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正文完结
第一百三十章 正文完结
楃晅在古战场见到江晦的时候, 他已经换上了一袭白衣。绿色的发带变成了白色,牢牢绑在发辫上。
楃晅一怔,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朝天际祭了一壶酒。
“魔核.除去了。”
“嗯。”江晦点头,金色眼瞳中是无尽的荒芜。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半晌,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魔族次次胜利, 人族已经快要退无可退。妖族从战局中撤离,主动割出一些区域给魔族。”
听见江晦主动开口问外界情况,楃晅有些惊讶。而后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江晦:“这是百里旭前几日寄给我的,他说这是你那些朋友给他的,让我交给你看看。”
江晦快速浏览便知了大概。
楃晅没有在这里停留,很快这里有只剩他一个人。
战斗一触即发。
不过对现在
又过了一段时日,古战场又一次来了客人。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烂透了,我并不介意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江晦没应这句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重若千钧的凌厉剑风刺向江晦,若有定云宗弟子在此,就会发现许昙的动作和肖云诀上的标准演示动作竟一模一样!
这位隐藏锋芒许久的宗主,剑术竟达到这样炉火纯青的地步!
“不。”江晦反驳道, “还是会发生。一个想要复活爱人的疯子他会做的远比我们想象得多。”平静的金色眼瞳之下,似乎藏着相似的疯狂。
“我不介意让你看到这术法的全部内容,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禁术,从我绘制第一笔符文的时候,就已经不可逆转。纵使是神灵,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你竟有信心,来违抗不可逆转的天道吗?”
“那怎么办,也只能等死了。”楃晅看得挺开, “反正我活了这么久, 也不亏了。”
“我查遍古籍也没找到什么解决之法, 不过魔核已除, 他得不到你的心脏, 那些事情可能不会发生。”
“而傀儡术,是神祇赐予世间的傀儡术。”
这日过后古战场再没有其他人来过。江晦一人呆在原地,一动未动了半个月。半个月后,他掏出许久没有用过的诛神,缓缓擦拭着剑身。
“很多东西相信你已经清楚,失衡的秽气是罪魁祸首,那些魔族更像是他们的傀儡。最初的世界不是这样,最初的魔族也不是这样。”
“看来之前手握魔核的也是许昙。血色炼狱.怪不得她这样说。”
“我听说了许昙的计划, 但就算没有血色炼狱, 这个世界的秽气也足够让所有生灵毁灭。我曾担心你沉沦魔息泥沼,但现在看来, 或许你和最开始没有什么分别。”公冶荪注视着那双金色眼瞳,眼中似有火苗跳动。
“多谢你。”公冶荪第一句如此道。
在许昙祭出攻击的瞬间,他手里的诛神发出铿然铮鸣,金蓝交织的力量灌注其中,诛神在足够的力量加持下兴奋颤动起来。
四阶·得息。江晦周身气息稍敛,开始迎上许昙的灵力。
“我手里有一个底牌。”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许昙不想浪费时间,直接祭出肖云诀八阶问天。利刃在直指青天,而后垂直砸向江晦,以问天之高转接九阶定云之势。
“宗主,拔剑就是。”江晦对许昙的蛊惑之语没有半点反应,只将手中的剑举起。
“你如何知晓这些?”
“我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你救我一命,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一定会帮你,也能够帮你。”
公冶荪站在屏障外, 仔细看着面前的白衣青年。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 言语间却有些奇怪的熟稔。
许昙冷笑一声:“怎么,你还要用定云宗学到的剑法同我比较么?”
“就算你阻止我,世界也在战争之下同样变成人间炼狱,你这个魔神或被所有人唾骂。不若血色过后孕育新生,到那时,你将和我们一样,是新世界的神,新世界的太阳1
江晦没有避开这一击。
三阶·入未。诛神刺入狂暴剑风中,挑断里面几根微不足道的剑光。
“不自量力。”许昙终于祭出自己的本命灵器,九阶的实力毫无保留展现,利刃上是狂暴的灵力。
二阶·窥光。几道灵力剑风擦着脸颊而过,在脸上落下淡淡红痕。
“宗主既已九阶,何不让我见见完整的肖云诀。”
一阶·通气。剑风微散。
待擦拭好剑,他把剑挂在腰上,终于离开了古战常
和许昙比起来,江晦的动作称得上格外缓慢。因而许昙的剑风落在他面前时,他才缓缓挥出第一剑。
“那佛子又是如何窥探天道?”公冶荪低笑一声,“我是个有些疯魔的傀儡师。”
*
江晦掏出了诛神。
“事到临头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许昙嘲讽道,“这就是你说的阻我灭世?”
的他而言,这剑的名字并不是什么好名字。
“但讽刺的是,我还是在最开始就藏下底牌——有足够颠覆能力的底牌。”公冶荪自嘲一笑,“可能就是因为自小学习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金色眼瞳看见远处淡淡的红色,他一御风而去,转瞬行至许昙面前。
五阶·出体。江晦身后出现剑的虚影,遥遥指向天空之上的那人眉心。六阶·挽翩。诛神灵巧穿越剑风,挑断剑光的同时现出自己的剑意。
七阶·凌空。两剑终于相触,两道身影凌空缠斗。
八阶·问天。攻守交换,诛神剑意又盛,擦过许昙剑身,割断他一缕发丝。
九阶·定云。江晦突然收剑,诛神悬在面前,抵住许昙刺过来的一剑。
同是九阶定云,他的动作却和许昙完全不同。如说许昙的最后一击是破釜沉舟般的孤注一掷,江晦的这个则像返璞归真后的华枝春满。
诛神身边突然布满了剑光挽出的云朵,将它和江晦簇拥其中,像是一个云朵做成的摇篮。江晦微闭着眼,甚至没有看许昙,而许昙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双恐怖的眼睛注视。那目光中都是无数涌动的剑息,刺得他双目流出血泪。
江晦躺在摇篮中,对着许昙的方向,轻轻拨动了一下剑柄。
只一下,那云朵一样的剑光倏然射出,在许昙身上留下无数细小的孔洞。他的生机被咽喉和心脏处的两个云朵切断,他双目圆睁,重重砸在那具冰棺上。
身下的冰棺上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缝,很快里面的人开始腐化,最终变成碎末消散在空气中。
肖云诀上的演示动作全部出自定云宗的开宗老祖,许昙的每一动作和他如出一辙,已是难得。只是最后的定云,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能发挥出老祖一样的功力。
为何?
问天得道,定吾之云。定心才可定云,可世间又何来一模一样的心?
因而每个人应有自己的定云。
江晦的这一击没有停止。身前的诛神再次一动,垂直向下,穿过许昙的心脏深深插入阵心,巨阵上方拢着的红色瞬间一凝,而后蔓延的红色迅速回缩,聚集在一起将诛神包裹。
法阵朝这个闯入者发起了攻击。
诛神剑身开始剧烈颤唞,剑身上无数隐藏的符文显露,发着明亮的金光。江晦飞身而起,转而俯身而下,手按在诛神剑柄之上,轻轻一旋——
磅礴的神力涌入剑中,将这个策划之始存在许久的法阵阵心直接绞碎!纯粹的金将四处逃窜的血色吞噬,冰棺之上悬浮的祭品被纳入那颗红金交织的巨大光球中缓缓升空。
江晦额前亮起金色的神印,裸露的身体上是斑驳的神纹,墨蓝色的长发在呼啸的能量风暴中凌乱飞起,那几个松散的发辫缀在其中,看着松垮却格外牢固,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他踩在光球之上,诛神在他手中变为通体金色,被带动着朝四周划了一圈。
而后一切似乎都静止了。风声止,那些飘浮的云朵被定住,这个金色屏障中,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那宛如日光的剑影。江晦挥剑,朝所有残余的红落下一击——
这才是他为出鞘的定云之剑。
杀许昙无需定云,平天地才需要。
如魔神临世那日一样,穿云大陆的所有存在又一次全部感知到了那样可怕的震动。他们分辨不出震动发生的地方,亦不会知道那血色的泥沼在这震动中化为乌有。
楃晅和魔主在震动中停下脚步。他们在定云宗不远处的云层中,可此时身边的云静止后如烟散去。
“许昙、许昙动手了?1魔主看见了之前那可怕的红,他不敢上前,却在此刻发出恐惧的怒吼。
“你可以这样想。”身边神色淡淡的万年大魔不知何时变了脸色,这位不沾血色已有数年的落汐君伸出手,轻轻按在魔主身上,“不过现在,我也要动手了。”
魔主没有来得及发出第二声痛苦的□□。只一息,他的身体就如破碎的风筝一样散于风中。血色没有拉他下地狱,因为他已在地狱中。
魔主临死前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对落汐君的忌惮实在是太没有必要——如此悬殊实力之下,他从未配得上“忌惮”二字。
魔域边陲的一个小小暗阁之中,公冶荪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他转身走到床榻边,手指轻轻落在沉睡女子的额心。两人身体间有无数细密的傀儡丝线连接,片刻后,公冶荪看到一双幽蓝色的眼。
“走罢。”他将她扶起来,理了理她稍凌乱的发。
姬婼顺着公冶荪的力度乖巧坐起身,只是脸上是和动作毫不相称的冷与讽:“怎么,师尊终于舍得让我出去了?”
自许妍前往定云宗的那一日,姬婼就被公冶荪彻底控制了起来。姬婼本以为公冶荪会像之前一样什么也不做,不阻不拦,不闻不问,可那日她才明白,原来公冶荪一直在等,等她把手里最后一个计划完成。
许妍是她最冒险的尝试,作为傀儡师,这是她用到的最可怕的禁术。她承诺会让她拥有强大的能量,许妍答应了她的条件,被做成一具活体傀儡。她依旧拥有自己的思想,只是她不知道很多时候根本察觉不到他人对她的操控。
它如人一样活着,可已经算不上一个人。
活体傀儡并不能存在太长时间,许妍不知道,从自己挖出金丹开始,她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待战争结束,她也会走到时间终点。
“最后的时候,怎么能不出去看看?”公冶荪闻言淡淡一笑,替姬婼穿好衣服,如多年前做过无数次的一样。
他抱起姬婼离开暗阁,身后他们一同住过没多久的小屋转瞬在无数傀儡丝的切割之下变成碎屑。
两人停在魔渊之上,这里没有他人,只有下方涌动秽气的暗渊。
“来这里做什么?”姬婼从公冶荪怀里探出头,声音恹恹,“听说魔军大败人族,吞并了无数地域,你应该带我去现在的两族交界处看看。”
“你说得对。”公冶荪低笑,胸腔微微震动,“可是那里不是终点,这里才是。”
陷入昏迷的时候公冶荪已经切断了姬婼和所有傀儡的联系,傀儡术一旦设定,除非傀儡师收回,否则任何人都无法阻断傀儡术实施,所以姬婼并不是很担心。只是姬婼不会知道,在两人离开暗阁的瞬间,那些分布在穿云大陆各个角落的傀儡身体齐齐一僵。空洞的瞳孔颤了颤,里面的墨色散去,变成更为纯粹的蓝色。
无数傀儡齐齐飞至上空,身体膨胀数倍,四周涌动的秽气像是被什么吸引,争先恐后涌入它们的体内。
一时间穿云大陆各处的秽气以及被秽气污染的全部朝不同的点聚集。
每个傀儡容量有限,一旦达到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它们就会封闭身躯,升空朝共同的方向飞去。很快穿云大陆之上就有许多不同的身影掠过。
许多人抬起头,面露疑惑:“那些是什么?是魔族新的手段吗?”
“不知道。不过他们飞往的地方.好像是魔渊的方向。”
很快姬婼就察觉到了异样。
风声四起,一个个面容熟悉的身影从她身边掠过,而后直直下方的魔渊。她惊怒扯住公冶荪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公冶荪,你做了什么1
“我从未做什么。”公冶荪握住她的手,“轻些吧,你也会疼。”
“你还知道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姬婼的手被人强制拉住,她怆然抬头,发出尖锐的笑,“没关系没关系。就算你操控了那些傀儡,就不会有什么改变1
“只要魔渊存在一日,只要魔族存在一日1
“秽气会笼罩整个大陆,这里终究会是魔族的天下1
“姬婼,你为何现在还是如此?”公冶荪长叹一声,扶住姬婼的身体。
“那你呢?”姬婼抬起猩红的眼,猛然道,“你为何对人族这样忠心?他们可给过你半点好处?你若不是厌恶世间,又怎会自己一人住在那桃花坞1
“善恶失衡的世间的确没有半点意思。”半晌,公冶荪终于道,“可做很多事的时候,不是只有一个理由。”
“你做这些,魔族又会给你什么好处?”公冶荪随手指了指那些傀儡,“你很清楚,魔主登顶的第一日,你这个傀儡师就会成为他最大的假想敌。”
“你做这些,是为了魔族,还是为了报复我?”
“报复你?”姬婼冷笑,“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
“不必和我谈什么日后,你今日把我带到这里,应当也从未想过以后。”姬婼继续道,“你是想和我与那些傀儡一起葬于魔渊之中?”
“或者说只会有一人坠入魔渊?”
公冶荪不语
荪不语,姬婼很清楚这就是默许。
唇角冷冷勾起,姬婼没有再犹豫,直接发动了同心丝。她其实从未想过自己发动它的时候,因为她总是保佑不合实际的期待——或许呢?
只是公冶荪已经亲自将他们送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已没有其他选择。她自己动手,也算是终于赢了他一回。
心脏的锐痛很快传来,可没过多久那疼痛就开始变轻,直至最后消失。姬婼怔怔按住自己的胸口,她心想要问些什么,却看见对面的人却突然呕出一口血。
公冶荪再难直起身,倒在一片傀儡丝搭起的空中悬阶之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短暂的愣神之后,她慌乱无措地跪坐在公冶荪身边,死死攥住他的手,“同心丝怎么回事它坏了?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公冶荪!你没解开同心丝1
“我教出来的傀儡师,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公冶荪身体剧烈颤唞起来,他艰难握了握姬婼的手,无奈摇了摇头,“你种下的同心丝,只有你可以解。”
“那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是故意的?你在.演给我看?”姬婼尖利哭喊着,可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相信。
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连她都能感受到公冶荪持续流逝的生命力。
“你都能操控我的傀儡,怎么会解不开同心丝1姬婼颤音颤唞,手在自己和公冶荪身体间胡乱摸着什么。苦涩泪水溅在公冶荪唇角,他无奈一笑,解开对姬婼的限制。
“现在摸到了吗?”他轻轻问着,手拉着姬婼的,一同贴在两人身体间的傀儡丝上,“而且我从未操控过你的傀儡。”
手指触上傀儡丝线的一瞬,姬婼身体倏然僵硬起来。紧接着,发丝凌乱的女魔君红着眼,疯狂地想要将那些纠缠的丝线扯断。
泪珠混杂着鲜血坠落,两人的衣衫上落满了点点的红,像是桃花坞中那一片特别的红色桃花林。
“阿婼,你还没想明白吗?”公冶荪拉过她的手。他已经不剩什么力气,可姬婼的手几乎没有任何抗拒地停了下来。
“还是你已经想明白了,却不想承认?”两人相处的时间太久,因而就算分离这么久,他还是能够轻易猜到姬婼的心思。
“那日你从悄悄从桃花坞离开,我发现后立刻去寻。”
“我找到了你,找到的时候,甚至以为我误入了落满花瓣的桃花林。”
“你是我蹉跎许久见到的唯一亮色,我不能接受它从我的生命中消失。”公冶荪猛咳几声,才能够继续说下去。姬婼哭着朝他摇了摇头,可他还是将继续开口。
“我动了禁术,我亲手捏造出一个天大的谎言。你是我创造出的第一个生命,也是唯一一个。”
“.别说了。”
“你真的很厉害,许妍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够做出,可我花了太长太长的时间。”姬婼是公冶荪创造的活体傀儡,只是他需要做的更多。那时的姬婼已经回天乏术,而这个禁术是公冶荪能够想到的唯一机会。
可书中记载的活体傀儡太过粗糙,受到太多现实,能够存在的时间也太短。公冶荪不允许新生的姬婼只能拥有短暂的生命,于是多年间无数的灵力从他体内源源不断注入姬婼的身体之中。
最终姬婼和最初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背离天道而创造出的最完美的一个身躯。
“其实挺好的,我有违天道不知如何赎罪,你正好帮我做了选择。”
他安于坠入浑噩的幻梦。
“别说了,别说了1
姬婼发出无谓低哑的喊叫,血雾之中的她已经看不清面前的人,她只是凭着本能朝他靠近一点,再一点。
所以她看到了那些书。
所以公冶荪的功力衰弱。
所以她能那样轻易地,毁掉他的灵台。
“我曾许诺给你彻底的自由,但我还是失言了。”最后一道控制线是创造傀儡不可缺少的东西,所以公冶荪解开了所有对姬婼的限制,却解不开这条线。
或许当时的他也没想过,之后他会用这条线毁掉姬婼安插在大陆之上的傀儡网络。
同心丝的生效对象是人,姬婼不是,所以她可以发动,却不会死。
“捉弄我的感觉很好吗。”半晌,姬婼突然道,“你说这些,如却会让我心中有更多的恨。”
“对不起,我骗了你。”公冶荪抚了抚姬婼的发,一个斟酌太久的吻还是落在她的发间。
“恨也好,爱也罢,都不重要了。”
“阿偌,有些事我不想做,却必须做。”
无数秽气的播撒者,无形中已沾染了太多,不得不坠入暗渊之下,等待新生的太阳。
“那便做。”
姬婼没有躲开公冶荪,甚至和他拥得更紧了些,而后一口咬上他的唇。
支撑傀儡生命的那道线被人轻轻碾碎,相缠的身体从高空坠落。
坠入魔渊的人终究只有一个,傀儡的身体在半空中缓缓破碎,化为细小的尘土环在公冶荪的身体上。
“师尊,我们还是一起下了地狱。”
*
血色消弭过后,江晦提剑飞至魔渊。他悬停在深渊之上,感觉心底不断涌出的排斥和厌恶。他原本就很厌恶秽气的气息,接纳神祇之力后这种厌恶的感觉愈发强烈。
秽气是这片大陆恶念滋生到一定程度后的产物,最开始没有魔渊,最开始的魔族也不像今日这样周身散发浓浓的戾气。就连万年前的那次大战,也是暗处秽气丛生下让魔族有了那潜藏的可怖欲念。
失衡的世界坚持了这么久,衣落落付出的该有多少。
衣落落同他说的成为神祇后的日子、他会拥有的各式各样的选择他一个都不想要。不过神力入体后他确实知道了更多的事,比如一个新生的平衡世界若没有神祇,上面会派来新的神来接管。
江晦不知道这是不是衣落落故意没有说出的选择,不过本来这些对他也并不重要。
许昙没有说谎,截除一个多年前就已经成型的大阵,饶是神灵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他现在还算不上彻底的神,因而付出的代价要更多些。他本不知处理完血色炼狱后身往何处,但楃晅的底牌让他有了其他的想法。
江晦在高处俯视着魔渊,丛生的秽气朝大□□面八方逸散。那些坠入的傀儡让那些秽气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又继续朝外逸散。
待最后的身影坠入魔渊,江晦抿了抿唇,轻抚诛神的剑身。
诛神在他手里崭露锋芒的时间并不长,最初被迫穿着层伪装,之后光芒熠熠,可没多久又因他也带上污名。最初给诛神穿上伪装,一是为了安全,二来是许弈曾和他说过,这把剑并不被世间接纳。
“乖徒儿,这把剑当年是大名鼎鼎的凶剑,他藏于魔渊中,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
“为何说他是凶剑,它杀过很多人吗?”
“倒也不是,甚至杀过许多的魔。只是它坠入魔渊后,人们就开始害怕他。”
其实凶剑从不是凶剑,恶名都来自于未知全貌的无知偏见。
“又要回到那里,你害怕吗 ?”江晦抱着诛神,低声问道。
诛神不满地亮起金色,很快轻轻晃了晃。江晦明白它的意思,诛神在说:“黄毛小儿,图太小看本剑了1
曜日穿透暗沼,又怎会畏惧那些脏污?
“那就去吧。”江晦轻笑一声,“不过你这名字取得.真是不吉利埃”
诛神本意是强大到可以诛灭天道神祇,用这样的名字添加剑的锐气。这不过是美好的祝愿,但如今在江晦身上或要成真。
江晦手持诛神飞到魔渊之上,额前神印亮起,和手中的剑勾连。体内的神力被持续抽离,诛神身上的金色越来越亮,江晦将握着它最后一次落下定云。
自己加上衣落落给他的神力,剔除破开法阵用掉的部分,剩下的应当足够造一个没有秽气的新世界吧。
衣落落未尽之语太多,明明只要她愿意,他也自愿被拿捏。
她爱爱这个世界,那么现在.他也一样。
衣落落消失的时候,他的末日就已经到来。他忍受不了没有太阳的寂寂长夜,忍受不了荒芜可怖的原野。
所以亲爱的落落,请你不要怪我。独自匍匐于末日的雨幕之下,实在太过痛苦。
磅礴的气浪在环绕在身边的云层中炸开,诛神裹挟着神明之力,狠狠刺向秽气涌动的巨大魔渊!
定云!
光波传至楃晅身边时,他克制地闭了闭眼。纯粹的魔息包裹全身,额前长出刻着繁复魔纹的长角,他低喝一声,将力量注入其中,推动着光波走得更远,更长。
谢蕴之、空安、胡灵和楚阔朝魔渊的方向深深鞠躬,而后纷纷祭出自己的力量和灵气,随着光波将所有残余的秽气剿灭。
穿云大陆上除了楃晅之外的全部魔族僵在原地,或浓或淡的黑气从他们骨骼中升起,挣扎着在金光中消失殆荆
魔渊深处发出尖锐嘶哑的吼叫,暗处的黑色巨兽在金色灼烧之下发出可怖的怒号。比魔渊还要庞大的身体挣扎扭动,魔渊四周的地面塌陷,露出更大更深的黑色暗石。堆积的恶念远比显露在表面的多,江晦和诛神一同,又向下坠得更深了些。
游走在世间的神受到更少的限制,清除秽气扶正善恶平衡的事,洛苡做不到,江晦却可以。他巧妙利用灰色地带的疏漏规则,将更多的神力注入地底。
金色眼瞳攒动着疯狂,以及落下最后一击的释然。
“吼——”
那只黑色巨兽的吼声愈发凄惨,秽气聚集而生的身体在剑光下炸开又聚集,期间流失的秽气则在金色中尖叫着化为乌有。
最终它的身体越来越小,而那个高空悬挂的太阳不知何时也落在了面前,尖锐的利刃插进中央颜色最深的秽气核心。
诛神在神力和秽气的碰撞中扭曲变形,几乎要承受不住而碎裂。可温润的力量嵌入剑身,将微小的裂隙抚平。
江晦在黑色的“茧”中,清绝出尘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他的身体在深渊最底部缓缓变淡,可周身的黑色却越来越少,当身体彻底消失的时候,这里只剩下最纯粹的金色。
江晦凝视世间直到最后,恍惚间,他似乎看见她的脸。一如双眸相接的第一次。她静静望着他,道了一句“睡醒了”。
江晦眉眼含笑,声音轻轻:“我终于.找到你了。”
梦醒,身寂。
金色盘旋着上升,一点一点填平魔渊,再环绕世间,扫灭所有残余的秽气。
最终,一枚新的太阳出现在天际。
拨云见日,天光乍现。
神祇的寂灭是无声无息的,祂们的身体归于山川河流,归于故里,归于一切的起始。
从此,处处皆是。
*
虚无之中涌动许多小小的光团,组在一起就是三千世界。世界众多,顶端存在的目光在每一个上面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暂。
可此时,祂正一眨不眨看着面前一个小小的光团。
无其他原因,只是这个光团的动静格外的大。
“一神寂,一神又寂,还用神力让世界重新平衡了?”祂喃喃道,“现在的孩子主意愈发正了。”
“不过这倒是个新方法。”
祂摇摇头,那光团退回原来的地方,金光笼罩,里面的动静终于小了些。
祂收回目光,朝其他的光团位置飘去。寂静的混沌之间,响起缥缈的声音:“救世,亦救己.嗯,有些规则可以改改了。”
“既世界新生,又何来寂灭的道理?”
那个被金色笼罩的小小光团在空中弹了弹,像是个极具生命力的新生孩童。光团的底部出现两枚小小的金色种子,并以极快的速度生长。
只是它们长着长着就缠在了一起,除了上面的藤蔓,还有地底的根系。最后在相缠的枝叶之中,绽出两朵小小的花。
空旷许久的神殿终于又一次迎来了主人。
不过这次的主人有些特殊。
衣落落看着自己渐渐凝实的身体有些傻眼。明明她已经寂灭于世间,怎么体内又开始流淌神力?
她立刻扑去看穿云大陆现状,竟发现世界不仅没有毁灭,甚至善恶失衡也消失。原已萎靡的气息现出勃勃生机,世界之上是无数涌动的绿色和金色。
衣落落的身体顿时僵硬。
她知道过往的回溯和一切不是梦境,因为现在心脏之上还残余着离开的锐痛。
她将她的爱人独自留在了那里。
难道现在.是因为江晦?
衣落落疯狂地在世界里寻找,视线扫过每一寸每个角落,可她都没有找到那个人。她熟悉的许多面孔在世间行走,可他,却像是凭空蒸发一半。
最终她在原是魔渊的地方看到了一把剑,金色剑身,剑柄处系着几根白色的发带。她认得,只是颜色不同,可发带的样子却和当时她为江晦系上的相同。
也对。
除却神力,还是有什么能让世界重生?
可为何本该彻底寂灭的自己,又回到了这个神殿?
难以遏制的悲痛和彷徨从心底涌起,只是未等它们席卷全身,衣落落突然察觉到其他气息的靠近。
温暖的身躯从后面缓缓贴上她的,腰被人紧紧搂住,肩膀一重,湿热的水汽打在她的侧颈。
她呼吸猛地一窒。
颈窝微凉,闷闷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落落,我想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