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章

叶清歌这几日几乎将这段时间欠下来的觉都补全了。

姜眠好原本坐在边上守着,手被握着动不了。

等叶清歌吃完药再次入睡时,却乖巧地松了手让姜眠好去睡觉。

看着床榻上的人渐渐平稳的呼吸,姜眠好却始终都睡不着。

现下窗外已经破晓,意味着人间即将迎来新的一年。

姜眠好心中烦闷,干脆跪坐在叶清歌身边绣起了荷包。

这个荷包她早就已经打算绣了,院中的好眠草已经被她采摘下来晒干了好几轮。

可荷包却搁置了好久都无法绣出来。

每每落针时,压在心里的石头就叫她呼吸不畅,这个绣给叶清歌的荷包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搁置了。

现下姜眠好终于有了时间和精力,并叫喜枝为她拿来压在柜子下的竹篓,一针一针绣着本该绣好的荷包。

铃兰看着坐在床上的人,依旧是初时的那张脸,可气质却愈发凌冽,即便是病着也毫不输气常

她撑着腰,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其余负责洒扫的仙侍也被叶清歌下令不许靠近。

“这么快吗?”叶清歌以为是姜眠好回来了,将荷包收起抬起头问:“今天的药.”

“没关系的。”姜眠好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去给你温药,很快回来。”

眼看着她真要掀开被子下床,姜眠好将人按住:“不用,我不饿,你还疼不疼?”

叶清歌看着铃兰手里的剑刃,对她的来意已经知晓,只冷冷一笑不再言语。

高悬天上的月与平原大地的草。

可铃兰的速度要更快一步,就在姜眠好要挡在叶清歌身前时,被人给紧紧圈进怀中。

直到天大亮,姜眠好的荷包也彻底绣完。

“兰兰不要1

她的话戛然而止,看着眼前出现的人。

叶清歌乖乖地点头,低头继续去看手里的小荷包。

现下殿内就她一个人,霜寒守了两天两夜眼睛都熬红了,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缩回剑里。

“好。”姜眠好慢慢地撑着站起来。

现在留在身边照顾的只有姜眠好一个人。

没由来地有些吃醋,叶清歌将荷包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决定找个机会也要和姜眠好剪一个。

依旧是两个小巧的图案,一上一下。

正当她思索着荷包里除了放小像还要放什么时,听见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端药进来的姜眠好看着眼前的一幕,手一松,托盘猛地砸到地上。

“饿不饿?”叶清歌将荷包小心地收起,轻声问:“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只是荷包里还是空的,里面还没有装东西。

铃兰冷眼看着苍白虚弱的人冷冷一笑道:“女帝殿下,别来无恙埃”

叶清歌乖乖地摇了摇头,轻声说:“不疼。”

尽管浑身病气面色惨白也遮不住的女帝威仪,视线轻扫过自己时,宛若在看一只蝼蚁。

叶清歌立马伸手接下,双手捧着荷包像是供着宝贝,她抬头粲然一笑乖乖道:“喜欢1

墨绿色的小荷包上的涂鸦绣的很精致,看得出来姜眠好绣的很用心。

叶清歌又想起姜眠好身上的小荷包里装着她和铃兰的小像。

姜眠好低头看着已经绣完了的荷包,轻轻笑了笑说:“是埃”

“喜欢吗?”姜眠好将荷包递过去,“喜欢就给你了。”

床榻上睡着的人微微动了动眼睫,下一秒便缓缓睁开。

“铃兰?”叶清歌看着提着剑站在自己眼前的人,表情微惊。

铃兰还没开口,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比起曾经第一个拙劣粗糙的绣工,这个要精巧很多。

褐色的药汁飞溅,姜眠好想也没想就朝前扑了过去。

姜眠好看着她的笑颜,没有讲话。

姜眠好轻轻叹了口气,活动了下有些酸软的胳膊。

“醒了。”叶清歌抿了抿唇,轻声问:“你在绣东西吗?”

“醒了?”姜眠好来不及将怀中的东西收起,便被叶清歌看见了。

叶清歌看着她吃力的样子,有些着急想帮忙,可伸出去的手被人回握祝

叶清歌将视线从姜眠好身上挪到了她怀中的荷包上,眼神里满是期盼,尤其是看着那轮月亮,心下有些惊喜。

“眠好,我是来带你走的。”铃兰死死圈住姜眠好,任凭怀里人挣扎。

她手里的晚吟剑已经出鞘,在蓬莱岛苦练多年的剑法终于要在此刻派上用场了。

“我不走1姜眠好剧烈地挣扎着,她感受到铃兰身上的杀意:“你不要再伤她了兰兰,不要1

看着穿着单衣,乖巧坐在床上的人叶清歌,姜眠好的心脏没由来地一酸。

“那可由不得你了。”铃兰第一次将姜眠好的话置之不理,依旧死死禁锢着她。

下一刻握着晚吟剑的手猛地抬起,朝前刺了过去。

“不要——”

姜眠好猛地惊叫出声开始剧烈地挣扎着往前扑。

可她最终还是慢了一步,刚扑出去的身子又被人给抓住拽回。

飞溅出来的鲜血滴落在姜眠好的眼皮上,与泪痕混杂到一起在脸颊晕开。

姜眠好只能眼睁睁看着晚吟剑彻底没入叶清歌的胸膛,入眼只有无尽的血色。

眼泪顺着眼眶滑落,心脏在此刻忘记跳动,连同呼吸都停滞祝

“不要,不要。”姜眠好无助地摇着头,眼眶的泪水不断滑落:“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铃兰紧紧拉住姜眠好,将疯狂挣扎的人牢牢扣在怀中。

她冷眼看着眼前病弱苍白的女帝,眼神中的恨意不减:“女帝殿下,这一剑算是还你那年团年夜对眠好不留情。”

话音落,铃兰抬手猛地抽回剑刃。

任凭鲜血从叶清歌的心口处喷涌而出。

叶清歌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生生接下来这一剑。

她没有在意铃兰,只是看着姜眠好。

被圈在怀中的人渐渐挣扎到脱力,姜眠好的眼前出现虚影。

这几日她米水未进,更是不眠不休地守了叶清歌两夜。

可现在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人再次被伤。

无力感蔓延至全身,姜眠好干涩的喉咙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眠好。”叶清歌忽视胸`前溢出来的血,只是可怜兮兮地看着姜眠好。

她想问姜眠好是要走了吗?可叶清歌不敢问。

面对姜眠好,她总是缺失一份勇气。

明明昨夜才得到的承诺,却又在此刻被无情的剑刃碾碎。

横在她和姜眠好之间的东西太多,多到叶清歌不敢再开口挽留。

叶清歌害怕自己的挽留成为负担,自己给出去的

给出去的爱意变成折磨。

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铃兰没有犹豫地半牵半拖着姜眠好转过身就走。

“其实,绿酒不是假名字。” 就在铃兰转身后,身后传来了声音。

叶清歌强撑着往前挣扎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因为剧烈动作,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滴落下来。

清隽的面容惨白如纸。

素白衣衫被铃兰的利刃贯穿,胸口处涌出细细密密的血,即使用手捂住,血液仍旧透过指缝滑落。

姜眠好被拖拽着的脚步微顿,可手仍旧被铃兰攥着,整个人都被铃兰死死环抱祝

听着身后虚弱的声音,姜眠好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忽视,压在心底的爱意在此刻决堤。

但现在只要跟着铃兰走。

便可以去过她想要的安稳日子,可以去心心念念的蓬莱。

姜云眷与凤鸣意已经转世,女儿也即将诞生,在蓬莱有她曾向往的一切。

可是在此刻,比起拥有那些曾经渴望现在唾手可得的东西。

姜眠好却突然更想回头抱一抱床上的人。

她自己所谓的一笔勾销其实根本勾销不了。

她与身后人的恩怨是非早已经纠缠到了一起再也解不开了。

铃兰察觉到她的迟疑,紧紧握了握她的掌心,附在她耳畔轻声道:“眠好,你不跟我走,我会把她彻底杀死。”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平地惊雷般将姜眠好的理智彻底扰乱。

被牵着的手微微挣扎了下,却又被更大力地握紧。

同时铃兰身侧的晚吟剑微闪,粉色的剑意乍显颇有要出鞘的意思。

片刻的迟疑,姜眠好闭上了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已经累极了,累到推开铃兰奔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生理性的疲惫让她的情绪的到达了临界点,小腹处传来猛烈的坠痛。

最终姜眠好是没能留下。

情绪上的痛身体上的痛在此刻并发,生生将她疼至晕厥。

铃兰看着脱力软倒在自己怀中的人,心下一惊立马将人打横抱起。

手腕触碰到姜眠好衣裙时,触及到了一片血红。

铃兰不再停顿,立马将怀里人打横抱起匆忙顺着结界下凡。

而早已垂下头的叶清歌并没有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切。

早在铃兰搂着姜眠好转过身时她就低下了头,她没有勇气看姜眠好离开。

失控的情绪将她反扑,过去的回忆如潮水涌来,将她逼得不能呼吸。

叶清歌跪在床上,落魄地垂着头,身后的伤口崩开,大片大片的血染了衣衫。

胸`前背后,皆是血色。

泪意淌了满脸,与滴落的血色混杂到一起。

眼泪和鲜血汇集到一处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她的一生。

她的语气低低,素来高傲的神女在此刻泣不成声:“眠好,你曾问为什么你这么倒霉,抱歉啊,倒霉的不是你”

我虽是神女,拥有着旁人羡艳的一切。

但我不知何为情爱,也没有得到过爱。

其余八个姐姐都见过母后,据说母后温柔又仁爱,她的怀抱比这世上棉被都要温暖舒服。

可我是她所有孩子里唯一一个没有被她抱过的,甚至连她的模样我都不知。

百岁时被母帝关进炼丹炉。

我在昏暗逼仄的炼丹炉中拍着坚硬的铁壁,一遍一遍地认错,可我并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求饶。

可求饶声并没有得到宽恕,炉内的温度渐渐升起,凶猛的火舌将我吞噬,我只能将自己蜷缩起来,尽可能地躲着。

我以为母帝很快便会消气,可那大火燃起后再没灭过。

七七四十九日的烈火焚身,让我无暇顾及拔情绝爱的痛

等被放出来时,便得知了先女帝以身殉道的消息。

我胳膊上的烧伤未愈,便被华服遮盖,众人叩拜我,唤我神女。

无极说,先女帝殉道,天下不可无主。

我便登殿继位神女掌事。

其实绿酒不全是假名字。

幼时母帝曾唯一抱我那次,她念诗与我听。

她念: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

我尚不曾读诗书,识文字,母帝便同我解释,她说我的母后为我准备的名字叫绿酒。

因为清歌一曲发新声,绿酒使人开笑颜。

母后希望我岁岁常欢愉,年年无忧虑——

眼泪在此刻决堤,大殿内回荡起压抑的哭声。

若我是绿酒一杯,没有这神女骨,我便也能随着姐姐们去云游,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去重新认识姜眠好,我不欺她不瞒她,我就叫叶绿酒

可我偏偏是神女。

我注定是湮灭下去的王朝中发出的一声新歌,无法做那使人笑开颜的绿酒。

这是我的命。

我可悲,又可恨的命。

“姜眠好.”

早已泪流满面的女帝殿下突然失去了抬头的勇气,她将内心的深埋的过往掏出来,毫无保留地掏出来捧给姜眠好。

可大殿内静悄悄的。

早在叶清歌说出那句绿酒不是假名字时,姜眠好便被铃兰拉着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没有人听叶清歌要讲的过往,而叶清歌也没机会将过往拿出来。

殿内燃着安神香,清浅的一缕烟飘在殿内。

叶清歌保持着跪地的动作,用额角抵住地面,感受着丝丝凉意和长久的空寂。

“对不起,姜眠好。”

失血过多的叶清歌眼前出现重影,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太白山顶,那天是个好日子。

少女在山下回眸一笑。

漫山遍野失去颜色,唯有那抹笑意胜过天光。

弓着的背影慢慢倒了下去,被压住的伤口涌出大片大片的血,白衣早已被血浸透。

眼前的景象渐渐暗了下去,仰躺在床上的人紧闭着眼,浑身是血的人身上唯一的干净处,便是她紧紧握住的右手。

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荷包。

在遁入无尽黑暗时,叶清歌记起霜寒曾经问过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姜眠好呢?

在这一刻,叶清歌心里终于有了答案。

若我叶清歌这一生如果没有姜眠好,我便只是为天下苍生存在的神女

唯有在姜眠好身边,我是我。

是真真正正的叶绿酒。

可惜,她没有机会将这个答案亲口讲给姜眠好听了。

叶清歌的眼皮越来越重,在霜寒惊叫着扑过来时,彻底失去了知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