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再度睁眼时，便看见每个人各自分离开来，坐在一片片细小莲叶之上，这些莲叶又将沈荷衣团团围住。

有人尖叫着想要逃离，却在离开莲叶之前被碧波之下的触手逼退。

一时之间哀嚎不断。

向薇仍不死心呼唤着自己的女儿：“荷衣，荷衣是娘亲啊，荷衣你醒醒啊！”

她原本被沈行登踹翻在地，方才堪堪爬起身，正艰难地呼喊着。

沈行登也随着忙不迭出声：

“是爹爹啊！荷衣，好女儿，你可不能误伤了你爹爹啊！”

其余人也都跪了一地哭着求小姐开恩，自己侍奉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荷衣小姐放自己一条生路。

但无论是血脉生母几乎泣血的呼喊，还是朝夕相处仆从们浪潮般的求饶。

最中舞妃莲心的“沈荷衣”仍一副充耳未闻的模样。

三分肖似她最嫉妒的庶姐那张脸上圣洁与不祥并存，宛若堕落莲女，令淤泥为四肢百骸以供其驱驰。

褪去了嫉妒执迷的她以半人半莲的形态与诡域共生。

虽未达到人形诡域的地步，却也不可小觑。

向无越举目望去，看见崔兰选就在自己身侧的那片莲叶上。

于是在对方惊诧担忧的目光中，她直接震开拦路触手，来到崔兰选身边。

“不必担忧，”她说，“我既在此，不会叫你足尖沾上半点污浊。”

她未施粉黛，作为半路杀出的替嫁新娘也没有安排什么梳头丫鬟，今日只用一支素银簪挽了只随云髻。

此番剧变也只是额角微微散落几缕在眼角，别有一副凌厉不羁之感。

与崔兰选并肩而立时，虽然比他稍矮上不足两寸，却无端让人想要瑟缩在她怀中而非另一人。

譬如龙楚宸。

他看着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不明白自己如此相貌堂堂居然输给他，向无越居然不来保护自己？

可惜没等他不知天高地厚地出声诘问，便听见“沈荷衣”开口：

“贵贱有别。”

“出生至高者，得天眷，不应死。”

“血脉低劣者，非为仆，不得生。”

听见这句话的大多数仆从顿时松了口气，他们世代为仆，早已是习惯了。

向无越冷眼看着那些自以为保住一条小命而放松的众人，以及自诩血脉高贵而洋洋得意的的龙楚宸和沈行登。

人与诡殊途，信她的话，恐怕到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转头看向崔兰选，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崔兰选，你信我吗。”

信之一字若是说得太轻易，十分感动也只存三分。

崔兰选沉吟一瞬而后问：“向姑娘，你想说什么？”

他语气虽带着疑惑，目光却柔和坚定，一刻不错地凝视着向无越。

“跟随我，”向无越坦然与之对视，“无论你贫贱富贵，跟随我。”

……自己脂粉擦少了么？

崔兰选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湖水，确信倒影中的男子仍是雅净模样，那为什么她能这样和自己坦然对视而不脸红？

“好。”

他说罢，指尖微动，原本围绕着“沈荷衣”的每片莲叶又纷纷往外延生出一片又一片绵延的绿色。

无尽莲叶的最外侧有朦胧的白光，仿佛那里便是这个诡异地方的出口，龙楚宸看着，志在必得！

而向内延伸的莲叶则一直蔓延到“沈荷衣”的花瓣边缘，娇艳欲滴的粉色花瓣在碧波之上轻轻低垂，美不胜收。

若是自上而下看来，湖水无数规整而由内及外渐渐变小的莲叶宛如一整块莲蓬。

人在莲子之上，孤危之至。

——只除了崔兰选和向无越。

他看着手中的那缕青丝，仿佛鼻尖能嗅到女子身上的幽香。

也只是仿佛，向无越未用香粉，反而是崔兰选身上幽远而清冷的淡像在向无越的鼻见萦绕着。

那缕发丝是她扒下发间银簪后自己拈起一缕塞进崔兰选手里的，以防一会杀红了眼把他丢下。

“生为嫡出者，向外一片莲，反之向内一片莲。”

闻言所有人齐齐开始了动作，试探后发现自己按照“沈荷衣”所说的那样行走，那些触手的确不会再阻拦，顿时大喜。

但有的奴仆却不那么愚蠢，不敢真的给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做奴仆。

于是拼了命转身向外跑，却不像是长了眼睛的触手包裹着拽下莲叶，惨叫声在他被拖到地下时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向薇看着这一幕，咬着牙没有动作听在原地。

除了她以外留在原地的只有向无越和崔兰选。

“向姑娘为何不走？”他问，“是因为，我不是庶出么？”

若是按照沈荷衣所言的那样行走，二人只会越来越远，她无法贴身保护自己？

这个向无越倒是不知道，但仔细想想也觉得确实如此。

但她却否认了这个说法。

“我不接受诡域的法则。”

青丝散落的女子眼底平静无波，如鞘中寒水不动，仍能令猛虎胆寒，万兽退避：“人间纵横九万道，生死路，轮不到它来定。”

这个回答……

是崔兰选没有想到的。

二人说话的片刻功夫，“沈荷衣”的条件已然说了许多轮。

如龙楚宸和沈行登这两个可谓是在场最富贵的二人，已然距离出口只有一片莲叶的距离！

他们彼此对视着，劫后余生的兴奋不言而喻！

而往里走的众人同样也只差一步，便要踏入那片莲叶之中。

横亘在中间两不沾的，只有向无越，崔兰选，以及向薇。

“贵贱分明。”

向无越忽然吐出这四个字来，崔兰选恍若未闻，毕竟眼下看来他们二人表面身份也一样悬殊至极。

若是按照“沈荷衣”口中的规则，他们之间本该横隔无数莲叶。

却偏偏有那缕青丝为系。

最后一个条件了！

最后一个！

“沈荷衣”的嘴角忽然咧出一个夸张的弧度来：“身着仙缘灵根者，向外一片莲，反之向内一片莲。”

……

就是现在！

代表着生路的白光骤然熄灭！

自天堂瞬间跌落地狱的巨大惶恐比黑暗先将众人吞噬！

感受着掌心毫无留恋渐渐抽离的青丝，崔兰选下意识紧握着。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

若是以灵根强弱来定，哪怕向无越已然走到最内层的那片莲叶，也能瞬间跨越万顷，站在自己身侧。

头皮传来的轻微刺痛让准备飞身的向无越顿了顿。

也就是这片刻的迟疑，她感觉到那股和灵力截然相反的诡异力量裹胁这无穷恶意汹汹而至！

自最开始，向无越便是诡域的最大猎物！

祂早已垂涎欲滴，此刻趁她分神，巨大的花瓣如裂嘴鬼女迅速无声地逼近！

距她头颅——

只差寸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