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长生仙乡

木船摇曳, 不急不缓地朝着远处海面上那巨大的楼船上飘去。

船舱之中灯火明亮，项晓芽安静的坐在长椅上，看着孟悦人低头默不作声的给她斟茶倒水。

大半年的时间未见, 孟悦人的模样已经变了许多。

曾经的她即便心中暗藏了许多隐秘, 可眼中还是有着名为希望的光芒的。

她有野心, 也有愿望，甚至对自己的手段深信不疑，认定了从来一世的自己可以改天换命，以上辈子所知道的消息作为砝码，一步步的朝着自己的愿望奔去。

这一切都让孟悦人看起来有种超乎常人的生命力。

可现在，项晓芽只在这副孟悦人的皮囊之下, 看到一把燃烧殆尽的灰烬。

如今的她, 像是濒死的老妇, 苟延残喘地存活在世上, 却对生命毫无希冀，也无对死亡的畏惧。

“您为何一直看着我？”孟悦人一直被项晓芽盯着，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住, 不由苦笑一声：“我以为, 您并不意外我会和长生会之人在一起。”

“这一点我确实早有猜测。”项晓芽平静地说道：“只是, 我原以为你们是合作的关系, 现如今看来, 你却已经成了长生会的附庸了。”

“你！呵……真不愧是‘长生圣母’，这名字里带‘圣母’的，脾气就是好，被人这般算计利用竟然还能说得出这种话……”缘湘郡主被项晓芽的话语气得面色涨红，当下就冷嘲热讽道：“可惜你这般善良的态度算是打了水漂，人家不仅没有因此改过自新，反而还后头推了一把，直接把你推到了如今的境地。”

她面色带上了一丝悲悯，叹道：“所以重来一世，你便给我画了像，并且以此为借口与长生会产生了联系，妄图借我们的势来铺就你的道路。”

“您在怪罪我吗？”孟悦人问道。

她只记得那赤红可怖的蘑菇林，那些由各种人体混合在一起的魔物，还有那位魔心菩萨的提问。

孟悦人笑了笑, 似是有些无奈的低下了头。

“呵，仙人果真是心地善良。”缘湘郡主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时机，当下便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孟二小姐的所作所为，换做是我早就把她剥皮抽筋了。”

“你借了我的势。”项晓芽道。

“如今的长生会，可不是之前的那些成员。孟二姑娘的价值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我倒是惊讶她竟然还能留在长老们的身边，甚至连接应仙人这等大事都交由她来做……呵，也不知道这背后是何缘由啊？”

“自然是能的。”孟悦人垂下眼：“他们都认定我是魔心菩萨的使者，先一步下凡就是替您引路。”

“你上一世是怎么死的？”项晓芽看着孟悦人，语气温和的问道：“按理来说，即便我堕入魔身，也不会随意杀害无辜之人才是。”

一边的缘湘郡主倒是阴阳怪气地呵呵了两声, 在项晓芽朝她看去之时，便讥讽道：“她上无家族庇佑, 下无有用的信息，如今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哪儿来的脸继续和长生会合作？”

她话中暗示意味十足，还带着高高在上的不屑，与福康县主话中那与孟悦人相谈甚欢的母亲形象相差太远。

“我不来，你就能继续借我的名义活下去吗？”项晓芽问道。

孟悦人抬起头，无神的双眸里露出一片茫然。

项晓芽本就是借着聊天想收集点上辈子的情报，只是瞧着孟悦人如今的回答，便知道对方身上是真的一点有用的信息都诈不出来了。

“郡主，与人为善并不是应该被人嘲笑之事。”项晓芽皱着眉说道：“孟二小姐这般做或许有些不妥当，可她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于情于理我都能体谅她的不易。”

孟悦人笑容又深了两分：“你其实不该来的。”

自己是怎么死的，死之前又发生了什么？

孟悦人确实都记不清楚了。

孟悦人听得缘湘郡主的话，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看向项晓芽，笑道：“您觉得呢？”

“我不知道……”她道：“我的记忆只停留在见到您之后，再来……我便不清楚了。”

项晓芽沉默了会儿，听着船桨划动海水的声音，以及即将抵达的海船，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她站起身来，指着近在咫尺地巨大楼船，冷笑道：“看到了吗？这儿便是长生会特地为你打造的笼子，从今往后，你便只能漂泊在大海之上，被长生会当做肉太岁供奉着了。”

“这一切，可都是拜孟悦人所赐，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孟悦人垂着眼，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

而项晓芽看着缘湘郡主几乎跳脚的模样，只觉得挺有趣。当然，这人设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只有足够‘圣母’的仙人，才能让对她虎视眈眈的恶人们放下心防，给予她最大的自由不是吗？

“郡主，你不必这般挑拨离间。”项晓芽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平静而温柔：“我知晓，孟二小姐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人胁迫，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好孩子。是曾经的世道将她逼迫至此，我不怪她。”

“你……你真是……”缘湘郡主面色红了又青，指着海船的手指不住地颤唞，最终从牙缝里钻出几个字：“不可理喻１

项晓芽微微一笑，摆出了一副‘你不懂也没关系，我理解你’的宽容态度。

仙人什么也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缘湘郡主手指抖得更厉害，后槽牙都要被咬碎了。

明明仙人这般善良好骗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可她就是觉得心里不得劲。在缘湘郡主的脑海中，仙人不该是这种模样的。

她们强大而聪明，总是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她们爱着整个黎国，无论贫富贵贱和身份地位，只要是黎国的百姓，便是她们庇佑的对

庇佑的对象。

仙人的确善良，却绝对不是眼前这位那般毫无底线，即便面对伤害自己的人也可以继续保持这种态度……

“我们到了。”

僵持之中，孟悦人忽然起了身，丢下一句话后，便卷起竹帘走到了甲板之上。

黎国的造船技术因为戴青的原因，已经有了超越时代的进步。就拿项晓芽眼前的这艘巨舰来说，先不论吃水，关是长度就达到了两百多米，上头的亭台楼阁更是犹如山川一般堆叠而上，如同一座灯火通明的海上堡垒，让人误以为闯入了什么仙乡。 距离海面将近十层楼高度的甲板上，已经有长生会的水手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项晓芽注意到，孟悦人用煤油灯打了信号没多久，上头便缓慢的放下了几根大腿粗细的绳索，那绳索的一段连着环扣。

一直沉默的船夫动作利落的将那些绳索固定在了小舟之上，很快，项晓芽她们乘坐着的这艘小舟便缓缓上升，脱离了水面。

夜风凶猛，吹得小舟摇摇晃晃，时不时还会撞在大船之上，一副仿佛随时都能落回水中的模样着实是让人没有安全感。

缘湘郡主面色煞白一片，浑身都忍不住发着抖。只是她看到了旁边的项晓芽时，却见对方身形稳定仿佛并没有受到这恶劣环境的影响，不由也咬紧了牙关假装自己不屑一顾。

“项仙子，你若是害怕就别撑着了，这长生会哪儿都好，就是这每次上船都生死难料，呵……我知道你下凡之后还没见过这等阵势吧，就算你吓得叫出来也没关系，我不会笑……啊１

小舟又来回晃荡了几下，瞬间就把缘湘郡主所有的逞强话语都堵了回去。

她失魂落魄的发出了一声惨叫后，整个人死死地抱住了扶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了下来。

舱内的气氛有几分尴尬，项晓芽默默地看着缘湘郡主，而缘湘郡主也沉默的看着她，两人相顾无言，只有来回飘荡的木船使得这死一般的氛围多了几分活力。

“你……”缘湘郡主想说话，但只开了个口，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项晓芽莞尔一笑，温和地说道：“郡主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看着对方那一副体贴入微的模样，缘湘郡主气得想掀桌子。

她越想越不明白，明明仙人已经落入到了她的手中，按理来说自己应当是得意之人才是，可为何相处的这些时日，自己似乎总是狼狈不堪？

而这种狼狈还不是外在条件带来的，反而是一种让人憋闷至极的愤懑。

缘湘郡主扭过头，她决定了，等上船之后她一定要远离这个该死的仙人，免得祭祀之日还未到，自己就先气出毛玻

现在福康这个最好的素材被南夜曌那小贱人藏了起来，自己在更换身体前，要好好保护如今的身躯才行。

木船又摇晃了一小段时间后，终于抵达了甲板之上。

船夫动作利落的架好木梯后，孟悦人便态度恭敬地请项晓芽上船。

她的眼中并没有缘湘郡主，对此，缘湘郡主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未回过神来，亦或者是别的原因，并没有继续表达自己的不满。

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项晓芽只当看不见，十分配合的在孟悦人的搀扶下，离开了船舱，登上了巨船的甲板。

甲板上，聚集了大量拿着格式兵器侍候着的护卫们。

项晓芽算了算，关是甲板上的这些拔刀而立的护卫，人数就在三百往上。

“这是……长生会的待客之道？”项晓芽微微一笑，看向了旁边的缘湘郡主和孟悦人。

“抱歉。”孟悦人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为首的护卫面前，与他耳语了几句。

那护卫便打了个手势，身后黑压压的人群立刻收起了武器，默默地消失在了甲板上。

他们一走，整个加班都亮堂了起来。

几十个披着黑色斗篷，带着面具的男女老少手里提着灯笼，错落有致地在一个人影的带领下，来到了项晓芽的面前。

他们抬起头，看向站在高处的项晓芽。

在这虚伪的花团锦簇之中，项晓芽感觉那些投向自己的视线充满了毫不遮掩的贪婪。

这种恨不得将自己啃食殆尽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剁碎熬汤的急迫感，还有忍不住吞咽口水的模样……实在是太让人怀念了。

仿佛一夜之间，她重新回到了那个末日之中。

这个认知让项晓芽向来稳定的心跳都剧烈的起伏了起来，连带着一直平静的眼神，也像是落入了满船的灯火，熠熠生辉。

身后，水手们割断了锁着木船的绳子。

那原本载着她抵达这艘巨船的小木舟发出了跌回了海面，发出了粉身碎骨的动静。

再之后，水手们大声吆喝声响起，他们推动巨大的绞轮，将船锚收起。他们放下巨大的帆布，让这艘巨船迎着风驶向了更深的海洋。

这一幕，似乎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不管是甲板上迎接之人，还是‘陪同’她一起来的缘湘郡主和孟悦人，都无人对此有半分的惊讶。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放在了项晓芽的身上。

长生会，终于得到了仙人。

“项仙子，我代表长生会，欢迎您来到长生仙乡。”

那迎接的人群之中，为首的斗篷人缓缓掀开了他的兜帽和面具，露出了被火光照的金灿一片的银发，以及苍老无比的面庞。

“这是我们特地为您打造的仙乡，这里所有人，都是您最虔诚的信徒。”

“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您能喜欢上这个新家。”

自此之后，仙人只能永驻这座名为长生仙乡的巨船，再无归去的一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