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重重从马背上摔落的那一刻，哈顿都没想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竟然就这样败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朔小卒的手下？

哈顿不甘心地瞪着阿斯尔，一再地想要确认，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无论他如何搜索回忆，脑海中却始终没有这个少年的半分影响。

他确信在自己调查过的所有所有朔将之中，没有这么个人。

而且看他的年纪，也绝不是封狼居胥之辈。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在不到十个回合之中，便将他打败了？

且败得如此狼狈。

采娅冷眼看着面前这一幕，心中对这个忽然冒出的少年人充满了好奇。

但此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来人，将这个弑君篡权的败类拿下，带回京都待审！”

哈顿抬头冲着采娅怒吼一声，“你敢！”

采娅轻笑起来，翻身跃下马来，款款走到了哈顿的面前，俯下身子凑到了他的脸前，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道：“你猜，我敢不敢？”

采娅的表情是在笑，可她的眼睛，却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幽幽的寒光。

那森森的冷意吓到了哈顿。

他终于意识到，采娅并非是在和他赌气，更不是要以此向他谋求什么入宫的利益。

她，想要他彻底地下地狱。

被人拖下去之前，哈顿没忘转过头来问了阿斯尔一句。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斯尔冷眼看他，一直到这个暴君被人拖下去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都没有好心地开口替他解答心中的这一疑惑。

“西羌少主果然名不虚传，哦，现在应该叫你族长了。”

采娅走到阿斯尔面前，抬头看着他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阿斯尔似乎没想到采娅竟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禁有些意外地回望着采娅。

“我叫采娅，多谢你今日相助之情。”

采娅对着阿斯尔抱了抱拳。

阿斯尔在最初的意外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对着采娅一点头，道：“举手之劳不用客气，看起来采娅郡主今日是有备而来，倒是我多事了。”

采娅身后那群人看上去也都并非是寻常的士兵，若是方才跟随哈顿的那些乌合之众真敢对她有非分之念并动起了手，只怕还不够她那些人练手的。

说完，阿斯尔略一颔首，调转了马头，便朝着临照城的方向回去了。

采娅看着他的背影有短暂的出神。

这样清澈干净的少年，若是自己早认识几年该多好。

但很快她便从这样的遐思中清醒过来，再回头时便是最初的清冷模样。

“全军听令，撤兵回都！”

承荣侯府上下尽皆被下了大狱的消息传来时，江落雪正在应付着她那个疯疯癫癫的生母寇氏。

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当初被自己吓疯了的寇氏，如今却反过来成了她每日的噩梦。

如今失了神智的寇氏再也不会如曾经那样，为她千方百计地谋划打算，替她思寻对策。

相反地，她开始成为了此时的江落雪最大的负担。

譬如，她常常会在夜半时分突然闯入江落雪的房中，掀开她的杯子朝着她被子里塞一个破旧的布娃娃或是死老鼠，还乐呵呵地向她请功，告诉她那是自己为她寻来的小玩意儿。

譬如在吃饭的时候，用自己沾满了菜汤的筷子将碗中油腻腻的肉块夹到江落雪的碗里。

似乎沉浸在了自己个人世界中的寇氏如今仍旧不忘要弥补对于自己女儿的愧疚歉意，只是却完全换成了一种令江落雪难以接受的方式而已。

寇氏的所有举动只会令江落雪在夜里忽然惊叫起来，或是扔掉手中的饭碗。

每一次寇氏都会在江落雪厌恶愤怒的怒吼呵斥声中委屈兮兮地沉默，但是不多时便又故伎重施，惹得江落雪再一次地崩溃。

若不是见识过寇氏疯癫无状连自己都会伤害的模样，江落雪几乎都要开始怀疑她是故意装疯卖傻地有意捉弄于她了。

然而，尽管清楚寇氏并非有意，她却还是不能忍受寇氏的种种行径。

她千方百计地躲出来，可不是为了要过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的。

即便一时不能大富大贵，但至少也让她消停几天吧。

这日当何子平带回了承荣侯府一家下狱的消息后，江落雪便知道，自己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很可能在相当一段时日里，她都要被迫躲在这个逼仄简陋的小院里，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了。

她将目光投向了还在乐颠颠地嚼着手中枯黄的草叶子口中哼着儿歌的寇氏，眼神中满是怨毒。

这一日，何子平照例早早地起床，将昨日收回的活猪宰杀完毕之后，装在独轮车上推着进了最近的交城去卖。

再有个把月，他手里的银子就够替寇氏请那位治疗疯症的名医诊治的了。

到时候等寇氏好了，他们一家三口便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想到这个，他推着独轮车的手臂就更有力气了。

看着何子平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江落雪蹑手蹑脚地关上了房门，她的眼睛瞟向了寇氏居住的屋子，带着一抹杀机。

寇氏睡醒起床的时候，难得地看见江落雪坐在了她的床头。

“雪...雪...”

她似乎已经记不清江落雪的名字，却还记得，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个人名字中带了一个雪字。

江落雪露出了一抹自认为十分温柔的笑意。

“你醒了，来吃点东西吧，我带你出去玩。”

寇氏做起来，发现自己屋里的桌子上摆满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尽管没了神智，可她似乎还是能辨别得出味道的粗糙或精美的，这一桌子菜她吃得津津有味，嘴角的几抹油渍顺着下巴滑落，滴在衣襟上，看得江落雪心中又是一阵厌恶。

好容易等着寇氏吃饭，看着难得安静下来的寇氏，江落雪陡然想起从前她在沈家做主母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端庄娴雅，贵不可言，自己第一次知道她就是自己的生母时，便觉得她较之江家那位夫人气质不知好了多少。

事实上，江夫人贤淑温柔，蕙质兰心，是毫不逊色于寇氏的。

只是，在当时的江落雪眼中，她们一个是官家夫人，一个是商妇，怎能相提并论？

可如今的寇氏...

江落雪没有再想下去，她站了起来，指了指寇氏的嘴角示意她自己擦拭干净，然后对她道：“我想去村外的那条河边捉蝴蝶，你陪我去好不好？”

这样的季节，哪里会有蝴蝶。

江落雪不过是想将寇氏带到河边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