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还是觉得此事欠妥，那天阴宗从未招惹过我们，可我等却要无端残害其门徒性命，这般毫无道理的屠戮，恐怕会有损你我道心，成为日后修为突破的壁障啊。”

“师妹此言差矣，鬼道之徒做尽亵渎亡者的苟且之事，我等此番前来乃是替天行道铲除恶鬼，何来有损道心之虑。况且掌门师尊有言在先，此一战每诛杀一名天阴宗弟子便会获得二十点门派贡献，师妹不是一直想要那本《玲珑剑诀》的心法吗？待讨伐结束，你我的贡献应该就够了，回宗之后师兄就去兑换给你。”

“可是……不行师兄，我还是下不去手，这太残忍了……”

“好，那师妹就先在此歇息片刻，为兄自行冲杀便可。”

“啊！师兄小心！”

“噗！”

“师妹！！！”

“师妹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师妹！师妹……”

……

“你做噩梦了？”

“嗯？”

熟睡中的力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双目猛然睁开，一张消瘦的脸庞跃然于眼前。

“出这么多汗，看来这个梦还真是有够恐怖的啊。”陈安之咧了咧嘴，将一块干净的粗布丢给地上的壮汉。

力山接住布片擦了擦汗水遍布的大脸，茫然而又惊讶地环顾四周早已巨变的大厅：“我这是……在哪儿？”

“酆都冥府，哦也就是天阴宗，我的宗门。”陈安之惬意地仰躺在竹制摇椅上，身边的八仙桌上还有一壶刚刚沏好的野花茶。

萧荀儿已经去后山和萧焱一起修炼了，此时的大殿内只有力山与陈安之两个人。

“什么？那……那之前的破庙呢？”力山不可置信地问道。

陈安之抿了口茶，轻轻摇晃着椅子：“跟你有关系吗？”

“……”力山一阵沉默，拳头紧攥着粗布略作犹豫，片刻后伸手抓向一旁的巨锤沉声道：“我们再打一场吧。”

“呵。”陈安之突然笑出声，坐起身手臂撑着膝盖玩味儿地看向力山：“你这是想好了还是想开了？”

“什么意思？”力山不解。

“你想求死？”陈安之直截了当地问道。

闻言力山目光一阵闪动，随后却是学着陈安之的话回应道：“跟你有关系吗？”

“有意思。”陈安之挑了挑眉毛，并未因为这点小事动怒，反而端起一杯热茶送到对方面前：“若我所猜不错，你先前应该是玲珑山的弟子吧。”

“嗯？你……你怎会知晓？”接住茶杯的手臂直接僵硬当场，力山面色惊惧，像看鬼一样看着面前一直笑眯眯的青年。

当然是因为我有外挂啊！

陈安之嘴角笑意更甚，兀自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提议道：“要不聊聊？”

“……”力山再次沉默，似是在揣测对方是不是在给自己下套。

“不想聊就算了，如果没别的事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走了。”陈安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却怎么看怎么像在欲擒故纵。

力山全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盯着陈安之看了良久，大手握着巨锤捏了又捏，最终却还是放下锤柄重重叹了口气道：“聊聊吧。”

……

玲珑山，三年前带头围攻天阴宗的三方势力之一。

当时的力山还是玲珑山一位倍受瞩目的内门弟子，更是宗门中最有望结成金丹的天骄之一。

天阴山脉一战，力山与其道侣叶素素被玲珑山掌教许下重赏派往前线讨伐鬼道恶徒，本想借此良机扬名立万，顺带帮叶素素兑换宗门至高心法《玲珑剑诀》。

不料初到战场之时，力山便被一名擅长隐匿气息的天阴宗弟子偷袭，叶素素护夫心切，于千钧一发之际推开力山以肉身挡之，结果直接被天阴宗弟子一剑贯穿胸膛。

力山虽立即击退来敌，但因身处前线，无法为叶素素提供及时救治。待二人回到营寨时，叶素素早已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撕裂心肺的痛苦中，力山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挚爱道侣在自己的怀抱中身死道消。

自那之后，身心受挫的力山再无半点战意，不仅修为一落千丈，直接从筑基七层跌落至筑基二层，并且再也无法沉心修炼，到得最后，甚至连做出最基础的打坐吐纳都成了问题。

每当他闭上双眼，就会看到叶素素的亡魂在其周边徘徊，仿佛一直在说：“这都是你害的，为什么要带我进入战场？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为什么我死了你却还在活着？为什么……”

不久之后，力山便被玲珑山掌教以有损仙道脸面为由逐出了宗门，后来几经辗转，来到这小小的修真山庄做了一名不起眼的门客。

为了让自己尽快从这种颓废不堪的状态中走出，无奈之下力山只得将这份仇怨全部算到了鬼道一脉头上。

几天前也不知左公府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是天阴宗余孽就躲藏在山上的一间破庙里，并且身怀道门至宝。

满腔怨恨的力山立即向庄主请缨，立誓要彻底铲除鬼道恶徒，为左公府夺得至宝。于是乎，这才有了陈安之今天的扬名一战。

……

听完力山的叙述，陈安之恶趣味地暗自感叹看来自己得以激活逆天系统，有一半还是出于力山的功劳。

“其实我也想过，如果我不曾带师妹上阵杀敌，师妹也根本不会因我而死。说到底，一切厄难皆是因为我利欲熏心急功近利才导致的……抱歉了掌教大人，叨扰贵宗这么久……或许我早该随师妹而去的……”

夕阳余晖之下，雄壮的汉子眼含热泪向陈安之拱了拱手，这便扛起巨锤准备离开。

“等等。”陈安之突然按住力山肩膀，轻声询问道：“不知素素小姐葬在何处？”

力山略作犹豫，缓缓道：“就在邺城南门外的花圃里。”

“嗯，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陈安之松开手掌径直走出院门。

“掌教大人您……”力山想要追问缘由，但眼前哪里还有陈安之的影子。

……

山里的夜总是嘈杂中又伴随着无尽的寂静，完成修炼的萧焱与萧荀儿在药老的陪同下自后山返回，看到了院门外如老僧入定般呆望着山下的力山。

三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上前询问，萧焱将闲时打来的野味儿放在水井旁准备清洗，萧荀儿则是抱来干柴支锅引火，短短三天的时间已经让他们完全习惯了山中生活，两人一魂也早已将这里当成了家。

不多时，火焰升腾，汤汁翻滚，整座院落都弥漫着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诱人肉香。

萧焱一如既往地叼着一根草叶，十分享受那份弥漫在整个口腔的苦涩与清新。

萧荀儿时不时往锅下添把柴，同时眉飞色舞地为少年与药老讲述陈安之是如何让大殿拔地而起的神迹。

“唔~~好香！小家伙们厉害啊，都能自己做饭了！可以可以。”院门外传来陈安之爽朗的笑声。

“二师父！”少女冲步入院子的陈安之甜甜一笑，自从看到这个男人挥手间建造出如此雄伟的大殿，萧荀儿对他的崇拜已经丝毫不亚于萧焱了。

“二师父你的衣服……”萧焱的洞察力明显要更强一些，一眼便看到了陈安之身上略显杂乱的衣袍。

“哦~~没事没事，呵呵，刚刚在山下遇到了几个左公府的杂碎，一时技痒顺手就将他们解决了。”陈安之无所谓地笑了笑，其实他就是想多捞点威望值。

“掌教大人。”力山的脸色有些尴尬，说话间却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陈安之身后，他隐隐感觉那里有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陈安之收敛笑意，盯着力山的双眼正色道：“你相信我吗？”

一句话把力山问愣了，相信？凭什么相信？你没有搞错吧，我们现在可还是敌人呐！

本能促使着力山摇了摇头，然而嘴巴开合间却是鬼使神差地道了句：“相信。”

“好，那待会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要反抗！”陈安之的表情越发正式。

“可以。”力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答应。不就是一死吗，这操蛋的仙道，老子呆够了！

“嗯，你先闭上眼睛。”陈安之点点头，转身伸出手臂在身后虚拦，好像将什么东西推到了力山面前。随即一步踏出来到力山身侧，右手结出一道奇异印记，一把按在了力山后脑。

轰！

霎时间，力山只感觉一股阴寒无比的真气自勃颈处灌注全身，力道之凶猛，直接将四肢百骸冻了个通透。

力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阴寒之气顺着全身筋脉上下游走，最终尽数汇集于双眼附近。温度之低，竟是令其眼眶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可以睁眼了。”陈安之的声音明显有些虚弱，虽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将自身真气输入修为高于自己的修真者体内，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得到允许，力山眼皮抖了抖，破开寒霜的凝结缓缓睁开。

下一秒……

“师……师妹？！”

汹涌的热泪一瞬间夺眶而出，雄壮的身躯因为狂喜而止不住地颤抖。力山怎么都不敢相信，明明已经诀别三年之久的挚爱，此时竟然就这般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师兄……好久不见。”一袭道袍的叶素素亭亭玉立巧笑嫣然，然而那张白嫩无暇的俏脸之上却是早已晶莹横流。

“师妹……娘子，你……你没有死？”力山万般激动中一步上前，伸出双手想要拥抱自己的挚爱，却绝望地看到自己粗壮的手臂直接洞穿了对方的身体。

叶素素玉手探出试图为力山抹去脸颊的泪水，只可惜依旧是徒劳。

“夫君不哭，你看到的只是我的亡魂而已，这还要感谢陈宗主出手相助，让你我得以见得最后一面。”叶素素微笑着冲陈安之浅施一礼。

后者微微颔首，似是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便取出一张符纸贴在力山脑后，随即转身离去，将空间完全留给了这对苦命鸳鸯。

来到篝火旁，正自疑惑的萧焱与萧荀儿急忙询问缘由，因为在他们眼中院门旁除了力山就在没有任何东西。

陈安之偏头看了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力山那边的药老，随后神秘兮兮地对两人反问道：“想看吗？”

“想！”小娃娃们齐齐点头。

“行，那你们忍着点。”陈安之抿嘴一笑，双手抬起再次将真气注入两人筋脉，随即翻手取出两道与力山身上一模一样的符纸，分别拍在了两位年轻人背后。

转眼间，两张小脸已是满满的震惊之色。

虽然此时的叶素素和药老一样皆为灵体，但药老生前已是大乘巅峰之境，再加上炼药师本就专注于锤炼灵魂之力，灵魂的凝实程度远非区区筑基期可比。

若非陈安之以鬼道秘法及时将其灵智唤醒，恐怕叶素素在不久的将来只能落得一个化为孤魂野鬼的凄惨下场。

……

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炖肉的铁锅已经加了三次水，叶素素的灵体在两位小家伙的无限唏嘘中化为点点星辉消散于虚无，筑基境界的灵魂强度只能支撑她到此了。

鬼道秘法的终结便是将灵智尚存的魂魄送入轮回，或许在几年之后，叶素素会伴随着某处人家一声嘹亮的啼哭重新降临这个世界，但那时的她是否还记得力山，一切就不得而知了。

不远处的力山还保持着双手环抱的姿势，涕泪横流的大脸上痛苦依旧，但此时此刻更多的则是一份压抑许久的释然与豁达。

陈安之轻叹了口气，默默起身来到力山身旁重重拍了拍对方厚实的肩膀：“驱尸驭鬼，不过是茫茫道途中我们安身立命的对敌手段，帮助亡者完成生前的夙愿，才是鬼道一脉存在的真正意义。”

“斯人已逝，浮萍飘零，还请……节哀顺便。”

稍作安慰，陈安之收回符纸，这便准备返回篝火。

不料……

噗通！

雄壮的身躯应声跪地，硕大的脑门儿将石砖砸得粉碎。紧接着，沙哑的嘶吼宛若雷鸣，陡然间响彻天际。

“掌教大人！罪徒轩辕力山！请求加入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