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魔宗小公子

不管每个人揣着怎样的心思,举办继任大典的日子转眼即至。

拂晓不久,陆续便有门派登门道贺,清静的云寒山顷刻热闹起来。

“往后见了风道友,就要尊称一声宗主了。”苏真与况岚一道出现,拱拱手笑着打趣。

他们身后跟着两个探头探脑的小尾巴,对上风梳香的视线,皆露出大大的笑脸。“恭喜风姐姐!”

囫囵跟他们交谈了两句,风梳香就被顾盼一把薅走。“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到处晃悠,快去更衣!招呼人的事交给裴临。”

说着说着,她感觉不对,转头就见被提到的人一步不落的跟着。

“你怎么又跟来了?”顾盼匪夷所思道:“拜托,就是结成道侣了也不必时时粘在一起吧?”

裴临扬起纯善无辜的笑,慢悠悠道:“情之所至,行不由己,还望师妹体谅则个。”

风梳香也轻咳一声,试图辩解。“是我总惦记着他。”

“……”顾盼瞬间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扭曲着脸庞重重跺脚。“黏黏糊糊!”

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不知道会闪到旁人的眼吗!

改天看她也带着虔安师兄秀他们一脸!

顾盼怨念冲天地带着放飞自我的两个人去拾掇。宗主礼服是提前备好的,端的是雅正稳重,仿佛从雨后碧空裁来三尺好颜色,织作一袭流光裙,再捉了闲云游鹤细细装点。

带好头冠,风梳香打量着有些陌生的自己,无师自通的拉出一张讨债脸,惆怅道:“我今日要当个体面人,不好打打杀杀,只能摆摆臭脸膈应讨厌的人了。”

“无妨。”裴临从屏风后走出,也换上了一身隆重衣裳。他本就是出挑的相貌,此时锦衣玉带扶剑而来,越发显得色如春花,意态风流。

案前摆着许多配饰,他挑拣一番,拈起枚玲珑佩系在风梳香腰间,和声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兴憋气,若真有不长眼的……”

他弯了弯眼。“只管交给我料理。”

两人相视一笑,手牵着手,亲亲密密地往大典去,发丝衣角在身后缠绵追逐,直到典仪开始才暂时分开。

新任云寒宗主落定,在整个修界也算得上大事,收到请函者悉数登门道贺,七大派之列的其他六派更是一门不落,不是德高望重之人便是主事人亲至。

澹台容在引路弟子的带领下落座,笑着同附近的蓬莱剑派长老寒暄,没说两句,一道身影便默不作声地出现在她身后。

“坐。”

她恰到好处的结束话题,对来人点了点旁边的坐席。

澹台仪安静坐下,唤道:“母亲。”

“难得你还记得自己有一个母亲。”澹台容面色平淡,端起茶盏抿了抿,有些无奈的声音融进了飘渺轻烟里。“是我以前太拘着你了么?怎的一出来便不想回去了,还跑到云寒宗来常住。”

澹台仪半垂着头,一声不吭,似乎是知道自己做的不太妥当,却不准备改似的。

有些日子未见的女儿忽然性情一变,着实是件令人忧心头疼的事,尤其对方还是一副不怎么愿意交流的模样。

老母亲澹台容顿感棘手。“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或许可以跟我讲讲?”

“我只是没想明白一些事。”澹台仪摇摇头。若说从前的她是一枚锃亮的镜子,时时将旁人的态度折射奉还,如今却如镀上了一层哑光,少了会在不经意间扎到人的锐利。

正说着,一个少女从她们的余光里经过,高束的马尾随步伐摇晃,坐在了不远处。

“那是谁家的姑娘?”澹台容好奇道:“明明看着眼生,却感觉有几分熟悉。”

风揽玉察觉到视线,抬眼望了过来,先是一怔,旋即绽开礼貌的笑容,遮掩住有些不自然的神情。

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澹台仪沉默片刻,心里涌上烦躁,带着点赌气道:“她是风梳香的妹妹,才找回来的风家二小姐。”

“原来是漱儿的孩子……许多年不见,我都认不出来了。”察觉女儿不高兴,澹台容蹙眉思考一番,恍然道:“怎么,跟朋友闹别扭啦?”

“谁要跟她当朋友!”澹台仪想也不想,反口道。

她这副模样像极了嘴硬之人,澹台容笑了一笑,好整以暇道:“那你为何频频暗中瞧她?”

“依你的性子,若真讨厌一个人,根本不会让她出现在你的视线里。”

澹台仪便不吭声了,再度陷入沉默。

见状,澹台容推给她一杯茶,不再问了。“罢了,不愿说便不说了,你向来行事有度,我是放心的。”

时间在交谈中溜走,吉时眨眼便至。

循着烂熟于心的仪式,风梳香顺利走完流程,正式成为云寒宗之主。

一片道贺声里,却有格格不入的声音响起。

“风宗主好肚量,这般的日子,竟连仇人都能请了来。”

余门主微揖一礼,脸上满是惊叹,因为太过用力,把额心眼角的细纹都挤得饱满。

“爹,你胡说什么呢,那是仇人吗?那分明是云寒宗的座上宾。”

余焕一站在旁边,混不吝地抱着手臂,一边阴阳怪气,一边抬起下巴,用眼角睨向裴临。

“我看呐,不是风宗主好肚量,而是有些人惯于心计,哄得人迷头转向,还不知羞耻的出现在这里。”

一种难言的尴尬迅速蔓延,在场的修界诸人陷入静默,不着痕迹观察着风梳香与裴临,疯狂的用眼神进行交流。

风梳香硬了拳头,粗鄙之语在口中蠢蠢欲动。

“哦,你们是在说我吗?”

诡异的氛围里,朗如辉月的少年悠然抬起脸,明媚春光擦过他高挺鼻尖,留下一笔柔和的弧线。

他轻柔一笑,和声道:“猜来猜去的多没意思,怎么,我的名字烫嘴吗?”

余焕一顿时讥讽道:“谁晓得你究竟姓甚名谁!”

他看向风梳香,一副高高在上的提醒姿态。“有的人好好的魔宗小公子不当,仗着一张巧舌蛊惑人心,同道一场,我实在不忍心看风宗主被蒙骗……”

“你在教我做事?”

风梳香骤然打断他的话,目光冰冷如铁,再也克制不住怒意。“怪不得余少主进境艰难,原来心思都用在了打抱不平上。”

余门主立刻假模假样地打呵呵。“哎呀,风宗主误会了,焕一嘴笨不会说话,并非存了坏心思,你呀莫与他计较。”

蓬莱剑派长老是个直性子,当即吹着胡子道:“不会说话就闭上嘴,没的丢人现眼!”

对此,风梳香很难不赞同,她抬手一召,冽水破空而来,稳稳落在手中。

“我当然不会跟余少主计较。”她撩起眼皮,注视着余门主,剑锋凉意森然。“门人无状,当然错在门主,归剑门辱我道侣,余门主可想好如何赔罪了?”

“什、什么?”余门主满脸遮不住的愕然。“你的道侣?”

不止是他,此前不知这个消息的修士无不陷入震惊,澹台容观察着风梳香的神态,斟酌铺话。“余门主,令郎今日着实失礼,瞧把风宗主气得,都说开胡话了。”

风梳香对她礼貌颔首,飞身离开高台,直接站到裴临身旁,清凌凌的声音远远传开。“看来有人对裴临的身份有些误会……无妨,趁着今天热闹,正好叫我敬告诸位同道。”

“裴临是我的道侣,欺他便是欺我,若有人存了不妥当的心思……”

她轻笑一声,身上陡然爆开凌厉的气势。“我劝你趁早打消。”

少年宗主初初长成,在此刻一展峥嵘,渡劫期威压铺展开,若隐若现压在心怀鬼胎的人周围。

余门主被冲得一个踉跄,脚下坚硬的地面留下两道深辙,整个人陷入惊骇。

她突破到渡劫期了?!怎么可能!

她才多大年纪!

依这个势头,假以时日……风梳香或许真能与萧无寂抗衡!

这个认知令余门主面颊**,感受到了无从抵抗的惧意。

不行,不能给风家翻身的机会!归剑门好不容易才摆脱附庸身份,有了跻身七大派的辉煌,绝不能倒在一个黄毛小儿面前。

只要风梳香死,只要那些不知好歹的人统统去死,归剑门非但不会有事,说不得因为早早投诚,还能再进一步!

阴毒、狂热的情绪在余门主眼中交替闪过,他的心刹那火热起来,再没有一丝犹豫地喊道:“焕一!”

余焕一应声而动,手里抓着什么东西,正高高扬起。

他的动作太快,众人都未看清是何物,下意识便要往后撤。电光火石间,风梳香与顾衡却心生不妙,接连变了脸色。

“拦住他!”

风梳香厉喝道,化作一道残影逼了过去。

“休想坏我大计!”余门主挡在余焕一身前,挥剑拦住她。

风梳香一时摆脱不开,缀在她身后幽灵般的裴临先行绕过,玄微直取余焕一。

剑还未至,杀机已到,余焕一举起的手臂不自觉发颤,忍着脚软惊惶大叫。“来人!快来人!”

四个随从跃至,锵然拔出剑,欲将裴临团团围住。少年眉峰下压,转腕横剑,柔和的眼廓厉色乍现。

“噗嗤”一声轻响,平整细微的血线蔓延,血肉身躯像纸一样被裁开,失去了支撑的上半截身体无力滑落,跟破损的内脏一齐跌向大地。

从血肉中漠然而过,裴临眸光锁死余焕一,前冲速度丝毫未减。

这一瞬间,几无拼杀过的余少主喉头发紧,身体僵硬,恍然感受到发自神魂的颤抖。他用力咬住舌尖,在剧痛里夺回了几分对身体的控制权,用全力把手里的东西砸下。

巴掌大的石头剔透晶莹,透过镌刻的云寒徽记,可以看到其中嵌套的复杂结构。略沉的撞击声后,石头小幅度弹跳几番,竟完好无损。

“给我碎啊!”

余焕一目眦尽裂,趁护卫用命拖延时间,他挥舞着剑,在石头上疯狂劈砍,又扔出大把阵咒法术。

短暂又漫长的时间流逝,石头终于承受不住的开裂,他喘着粗气,怔怔垂下头,看到了埋在胸口的一截薄刃。

他的人没拦住裴临,但裴临……也没拦住他。

“云寒宗……要完了,你们都得……给我陪葬……”

余焕一色如金纸,努着最后的力气犹自挑衅。

石头的外壳莹光闪烁,化作飞散的粉末,内里玄奥的阵法接触到外界,融化般流淌而下,奇异地向地面渗透。

裴临面无表情,玄微斜压,从他被扎穿的心脏一路撕扯到丹田,把他那颗并不凝实的金丹彻底碎裂。

“焕一!”

还在阻拦风梳香的余门主瞥见这幕,刹那肝胆俱裂。

对此,裴临扯出冷笑,一把揪住余焕一的领口,眼里漩涡翻涌,无形的攻击激射而出。

奄奄一息的青年蓦然僵直,头颅被冲击得扬起,眼睛立刻混沌灰败,再没有一丝气息。

余门主再顾不得风梳香了,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手臂伸长去抢余焕一,就在快要触及的时候,地面猛然开始抖动。

以石头碎裂之地为中心。“融化”的阵法渗入地面,留下莹蓝色的蛛网脉络,向周遭飞快扩散,直到整个云寒宗都震动起来。

护山大阵灵流紊乱,从虚化隐藏的状态里脱离,随即寸寸崩解。

事情进行到此,便是旁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澹台容拉住澹台仪,手里灵光迸发,撑起屏障护住周遭人等。“你归剑门要做什么?!云寒宗护山大阵的阵眼怎会在你们手里!”

后一个问题暂时无人知晓,但在护山大阵破碎,众人望见浮在半空的萧无寂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