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秋玉与郭子仪两人并肩而行，如同当年两人一起离开燕京的时候，只是身边那个个子不高的女娃娃已经长成了大闺女，老人却仍旧是那个老人，相貌身形没有什么变化，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朝着燕京外走去。

“郭先生，我们还能再见吗？”燕京城门前，慕容秋玉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抬头看了眼老人，眼中带着遮掩不住的希冀神色。

郭子仪没有回头，却仍旧是选择停了下来，似乎陷入了一阵沉思，天地间跟着陷入一片说不出来的宁静，良久之后，郭子仪转过头，面带笑意，轻声开口说道：“多半没什么机会了，再说了，秋玉丫头你真的希望老朽活着吗？”

慕容秋玉俊俏的面容一滞，似乎是被老人看穿了心事一样，眼中，脸上开始浮现出一抹惶恐，双手更是极为不安的搅在一起，樱桃小口张了半天，可却仍旧是没能说出一个字，现如今的慕容秋玉，在彻底了解了当年的那些陈年往事，国仇家恨后，其实心中十分痛苦。

郭子仪是害死自己父母，自己整个家族的幕后黑手，于理，慕容秋玉比谁都想要了眼前这个老人的命，为了让自己九泉之下的至亲得以安息，可也正是眼前这个老人，从乱军之中就自己与水火，将自己原本早在很多年前就该丢弃的性命给捡了起来，这些年更是照顾有加，只要是自己所想，大部分都会满意，即便是这些年生活有些拮据，但那也没什么，于情，慕容秋玉又不舍得老人去死。

郭子仪见到慕容秋玉如此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想上前跟小时候那样摸一摸对方的小脑袋，但又想到了什么只是将抬起的手背到背后，言语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说道：“其实于情于理，老夫都是要死的，你以后会成为皇帝，可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太过心软，毕竟你也不知道因为一时心善放过的之人，之后会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又会不会在同样的场景之下，放自己一条生路。”

慕容秋玉低垂着脑袋，肩头微微颤抖，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站在原地，低声抽泣。

“慕容空竹，带你们公主离开吧，答应你们慕容家的事，老朽也做完了，今后，老夫便与你们慕容家，再无瓜葛。”郭子仪最后看了一眼慕容秋玉，转身朝着城门口出现的那位中年人说道，后者微微点头，朝郭子仪抬手抱拳，带着慕容秋玉直接转身，返回了燕京城之中。

城门口，只剩下郭子仪一人，老人无所谓的笑了笑，转身收回目光，朝着北辽的那片贫瘠平原而去，至于是不是贫瘠，对郭子仪，对东方明月都已经不是那般重要了。

慕容秋玉仍旧有些不忍心，转头再看，哪里还有老人的身影，城门口再无一人，心中那积压的委屈终于如决堤一般，嚎啕大哭，口中轻声低语着，对不起，对不起。

而那座贫瘠平原之上，云白谷从那个被自己砸出来的大坑中坐起身子，脸上浮现出一抹快意至极的笑意，一边拍腿一边放生大笑，让一旁的卫华霖有些奇怪，这是不是被那黑龙给吓傻了，就算是对方体型变小，但也不是人力可以阻拦的。

云白谷只顾大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之后，从坑中爬起，看着虽然体型缩小，但眼神依旧威严无比的黑龙，换了一口心气说道：“这北辽的气运，也就剩这么大点了啊。”

云白谷的话，让卫华霖大吃一惊，毕竟在他看来，北辽如今气运之鼎盛，甚至隐隐有压过南楚的势头，可为何云白谷却看着那不过两个人高的黑龙说了一句，北辽的气运，就这么大点了呢？

“真是，好一笔买卖啊，对不对啊，耶律大将军。”两人身后，耶律连夜神色复杂的站在哪里，他并没有走出很远，就感受到身后那遮天蔽日的黑龙一下子消失了，便立刻转身返回，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神色不免有些复杂，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在心中蠢蠢欲动。

卫华霖到此时仍旧是一头雾水，云白谷只是举起手中春秋剑，指着黑龙，却偏头看向耶律连夜问道：“这买卖，说到底，不管是本天主还是卫华霖，其实都是给你铺路，虽说不知道郭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本天主知道，这黑龙无论如何，本天主都带不走，其实从刚到此地的时候，本天主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只是说不出来，等看清楚这头黑龙，又结结实实的挨了这黑龙一下之后，本天主才终于明白，这黑龙到底是怎么来的。”

云白谷转过头，重新看向那条虽然体态缩小，但气势依旧，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对他们再次出手的黑龙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这黑龙是用他们北辽一整座王朝气运养出来的，其实原本来说，这件事本来没本天主什么事儿，只是你耶律连夜跟郭老头你们之间的一锤子买卖，但不知道为什么，郭老头偏偏让我掺和进来一脚，那本天主既然来，就冲着本天主绝不吃亏的性子，这买卖，就不是一锤子的了。”

话音刚落，云白谷直接往前一步，手中春秋剑直接朝黑龙刺了过去，而踏空而立的黑龙见到冲自己而来的云白谷第一时间不是因为愤怒而反击，反倒是刚刚那气势如钟的威严势头瞬间溃散，竟是眼中出现一丝惶恐朝身后云层逃遁。

耶律连夜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条用他们整座王朝气运豢养出来的黑龙死在云白谷剑下，身形闪烁间，已经持刀来到云白谷身前，果断一刀横抹，拦下了云白谷。

“耶律连夜，你信不信，你若在拦我，你一定会死。”云白谷神色默然，没有了当初初到此地时的嘻嘻哈哈，反倒是想换了一个人一样。

耶律连夜眉宇间满是凝重，眼神警惕的看着云白谷，握紧了手中辽刀，此番动作已经算是回答了云白谷的问题，但口中仍然说道：“谁死谁活，还真不一定。”

云白谷也不再搭话，而是直接递出一剑，剑气森然，明明只是递出一剑，却仿佛有数十道剑气同时朝着耶律连夜而去，速度之快，威力之强，仿佛下一刻就能将耶律连夜整个人撕碎一样。

耶律连夜举刀落刀，动作不算快，但这一刀仿佛蕴含了天地之威一般，与云白谷递出的那一剑撞在一起后，罡风肆虐，可苦了一旁观战的卫华霖，不得不连续闪身脱离两人的战斗范围。

云白谷脚尖一点，身形游弋，突兀出现在耶律连夜身后，手中春秋更是不知何时已经距离耶律连夜的脖子只差一寸距离，耶律连夜身前一晃，闪躲的同时，反身一刀劈向云白谷的面门，刀剑碰撞，火花四溅，两人焦灼在原地，各自双脚都已经陷入地面。

两人对峙半天后，几乎同时出手朝对方胸口处递出一拳，两拳在半空中撞在一起后，各自踉跄后退，随后不等站稳，又各自递出一招，身法无双的两人各自周旋，不断试探，想要找出对方破绽，一击毙命，可都是拔尖的高手，两人不过是半斤八两的捉对厮杀，若不是有人刻意露出破绽，段时间别想分出胜负。

在身在战场之外的卫华霖，正是满眼惊叹的看着厮杀中的两人，已经到了他这种境界，在看到云白谷和耶律连夜两人的交手厮杀时，其实对卫华霖自己也是受益良多，毕竟像云白谷他们这种层次的出手本身就很少有，更何况还是两位这样的存在交手，更是珍惜无比。

“还是打起来了。”忽然，郭子仪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卫华霖恋恋不舍的转过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侧老人，并不觉得奇怪。

“师父，你不就是想看他们打起来吗？”卫华霖有些奇怪，郭子仪应该来了很久了，兴许是在云白谷和耶律连夜正式交手之前就已经到了，只是没有露面而已，故而言语间有些古怪。

“老夫可从没说过希望他们打起来，你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开始揣摩为师的心思了？”郭子仪瞪了卫华霖一眼，后者讪讪一笑，立马闭嘴不说话。

“打起来就打起来吧，先去将那条黑龙拘押过来再说，省的之后又要浪费时间。”郭子仪说着，身形往前走出一步，下一刻，卫华霖只觉得天地间刮起了一阵细不可闻的微风，老人已经消失不见，而战场之中的云白谷和耶律连夜依旧在撕打，只是两人已经舍弃了各自刀剑，拳脚相对，只是云白谷明显在拳脚上要高过耶律连夜一点的，但同样十分焦灼。

只是片刻之后，郭子仪便又回到了卫华霖身侧，手中多出一条不断扭动挣扎的墨黑色小龙影子，原本还有两个人那么大，或许是被郭子仪的某种独到秘法，直接拘押在郭子仪的掌心之中。

“走吧，改过去了。”郭子仪将掌心中的那条不过三寸长短的黑龙递给一旁的卫华霖，卫华霖立马双手碰过，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搞砸了。

郭子仪脚尖轻轻一点，身形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云白谷两人当中，抬起双手，接下云白谷和耶律连夜几乎倾力递出的一拳，一股真气罡风自郭子仪脚下朝八方散开，卷石无视乱石。

云白谷和耶律连夜眼中骇然，别人不知道这两拳，他们能不知道？可眼前这个老人竟然就如此轻描淡写的接住了，真让两人心中除了骇然更多是惊惧。

“想打以后战场上有的是机会，今个叫你们来是做买卖，都和气一点。”老人顺势抓着两人的手腕朝前面走去，与姗姗来迟的卫华霖刚好碰头，卫华霖很明显早就知道自己的师父的厉害之处，故而脸上不是惊讶，而是惋惜，毕竟自己还没看够。

“这条黑龙，是你们北辽的，可以给你们，但老夫既然叫了云白谷过来，肯定是要从中分出一杯羹的，毕竟这黑龙再怎么说也有老夫几分功劳在里面，所以，耶律连夜，你应该没什么意见吧。”郭子仪指了指被卫华霖捧在掌心的黑龙，开口问道。

耶律连夜苦笑着点头，您老刚刚那一手就已经足够吓人了，他一个跟云白谷打了个不相上下的武夫，能有什么资格在您面前提意见，怕不是刚提了意见，您老就直接给自己一巴掌吧。

“那你呢？我知道你小子胃口最大，不管做什么，只要涉及生意肯定想着要大头，但这一回，注定只能分点汤汤水水。”郭子仪看了云白谷一眼，后者倒是十分坦**的耸了耸肩。

郭子仪见两人都没意见，从卫华霖手中拿过那条黑龙，枯槁手指点了一下黑龙额头，从中抽出一根彩色私下丢给云白谷，随后将整条黑龙直接给了耶律连夜。

云白谷傻眼了，看着手中的彩色丝线，有看了看耶律连夜手里的黑龙，原本以为自己再怎么着，分个龙鳞也行，哪知道，自己就这一根线，其余的都给了耶律连夜。

“郭老头，这还真是一口汤？”云白谷挥了挥手中的丝线，苦笑道。

“老夫刚刚说的很明白啊，这缕丝线是当初封禁天门之时这头黑龙私藏下来的，也算分不小的机缘，你要是不乐意，大可还给老夫，让老夫拿去做了顺水人情也好。”郭子仪瞥了云白谷一眼。

云白谷闻言只能咬了咬牙，心里头早就将眼前整个老头大骂了一顿，本以为是黑龙体内的气运，谁知道还是上次封禁天门时的，那云白谷这一趟不是喝汤，甚至于连口汤都没能喝道。

耶律连夜朝郭子仪拱手道谢之后，直接转身离开，任由云白谷幽怨的目光看着自己，古井无波的脸上心中却是格外畅快，以至于离去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郭老头，你别跟我说，我真成了一个打白工的了！”云白谷仍旧有些不死心的看了眼郭子仪，郭子仪轻轻一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抬步走去，卫华霖啧了啧嘴，跟着郭子仪也离开了，独留下云白谷一人在原地无能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