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初六鬼压床
第一章六月初六鬼压床()
六月六,好晒绸。农历六月初六是土家人传统“晒龙袍”的日子。
很多地方都有“晒龙袍”的习俗,但来源各不相同。土家族“晒龙袍”是为了纪念一位战死沙场的覃姓土王。至于这位覃姓土王的名讳,有人说叫覃后,有人说叫覃灿,众说纷纭,没有统一的定论。据传这位土家先辈为保护本族子民,在六月初六这天被人迫害,血染龙袍,后人感其恩德,每年六月初六都会搬出衣被、书扇等晾晒,以示缅怀。
我爷爷在世时说,六月初六这天“阳气”最足,“阴气”最弱,而我对所谓的“阴气阳气”说没有实质上的体会,唯一的印象就是每年这一天太阳特别毒辣。去年的六月初六也是如此,那天太阳特别配合,慷慨洒下一地灼热的阳光,但我当时并没想起那天是六月初六。
我上午下班后,到单位食堂“麻”了二两辣乎乎的苞谷酒,喝了一碗热滚滚的油茶汤,吃了两个甜滋滋的泡粑后走出食堂,无意间一瞥,看见单位院墙外一个头包白帕、身着青衣的老婆婆从屋里搬出些红的白的老衣老被在太阳底下翻晒。看到这一幕,我才意识到那天是农历六月初六,怪不得太阳如此之毒。
我站在树荫下,手搭凉蓬,默默看着那个老婆婆。我想起已经去世的『奶』『奶』,每年六月初六,她老人家都要把那些珍藏在箱底十几年的老衣老被不厌其烦地搬出来,在太阳底下拍拍打打,翻翻晒晒。一天过去,又颠着小脚把那些老衣老被细细叠好,依然放进她那口作为童养媳陪嫁的黑木箱子。
我小时候看见那些在大太阳底下红得赛血、白得胜雪、花得妖异的老衣老被,闻到那种不知是木头还是发霉的古怪味道,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弄不明白爷爷『奶』『奶』“百年归世”后穿上这些东西会是什么样子。
我爷爷十几年前去逝了。他老人家在生命最后一刻已经不能说话,浑浊的眼睛痴痴看着我,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就是不落。按照我们本地习俗,我父亲那时正扶着爷爷的背,让爷爷半躺在他怀里。父亲以为爷爷还有什么后事要交待,把耳朵贴到爷爷惨白的嘴边,爷爷却艰难地翕动下嘴,什么也没说,慢慢扩大的瞳孔里蕴含着一种死不瞑目的期待。
我那时候还小,从未面对过死亡,见爷爷那样盯着我,悲哀恐怖的气氛让我觉得浑身凉气直冒,幼小的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得皱巴巴的。
就在送终的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奶』『奶』从爷爷床下『摸』出一个葡萄糖玻璃瓶子,将瓶口凑到爷爷的嘴边,“我晓得,你这个老东西到死都还盼着这一口!喝吧,喝了你好上路,到那边后,我会叫鹰鹰随时喊你回来喝酒的!”爷爷蠕动下嘴皮,眼里漏出一丝亮光。随着那口酒下肚,爷爷喉咙“咕嘟”一声,那口气就再也没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