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之子
苏宝儿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就格外的灵敏。
她被架着一路往后门走,然后被推上了一辆马车。
她蜷缩成一团,心中默数过了几个弯,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驶出了城门,在一条笔直且相对平坦的大道上飞驰。
完了。
苏宝儿心中瞬时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她心中默数时间,大约两刻钟后,她被大汉拖下马车,又被架着胳膊,双腿悬空了一阵,便落在一块摇摇晃晃的木板上。
是船。
走几步,还有渔铃在响。
接着,她便被摁在一张椅子上,眼前所缚布条被取下后,强烈的灯光刺得她一时睁不开眼。
“就是她?”
她听见她对面传来一声犹如破风箱般沙哑的问句。
身旁大汉回道:“回老板的话,就是这个丫头,在牌九桌上把其他人当猴耍,零零总总快赢了一千两。”
对面那人又问:“最后那局至尊宝可是出千了?”
“看不出来。”
“才没有!”
苏宝儿条件反射地反驳。
她的确是出千了,不出千如何称得上南岭第一赌神?
可是在赢了之后的瞬间,她就把身上藏的牌扔到了其他牌桌上,想抓她出千的证据门都没有,所以她才能如此理直气壮。
再说了,赌坊那些弯弯绕绕,她可是清楚得很,谁也不比谁干净。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强光,她率先往对面看去,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个抵着船顶的巨大神龛。
神龛小窗大敞,镂雕着如意花纹,缀着金粉、玛瑙和翡翠,很是繁复奢华。
神龛里供奉的天后娘娘头戴九珠冠冕,身披牡丹黄袍,金身长眼,朱唇微扬。
只是她那无神的瞳孔和似笑非笑的唇角,在她前方两根红烛的照映下突显出万分诡异。
说话的那人与她之间隔着一张长桌,就背对着天后神龛的金光,让人看不大清楚面容。
只能从轮廓依稀看出此人魁梧健壮,皮肤黝黑。
除此之外,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缠满了各式珠串的遒劲粗壮的手臂。
这人微微低着头,正在品尝他面前的各式海鲜料理,而他与她之间所隔的长桌上,只放着一个骰盅,和“大”“小”二字。
“鱿鱼就是晒干了切成条才好吃。小丫头,不是越州人吧?”
那人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让苏宝儿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他有一双又大又长的耳垂,是老一辈人常说的那种佛相福貌,但他那双被肿垂的眼皮遮住了一半的眼睛,射出的精光暴虐且冷漠。
苏宝儿被这样的眼神一看,周身的温度都降低了许多。
“不是。”
苏宝儿镇定自若地答道。
面前这大叔气场虽强,但苏宝儿自小大场面大人物见得多了去了,所以他那用灯光和声音营造出来的威势还震不住她。
“那你可以尝尝我们越州鱿鱼。”
一旁的大汉给她递了一盘鱿鱼丝,不着痕迹地偷偷看了她一眼。
大汉心中奇怪,这样年纪小的丫头见到他们李老板这般凶神恶煞的人,竟能如此坐得住。
便是比她大的小伙子看见李老板都得腿软。
苏宝儿看了一眼面前的新鲜鱿鱼丝,又看了眼对面李老板面前的各式海味,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面前的鱿鱼丝磕碜,没有下爪的欲望。
她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仔细地观察四周。
这是一艘规模不小的大船,船内装饰若说豪华,不如说是诡异。
四周船壁上张贴着各式绣了符文的红色挂画,挂画下垂满了金黄色的穗子。
这些挂画大大小小,参差不齐,将船壁贴得满满当当,看挂画的图案似乎都和天后有关。
船内还摆放着某种宗教仪式所需的金杵、鼓铃、符文等等,给人一种装神弄鬼的不适感。
但这些都不是她所关心的。
她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找她被没收的佩刀和银两,但眼珠子转累了都没有看到一点痕迹。
只有旁边的大汉是面熟的那几个,看来找回自己的东西只能从这几个抓她的大汉开刀。
“怎么不吃?”李老板掰开一根蟹腿,嚼着又粗又嫩的蟹肉,一边嚼一边夸赞道,“可是换了个厨子?是个懂行的。”
苏宝儿被李老板一喊,目光回到面前没什么油水的鱿鱼丝上,皱了皱眉。
“够警惕的,放心,没下药,我李某人从不糟蹋食物。”
苏宝儿答道:“我不吃鱿鱼丝,我要吃你正在吃的大螃蟹。”
“哦?”李老板扬起粗眉,终于正眼瞧了苏宝儿一眼,只不过这一眼极具威势,不怒却已有杀气,“我李某人从不与人分食,若要我嘴里的食物,便拿命来换。”
此话已是**裸的威胁,可苏宝儿一点都不怕,只是嘟囔着:“小气鬼。”随后捻起一根鱿鱼丝,扔进嘴里。
苏宝儿在山中待久了,很少能吃到海味,只听常胜伯伯说过一些海鲜种类,以为这些海里的东西都会带着海水的咸湿腥味。
可是这个鱿鱼丝却一点腥味也没有,咸味适中,口感弹韧,十分有嚼劲,很是美味,让她不由自主地又抓了几根往嘴里塞。
“大叔,你就是盛昌赌坊的老板?”
“正是。”
“你是……海盗?”
苏宝儿倚着椅背,手里搓着鱿鱼丝晃来晃去,随口便是一句作死的问话。
她明显地感觉到了四周守卫大汉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李老板慢慢放下蟹腿壳,大笑道:“我只是一名漂浮在海浪上的天后娘娘的儿子。”
他的笑声有如洪钟,大船都好似抖了三抖。
“那天后娘娘知道你做生意不讲信用吗?”
李老板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明明按规矩赢了银子,你却不想让我赢得痛快,不管我的意愿强掳我来与你赌上一局,天后娘娘知道了不会掀起大浪淹死你吗?”
“放肆!”李老板大掌一拍,桌上几个瓷盘便应声而碎,但随即他似是顾念起了什么,连忙起身面向他身后的天后塑像,双手合十,嘴里不知叽里咕噜地念叨些什么。
“丫头,你是个不怕死的,砸我李某人的场子,还不许我向你讨回点面子吗?哪里来的道理,便是天后娘娘也要给你这牙尖嘴利的臭丫头降罪。”
谁料刚才还态度强硬,嚣张犟嘴的苏宝儿竟立刻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那好吧,看在天后娘娘的面子上,我就答应与你一赌,赌大小是吧,三局两胜?”
她翘起二郎腿,一手放在椅背后,一手手指轮番敲击着桌面。
这一来一回,即已反客为主。
李老板这老江湖又怎会看不出苏宝儿的小心思,他心道不和乳臭未干的小孩计较,说道:“你若赢了,我便满足你一个我力所能及的愿望,你之前赢的那些银子也尽数归你。”
“我若输了呢?”
“留下银子,”李老板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还有你的手。”
话音刚落,一名大汉手中的斧头便落在了苏宝儿的手边,差之毫厘,让她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手指,咽了口唾沫。
“……那我也太亏了,我若就想要你死,你说一句做不到,那我赢来的这个愿望还有什么意义呢?”
苏宝儿话音刚落,她四面八方的壮汉便亮出了武器,苏宝儿当即闭了嘴。
这架势,看来是不想赌也得赌了,这帮人铁了心想要她青葱欲滴,有如柔荑的手了。
真变态。
苏宝儿心中暗骂,只得同意开局。
李老板面前的瓷盘全部撤走后,船忽然摇晃了起来。
苏宝儿顿时慌了。
船若是一直停靠在岸边,她还有逃生的希望,可是这一到海上,船便成了孤岛,她无处可逃。
“你、你……你这不公平,我不是越州人,我晕船,会发挥失常的。”
李老板瞪了苏宝儿一眼,似是在骂她:“屁事真多。”
两名大汉在李老板的眼神指示下一把上前,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稳稳牢坐在椅子上,耍不得花招。
李老板大手一挥,即有庄家拿起骰盅,开始大力摇晃起来。
三个骰子撞击的声音叮呤作响,状似嘈杂难辨,实则每一声都如慢放,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耳里。
她耳朵动了动。
骰盅已定,李老板说道:“让你一局,你先押。”
苏宝儿看了眼自己眼前桌上的斧头刀刃,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她双手合十,求神仙拜佛祖,叽里咕噜,装神弄鬼一大通后,笃定地说道:“我赌大。”
李老板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