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丹青风动
沉晏与离歌站在门前,相对站着,但是眼里却并没有对方,将对方当做没有存在一般。
枉死城血黄的天空,映照着飞起的檐角。
孟辛离和云岫也到了颜焉门外,看着沉晏,满是疑惑,这人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这些问题,孟辛离想要问,但是看着离歌苦涩的笑容并没有问出口,只是问一句:“颜焉姑娘好些了没有?”
“她已经醒来了,没事了。这里不需要什么照顾了,云姑娘你带着辛离去休息休息吧,他也才刚醒来。”
小履站在不远处的深草之中,从看到离歌第一刻开始,她就只有惊讶,没想到沉晏将军居然还在。他也在这里,那么也就是说来找颜焉,或者说是画兮了。离歌和沉晏,这两个人,谁输谁赢。怎得分明。
小履眼前一晃,身子被人一抓,她已经被沉晏抓起,落下时候也是在颜焉门前。
沉晏不动声色,问道:“你是谁?”
小履面对这位曾经的天界最厉害的上神,将军,身子有些战栗,答道:“我是荼蘼仙子曾经的一只绣鞋,在冥界呆了很久,现在化作了人形。”
沉晏听了小履的话并没有任何动容,只是道:“那你打算在冥界还是回到仙界?”
小履低低头,瞟了瞟一边的离歌,又瞟了瞟沉晏,道:“我想回到仙界。”
“你叫什么名字?”
“小履。”
离歌看向小履,只见小履低垂着头,这小姑娘几日不见,已经是十五六岁模样了。原来她竟然想要到仙界去。冥界呆了这么久还是不喜欢吗?
门吱呀一声,颜焉从房间之中走出,脸色有些苍白,虽然还是以前那副容貌,但是观之却是有了一些变化,离歌一眼变看出了这变化,这是画兮的记忆带给颜焉的变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走出的颜焉身上,颜焉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沉晏看着颜焉,面色一动,这是他来到此处之后第一次脸色上的变化,颜焉这一身白衣,脸上神采模样,虽不是画兮的容貌,但是却又和画兮有着几分相像之处,他不禁唤道:“画兮。”这一身轻唤隔了几千年的时光,涉水而过,过了无数蒹葭流水,看过多少日升日落,星月起伏,终于到了这里,这一声画兮,意重情深。
颜焉听到这一身画兮心中一动,那是画兮的记忆,画兮的声音,驱使着她看向沉晏,两眼中含着泪光。
离歌看着颜焉眼中的泪光,身子晃了几晃,只是他晃的幅度并不大,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悲痛和失望。
颜焉的口中还未说出沉晏两字时候便已经从画兮的记忆中挣脱出来,目光移到旁边的离歌身上,看着离歌脸上的悲痛和那一双桃花眼中的无限情意,心中也是一痛。
颜焉闭上眼睛,那眼中的泪花已经消失不见,只是清明一片,道:“我现在有很多事情并没有明白,你们不要逼我怎么做,我现在只想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好吗?”
这一句问句明显是对着沉晏和离歌所说,两人一齐点点头,异口同声道:“你想要怎样,便怎样。”说完这句话,两人并没有为两人的异口同声有任何惊讶,仍是一片平静看着颜焉,但是每一片平静之下藏着却是波涛汹涌。
颜焉走到小履身边,道:“小履,你陪我一同到冥界外面可好?”
小履连着点头道:“当然愿意。”从颜焉初初出来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感受到了画兮的存在,她在画兮身边那么多年,即便是颜焉这样一张脸,她还是能够感受到画兮的存在。
颜焉走出城衙,走出枉死城,离歌和沉晏在两人身后,颜焉没有回头去阻拦他们,只是当做两人并不存在。
自己究竟是谁,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看到沉晏时候,画兮的心在呼唤着自己,那些无数的记忆浮上心头,沉晏,这个名字刻在心中那么深,那么深,无法忘记,无法掩盖,无法否认。可是无论那些回忆如何,这都是画兮的回忆,都是画兮一个人的,不是她的,不是她颜焉的。看到离歌脸上的失望和伤痛,以及那悲痛欲绝的双眼,她自己的心也在痛,那是她自己的心,好像一人身上长出两颗心一般,颜焉鼻子一酸,竟想要流出泪来,可是头向上一仰,将眼泪收回去。
颜焉再一次走到忘川河边,静静立在忘川之边,看着眼前的流水,眼前的茫茫雾气,眼前的一片美丽绝伦的水墨山水。颜焉低下头,眼角一滴泪滑下,掉落在忘川中,她看不见。
可是这滴眼泪落入忘川,却荡开了忘川的涟漪,将不朽的传奇融入雾气中,唱着江南无限的断肠之句,青山斜阳中的孤寂背影都写不尽这样的心碎肠断。一颗心碎成两半,这两半却又不能有一个共同的爱人,而这两半又是两段完全不同的过程和回忆,当生命走到一半时候,才看到自己竟然是跨在两条路之上,未来将如何,自己又是谁,她看着茫茫的忘川,心中无限迷惘。
看着忘川,颜焉觉得心中一片空白,空空的,想要坠落到忘川中。她努力将这心思排开,离开忘川,跨上奈何桥,奈何桥上的孟婆向颜焉微微一笑,但是看到颜焉身后的沉晏和离歌,脸色一变,古怪的脸色看着三人,并不说话,也许是无话可说。这样的传奇,谁能够插手,不过是传奇罢了。
颜焉走过奈何桥,身边的无数鬼魂她宛然是一个也没有在意。小履紧紧跟着颜焉,而离歌和沉晏则是在颜焉身后不远处跟着。
再一次走上黄泉路,身边脚下都是浓烈的红色,血红一片,眼中只剩下沉重的红色,这红色在此刻的颜焉看起来,有些刺眼,看着这样的红色,她轻轻闭上眼,再次合上眼,这条路,作为颜焉的她和离歌一同走过,而作为画兮的她也和沉晏走过,这条路对于两个人都是无限的故事。她要做颜焉,她是颜焉,她不是画兮,她不要做画兮,可是为什么,画兮的回忆一次次,一遍遍,一件件都浮上自己的心头,浮到自己的眼前。
再一次回到人间,丰都的烟火气无比的熟悉,到底是人界有着更重的人情之味,颜焉抬头看着漫天的萧瑟夕阳,斜阳残照,暮云凝碧。空对着这样的景色,曾经,那些曾经有着曾经的痛苦,颜焉看着天边染红的暮云,想着,其实,没有这么多的回忆,才能够得到解脱。
颜焉只是停顿片刻,便又举步奔跑而起,风从脸前刮起,风带着白日里残余的些许温热,但是这温热实在是不多,那更多的凉越来越凉。
颜焉奔跑着,小履修为不够并不能够追上颜焉,渐渐落到了离歌和沉晏身边,离歌和沉晏则和颜焉保持着不变的距离,离歌拉住小履,以使小履不会落下。
离歌看着眼前颜焉小小的背影,不禁想起去年花翎刚死之时,颜焉和一同去西域时候,她也是这样,她伤心时候不会休息,只是奔跑。她现在一定很伤心,很迷茫,这样两份记忆对于她来说太沉重,选择对于她来说还是太难,他知道,所以他不愿意逼她,他知道,所以看着颜焉的背影,他的心陪着她一同流泪。
为什么,一切就渐渐变成了这样,是注定的吗,颜焉和离歌在心中同时问着这个问题,到底为什么,这样快,这样快,快乐的日子还没有过多久,便是这样的疼痛和选择,小雨也被染成清泪。淅淅沥沥的夜雨下着,四人都并没有停下,在雨中奔跑着,没有月光,只有间歇而过的村落有点点的灯火。
四人所走的路都是山林之中极为崎岖的道路,也并没有遇到夜中赶路的人,若是遇上了四人速度极快,在人看来也不过是山中的野鬼
中的野鬼,将路人吓了一大跳,多出了一个看到野鬼的传闻罢了。
雨水从发间落下,眼前有一片迷蒙,可是这样的迷蒙相对于心中的迷惘和难过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这是回丹青山的路,离歌过了半个时辰便已经感觉到,这是回丹青山的路,颜焉想要回到丹青山,她到底还是颜焉,丹青山对于她来说便是她的家,受伤的鸟儿要回到家中歇息一下。
家便是这样,无论怎样的心伤,无论怎样的痛苦,总要回到家中,无论是清风明月,还是星火几点,还是灯火闪烁,都是家中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受伤的心灵得到的安慰,是依靠的怀抱。
沉晏并不认识这路,但是也并不多问,只是跟着颜焉。
夜雨下来一两个时辰方才渐渐停歇,脚下一片片水花溅起。颜焉的衣衫早已湿透,可是却也并不用妖术来将衣服弄干,而衣裙的下摆也是泥点片片。
离歌和沉晏跟着颜焉,两人身上也是一片湿淋淋,在这样的时候,身上衣衫如何早已不放在心上。所有的一切便都只是在一颗心上。而小履则是自身能力所限,无力再匀出心力再做什么。
夜雨已停,四人的脚步却并没有停。
黑暗中四道暗影飞快而过。从树林中飞快而过,从湖水边飞快而过,涉水过溪,翻山越岭,没有人能够看清这样的四条暗影。只有林中惊起的野鸟扑腾才能证明这样四道暗影的经过。
天色大明,太阳升起,满天霞光,霞光中的温暖,这秋日里的温暖令人感动,树叶的浅黄如宫婢裙角的绣花。一片片绣在秋日的画布之上。
四道影子还是并没有停下,速度快地根本看不清楚,迅疾而过,武林中最快,最厉害的轻功也不能够相提并论。
他们都没有飞,并不是飞的速度太慢,却是同样地选择了奔跑,只是奔跑着,奔跑着,将黑夜奔跑成白日。
又是霞光满天,夕阳斜照时候,颜焉才停下脚步站在丹青山下,丹青山的风景一如往昔,离开丹青山时候,她每一次回来便是带着眼泪回来,看着暮霭沉沉,她的眼睛有些酸涩,是山风吗?
颜焉并没有转身,小履已经走上前去,看着颜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称呼颜焉。想了一会儿方才道:“颜姑娘,你要去哪里?”
嘴角的无奈微笑蔓延开来,颜焉转头看着小履,道:“这里是我的家,我成长的地方,丹青山,这是一个你没有看见的结界。丹青山很美,只是这里看不见罢了。丹青山。”最后三个字声音极低,喃喃自语一般。
小履回头看看沉晏和离歌,又转头看着颜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要进去吗,我呢?”
颜焉答道:“我要回去,你在这里等我一天好吗?”
小履原本以为颜焉会带着自己进去,对于这样一个回答有一些许惊讶,又回首看看沉晏和离歌,点了点头,道:“好,我和他们一同在这里等你。”
颜焉知道小履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但是即便是一个回首对于她来说都是无尽的困难,她害怕自己若是回头便会泪流满面,将眼泪再一次洒在丹青山的脚下。
颜焉没有回头,跨进了丹青山的结界,消失在三人之前。
丹青山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花,每一条溪流,若不是浮云易变,那么连浮云她都是熟悉的。这熟悉的一切让她一直不能停下迷惘痛苦的心理稍稍有了一些安定。那一棵桃树还在开着花,花朵研丽,溪流水花的声音,即使隔的并不近,她也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颜焉在树下停留了许久,方才重新迈步向前走去。
第一个看到颜焉的二师姐,她看到颜焉面色一惊迎了上去,颜焉靠在她怀中,没有流泪,只是安静靠着。
二师姐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什么也没有问。
过了一会儿,大师兄便来到此处,向颜焉道:“小师妹,师父让你过去一趟。”
大师兄看到颜焉的脸也是心中一惊,这一位小师妹又遇到了什么,为什么如此模样,这样难过,上次她说要和离歌一同,难道是那个离歌做了什么事情让小师妹不开心了难道,可是这位小师妹的为人他们也是知道,若是离歌让她不开心,她不应该是这副模样回山,若是真是那原因,她也只会难过地找到一地方散散心,而不是回山,是什么事。
颜焉向大师兄微微一笑,向师父的房间走去。
可是她的笑容却是看得大师兄和二师姐心中难受,这样的微笑还不如不笑。
颜焉轻轻叩了两声门。
“进来。”这是熟悉的师父的声音。
颜焉推开门,走进小院之中,师父正拿着花锄,侍弄着花草。他看到颜焉将花锄立在墙边,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颜焉走到师父身边。还未说话,师父已经先问道:“都想起来了?”
颜焉点点头,从镯子中拿出那已经完全变为白色的青玉盏,或许此刻应该称呼它为白玉盏。
师父伸手接过那白玉盏,仔细端详着白玉盏。重又抬起头来,看着颜焉问道:“那五滴眼泪你可都明白?”
这个问题颜焉始料未及,她以为师父会问她关于画兮的记忆问题,却没有想到师父问的却是那五滴眼泪。
这五滴眼泪是五个不同人所流,其中还有着自己的一滴眼泪,这五滴眼泪她明白了什么,她不知道,颜焉看着师父摇了摇头。
师父将白玉盏又放回到颜焉手中道:“这世间的情有许多种,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其实有些并不需要太过明白,太过较真,若是太过较真,太过明白,最后的结果也许只能是眼泪成河。感情中最不能有的便是欲念,若是想要的太多,那感情便不是纯粹,只有纯粹的自己,纯粹的两人,才能够长久。”
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纯粹。颜焉心中默念着这几句。
师父看着颜焉接着又道:“你回山想要来问我是吗?”
颜焉点点头。
师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并不需要问我,你现在还并不能够明白自己的心,突然想起了这么多,你没有办法整理好自己和画兮的关系,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内心,这是正常的,但是无论多久,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自己的心,会怎样选择。你若是想要在丹青山呆上一些时候,我并没有意见,你若是想要去别处散心,我也不会阻拦,你想要如何做便如何做。”
颜焉看着师父的眼睛仍是有些迷茫。
师父看着颜焉忽然笑道:“你在凡间时间也并不多,离开时候还是轻松自在一个人,这一回来便背了三个人的情债了,颜焉啊,我们丹青山的女孩子吸引力还是有的。”
颜焉听到师父这句话不由苦笑,三个人的情那还有一人难道是秦渊。
师父走上前一步,在她肩上拍了拍,笑道:“时间久了,你总会整理好的,不要着急,放宽心,总是皱眉,会不好看的。不要难过了,便顺其自然,等自己慢慢地想。做一个快乐的妖怪,像以前一般。”
颜焉抬头看着师父。风过丹青,花草拂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