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饮鸩
44饮鸩
莫愁一笑,一干内侍都呆了呆。李公公在宫中多年,见惯了生死,久而久之也觉寻常,但却从没有一人被赐死时,如此从容平静,那笑容如春风中盛开的最娇柔的迎春花,极美丽却又极脆弱,似乎轻轻一碰,就将消散在万丈尘埃中,不见踪影……李公公不由自主地答应:“那好,待我去回禀皇上,但可不知道皇上是否愿意见你一面?”
莫愁叩首谢道:“如此有劳公公了。”
乾元宫内殿殿门紧闭,韦臻将自己关在寝宫中,谁也不见。李公公在外面轻声禀道:“皇上,莫愁求见!”半晌,寝宫中没有一丝动静,寂静如巨大的坟墓,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李公公只得提高声音,再次禀道:“皇上,冷宫莫愁求见!”
这回内殿中传出了韦臻飘忽的声音:“她死了?”
“回皇上,还没有……自裁前,莫愁请求再见皇上最后一面!”李公公重复道。
韦臻长久的沉默,最后只化为冷冰冰的两个字:“不见!”只有不见,自己才有勇气坚持这一决定,就让这铺天盖地的风雪带走她吧,从此抹去所有的一切……韦臻两手相握,掌心是一阵阵冰冷,眼角却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无声无息,悄然滑落,韦臻将头埋在掌心中,死死地咬住嘴唇……
“是!”李公公道,不敢再多说,退了下去。
莫愁一看李公公的脸『色』,便知道了结果,听到韦臻说“不见”,莫愁反倒平静了,撇撇嘴:“不见……不见就罢了,只希望皇上日后不要后悔便好。”一切的柔情、眷恋或仇恨,都换不来今生再见一面,好吧,但愿他永远不要发现周氏姐妹的秘密……
李公公心下难过,自己终于没能完成她最后的愿望,这样单纯美丽的女子,会是敌国的『奸』细吗?如果……如果她不是……李公公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可以代你转告给皇上。”
莫愁思忖一下,郑重其事地道:“恳请公公转告皇上,此事与闭月苑中其他的人毫无关系,求皇上放过他们。还有……请转告青岚姐姐,别忘了我托付过她的事。”小怜怜你现在哪里?找到青岚姐姐了吗?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姐姐没机会感谢你了,但愿你一切都好,日后你会想起我吗?还有青岚姐姐,珍珍妹妹,你们也多多保重!再见了!
李公公一一记下,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转告。”
莫愁磕下头去:“多谢公公了。”
李公公不舍地又问:“还有么?”
还有什么?莫愁忽望见案上的冷粥和馒头,有了!不管怎样,还得再吃顿饱饭吧?还不知过多少天才能醒来呢?莫要没赐死先饿死了。御膳房里的好东西,不吃白不吃,以后也没机会了。莫愁转转眼珠子,笑道:“公公,能不能帮我再搞点好吃的来?”口气轻松,不象是要吃断头饭,倒象是讨论今天午膳的安排。
李公公暗中自责,居然忘了带酒菜来,忙问:“你想要些什么?”
莫愁低头看看了双手,手指麻木,似乎一动都动不了,鸡腿是没法啃了,烤全羊等得太久,“嗯,要酒酿虾仁一品,香熏鹌鹑一品,八宝豆腐一品,莼菜羹一品,就这四样好了。”
莫愁说完,咽咽唾沫,倒真的觉得腹中饥火难耐了。李公公即吩咐一名小太监去御膳房,正是御膳房准备午膳的时候,没过多久,便将莫愁要的四样菜品盛在食盒里送来了,下面用小炭炉煨着,一打开仍是热气腾腾。
内侍将精致的菜肴一样样摆在莫愁面前,莫愁双手不便,李严便让人侍候着她用膳,莫愁初时要这要那,不亦乐乎,这白里透红的酒酿虾仁『色』泽味道还和从前一样,一点没变。连吃了几口,莫愁忽想起那回在醉月楼,韦臻请客,自己点菜……情绪一下子低落,眼前的可口美味再咽不下去,莫愁郁郁地道:“饱了,我不要了。”
李严令人撤走食盒,最后的时刻总要到来,莫愁望着那放着匕首、白绫和毒酒的托盘,对李公公道:“公公,你们在外面稍等片刻好么?一会儿就好。”李公公看了莫愁一眼,没多说什么,带着随从退到了门外,将门虚掩上。
双手仍在剧痛,莫愁颤抖着『摸』出枕下的那个紫『色』的骷髅头香袋,将诈死的『药』丸和般若香都倒入掌心,先俯首张口衔住那黑『色』的『药』丸,一仰头已吞了下去,再将般若香衔起,压在舌头下。莫愁一时既觉得滑稽,又觉得悲伤,不知是该大笑还是哭泣。其实死与诈死又有什么区别呢?以后无论是不是活在世上,都已是再世为人了……或许醒来后,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那诈死的『药』丸服下去还没有什么动静,莫愁看见那香袋上的骷髅头已染上了鲜红的血迹,干脆用手背胡『乱』涂抹了一阵,将那整个白『色』的骷髅头都涂成殷红一片。当初自己绣这个香袋时,还真有先见之明,绣个骷髅头,现在正好可以拿去给自己陪葬。
莫愁又捧起面前的紫砂小酒壶,这鸩酒是什么味道?既然送来了,不如尝一尝,反正这种机会这辈子也只有一回,不尝白不尝。莫愁忍着痛,颤抖着双手,费了半天功夫,才倒了一杯出来。原来毒酒的颜『色』是殷红的,和伤口流出来的鲜血一模一样。不晓得这酒好不好喝?与以前喝过的“春雨秋『露』”“醉中仙”相比如何?莫愁低头将嘴唇凑到酒杯边,伸出舌尖小心地『舔』了一『舔』,很苦,比以前喝过的任何『药』都更苦,这点皇帝倒没骗人呢?他就说过毒酒很苦……很辣,象犀利的刀锋划过舌尖……不好喝,莫愁皱皱眉头,正想再尝一下,突然眼前一黑,手一松,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门外的李公公听见动静,忙带人冲了进来,见莫愁横躺在地上,苍白的面颊上竟染了些许红晕,嘴角一抹鲜红,仍似带着三分纯真无暇的笑容,双目微阖,宛然犹生,如一株娇艳盛放的海棠,只是夜深安静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