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良知(一)
第九章良知(一)
她脸上微显仓皇,双颊笼上淡淡的红霞,双手拉一拉斗篷,嗫嚅道:“小穆,我……”
旻元凄冷一笑,道:“我走了。”转身向前走了数步,复又回过头道:“我所说的事,不可迟过十日。”
花如言茫茫然地跌坐在贵妃榻上,无力垂首,身上明明是和暖非常,残余于心底的悚然却使得她头皮发麻,阴冷的寒意自意识间游移而上,她再不能驱赶半点。
阴凄可怖的疾风整整刮了一夜,在这样注定不可安睡的夜晚,她无可避免地难以成寐,脑海中思绪万千,辗转反侧,直至天明。
晨起时分,她惨白憔悴的神『色』使得花容月貌二人触目惊心,花容一壁为她端来兑了蔷薇花玉『露』的热水,一壁关切问道:“昨日皇上来过,可是并没有留夜,你如何没能睡好?”
花如言低头看到水盘中自己随着芬芳水波『荡』漾不定的面容,一手取了巾帕捂在脸上,声音是低低的沉闷:“他要我取姚绮枫『性』命。”
花容为她取出胭脂香粉的手轻轻一抖,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月貌正用象牙梳为她蓖顺发丝,此时也怔住了,只是下意识地一下接一下继续梳理。
片刻后,花容平下心头的诧异,轻声道:“他突有此命,可是因着要对付姚士韦?”
花如言自脸上拉下巾帕,温热的软敷已使她僵冷的肌肤微有舒展,放眼铜镜中的脸庞苍白不再,只是眼下尚觉些微的乌青。她轻轻点头,道:“他想使姚士韦因为女儿的不测而自『乱』阵脚,『露』出谋反的意图,好得趁此将其扳倒。”
月貌双眼一亮,道:“如此也是一着妙法!”
花容看着面无表情的花如言,道:“如言姐姐可是不忍心?”
花如言垂下眼帘,轻叹一口气,道:“有些事也许到如今才明白,我们一心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去行事,可是却没有真正预想过,最终要付出的会是什么。”
月貌咬了咬牙,道:“我一直很清楚,我们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的余地。如言姐姐,你如今该明白的该是这个道理。”
花容挑了玫红的胭脂粉在手心,以茉莉花『露』匀化开来,细细地为花如言施上脸颊,掩下了她面容的憔悴之『色』,柔声道:“小貌说的在理。皇上既已下此命令,必定已经过了深思熟虑,如言姐姐,与其犹豫不决,不如为此事细加筹算,如何方可周全成事?”
花如言心『乱』如麻,沉默良久,蹙起眉摇头道:“这事不可贸然而为,你们让我好好想想,不要『逼』我,让我细想想……”
月貌眼珠子一溜,边思虑边道:“皇上的目的不过是想姚绮枫丧命,可不一定非得我们下手。”
花如言闻言,脸『色』骤变,冷瞪向月貌道:“你想说什么?”
月貌对她的不悦之『色』不以为然,依旧在脑中思量着某一法子的是否可行:“不知这姚绮枫身上可有隐疾?如果她猝然身亡,那些御医们又诊出她是死于急病,如此,可会省却我们许多事?”
花容赞同地点头道:“这确是一个合适的行事之法。”她看一眼目含愠『色』的花如言,不由停了一停,迟疑道,“如言姐姐若不忍心,大可将此事交由我姐妹二人。”
花如言霍然站起身来,厉声低喝道:“我已经说过,此事不可贸然为之!我知道皇上为何有此决定,我也知道你们可以不顾一切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你们以为我不想尽快取姚士韦的狗命?我想,我和你们一样想得到一个足以向先人交待的结果!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为这个结果而去另生枝节,甚至牺牲一些无辜的人,我们为了对付姓姚的而谋害一个弱质女子,我们与姓姚的有何区别?”她怒形于『色』,淡淡的脂粉再掩不下她双颊的泠然铁青,“够了,你们不要再为此事多想,我自会有打算。”然而,心下的『迷』茫却在对花容月貌说出这一番话后益发加重,寻求一个足以向先人,向自己交待的结果,是她如今最大的心愿,如果可以成全这个心愿,她何尝不愿意铤而走险?
她知道,此时此刻,月貌所说的法子已不受控制地植根于心底,正因如此,她方会更痛恨这样的自己,痛恨那泯灭良知的瞬间。
花容不安地垂下头去,月貌则不甘心地咬着牙,张嘴刚想反驳什么,便听殿外传来访琴的通传声:“启禀娘娘,珍秀宫姚淑媛、锦楥宫苏容华在玥明正殿相候。”
花如言和花容月貌三人听到“姚淑媛”三字,脸『色』均是一变。不及多想,花如言匆匆换过衣裳走出正殿外,便见姚绮枫和苏薇二人一同向她行礼道:“妹妹拜见婉妃娘娘,叩请娘娘金安。”
花如言在檀木团福雕漆椅上坐下,强自微笑道:“姚妹妹和苏妹妹不必多礼,请坐吧。”眼光只落定在姚绮枫身上,心不由自主地揪紧起来,“两位妹妹来得正好,稍候可一同前往贞宁宫和芳靖宫请安。”
姚绮枫侧着身子坐在椅上,笑『吟』『吟』地看着花如言道:“妹妹是特地约同苏姐姐一起过来向婉妃姐姐请安的,有一样顶好的东西,想送给姐姐呢。”一旁的苏薇忍不住掩嘴而笑,道:“淑媛这一大早便拉了臣妾到花园中,说这个时候的春兰开得最好,得赶紧将这最美的花姿留下,好送给婉妃娘娘。”
花如言看到姚绮枫喜盈盈地吩咐着随侍的宫女什么,心下是若隐若现的哀切,面上只笑着问道:“把花姿留下?如何能留下呢?”
姚绮枫一双明亮的眼眸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道:“自然可以。妹妹以往在家中,有一个习惯,就是在朝阳初升的时分,把笼在晨『色』中的兰花以丹青描绘下来,这样就可以把花儿最美的瞬间永远留下了。”她边说着,边从宫女手上接过了一张画纸,自座上站起来走到花如言跟前,将画纸小心翼翼地展开来,甜笑道:“姐姐你看绮枫画得可好?”
画纸轻展间,淡淡的墨香迎面扑鼻而来,花如言看着姚绮枫白皙的玉指轻灵地指在那描绘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春兰图上,鼻间不自禁地泛起酸楚之意,勉强使自己『露』出欣赏之『色』来,含笑点头道:“此画甚好,绮枫妹妹好心思。”
苏薇笑道:“妹妹却是这么想的,这画虽好,终是静物无『色』无香,绮枫妹妹不若把那盛放得最娇丽的兰花采撷下来,好生养在水瓶中送给娘娘,岂不是更好?”
姚绮枫笑容微微凝固,执着画纸的双手竟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低声道:“把花采下,等同把花的『性』命也取走了,花已死,再没有灵魂,形如行尸走肉,何来娇丽可言?”
花如言听到她的话,眉心一跳,抿一下唇道:“姚妹妹说的是,那娇花鲜艳,不该胡『乱』采折。”一壁接过了她手中的画,含笑道,“我很喜欢这画,先谢妹妹一番心思了。”
姚绮枫恢复了欢欣笑颜,朱唇如花,『露』出雪白的贝齿,明媚可人。
这时,花容与月貌二人一先一后走进了殿中,花如言不期然地抬头看去,只见花容端着盛放茶盏的花梨木托盘来到姚绮枫和苏薇二人的座几前,月貌则手捧着青花瓷壶立在一旁,待花容将已配了花茶叶的白玉杯分别放在小几上后,月貌方往杯中斟进热水。花如言心下不知何故竟微微一沉,依稀可看到月貌侧脸上所隐含的阴狠,不由坐直了身子,低声唤道:“月貌……”花容却在此时向姚绮枫和苏薇盈盈躬身道:“二位娘娘,这是婉妃娘娘特命奴婢备下的菩提子花茶,这初沸之水乃取了宫中独存的清泉所蒸煮而成,好使茶水更甘醇清甜。”边说着,边将镂花杯盖盖上。花如言揣测地留心着花容月貌二人的神『色』行举,分明看到花容留了细长指甲的尾指看似不经意地触碰一下的杯盖,正是姚绮枫跟前的茶盏。
花如言暗暗一惊,自座上站起了身来,眸光错愕地投向花容月貌二人。
姚绮枫和苏薇看到她突然站起,一时不知何故,也一同站了起来,未及言语,月貌便开口道:“娘娘不必担心,奴婢知道这茶是要再先蕴一阵子香气才能品尝的,奴婢自会为二位娘娘侍奉周到。”
花如言冷冷地瞪着满脸恭谨的花容月貌二人,拢在云锦掐银线紫罗兰纹的浅蓝『色』广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描成远山黛的秀眉微微一挑,沉声道:“辰时已过,本宫与两位妹妹一起前去向姝妃和昭妃请安,你们把茶给撤了。”
花容垂眉敛目道:“娘娘今日曾特意吩咐奴婢备下菩提子花茶,为给前来请安的妃嫔品尝,如今茶已冲沏妥当,马上便可饮用,娘娘何不让淑媛娘娘和容华娘娘先行品啜?”
花如言沉下脸,平静着语调道:“本宫命你们把茶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