才憋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不如,先为我介绍一下这两位?”

沈昭城宽厚的肩挡将她半遮在怀里,低声笑语,视线却从她身上挪开,落到对面两人身上。

对面的妇女和男人也在快速判断着眼前男人的身份。

虽然他们不大懂什么大牌子,但他身上的深色西装服帖而高贵,瞧着便知是高级货色,凌厉腕骨上的表显然也价格不菲。

这一整身的行头都赫然彰显着他的非富即贵。

这位矜贵公子望向乔见时,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款款深深,还姿态暧昧地在她耳边温言低语,乔见也脸红红的。

想来这二人关系不一般,尤其是这个男人,对乔见绝对有想法。

多富贵的男人,想追乔见,不也得先讨好他们?这样好的机会怎能放过?

这么一想,那三表叔忽又看到了希望,连带着神色也缓和了许多,而且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失态,掩嘴咳了一声,神色有些讪讪。

“瞧这小伙子,一看就是一表人才。我们是小乔的叔婶,小乔叫我们一声三表叔和三表婶,这不,正在这叙旧呢。小伙子,你是小乔的朋友吧?”

三表婶也在旁跟着献上微笑。

乔见懒得理他们,对双方都简单只介绍了一下。

这对夫妻听到沈昭城是公司总监,相看一眼,神情再度变化,忙向他问候了好几句。

沈昭城点到即止地打了招呼后,再度提起:“刚才听到你们提起什么官司,是怎么?”

“唉,是我们有错在先,也不怕说出来让你笑话了。小乔家里前段时间出了事,我们又太忙了,没太顾得上来关心她。所以我们这不一空下来,就来弥补她了。”

三表叔怕乔见不愿说此事,抢在她前面回答沈昭城,还给沈昭城看自己的菜篮子,无奈的神情染上几分哀伤。

“唉,小乔这孩子一时心里有怨,也是能理解的,我们自知理亏在前,无话可说,只不过她因此就说要让我们吃官司,这……”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恳切地向沈昭城寻求认同。

“亲戚一场,何必闹得这样针锋相对,大家都下不来台面?而且打官司不就是烧钱吗,我也是为小乔着想,她哪来那么多钱挥霍?小沈,你来评评理,我这话在理吧?”

乔见都懒得生气了,只觉得很好笑。

拆字解句间,竟是将是非黑白都颠倒了过来,倒还成了为她着想,她恨不得当场给他鼓掌。

一旁的三表婶表情却沉默了,视线不时滑向沈昭城,看起来在沉思些什么。

乔见决定快刀斩乱麻,将话再说绝一些,让他们知难而退。

就在此时,沈昭城悠悠开口:“这么一说,三表叔说得确实在理。”

他的话让在场三人都不期而同地看他,神色各异。

沈昭城却低眸看向乔见,放轻声音与她商量。

“这样好不好?打官司的钱,你不够就随时问我。如果在我那儿有看上的律师,也尽管说。没有看上的,我再给你找。”

虽知道这话是说给那两人听的,乔见还是眸光微动,惊诧又复杂地抬眸看他。

但她反应很快,马上醒目地说了句“好”,把他一手布置的这场戏演完。

这对夫妇也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这位翩翩有礼的公子哥竟直接无条件地支持乔见,而且口气和底气都不校

这样一来,有人支持她了,要是真打起官司该怎么办?就算乔见烧得起钱,他们哪里有请律师和开庭的闲钱,他们夫妻又四处奔忙的,哪有这种精力?

况且这场官司,不用打都能知道结局!败诉之后更是还有一系列手续和一大笔费用等着……

三表叔惊慌又懊恼,只怪自己被冲昏了头脑,他干嘛非要让这姓沈的评什么理,过会儿再单独和乔见掰扯不好么?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更恨不得刮自己的脸。

真是的,他怕这姓沈的做什么?

也真是被他的光鲜亮丽的外表蒙蔽了眼。

这姓沈的姿态散漫却又态度倨傲,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撑死了不过就是个要面子充大款的二世祖罢了!

还说什么从他那里看上的律师,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装模作样唬人罢了!

他太了解了,这些人只要一吓,马上就打回原型,哪管得着在女人面前逞强,自己跑得比谁都快。

他虽气得有些抖,却也强忍怒气,讥讽地笑了起来,提高音量压制他们:“好啊,有本事你们就打啊,随时打,我们随时奉陪1

不就是装么,放狠话么,谁不会啊?

这时,一旁的三表婶像是想到了什么,下垂的眼睛猛地一睁,面色惨白地将丈夫拉到一旁。

刚才看清沈昭城的脸后,她就莫名觉得很是眼熟,某个答案在嘴边呼之欲出,又迟迟想不起来。

就在刚刚,她终于想起来,为何会会觉得他眼熟——

她曾在电视和各种视频看过好多次,不会有错的,他正是这段时间风头正劲,身价飙升的沈家小少爷!

而就在刚刚,她的丈夫鲁莽地向他放了狠话……

她吓得不轻,赶紧将他拉过来,小声颤颤地告诉他沈昭城的身份。

三表叔听了以后也是怛然失色,再三向妻子确认她真的没看错后,两眼发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居然失策了,没想到人家还真有能力随时和他们打官司!

这下…一旦败诉被追赔偿,他们哪里玩得过人家财团的势力?

男人反复暗示自己冷静,放松,快速寻找对策,额头因沾满汗水而发亮。

蓦地,他认命似的重叹一声,赶紧拉着妻子去赔笑,刚才的嚣张荡然全无。

“不好意思啊小沈,刚才是我太过冲动了,口不择言,你别和我们一般计较。万事以和为贵,这官司还是能不打就不打了,免得伤了和气又伤财,你说是不是?”

他讪讪地笑着,身体却紧绷着不敢放松,又赶紧看向乔见,“小乔,这样,我和你三表婶还有事,就先回去了。那什么,遗……这件事我们之后也不要再提了,每次提起来都多伤感情啊,我们两家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好的,埃”

三表婶还是很担忧,不时瞥沈昭城一眼,担心他开口又给他们当头一棒,赶紧附和自己丈夫:“对对,以后咱不提了,不提了啊,再也不提了!小乔,我们今天就先走了,有空,有空再来看你。”

“有没有空,都不必再来了。”

未免以后再节外生枝,乔见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现在处理得干净利落些,“提前向三表叔三表婶问最后一声新年好,以后我们两家没什么要紧事,就别再往来了。”

这边,夫妇俩本还想着,要是他们俩成了,两家毕竟是亲戚,以后还能沾点光。

没想到这丫头竟这么绝情,夫妇两人都面如土色。

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她绝不绝情,生怕她再提起遗产,又说什么官司的,就算不打官司,这沈家小少爷随时都能让他们喝一壶了。

趁着他们没再向他们发难,夫妇俩草草说了两句,就匆匆离开了。

他们的背影以极快的速度,隐没于黑夜之中。

乔见舒了口气。

这一段糟心的闹剧,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经过这次,大概没人敢再觊觎爸爸妈妈的东西了。

她仰起头,任风从自己耳边掠过,带着思绪远飘而去。

她抬着脸,眼珠滴溜溜地看向沈昭城,弯起嘴角:“谢谢你。”

虽然她一人也能解决,但那两人实在难缠,免不了好一顿纠缠拉扯。

沈昭城只是往这一站,战鼓还没擂响,他们竟就吓得不战而逃。

不知为何,她很快就悟出,他这一计,是故意让他们认出他,误会他们的关系。所以介绍沈昭城时,她才刻意带过他们的关系,着重提沈昭城的身份。

她的道谢,还有另一个原因。

每每遇此境况,只要她不说,他一律不会多问一句。

他总是这样。

这里处于两栋楼的狭道,风稍微有些大,将沈昭城的散发吹出了不羁的乱。

他西装革履,却手插着口袋,神态惫懒。

“又谢我。行,这次就先欠着吧。”

他什么时候这么斤斤计较了。

“行,那你最好自己记着,我记性不好,过两天就全当没这回事了。”

乔见耍着赖,却是眉眼弯弯,眼底都荡漾着笑意,“对了,你怎么会来?我还以为你已经搬走了。”

沈昭城看她一眼,嘴角轻轻勾起,像是心情不错。

“还不能搬。”他说。

“为什么?”

乔见不明白。

总不能是因为预付了房租,还没住满吧。要真想搬走,他才不在意这些。

“为了月亮。”

沈昭城抬手,随意向上指了指。

“月亮?哪儿的月亮看着不都一样?”

乔见还是抬头看了一眼月亮,面带不爽地看他一眼,“你不想回答,也没必要糊弄我。”

沈昭城有些好笑,耸了耸肩:“没骗你,真的。”

好不容易有了近水楼台,尚未得月,他怎么舍得离开。

乔见不是没见过他这无赖的嘴脸,摆了摆手。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反正,他还没搬走就好。

乔见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蹦出来这么一个念头,心跳快了两拍,又听沈昭城说:“听比斯特说,最近你复健的恢复效果不错。”

乔见得意地扬起了笑,佯装不以为意地,用脚尖踢弄着细碎的小石子:“还行啦,也就是连比斯特都说罕见的恢复速度而已。”

沈昭城胸腔漫出一声笑。

他琢磨了一下,懒洋洋地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刚才那一次,我知道该怎么让你还了。”

乔见疑惑地看向他。

对上她的眼睛,他说,“帮我个忙吧。”

乔见有点想笑,但她抱起手臂,故作为难地咬着唇,点了点头:“你先说说,让我再考虑一下。”

“妈。”

“?”

乔见一怔,大脑突然被大堆的问号攻击。

这是什么操作?

只听过别人求人时叫爸爸的,叫妈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满头问号地转过头,却见沈昭城正迈开长腿,伸手去扶向这边走来的一位老人。

而这位老人,她是见过的。

正是上回在三表婶面前,帮她解围的那位奶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