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蝼蚁

第二十二章 蝼蚁

江南年年水患, 都能得到良好解决,今年动静只不过是稍大了一点,百官尚以为雷声大雨声小, 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女皇在为太女殿下树立威望。

所以,这陪同太女殿下一起去江南的位置才会格外令人眼热,不仅有机会崭露头角, 还是从龙之功埃

奈何右相、太师各执一词,女皇顾及两位老臣的颜面也是犹豫不决, 魏昭只好主动出击。

李玄会和陈佑这种花花公子时常混在一起,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日魏昭一时生气让人去调查李玄其实也是有所考虑的,女皇老了, 这朝堂上辅世长民的大臣也老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魏昭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了, 但在之前肯定要考查一番。

一查之下, 果然不出所料, 李玄与那陈佑不亏为一丘之貉, 竟然曾经做下过强抢民女、逼人至死的恶行,畏于太师权重, 竟无人敢举发,被其掩盖下来。

魏昭令人暗中收集证据和寻找那姑娘的家人, 又让朝堂上的自己人做照应,欲将李玄做过的恶事全部抖出来。

本来证据确凿, 又有人证,李玄是万万逃脱不了的, 只是魏昭低估了太师的恶毒,为了保住唯一的儿子,不吝重金悬赏来刺杀姑娘家人。

魏昭虽有所防范,令宫时派人保护他们,然那群江湖人士都是些亡命之徒、为谋财而来,前赴后继、络绎不绝,实在难以抵挡,亲卫为了保护他们且战且退,最终还是没能挡祝

虽然人证已毁,但物证尚在,魏昭不忍让姑娘和她的家人枉死,便仍依计行事。未曾想一个六品小官的儿子主动站出来说是自己借了李玄的名头作恶多端,替李玄顶了罪。

女皇大怒,直接将人打入大牢,判了死罪,又处理了不少失职的官员。李玄也因为和这种人厮混在一起的原因,被踢出候选人。

“可若是如此,恶人和善人岂不是没了分别,恶人只要能骗得大家认同,就能肆意妄为。”

“皇帝确实是万人之上,但也受这万人束缚。你生气母皇明知李玄是凶手却不惩治他,可是这天下诸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你知道李玄犯了罪,却拿不出道理……”

若是再给女皇十年,她定努力留给昭儿一个太平的大离,但是她的身体真的不一定能撑住了,只愿现在多多教导昭儿还来得及。

“皇帝是万人之上……自然可以惩恶锄奸。”

“儿臣不知,请母皇明示。”小猫的脾气也犟得很,一直低着头回话。

当晚,女皇就暗中宣了魏昭入勤政殿夜谈。

“母皇自然是大离的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1)”小猫虽然不太理解母皇怎么又把问题扯到这里,但仍是拱手正色以回。

“在昭儿眼里,母皇是什么人?”

看着女儿如此纯良,女皇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母皇,儿臣懂。”

“那是因为……”小猫急得想要反驳,却被女皇用手制止了。

“昭儿,事实就是如此啊,你虽知‘真理’,然世人愚昧不知‘真理’,或者故意偏袒恶人。你想要惩治恶人,就要用道理让他们说不出来话,‘真理’使得,‘假理’也使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至于这恶人和善人之分,大部分人还是能认清的,但就自己而言,如何用理还得心里有把秤,善恶不过一念之间。”

“昭儿是否以为做了皇帝就高枕无忧了?”

然而现在大离连年打仗,国力日渐衰微,朝堂动荡,奸佞当道,空有仁义实在坐不稳这皇位,何况,昭儿的几个兄弟姐妹也并不安分。

“昭儿以为,朕为何宣你?”女皇看着闷闷不乐的坐在下首的女儿,淡淡地说。

昭儿天性善良,实为仁君之选,又是嫡女,不必和她一样为了夺嫡之争用尽腌臜手段,所以女皇才选了德高望重的太傅来教导她,望她以后能成为一名勤政爱民的好君王。

“你恨李玄毁了你的道理,又编了一个道理。可是这‘歪理’是理,‘假理’也是理,能让人反驳不上来、信服的理就是理。”

“母皇既然也知道凶手就是李玄,为何不直接处置了他?1人都不能免俗,面对自己亲近的人的时候,理智都会落于下风。

“母皇,儿臣受教了!母皇虽知李玄是恶人,却不惩治他,也是因为这‘理’字。皇帝虽是一国之主,看似高高在上,其实最受‘理’之束缚,母皇若是偏袒了‘无理’的一方,便是让臣子寒心,落了口舌,积少成多,必定招惹臣子不满。”

“不错。你能看透这一点,母皇很欣慰,但朝堂之上远不止你想象的这么简单,是非道理也非一次就能说清。臣子虽尊你为主,但却未必从心里尊敬你,如何牵制住臣子也是一门学问。”

“白日里的那出戏应该是你的手笔吧……”

季将军远在边境,却手握30万大军,一直为母皇忌惮;外祖偏爱于自己,但母皇担心他们最终会成为我的包袱,所以对他们不冷不热的;太师自母皇幼时就辅佐在侧,忠心耿耿,可惜老年糊涂,沉迷权势,做了不少错事,母皇不处理他,一是顾念旧情,二是因为太师盘踞朝堂多年,党羽众多,一时间难以全部扳倒。

这些,小猫都懂。

女皇看着女儿眼里的赤忱和坚毅,眯了

,眯了眯眼,是了,毕竟是自己亲自挑选的储君,又岂会真的单纯如白纸,笑着招了招手,把女儿招至身前。

“昭儿,母皇以前就教过你:‘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2),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不要随便出手,否则只会惹祸上身。你想要帮那姑娘的家人,却反而害了他们的性命,望你以此为戒,日后三思而后行(3)。”女皇轻轻拍了拍小猫的肩膀。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4)母皇,昭儿以后不会再如此鲁莽了。” 从勤政殿出来之后,小猫和宫时连夜出宫,赶到当初藏匿姑娘家人的小院,与亲卫一起,亲手将他们和死去的护卫葬了。

让他们入土为安之后,宫时以宫中快要落钥为由建议小猫回宫,但小猫并不理睬,只在都城大街寻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酒肆,一个人一杯接一杯不停地喝酒。

宫时自幼跟在魏昭身边,知道殿下虽然不哭也不闹,但是心里内疚,当下也不敢相劝。

于是,季清刚刚洗漱完就收获了一只小醉猫,宫时虽然不喜欢季清,但知道殿下应该需要她,就将人送到这来了,并将前因后果告知。

“你不许我在外喝醉,自己却倒是醉着回来了。”季清将人接过时,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季清替她擦完身子,刚想将水盆和帕巾收拾了,就被小猫猛地抱住坐倒在床边,“阿季,我做错了事。”

季清感觉自己的整个心在受万千撕扯一样,心疼得厉害,小心地护住小猫的后脑勺,“昭昭,不是你的错,是李玄的错,该受谴责的是他,该受惩罚的也是他。我的昭昭做得很好,该死的是李玄父子。”

“可我没能护住自己的臣民……”小猫努力睁了睁眼,往季清肩头一缩。

原来昭昭的愧疚里还有一份对臣民的爱惜吗?终究是帝王家的孩子,待人处事总是带着一份上位者的视角。都说帝王薄幸,睥睨天下,昭昭出生就被立为储君,却不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草菅人命,当真难能可贵,日后定为明君。

季清按照一定的节奏拍着小猫的后背,安慰道:“你既心疼他们的牺牲,就该振作起来努力对付李玄父子,让他们早日伏法,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

“嗯!我肯定会让李玄付出代价的。”

“我相信你,但这不是立刻就能实现的。现在你要躺下睡觉了,养足精神,才能对付他们埃”说着,季清扶着小猫缓缓地躺下。

“那你去哪?”小猫扯着季清的袖子,不肯松手。

“我去收拾收拾就来,你且先睡。”季清将小猫的手轻轻捋下,然后放到被子里掖好。

“那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小猫显然招架不住醉意,已经开始打盹了。

“好。”

季清退到外殿的时候,让紫苏寻了一根白蜡来,宫中忌讳烧纸,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季清只能以白蜡简单祭奠。

虽然昭昭想为那女子申屈不假,但另一个想法就是挑李玄的错处好让季清陪魏昭去江南,动机不纯,又因此事让其家人也命丧李玄之手,实在是于心难安。

深夜,季清回到内殿之后,就一直在床边的矮几坐着,殿内无风,却感觉好冷好冷,身体里的血液都要冻僵了一样,她突然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可怕,生命在这里真的好脆弱。

直到她感觉自己快要僵得不能动了,才轻轻地爬上床榻,和小猫抱团取暖。

其实小猫睡得也并不安稳,她梦见了自己年少时养的那只兔子,在被自己带去和“季清”玩时,被她养的蛇咬死了。“季清”为了和自己赔罪,亲手将蛇砍成两半送来,小猫当时看到就吐了,晚上还发了烧。

自己似乎总是护不住身边人。

当小猫感觉自己好像和小时候的自己融为一体,燥热难忍,好似受烈火焚烧一样时,梦境又变了,她又看到了上次的那个冷漠的“自己”。

“真是软弱。”她依旧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出口就是对小猫的致命吐槽。

小猫真的是要气炸了,为什么这个“自己”可以这么讨厌。

小猫本来想直接怼回去,但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更好的主意,“我软弱一点又怎样,我有阿季可以抱,你这么看不过,是不是因为嫉妒我啊?”

“我、会、嫉、妒、你?”这几个字几乎是一个一个咬着牙说出来的,玄衣凤袍的“魏昭”眉头微皱,显然是动怒了。

这是小猫第一次在这个冷若冰霜的“自己”的脸上见到这么丰富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哈大笑,终于有了报复成功的筷感。

小猫笑时,玄衣凤袍的“魏昭”也不说话,就冷冰冰地瞪着小猫。但小猫了解自己,看着她下意识咬着的下唇,就知道她真的很生气。

小猫笑了好一会儿才肯停下,停下了倒也觉得没什么好笑了,反而觉得这个玄衣凤袍的“自己”有点可怜,没有温柔的阿季相伴,孤孤单单一个人,还曾受过“季清”和皇姐的陷害。

小猫正想说些什么安慰她的时候,却突然被那个冰冷的“自己”再次扫出梦境,然后就又变得很生气,这个“自己”的脾气还真是阴晴不定!!

小猫不知道的是:玄衣凤袍的“魏昭”会突然把她扫出去,是因为看到了她眼里的可怜,“魏昭”的尊严怎么可能让她接受别人的可怜,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