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炮终究没有发射出第二发炮弹。

为了方便炮手们观察到敌人和着弹点，自己在城内砌筑了六座高台，用于放置火炮和投石机。

换句话说，它们的高度要超过城墙，对方的任何行动都逃不过打击者的眼睛。

这本是一个万无一失的选择，居高临下的视角不仅能带来更佳的校射效率，提高炮弹和抛石的射程，还能给敌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但在叛军夷所思的单人能够携带的火炮面前，高大的望楼反而成了醒目的靶子。

金穗伯爵在爆炸之中努力地呼吸着——爆炸除了高温和火焰，最可怕的是能够瞬间夺取区域内的氧气。

他第一次感受到，时间是如此漫长。

城墙上的爆炸声根本就没有停息过。

是的，就在炮兵们听从他的指令取出花岗岩石弹，拼命装填黑粉之际，一发炮弹恰好落在了右侧高台上。

刹那间，在那里仿佛腾起了一个明亮的太阳。

炙热的火焰和光亮将硕大的青铜炮与二十多人一并吞没。

紧接着，鲜红的烈焰化作无数触须，向四面八方冲去，城中的建筑也因剧烈的震颤而扬起了一道烟尘。

但是，这只是一个开端。

很快，一截断裂的青铜管从火焰中飞出——那根本不可能用人力驱动的青铜管，眼下就像轻飘飘的皮球一般，在空中打出一个完美的弧线，而后在撞上另一座高台侧面之后直坠地面。

然而，在战争期间的城墙附近的地面哪有空闲地，那里正是一群搬运石料的男人。

紧接着，肉体之躯便于此刻显示出了它的脆弱与无力——当炮管翻滚两圈停下来时，地上已多了一滩红褐相间的肉泥。

而那些手脚被压碎却仍未断气的倒霉鬼，则抱着自己不成型的断肢惨叫，希望有人能给他们一个痛快。

不止如此，炮身还是灼热的，那些肉泥很快被烤地发褐发黑……

竟然冒出一股令人恶心的油腻气味。

不过，此刻已经顾不上他们了，城墙上的状态并不好。

城墙同望楼一样，对敌人来说同样是一处显眼的目标，早在墙头化作火海的一刻，那些大小贵族们便失去了继续观望的勇气，第一时间撤退下来。

这并非是值得耻笑的事情，恰恰相反，这个决定是极为正确的。

对方炮击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众人的想象，果然，在又隔了十数息之后，又一轮炮弹落地了。

似乎是经历了校准，他们命中的进度越来越高，城墙上几乎已经成为了百分之百被命中的危险地带。

一时之间，城中硝烟滚滚、碎屑横飞，轰鸣与哀嚎混杂在一起，宛若地狱中的景象。

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城中还有普通的市民和工人和农夫……

他们隔着城墙，看不见血肉，所以他们能够毫无慈悲地送出惨无人道的死亡结局。

“该死……”当敌人终于停止射击时，六座高台尽毁不说，城墙上也被轰开了一个豁口。

所幸的是，自己的家兵仍然听从着号令，他们按照之前的计划，在豁口处放下了早已预备好的铁栅栏，并且开始调动市民们扛着砂石过来填充。

而这些家兵们在豁口修补好之前，要一直守护住这里，做好被攻打的准备。

但是……

经历过如此恐怖的袭击之后，纵然他的家兵能够做到要求，其余的普通士兵和市民们却已经丧失了坚守的勇气。

火焰顺着油脂四处流淌，城墙上下到处都能见到烧焦的尸体。

调动市民？

能跑的都已跑得一干二净，剩下的不是被吓丢了魂，便是身负重伤，无力再逃了。

在浓烟中咳嗽了几声，金穗伯爵流下来几滴泪水。

“烟……

真大啊。”

尽管想过自己会失败，但他却没料到自己会败得这么快。

还未伤到对手一人，防线就全线崩溃，难道这些日子自己的辛苦守备，真的毫无用处吗？

在沉默片刻后，他转头望向那些望着他的大小贵族们。

虽然他们之前在城墙上的时候有说过一些要投降的话语，可是到了现在，他们的眼神反而明朗了起来，全然没有一丝狼狈之意，“我们听您的！”

他们也意识到了，叛军要做的，是要彻底毁灭贵族制度的存在吗？

金穗伯爵苦笑了一下，而后慢慢说道，“你们投降吧。”

“大人……

那您呢？”

“我是这里的主人，不能不战而降，”他缓缓说道，“原本我以为，我能让叛军明白，强大的武力并不能征服一切，克拉伦斯陛下这边也拥有无所畏惧的封臣。

现在想来，我败了……

但是你们还没有……

我并非羞辱你们的尊严，只是你们已经拥有的东西，确实不是那种需要付出性命来守护的。”

随后，他转头向着副官询问道，“我的骑士们在哪？”

“都在伏击区准备着。”

“让他们过来吧……

全都过来，之前准备的陷阱也都撤了吧。”

“撤掉？

为什么？”

“单靠那些破烂玩意也拦不住敌人，还不如放他们进来，来一场堂堂正正的骑士冲锋——到了这一步，他们总得给我们足够的尊重。”

他明白，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但是自己却意外的平静。

不管如何，他相信这一幕都会被随军的书记官们写进史书，无论是在哪方面的记录里，他都会无愧于心。

很快，随着伏击区的骑士们从树丛中现出身形来，对面也停止了炮击。

他们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

在确信城墙这边无法再发起反攻之后，他们才开始派出小队一路靠近到城墙边，在占据了出入口，排除了各种障碍之后，后续的部队才靠近城池。

并且，他们并没有马上突入城内，而是在城外堆砌起了简易的军营。

金穗伯爵早已不在意对方要做什么。

城门被打开了，他扬了扬缰绳，带着骑士们从里面缓缓走出，然后对着那些举着枪警戒的敌人，招呼着自己的队伍一字排开。

“我要同你们的指挥官讲话！”

随着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金穗伯爵举起了自己的长枪——上面挑着他的皮革手套。

“接受决斗吧！

我，金穗伯爵，带着我麾下的十名骑士、十五名扈从，将对你们发起冲锋！”

十名骑士，以及十五位扈从，这便是他最后的反击力量。

看着对面的男人派人捡起了手套之后，他拉下了面甲，架起了长枪——“为了皇帝陛下！

为了忠诚和荣耀！”

“帝国——万岁！”

决战的冲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