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手滑了一下

后来几日,我时常惴惴,想起那两道枪声。

虽未亲眼目睹金姨妈倒下去的血幕场景,可我好几次在梦中见她伸手与我求救。

于是,风过院子或灌进公司的屋子,掀起纸张的一角,我总要咯噔一下,咽一嗓子唾沫冷静心弦。

傅戎焕每每在我身旁时,就亲自去冲泡一杯蜂蜜甜水。

他说,甜食定心。

我虽然不信,但也喝了。

过了一日,也不知他和裁缝铺的掌柜说了什么,后来,那白胡子竟乖乖带着衣撑,将裁好的衣服送来了公司,让他试穿。

我环臂而坐,板脸不语,那掌柜看我脸色不悦,就虚头巴脑地说漂亮话。

不过我心中有数,没真闹脾气,只是省下了原先准备给的赏钱。

掌柜态度差,但做衣裳的本事却是顶尖的。

几身西装板正有型,料子软适,衬出傅家大少爷的贵气和风度。

下午,金乌西斜。

挂钟嘀嗒,到了点,职员们大多散去。

屋中,库房经理小罗哭脸拧巴,拉着我与傅戎焕自省。

“是我的过错,之前每次下工都是我一一检查过库房门锁才离开,可最近几天我母亲住院,所以我将这事交给了手下人。

可那人偷奸耍滑,图个省事儿,恍惚一瞧门上挂着锁就以为琐上了,这才疏忽大意,叫贼人钻了空子,我仔细清点过了,目前的损失大约有小一千大洋。”

说罢,他递上一张皱巴的纸,上头列着被窃之物,锚钩,船用仪表,缆绳……品类繁杂。

被盗的物品不是精密贵重的关键物件,整体损失也算不上大,但实在古怪。

怪,怪在什么都少了一点儿。

聪明的贼都是抓着值钱、轻便的拿,可这贼像个生手,一股脑搂了许多东西去。

傅戎焕思忖片刻,“勿打草惊蛇,先等一等,瞧瞧这贼的目的。”

小罗擦了鼻涕,“不报案吗?”

他声若洪钟,态度坚决。

“暂时不报,以免有人大做文章。”

说完,他安抚了两句,将小罗打发回家,转头又看我,“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家,我等一等。”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笔,将墨汁挤净。

“不走,你勿要独自冒险,万一那贼人是个穷凶极恶之徒,还带了凶器,我在此也与你有个照应。”

傅戎焕敛眉一笑,“谁说我要冒险的?”

我睁大眼睛,“那要如何?”

他起身去摇了通电话,背着我低低言说,而后带我下楼。

“要想让蛇顺利入狼窝,得先给它腾个空窝。”

“你是狼?”

“不是我,是我们?”

我暗暗发笑,怎么连我也算?

下楼时,他与我说了打算。

贼人窃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想引起注意。

他打电话回家,调遣了十几个身手敏捷、有真功夫的男子来埋伏守候,自己则大方离开,带我去酒席吃饭,故意营造一副“满不在乎”的松散样,以此刺激那贼人再次行窃。

我问,“你怎的确定那贼会去?”

他答,“因为那贼在我们身边。”

……

酒楼包房里,我一心两用,一边忧着贼人,一面又怕桌上的菜冷下去。

于是,在慌张中,我将干瘪的肚皮吃得浑圆。

傅戎焕好几次叫我慢慢来,可我脑子里乱,手上根本停不下来,满脑子都是那张诡异的四面佛符纸。

这些日子的诡谲叫人心躁。

傅戎焕耐心举筷,不徐不疾地叫人另打包了两份,欲带回家给陈管家和刘妈妈品尝。

中年人的情意即便十分浓烈,却也收着含蓄。

我和傅戎焕商量着多给两人些独处机会,所以近几日出门也不带刘妈妈了。

拎着食盒刚踏出包房,猛听外头三声响动。

噼噼啪啪,楼道里闯进来三十几个黑衣打手,为首的那人面容陌生,宽脸油发,双手持枪,笑容轻蔑。

“看好了,今天谁也不许放走。”

说完,他挑着眉毛,吹散右手枪口飘着里的白雾。

几十个人齐齐把枪上膛,朝天花板放枪。

真枪,实弹,白灰如雾。

霎时间,有排山倒海之势的哭嚎和叫喊声袭来,骚乱顿起。

我心口咚咚,没见过这阵仗。

脚一软,身子也漂浮。

“别嚎了,再嚎一声我喂你们吃枪子。”

傅戎焕反手将我拉在身后,一起蹲下,“闭眼,别看。”

宽脸男人眸光锐利,冷笑着朝我们走来。

“哟,这么巧,傅家大少爷也在呢?”

傅戎焕抬头作揖,扑扑身上的灰,笑容儒雅。

“我眼拙,不识先生身份,敢问您是?”

那人手一抛,将双枪别回腰间,随后又从长靴上拔了一把短刃,握在手里把玩。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排演过许多次。

“先生?你们读书人倒是喊的高雅,可我就是个破打杂的,身份就不介绍了,说了怕玷污你们傅家人的耳朵。”

傅戎焕笑笑,想起来说话,那男子瞬间换了脸色,刀尖朝他。

“哎,傅大少爷这是做什么?”

“阁下是要找人?”

“找不找的跟你们没关系,带上你的人走吧,我势单力薄,惹不起你们家。”

男子话虽如此,可气势却凌人一等,没把傅家放在眼里。

傅戎焕有些犹豫,他回头瞥我一眼,妥协,“谢谢。”

我抬头起身,用帕子遮着口鼻,与傅戎焕相互搀扶离开。

在死面前,人都是自私的。

在一众凝视之中,安静默默发酵。

我和傅戎焕跌撞着走到大门口,目之所及还是黑衣人。

他们有备而来,人数甚多。

提心吊胆下了最后几节台阶,身后一道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傅戎焕不由得加快脚步,把我往车子边带。

车在原处,可司机却不知所踪。

我哆嗦着手去碰车门,耳边忽传来一道疾风。

“咻——”

子弹擦过我的耳朵,在车上留下一个凹洞。

我双腿如筛站在原地,另一边,正要拉车门的傅戎焕更是破口而出。

“你干什么!”

那宽面男子的声音在后响起,震得我汗毛倒竖。

“见谅,手滑了一下,傅少爷开车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