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阿曌 你不需要他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阿曌,你不需要他了
七十多位贵女, 其中不乏有关系亲密的表姐妹,早已定情的待嫁女,甚至还有和离归家与孀居的女子。
年龄里最小的十岁, 最大的四十三, 唯一共同的点, 是她们的出生不凡,几乎将上京城里所有的尊贵人家都包揽了进去,里头竟然还有和南辰没出五服的表姐……
“那毒素的威力这么大吗?”项晓芽目瞪口呆。
南辰好歹也是做了这么多年皇帝的人,如果南夜瑾真的如他所愿娶了这些女人,那下一秒世家们估计就要开始直接造反了。
这不是明摆着要把大家捆在一起当韭菜收割吗?
黎国的这个皇帝该不会已经被毒素影响到了脑神经,傻了吧?
项晓芽的疑惑是真情实感不掺杂半点其余心思的, 南夜曌本就尴尬的笑容, 如今显得愈发的难堪起来。
“阿瑾抗旨拒婚, 父皇便以此为借口, 将他囚于水牢之中……当年,他就喜欢用这样的手段去折磨阿瑾。”
“你恨他吗?”项晓芽问道。
这个问题明显让南夜曌猜不到,她愣了好一会儿, 随后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太子殿下的真心才是我想知道的。”
“项仙子,您刚刚降临凡间没多久,或许现在的阿瑾对你来说还有些新奇和有趣,但……作为他的血亲,若你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因为别的原因对他产生了怜悯之情的话,我希望您就此停手,别再给他任何希望了。”
和南夜瑾那种情绪化的行为处事模式相比,南夜曌就像是没有个人感情那般以理性作为行事准则。
虽然不想承认,但南夜曌知道,自己的弟弟和父皇实在太像了,都是那种追逐着他人的身影来诠释自己人生的人。
“阿瑾如今变成这样是我的错,虽然他的脾气不太好,但……可以的话,我希望他身边的人,是真心待他的。”
看着南夜曌平静的双眸,项晓芽想,她和南夜瑾还真是不太像。
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这样不好吗?”南夜曌反问。
“如正常人那般娶妻生子,享受荣华富贵一直到老,最终在亲人环绕之下,了无遗憾的告别世间吗?”
“你不愿意我带走你弟弟吗?”项晓芽有了些好奇,不知道对方的抗拒有何而来。
“仙子觉得, 我该恨他吗?”
项晓芽来了精神, 面善笑容也跟着意味深长了起来。
“我并未指责您的意思。”南夜曌苦笑一声,颇有些无奈之意:“事实上,您作为黎国的仙人,想要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我只是……阿瑾那孩子从小就受了很多苦,后来为了又主动接受孟藏竹的邀请去了北疆,我想让他幸福。”
自古以来,有多少才子佳人爱慕仙人,一心一意扑在仙人身上。
仙人太过高高在上,或许能一时半会儿给她弟弟想要的支配,但南夜曌却清楚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项晓芽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那太子殿下觉得,对雍王而言,什么是幸福呢?”项晓芽微微一笑,看向南夜曌的眼神略带了些趣味。
“您知道吗?为了让他能像个正常人,我花了两年时间,抽断了三十多条鞭子。硬生生的打得他学会了开口说人话,学会了用双脚走路,学会了如何使用碗筷汤勺茶杯等日常器皿,学会了识文断字……”
“我对阿瑾……一直是有愧疚的,当初是我的疏忽,才让他在宫中被柳氏母子当做野狗欺辱长大,也是我的无能,才只能以那种摧残的方式,逼迫他成为一个人。”
南夜曌听罢轻笑了一声, 说道:“我的真心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世道规定了, 臣子不能恨皇帝,女儿不能恨父亲, 妻子不能恨丈夫,低位者不能恨高位者。”
她眨了眨眼,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非常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仙子问我恨不恨?我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是挺好的。”项晓芽点了点头:“对于这世间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这样的人生都是最幸福不过的。”
“您真的决定要现在带走他吗?”南夜曌不答反问。
可项晓芽知道,眼前的太子并非冷酷之人,否则南夜瑾就不是在牢里,而是被迫踏上逼宫的路上了。
就连她的母亲孟藏兰,身边只有父皇一个人,可家国大义,黎民百姓,甚至路边的一个挨饿受冻的乞丐,在母亲的心中都比父皇要来的重要。
南夜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伸出双手,比了一个不大的范围。她眉眼中是极其复杂的情绪,沉重又温柔。
这还是南夜曌第一次对自己这个仙人的要求表现出抗拒的态度,在这之前,她就像是国师手札之中提到的所有皇帝那般,对仙人表现出了足够的敬意,甚至一度让项晓芽觉得她就像是一个黎国独有的标准皇帝的具现化。
“我并不觉得我在玩弄南夜瑾的感情。”
“结局早已注定,不会因为我的个人情绪而有所改变的。”
项晓芽看着南夜曌隐忍的表情,竟然有种自己是个渣女,被渣的对象的家长找上门来,希望自己放过人家的错觉。
南夜曌深深地望着项晓芽,目光慈爱而坚定,犹如一位真正的母亲拼命地维护自己的孩子。
“他那时候不会说话,只会用四肢行走,从来不好好穿衣服,直接用嘴啃食物,喜欢缩在床底下自己打造的狗窝里。说实话,和冷宫里的野狗相比,也只是多了一个人形罢了。”
她朝着理想全力奔跑,最终却和父皇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他被管在哪儿了?”项晓芽问道。
作为黎国尊贵的太子殿下,她的气势与常人并不相同,即便和‘仙人’对视,也未曾有半分落于下风。
没想到,南夜曌也会有如此私人情绪的一面,还是因为南夜瑾。
哦豁, 踢皮球呀, 这个她擅长。
他们有幸运之人,能与仙人共度一段时光。也有不幸者,留在仙人身边的时间不过短短数日,便失去了吸引力,从而被后浪取而代之。
“阿瑾被送到我手中的时候,瘦瘦小小的……只有这丁点儿大。”
阿瑾甚至比父皇还要偏执几分,若是有朝一日,仙人对他失去兴趣的话……
“那您为何……”
“但是,你的弟弟不是正常人呀,太子殿下。”
项晓芽打断了南夜曌的话,她笑容不变,看着面前女子面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就连身形也跟着摇晃了两下,徒然坐回了那张椅子之上。
本就苍白的面色,如今瞧着更是虚弱了几分。
“一直以来,南夜瑾都在寻求死亡。他之所以前往西关,正是因为你们从孟悦人的口中得知,那是他上辈子殒命之处,不是吗?”
项晓芽轻笑一声,看似温柔的眼神,却犹如探针一般将对方全身上下的各种肢体动作和表情代表的讯息迅速解析起来。
你的心开始动摇了呀,太子殿下。
南夜曌嘴唇抖了抖,没有说话。
但项晓芽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隐藏的很深,却遮掩不住的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作为亲手养大南夜瑾的人,亲自将弟弟变成‘人’的姐姐,南夜曌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弟弟的真实想法呢?
只不过,所有人都希望南夜瑾是人而已。
可南夜瑾正常不了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能够治愈病入膏肓的他,再正常的人与他相处,也只会被他拖入泥潭。
他和世界格格不入,有着严重的自毁倾向。一旦脱离了上位者带来的压制,便会继续踏着那条自我毁灭的道路前行,追寻着那个对他来说是人生绚丽终章的死亡。
南夜曌知道的很清楚,但她却对此无能为力,因为她理解不了弟弟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看着自己最想保护的人一步步的自寻死路,无法阻止他踏入自我毁灭的路途,是不是很痛苦?”
项晓芽歪了歪头,像是恶魔低语一般,轻声问道:“他只是你的弟弟,而你也有自己的孩子,你却为了一个生下来就不曾见过的弟弟这般费神,你可曾后悔过?”
“我……不知道。”
无论她如何努力,阿瑾那孩子依然成为芸芸众生里的一员。
这让南夜曌感到无力和绝望。
“我想让他好好活着,那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礼物,是我的责任,我想让他开开心心的过往这辈子,可他太不一样了,和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南夜曌似乎想要回以项晓芽一个微笑,但她的嘴角很是僵硬,勉强提起来一点弧度之后,又像是承受不住一般落了回去。
“你觉得,造成这一切的人是谁呢?”项晓芽依旧微笑着,声音轻得像极了飘荡的羽毛,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
是谁?当然是……她的好父亲埃
南夜曌握紧了拳头,她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同事后脑勺有些发麻,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因为这极大可能代表着自己的情绪正在失控的边缘。
她这些时日真是太累了,竟然被项仙子三言两语波动了心弦……
这是不对的,对吧?
“项仙子,我认为这个问题……”
“嘘。”项晓芽笑着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她看着南夜曌的眼眸,笑着说道:“我希望得到准确的答案,阿曌。”
她的一声阿曌,声音温柔极了。 南夜曌只觉得一股疲乏之感油然而生,竟让她胸口有些酸涩的感觉。
“告诉我,阿曌。”项晓芽看着对方颤动地瞳孔,笑意深了两分。她声音放柔了一些,缱绻的仿佛春日的暖阳。
“是谁,让你和阿瑾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
“我……是我的……无能……”南夜曌想要露出一个苦笑,但她实在是笑不出来,就连声音也磕磕绊绊的,将她并不是真心认同这个答案的内心表露无疑。
“真的是你无能吗?”
项晓芽依旧带着那副没有任何威胁性和杀伤力的温柔微笑,与南夜曌的双眸对视着,用自己慈爱的目光牢牢锁死了对方试图逃避的路径。
“是……是的…如果我更强的话,如果我能早些……”南夜曌莫名想要挪开视线,却发现自己压根就动弹不得。
对方的眼眸太过温柔和慈爱了,就像是记忆中的母后那般,仿佛能将她整个包裹住,庇护在羽翼之下那般。
“即便你早些变强大了,又能代表什么呢?”
仙人带着悲悯地神色,她虽然与自己隔了有一段距离,可她的目光一直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有期待,有失望,有耐心,也有挥之不去的鼓励。
就连开口说出的话,也一点点的突破了她的心防,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
“那个人呀,他靠着你母亲上位做了皇帝,却又恐惧你母亲的优秀,自卑与自己的无能和卑劣,于是,他转头又抛下你母亲投入别人的怀抱,摒弃他们曾经的信念和理想,试图以这样低劣的方式彰显自己的‘强大’。”
是呀,父皇总是说母亲无法原谅他和柳贵妃酒后乱性之事,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母后说过他们走的路是很艰难的,周围全是豺狼虎豹,男女□□上是最容易中招的,父皇很难避开,她早就有所心理准备。
母后不在意父皇被设计与别人春风一度,她只是对父亲的逃避感到失望。
柳贵妃在外面并不代表什么,可他却把柳贵妃接进宫中,还让她生下了孩子。
这不就意味着,父皇像世家屈服了吗?
“然后呢?那个人逼死了你的母亲之后,又表现出了一副此生只爱她一人的模样,撕心裂肺痛苦不已,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放到你这个由孟藏兰亲手培育出来的继承人身上,他说他内疚,他后悔,他想弥补,对不对?”
“但他做了什么呢?阿曌。”
他……他让柳贵妃母子折辱阿瑾,他撺掇杨氏杀了她的女儿……他害死了母后留下的摇光君,掐断了西关军的粮草,放任孟藏竹侵占玄甲军,坐视柳家狗仗人势,张扬跋扈,无恶不作……
“你仔细想想,好好地想想……乖孩子,不要怕。”
“他真的不知道你有多在意一手养大的弟弟吗?他真的不知道,你其实压根就不需要他插手,也可以靠着自己将位置坐稳吗?可他还是想方设法的离间你和南夜瑾之间的感情,他一步步的设下局,一边说‘都是为你好’,一边又一点点的让你认同他‘孤家寡人’的概念。”
“告诉我,阿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南夜曌颤唞的手不慎掀翻了桌上的茶杯,一双美丽的眼眸死死地看着项晓芽,苍白的面上有一种喘熄不过的脆弱美感。
像极了那跌落在地上破碎的茶杯,让人看着有了几分可怜。
“你觉得,这一切真的是你的错吗?”项晓芽微微笑着,一字一句的问道:“这一切,真的不是因为那个人想要用‘对你好’来消弭内心害死‘挚爱’的愧疚感,而不是打着‘赎罪’的名义,来遮掩他毫无悔过的真实内心吗?”
“阿曌,现在的你,真的还需要依靠他的‘庇佑’吗?”
南夜曌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了干涩的嘶哑笑声。
过了许久,南夜曌放弃让自己笑起来了,她垂下头,任由肩膀小幅度的颤唞起来。
炙热的液体砸落在桌案洁白洁白的宣纸上,变成冰冷的水渍。
一滴,两滴,三滴……
她曾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死去女儿和自己的弟弟变成野狗的夜晚流干净了,却原来自己从不曾在那个绝望的雨夜走出来。
南夜曌终于看明白了。
原来,自己依旧还在恐惧着,有朝一日自己会重新变成那个被囚禁在冷宫之中,抱着女儿尸骸却只能对着漫天暴雨无能哭嚎的自己,看着弟弟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啃食腐肉的自己,为了逃离那种绝望,不得不在南辰面前卑躬屈膝,遗忘母亲的仇恨,成为一个‘好女儿’的自己。
项晓芽看着眼前太子情绪的崩溃,眼底的笑意深了两分。
她微微弯下腰,在对方的耳边轻轻吐息,声音犹如寺庙之中富有节奏的经文那般,蛊惑人心。
“阿曌,我会成为拴住南夜瑾的绳子。”
“所以,你不用再逼迫自己和压抑自己的真实情感了。”
“原先那条让你痛苦万分的绳子,现在切断了也没事。”
“阿曌,你已经是个合格的皇帝了。”
“你,不需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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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晓芽在水牢之中看到南夜瑾的时候,对方正犹如一块磁石一般,背对着牢门,安稳的坐在了手臂粗细的铁链子上。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几日未曾进食河水的雍王殿下;连头都没回,懒洋洋地说道:
“回去告诉老疯子,那七十个姑娘留给他自己享受就好,我这个儿子向来孝顺,等他死了之后,我会顺手把那七十个女子一同送去给他陪葬,嗯……到时候就说,我父皇人老心不老,哪怕已经中风也依然不忘在儿女面前彰显雄风,为了不让他下去寂寞,这七十多个美人就……”
“南夜瑾。”项晓芽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南夜瑾仿佛念经一般的话语。
铁牢外的血腥味十分浓郁,透过墙壁上火把提供的微弱光线,还能观察到未曾干枯的血迹。
所幸,这些血迹不是南夜瑾的。
项晓芽想,不仅不是他的,保不齐还是有人想对他用刑,被他顺手反杀了……
“项仙子,您怎么来了?”
略带着惊喜的声音伴着稀稀疏疏的金属声响以及落水之声,在阴冷的深处传来。
被关了几日却依然倾国倾城的雍王殿下蹚着齐腰深的污水,几步就来到了铁牢盘,双手紧紧地握住拳头粗的铁栅栏,一双湛蓝色的眼眸映照着火光,看起来像极了一只等候着主人接他回家的大狗狗。
“这儿有些脏,您不必亲自过来的。”他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但眼眸之中的情绪炙热无比。
“想要见我的话,你让阿珈他们传个信,我就跑出来找你啦。”
项晓芽想,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怕是现在都已经摇得出现残影了吧?
水牢位置偏低,南夜瑾站在水中,身高便只道项晓芽的腰部。他此刻看着自己,需要抬着脑袋,气势上便弱了几分。
项晓芽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南夜瑾的脑袋。
“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南夜瑾的表情僵硬住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握在铁栏上的手指猛地用力,竟是在上头留下了几个深深地手樱
“项仙子,我……我大概是几日不曾吃喝,如今似乎有些幻听了,您……刚刚说什么?”
“出来吧。”项晓芽半蹲着身子,与南夜瑾的视线持平,轻笑道:“我来接你回家了。”
“回哪儿?”南夜瑾痴痴地问。
“国师府。”项晓芽道。
南夜瑾眼中写满了喜意,他似是做好了出来的准备,可才动了一下,却又在听到铁链声响后停了下来。
“我现在还不能出去。”南夜曌眷恋的蹭了蹭她的手心,像一只委屈的小狗狗一般,自言自语般的解释道:“老疯子现在正想方设法找借口逼我娶妻呢。我可是属于您的东西,怎么能背叛您呢?”
“不过再过些时日就好了,老疯子的身子活不了多久了,等他死了就好了……”
“唉,真不知道阿姐是怎么想的,他都这样了,为何还让他好好地活着下山呢?之前顺水推舟不就……”
“没事的。”项晓芽打断了南夜瑾的话。
她面善带着浅浅的笑意,手指顺着他有些凌乱的长发一路滑下,顺着额头滑到眉梢、眼角,最终落在了带着委屈弧度的唇角上。
“我来时和你姐姐聊了会儿天,我想,陛下日后不会有机会再逼你做那些你不喜欢的事情了。”
“现在,与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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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五刻。
就在绝大多数的人们才刚刚起床,但更多的人还在睡眠之中时,皇宫方向忽然响起的丧钟一声接一声,震动了大半个上京。
一开始,所有人都惊恐不已,自以为发生了什么天灾需要预警。
可随着那绵绵不绝的丧钟之声哀婉回荡,终于有人回忆起了它所代表的含义。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黎国皇帝南辰,驾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