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见死不救

第十六章见死不救

花如言以探视为名进入珍秀宫后,心下的仓皇之感莫名地逐渐加深,身后紧紧跟随的花容虽不发一言,但她仍是可以感觉到对方暗含不豫的眼光,是无声的抵抗。

这一整日她的思『潮』起伏难平,脑中眼前总是不时地闪现出姚绮枫纯美如兰的笑靥,益发地不想见到花容月貌二人,只觉看到她们,便犹如看到那不容转圜的局势,犹如看到那一个人『性』泯灭的自己。她痛恨这样身不由己的无助感,尤其地痛恨躲避在身不由己背后纵人行凶的自己。

如此于心内交战了一整日,直到入夜后,她知道如果不前去看姚绮枫一次,她是无法安生的。待要成行之前,果然遭到了花容月貌二人的反对,她只冷冷地看着她们,道:“在我面前,你们一直自说自话,如今我要做一件事,竟必须得到你们的准许么?”

本想独自前往,花容却咬了咬牙,巴巴地跟了上来,她则径自上了鸾轿,看也不看花容一眼。面上犹是带气,心下却是一派怅惘,彼此间的隔膜,是在不知不觉中滋生的。

珍秀宫并非是一妃独居的宫所,分了东南西北四偏殿,姚绮枫是一宫主位,居东殿,另外三殿只有南、西殿各居了一位宝林一位婕妤,北殿尚空置着。入夜后宫所内宫人益显稀少,安静中带一点森森然的沉寂之感,平白地使人由心底觉着不寒而栗。

花如言和花容快步穿过抄手游廊,只要再绕过前方的庭院,便到达东殿了。廊中的宫灯随着凛凛的夜风晃动不休,内里烛火愈发微弱,游离的光影紧随着她们的脚步散落在蒙昧的地上,犹如铺开了一层朦胧不清的寒霜。

花如言来到长廊的尽头,只觉庭院中疾风更为凄厉,不禁瑟瑟,不期然地放眼前方,忽而似有『迷』离的影子一闪而过,未及看清之时,便听一阵重物落水的声响自寂静的夜空中击起了震耳的回『荡』!花如言在电光石火间看到那落水前飞扬起的一抹月蓝『色』衣衫,以及那在激流『潮』涌中拼命仰起首求得一线生机的脸庞,那曾经含着盈盈笑颜的圆月脸庞,此时却满是触目惊心的恐惧。

花如言整个儿惊呆了,未及回过神来,身后的花容竟一下扑到她身后用力捂紧了她的嘴巴,一边死命地将她往后拽拉,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在庭心湖内渐次失去动静的人儿,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有几欲冲破喉咙的重压不受控制般地涌了上来,花容的手更加了几分力道,将她的一切声息全数敛于了掌心中,她双颊是钻心的疼痛,热气冲上眼眶内,直使她『逼』出了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而下,她喉中沉沉呜咽,身上却随着已然归于平静的湖水慢慢地虚软下来,再无法对花容紧抱着自己的手臂挣扎半分,双脚传来酥麻的感觉,她似再站不稳,身子缓缓地往下坠落,花容吃力地扶紧她,只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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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你曾经说过,以后寻真要到一个新的天地里去了,会有新的收获和欢喜,你还告诉寻真,在以后的日子里,无论遇到什么,都该好好想一想那冬开的兰花,如何抵抗严寒,为我们绽放出最美好的花姿。

姚绮枫带着往昔的记忆,木然地来到庭心湖畔,湖水在夜『色』下是不见底的深黑一片,微微『荡』漾的水波中,是她迎风而立的身影,是她颓然憔悴的面容。

耳际又再回响起一些人的声音,他们说,她『淫』『乱』宫闱。

她泪盈于睫,往湖边再迈开了一步。

爷爷,寻真对不起你,寻真做不到答应您的话,无论以后面对什么,都会坚持勇敢地活下去。寻真懦弱,做不到……

姚绮枫阖上哭得肿痛的双眼,脚下慢慢地往前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

当夹杂着湖水寒凉之气的风拂绕在身上时,她脑间猛地清醒了泰半,浑身一抖,狠狠地打了个寒战,软软地跪倒在湿漉漉的湖畔,双手支撑着上半身啜泣出声。

爷爷,寻真知道错了,寻真不该自寻短见……

姚绮枫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止地滴落在草地上,心绪渐次地回转过来,缭绕于胸臆间的彷徨惶然似在随着泪水离开了体内,留于心底的,是爷爷慈爱的脸庞,爷爷关切的叮嘱。

寻真知道怎么做了,寻真不会再害怕那些流言蜚语,爷爷,您放心。

姚绮枫用力拭去了泪水,就要从地上站起,却感觉身后一暗,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见到那人冷若冰霜的面容,正疑『惑』间,那人竟冷不防地一把将她往湖中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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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枫妹妹,姐姐对不起你!

花如言泪眼朦胧地看着庭心湖,反手抓紧了花容的手掌,指甲生生地刺进了花容的肉中,鲜血直流,她却浑然未觉。

“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得马上离开。”花容强自冷静。

花如言闭了闭眼睛,呼吸在花容的掌捂中尤感不畅,脑中顿时空白一片,任由花容将自己拉走。

“如言姐姐,你冷静一点。”花容不知何时放开了她,扶着她的臂膀走出了珍秀宫,“刚才花容一时情急,你不要怪我冒犯。”

花如言凄冷一笑,道:“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不可以救她,是么?”不等花容答话,又道,“因为她终于死于别人的手下,我们可以省下一份心思了,是么?”

花容静默不语,脸上的惨白之『色』愈甚。

眼前是迢迢迂回的宽敞宫道,寥若晨星的宫灯照不明沉黯阴抑的偌大空间。花如言转身背过花容,径自往前走了数步,感觉到紧随在身后的脚步声,不由伫了足,沉声道:“我自有去处,你不必跟随。”顿了一顿后,方继续往前行,身后已再无声响,整个天地犹如在这一刻变得尤其地沉静,是带着死亡气息的静,紧紧地包围在她心头,将最后一点活气也一丝不剩地抽走。

茫茫的夜空,带着萦绕不散的云雾笼罩在孤身前行的人儿上方,如是一面不会倒影人面的镜子,将黑夜中不为人知的秘密了无痕迹的一一旁观。

下意识地循着一个方向往前走,当到达清宛宫的一刻,思绪方有一刻的清醒。

一径儿往宫内走去,四周不无例外地阴沉沉一片,唯独妹妹的寝殿内透出一丝光亮来,如是黯冷空间内独一无二的温暖,看在她眼内,便如同久违的家的感觉,转眼间,仿佛还是年少无知时,玩乐归来的傍晚,拉着妹妹的手一起往烛火通明的家中奔跑而去。

只消进得家门,便是暖意满心。

她唇边含着一缕淡淡的笑意,缓步走进如语的寝殿,垂风飘『荡』的帷帐,挡不住她寻找妹妹身影的视线。

花如语半梦半醒地侧卧在床榻上,脑间意识『迷』『迷』糊糊地,明明是睡不沉,却又如置身梦中那般映像纷杂,暗暗地另有一抹隐藏于心底的不安在『迷』梦中纠缠,那是有关以往有记忆,那遥远却又似近在咫尺的阴影,不知不觉地化成了狰狞的怪兽,正以凶煞阴鸷的目光盯着她,随时扑将上来,一口将她吞噬。

惊魂未定间,一股含着浓浓爱怜的温暖气息在她冰冷面上覆下,为她驱赶包围于心神的无助与恐惧。

“小穆!”她梦呓般低唤,抬手握住了那轻轻覆在自己脸庞上的手,掌心中的柔柔的暖热却并非为她所熟记的感觉,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梦『迷』霎时消散而逝,只见陪伴于床前的,竟是姐姐,不可置信的惊异旋即将心头唯一的希冀全数取代。

花如言握住妹妹不带温度的手,轻声道:“如语,对不起,把你给惊醒了……”

花如语如未曾完全回过神来,只沉默不语,指尖在姐姐的掌心中微微地颤抖,片刻后,她挣扎着想坐起身来,花如言忙按下她,道:“不用起来,你身上冷,只躺着,我陪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花如语方不再动作,顺势自姐姐手中抽回手,拉一拉身上的被褥,微带倦意道:“姐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如何会到这儿来?”

花如言为她掖一掖被子,道:“心里惦记着你,便过来看一看。如语,想来,我们姐妹俩许久不曾好好聚在一起了。”

花如语闭上眼睛,不欲再看姐姐满带关切的脸庞,敛一敛心头的排斥之意,努力使声音带上一丝温情:“是的,这些年来,我们一直聚少离多,偶尔记起,只能是在心里挂念罢了。”

花如言伏身在妹妹的枕边,头脑间是昏沉沉的疲倦,身子自倒在榻上的一刻开始,压抑于心头的仓皇与痛悔便缺堤也似地汹涌而至,惟得与妹妹共处的安宁平和方可减淡些许不安。她低低呢喃道:“我以为我们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在皇宫里重聚……为何会是如此……”

花如语紧闭的眼睑轻轻一颤,心内暗自嘲冷而笑,为何会是如此?如何她们会在深宫之内重遇?她们的宿命,只凭她们如何能猜透?

花如言听不到妹妹的回应,她阖上双目,任由自己陷入昏睡中,霎时间,眼前如坠纷繁缭『乱』的『迷』雾中,恍惚游离,是光影摇曳的游廊尽头,是在婉约春兰旁灿烂明媚的如花笑靥,在她见死不救的凄酸视线中,香消玉殒的怜弱『性』命……

她惊惶莫定,痛心疾首,呜咽在喉中的声音气若游丝:“绮枫妹妹,绮枫妹妹,我无能为力……”

“姐姐……姐姐……”

“绮枫妹妹……你拉住我的手,我把你救上来……你拉着我……”

“姐姐,你醒醒!”

那一张脸庞再没有活气,静静地往湖水里沉落了下去,直至永远消逝于暗黑无光的寂寂世界之内。

“姐姐,你快醒醒……”妹妹急切的呼唤穿透了纠缠心智的梦魇,击散了她眼前的一片染了腥红水光的无尽黑暗。

“姐姐,你怎么了?”

花如言缓缓醒转过来,睁开眼睛,方知觉自己的泪水将妹妹的布枕洒湿了泰半。她一颗心兀自加速跳个不停,连忙坐直了身子,知道如语正以疑虑的眼光看着自己,她垂下首拭去眼泪,含糊道:“做了个恶梦,一时魇住了。”

花如语心下暗疑,口中关切道:“我听你在说梦话,就知道你心里有事忧虑着……到底发生了何事?我隐约听到你在喊一个名字……”她看向姐姐的眼光中微带上一丝试探,“仿佛是姚淑媛的名字,姐姐,我可是听误了?”

花如言骤然听到旁人提及姚绮枫,心头不禁一震,脸『色』更显煞白如纸,只紧紧地咬着牙,沉默不语。

花如语留心着姐姐的神『色』,知道个中必定另有内情,遂沉一沉气,抬手轻轻地为姐姐拭去泪水,缓缓道:“我听说姚淑媛昨日偷服五石散,失了心智,丑态百出,可是真的?”

花如言黯然垂眸,锥心的痛楚直『逼』心房,只得颤声吐出三个字:“她死了。”

花如语一时不可置信,错愕地瞪着姐姐,半晌,方道:“你是说,姚淑媛死了?”

花如言竭力地摒弃着脑中不断重现的惊心记忆,无力地点了点头,眼光惘然地看向妹妹,道:“我亲眼看着她坠湖殒命,她想呼救,她在水中挣扎,可是……可是我……我没有救她……”她头痛欲裂,一手抚着额际,才发现自己掌心及脸额间早已蒙上了一层薄汗。

此时夜阑人静,殿内只得床榻前一盏微弱的灯心苟延残喘般地燃烧着所剩无几的灯油,淡若虚无的光影是暗淡轻浅的,仅仅可以看清彼此面容上若隐若现的神情变化,花如语斜斜地侧靠在姐姐身旁,眼眸内的幽光是不易察觉的森寒,她唇边含上一缕轻柔的微笑,下颌靠在姐姐的肩膀上,更放软了声音道:“姐姐,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告诉我,是不是小穆让你今夜了结姚氏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