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三州中凡人居所，行走买卖用灵石的不是很多，故而向无越很久没有用过钱了。

当她邀请崔兰选用茶时，方才惊觉自己如今囊中羞涩。

“怎么？”

看着向无越停在原地，崔兰选也止住步伐，低声询问。

茶楼入口处的侍者已然殷勤上前：“今日我家有刚炒的新茶，二位雅客可要一试？”

侍者看过千人千面，隔着面纱和普通的衣物也能瞧出向无越的气度来，但话却是对着崔兰选问的。

而向无越只沉吟一瞬便婉拒了：“今日未带银钱，来日吧。”

她说得洒脱，侍者却笑了：“小姐说笑了，有公子在此哪里能要您掏钱？”

言罢他更向崔兰选凑近一步，果然见对方也颔首表示自己请客就行。

闻言向无越也不扭捏，她含笑点头：“多谢。”

这就多谢了？

崔兰选见过很多人，自有意识起迄今，冷眼见古来圣贤皆死尽。

在这个世界还没有“仙妖”这种存在时，他曾听见蝼蚁般匍匐在地的人高呼万岁万万岁。

万岁。

亦不过弹指间。

在向无越身上他看见了许多能够让自己多停滞片刻目光的人的影子，她从容磊落，姿容绝世，甚至于很可能在上个轮回里强大到无可匹敌。

堪称完人。

但这样的完人，天荒地迥，桑田沧海，他不知埋葬了多少。

那缕分魂却偏偏为了这样一个人魂飞魄散，导致他的谋划在即将成功前功亏一篑。

故而，他很好奇。

“……”

崔兰选端着茶杯久久沉思着，等意识到向无越方才说了什么时，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看见他不发一词，向无越又重复一遍：“你要雷灵根么？”

崔兰选怔忪片刻回神：“向姑娘……此言何意？”

她前世大约是雷灵根修士，这是崔兰选所知道的。

她今生选择了人皇传承，这是“薛鉴”主动暴露的，也因此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只是“薛鉴”放出来保全另一个存在的诱饵。

向无越不在意他的种种狐疑，只道：“你不是凡人么？你和我有些渊源，我多余一条雷灵根无用，若你需要，便赠于你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

落在崔兰选耳中，虽算不上平地惊雷，却也让他小小吃惊一瞬。

不过他只是含笑摇头：“多谢向姑娘厚爱，只是不必了，某如今便很好。”

毕竟不论是雷灵根还是什么，如若他想，他能拥有很多。

何必要因此让向无越和自己“两清”呢？

当真没有送出去，向无越也只点头：“那便算了。”

“向姑娘，”他忽然看过去，眼眸中尽是纯粹的担忧，“怀璧之罪，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会引来许多是非。”

闻言向无越却不接话，她久久凝视着眼前人，最终落在那双眼睛上。

“崔兰选，你可知道血寂泽么？”

崔兰选茫然一瞬，心中涌现无数猜测被尽数压下，随后他看着眼前女子收回审视的目光：“不知道也无事。”

看来他没有重生。

也是，否则何必等自己主动邀约呢？

想到此处向无越也没了吃茶的心思，只说既然他安贫乐道，自己也会护他一世。

若他哪一日想要修仙了，届时倘若雷灵根已然不在了，自己也会为他找一个不差什么的。

此言何意？

方才崔兰选还当自己猜错了，以为前世分魂不是暗恋，而是互有情义。

于是向无越才能将自己堪称稀世之珍的雷灵根相赠。

取我神骨，予君坦途。

同醉沧海，共放乱云。

却没料到仿佛这雷灵根真的是抽出来放着的略珍奇些的谢礼，没了崔兰选还有张兰选李兰选，谁先开口便是谁的？

……可真是好得很啊，出息得很啊。

崔兰选在心底唾弃了那缕分魂再三，面上仍是不为外物所动的温和淡然。

——

城主府外，正靠在墙根处百无聊赖的护卫忽然看见地上掠过一道迫近的黑影，还当是什么巨鸟低飞，抬眼却看见是个少年凌空而来。

“仙、仙人！”

“仙人是来收我们荷衣小姐为徒么！”

屋外嘈杂的声音顿时引起了向薇沈荷衣母女的注意，向薇眼明手快将测灵石包住放在食盒中，这才和女儿一并出去。

薛鉴一路飞到城主府，刚落地便嚷嚷：“城主呢？我要见城主！”

匆匆赶来的沈荷衣得知易悬城有仙人降临先是一喜，早听闻仙人有掐算推演之能，莫不是哪位大能算出和自己有师徒缘分特地来此？

旋即却又想到尚不知深浅的向无越，一颗心骤然跌进谷底。

于是愈发步履匆匆，决意要敢在向无越回来之前拜见仙师。

等她看见薛鉴却不由一愣：“仙长？”

薛鉴脸嫩，沈荷衣有些犹疑才将仙长二字说出，但看他昂着脑袋应了，又觉得仙人有驻颜之术，瞧着年轻该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这样年轻的仙人，也会收徒么？

她心头思绪纷纷，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薛鉴。

听着细小的议论说只有荷衣小姐才能和仙人攀谈，沈荷衣嘴角的笑容又深了一分。

“晚辈沈荷衣，见过仙长。”

薛鉴瞥了她一眼，又问：“城主呢？”

沈荷衣恭敬道：“爹爹出府去了，因晚辈测出三灵根，爹爹便将城主府内一干事务交给晚辈打点，仙长可有训示？晚辈定当竭尽所能，为您效劳。”

这话说得得体又漂亮，更点出了“三灵根”。

她暗暗得意，这可是城主府十余年无数珍宝倾注才娇养出的气度，倒要看看那个乡野贱丫头拿什么和自己比！

只是沈荷衣却冷不防听见这位仙长语气古怪地重复着：“你爹爹？”

“不错，晚辈沈荷衣，是易悬城城主嫡女。”

沈荷衣柔声说罢，忍不住悄悄抬眼偷瞧一眼薛鉴，看不懂对方神色，越发柔顺。

而薛鉴这才反应过来，他那位祖宗居然没有依照脾气直接灭人满门，坐上血淋淋的城主之位？

而且现在城主府内也没有她的气息，大约是听了自己的劝谏去体察民生了！

天爷呀！

薛鉴简直要热泪盈眶！

薛鉴飘零半生，未逢明主，她若不弃——

将跑马似的思绪稍稍扯回来一些，薛鉴有模有样地咳嗽一声，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既然如此，那我便等一等城主吧！”

沈荷衣却误以为他满意自己的身世，心中多了别的思量。

瞧着倒不像是收徒的，难不成……

她忽然一喜！

难不成，竟是来找道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