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时楚听见身边有许多人走来走去的动静，但声音不分明，细细碎碎地在耳边响，没一会儿就被后颈滚烫的痛意盖过去，世界陷入一片满是混乱的寂静。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

她听见金属碰撞的响声，接着是一声长长的“滴——”，然后一切都忽然安静下来。

麻药的效果逐渐褪去，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白炽灯光开始被慢慢感知到，身边的说话声也越来越清晰，偶尔能听见熟悉的声音。

时楚躺在病床上，脖颈上裹着一层纱布，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并没有伤痕。她半睡半醒，仿佛走了太远的路，一时间累得睁不开眼，但又隐隐听见熟悉的交谈声，于是迫使自己一点点清醒过来。

睁开眼的第一反应是茫然。

灯光在眼珠中模糊的散开，有些对不上焦，一直到眼睛适应了模糊的视野，她才看清俯身站在病床旁的江清燃。

时楚下意识弯了弯眼睛，冲他勾起一个浅淡的微笑。

“江老师。”

医生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解释道：“感觉不到信息素是吗？这是腺体手术后的正常现象，短期的信息素识别障碍，大概恢复个一周就好了。”

“别动。”江清燃轻轻抵住她的侧脸，把进行到一半的摇头动作打断了，“你刚做过腺体手术，这样容易扯到伤口。”

他的指尖非常凉，像一小块贴着皮肤的冰，也许正因为如此，竟然把疼痛减轻了一些。

“没准备现在问她，别这么看着我。”赵令昀被医生看得定住了脚步，但还是不死心的问，“最快什么时候能问话……长时间的……？”

这个动作让他们不可避免地离得很近，时楚稍微一抬眼就能看见江清燃的下巴，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没有闻到哪怕一丝茉莉花香。

赵令昀表示没问题，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消息，犹豫两秒，还是喊了江清燃，“要走了，局里的样本分析结果出来了，回去开个会。”

“好。”江清燃垂眸看过来，“那我走了，晚一点再过来看你，你自己……”

病床旁边，拿着记录板的医生没有靠过来，隔着装有药物的小推车问：“有感到很明显的不适吗？”

时楚本想摇头，但轻轻一动就感到脖子传来一阵闷痛，虽然被残余的麻醉剂压住了，还是疼得她皱了皱眉。

医生警告的眼神同步跟了过去。

“最早也是今天晚上。”医生说，“还不能讲太多话，不然伤口会裂开，建议先挑重点问题问。”

江清燃的呼吸在这一刻截断一秒，他很明显的愣住了一下，然后才低声回应了一句。

“嗯，没事。”

除了手术后遗症外，信息素识别障碍本身是一种常见的基因病，相关的公益广告很多。

时楚怔了一下，接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快速地眨了眨眼。

时楚读高中时，班上就有一个患有信息素识别障碍的Omega。可以说除了有腺体之外，他和一般的Beta没有任何区别，闻到Alpha信息素也不会被引起发倩期，更别提什么匹配度临时标记了。

时楚确实没觉得这是多坏的事情，她轻轻眨眼表示知道了，视线一转，看见了在房间一角来回踱步的赵令昀。

医生见她表情不太对，又抬起一根手指重复了一遍：“放心，会好的，说一周好就是一周。”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猛地停住了。

时楚有些困惑地看向医生，因为说话的动作会带起疼痛感，她只能截取关键词询问：“信息素……？”

她说话时的声音轻不可闻。

时楚弯着眼睛笑起来，然后微微转动脸颊蹭了蹭江清燃的指尖。

像一只刚睡醒的小猫。

江清燃感觉心尖都被这笑容轻轻挠了一下。

“一会儿见。”他低声说。

时楚眨了眨眼。

“嗯。”

管控局不比市公安局安静多少。

人乌泱泱地聚在会议室里，在审郑辞之前，他们都得先把八年前的事情翻出来梳理个大概，因此从桌子到地板上都是赵令昀整理好的各种资料，好几个人直接席地而坐翻看起来。

会议室显得非常拥挤。

在时瑾周刚出事时，因为搜集到的一些信息，管控局确实仔仔细细地查了一遍，但因为始终没有找到证据，相信赵令昀判断的人其实不多，这些年几乎无人提起这件旧案，新来的人对此压根一无所知。

“都这样了……这还判不了？”

“知情同意书、试

意书、试药协议，每一个人都……你看看这个，拿到证据也没用，而且主谋都死了八年了。” 江清燃靠在角落的金属柜上，垂眸看着屏幕上的化验结果。

肇事司机的身份已经查明，是个身份信息在系统里挂了快十年的逃犯，曾经因为非法售卖药物致人死亡被警方通缉，大概是十二年前的事情。

除了他之外，郑辞带来的另一个司机也受了不轻的伤，在手术室里抢救了小半天才推出来，现在能立刻接受管控局审讯的只有郑辞一个。

她的运气实在有点好，在对面那辆车撞上来的前几秒跳车逃跑，几乎没有被后续的撞击波及到。

至于让时楚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的罪魁祸首，那种不知名的刺激性气体，已经基本上弄清成分了，只等后续送到研究所进行确认。

江清燃一边回答着他们提出的专业性问题，一边看着赵令昀发过来的扫描版实验记录，忙了一会儿，他和下一个询问的警员说了句“稍等一下”，推开门走去了茶水间。

赵令昀这时候刚巧从走廊上过来，路过茶水间时看见江清燃，正要去把刚刚想到的疑问弄清楚，脚步却突然停在了半途。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视线正好斜越过江清燃的背影，能看见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几颗药仰头吃下去。

那个药瓶的图案很清晰，是管控局常备药物之一。

主要用途是抑制戒断反应。

突然被八卦糊了一脸，赵令昀尴尬又不失兴奋的偷偷瞄了几眼。

和正在会议室里讨论的警员不同，他已经过了激动的那个点儿了，追查这件事整整八年，各种情绪都体验过一轮，赵令昀现在还算得上冷静。

不能急在一时。

因此他此刻就多花了十秒钟，站在茶水间外等江清燃走出来，瞄了一眼对方的神色，然后再问刚刚想说的问题。

“那种毒气并不属于已经登记过的药物之列，又和A97一样作用于腺体，它们之间能看出什么联系吗？”

“联系是指什么？”

“比如说研制者是同一个？”

“单从作用效果来看，有一定可能性，后者可能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江清燃看着屏幕上的资料，左手不自觉地伸到颈后按了按，“但只是一种可能，具体还是要等药物效果模拟实验的结果出来。”

“模拟实验需要多久？”

“一天左右，顺利的话十二小时内。”

“好，结果出来第一时间发给我。”赵令昀把这事写在手机备忘录里，又瞄一眼江清燃，忍不住问，“你这个临时标记，不会是……”

江清燃搭在后颈上的手一停，整个人的动作都是一收，但没有避而不谈，点点头：“嗯。”

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令昀八卦了两秒，忽然想起来时楚现在的情况，问：“那她那个信息素识别障碍，不是很影响你吗？”

“没事。”江清燃神色平静，根本看不出异样，“没有多大影响，吃点药就可以了。”

“哦哦，那就好。”

赵令昀身为Alpha，虽然也曾目睹过戒断反应，但对这东西确实还不算特别了解，毕竟不能感同身受，听他这么说了，就觉得应该真没事，继续聊正事去了。

另一边，附院病房。

时楚从手术中醒来没多久，身体还没恢复多少，精神已经在自我约束中强行清醒了很多。

就像医生说的那样，她身上的伤确实不太严重，在腺体手术带来的酸痛感消退之后，立刻就能下地走路了。

护士用一个小型的固定夹板给她的脖子稍微加固了一下之后，时楚就可以生活自理而不扯到伤口了。

她侧躺在床上，把手术创口那一面朝上，闭目养神的同时开始思考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辆车撞上来的时候时楚确实非常震惊，躲避的动作基本上是下意识的，本人其实还没有反应过来。

是不是有点太荒谬了？

警匪片吗？

两年前找上来的那些人如果和郑辞他们不是一起的，那会不会就是这场车祸的主谋？可能他们选在这个时候杀人灭口是什么原因，为什么不在两年前被拒绝的时候就动手？

时楚不太方便移动，只睁开眼看着视野里的一半蓝天，事故发生时的无数画面在脑海中来回倒放，思绪混乱极了。

在这堆乱七八糟的记忆当中，有一张脸始终占据画面中心。

那个司机。

时楚回忆着他的脸，总觉得有种隐约的熟悉感。

难道我以前在哪见过他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