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谢云流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已是丑时初刻。先是下了会儿雨,又刮起了风。今夜的长安城,格外安静,前几日的喧嚣、热闹,仿佛被这场风雨刮去了九雪云外一般,剩下的只有盛夏无尽的燥热、烦闷,站在二楼的窗口望出去,天空、大地都笼罩在一种似黑非黑、似云非云的雾气中,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

四周安静得可怕,令人难以入睡。谢云流辗转反侧,即便运起了紫霞功,也无法让自已静下来、定住心。这很是奇怪。自从八岁开始随师父吕洞宾修行以来,他的心从未在午夜里这般乱过,他也不明白究竟是何原因。

夜,太深太沉了,难以入眠,难以安心。

他不自禁地去想李华婉。一想到李华婉,他的心像火烧一般……她那曼妙的身姿,天马行空一般的念头,忽冷忽热,忽颦忽笑的性子……谢云流青春年少,自小便跟随师父游历大江南北,却从未如此与一位年纪相仿、如魅如精的少女相处,好容易修炼得古井般的心胸,刹那间就被扰动如麻,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沉思半日,由李华婉那精致的小脸,又想到上官昭容,想到那站在她身旁的小小的重茂,既而又想到李隆基,不知怎的,又想起陆危楼、太子,甚至是滑稽可笑的武三思、唐休……心乱如麻。来长安不过数日,于他却好像过了几年,人事繁杂,江湖险恶,庙堂难测……他原来以为自已来此,定能寻获别册,可是现在别说是别册了,他连自已丢了只怕都不自知。

这个时候他才猛然发现,最想念的人是师父……倘若师父在身边,绝不会令他纷扰至此;师父若在身边,定能看破一切诡计,震住一切邪人,令他周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物事统统消于无形;师父若在,必令他立身正派,不伤人致死。

谢云流心中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惋惜,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懊恼……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决定无论如何,明天一早就离开长安,回纯阳去。

他心略略安定,立时便听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声音是从西边那一排黑压压的高楼中传出来的,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夹杂着偶尔一声清脆的磬声。谢云流心中骤然一紧一一贞元内院。那是……紫金观的道士们在为他们的观主哭灵的声音。

这幽森低泣的声音,在黑暗中像风一样飘来,谢云流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探出身子望了望,但见整个贞元内院中漆黑一片,道士们显然不敢公开为观主举哀,只能在半夜里偷偷给他哭灵。谢云流身上起了一层一层的寒栗儿,却忍不住从窗中爬出,纵身跳上屋顶。

紫金观中黑乎乎、静悄悄,一切都似乎在昭示随着观主的离世,百年旧观即将面对的不可测的命运。这一次谢云流并未刻意隐藏,可是各个殿、屋、小巷中,到处冷冷清清,看不到道士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