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小人物

我见过许许多多道貌岸然的人,他们嘴里五光十色,内心却阴风阵阵。但这类人大多懦弱谨慎,并不具备攻击性和破坏力,充其量是守株待兔的那截树桩,把自己装扮的美丽些,好引傻兔子们主动往上撞而已。

而眼前这位酒爷,更像是幽居在黑暗城堡中的德古拉伯爵,一旦闻见血腥的味道,他会毫不犹豫地自己揭去贵族外衣,用吸血鬼的獠牙咬住你的脖子。

三份文件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极大程度地挑战了我的涵养。优优气得小脸刷白,大声质问酒爷:“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把小姐当人吗?”

我伸手拉住优优的胳膊,生怕她当场就爬过桌子用指甲挠他的脸,我说你别冲动,既然是谈,那咱们就心平气和一样一样来讨论。说罢我并没有去看酒爷,而是把问题抛给了媛姐,我说之前听萧晓说,你不准备零散地招小姐,收纳我们这些小团队是为了便于管理,对不对?

媛姐点点头,说这正是她计划的核心。我翻开那份团队统筹管理备忘录,问那为什么所有的小姐要重新安排?而且要刻意分散到不同小组中,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媛姐笑了笑,说小梁,你是个聪明人怎么问出这么个笨问题,我想要的是有经验且有过团队配合的从业人员,你们把人带进来,任务就已经完成了,重新洗牌不会降低你们的专业性,只是为了公平合理,我不想看见各小组间存在明显的优劣差异。

我冷笑了一下,说没那么简单吧,你是不想下面拉帮结派各自为政,影响了你们的控制。酒爷突然啪啪地鼓了两下掌,端起酒杯说梁兄果然是个聪明人,自古群臣结党,乃朝廷之大忌。我心里一通臭骂,还朝廷呢,真把自己当皇上了。

酒爷显然没看出我的鄙视,还越扯越来劲,说什么古往今来,所收降将必带新兵,所收降兵必散于各部,防异动于未然。优优在一边偷偷捅了我一下,问他乱七八糟地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我面带微笑地告诉优优,酒爷他喝多了夜观天象,猜我们肯定会投降:“酒爷,你言之过早了吧?”

酒爷一脸坦诚地对我说,他刚才那番理论并没有贬低我的意思,他是把我当自己人才交流一下心得。“梁兄你也看见了,日后小姐这边一共只有四大分部,你掌管其一,虽说你现在的手下不跟你了,但新的手下该多了许多倍吧。而且,优优小姐也照样做你的助理。”

我说没错,我感觉我像四大法王,媛姐你该是左右光明使吧?媛姐呵呵笑了,说你这比喻倒挺有意思。“我确实是酒爷的左膀,他看重的是我的经验和资历。但他老跟我说,需要找一个有头脑敢创新的年轻人,我看你小梁你就很有前途,好好干,酒爷绝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你就是他的右臂。”我差点脱口而出,敢情现在他还是个残疾人。

酒爷也含笑点头,说你的经历我早就了解过了,才短短几年时间,就能做到如此规模,实属难能可贵,最近又搞了个恋爱概念,让生意上了个台阶。“圈子里比你做得大的人虽然比比皆是,但都开始墨守成规,居安而不思危。我就看重你的头脑,跟着我干,你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我很想告诉他们,他们看错了我。

我凭借着小聪明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中生存,只是个小富即安、知足常乐的小人物,不想劳心费神,更不想血泪交织,尽可能地让自己随心所欲,而不求叱咤风云。没钱买馒头了我会比谁都着急,但没钱买房了,那,就不买好了。

我和优优如果接受了这两份文件,无疑会使我们的权利和收益翻几个跟斗,至于最后那份小姐规范管理手册,则与我们毫不相干。但正是这份手册,才是我们愤怒的源泉。

小姐采取合同雇佣的方式,身份证扣押,每次小费的四分之一作为押金,由公司保管,合同期满后统一发放;缺勤或投诉超过规定次数立刻解聘,解聘和自行跳槽者,押金一律不予归还;最触目惊心的是,客人如有要求,必须出台,不出台者解聘。后面的附录中还有详细的小姐培训方案,从骰子技巧到**功夫,五花八门,不胜枚举。

粗略地看完这些规定,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旧社会的包身工,山西的黑砖窑,还有那举世闻名的东莞。

我拍了拍这份手册,说酒爷你不觉得有点异想天开吗,先不说在上海可否行得通,你这苛刻的条件,我相信没小姐愿意过来。

酒爷笑了,说可否行得通是我的问题,但小姐是你们这些爸爸桑和妈妈桑的问题,劝也好骗也好说服也好,她们是你们的手下,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其次,她们到我这里,钱会比以前赚的更多,公司只是暂为保管押金,既能起到约束作用,又能帮她们存下养老钱,百利而无一弊:“在这条路上,大家都只为求财,梁兄又何须多虑?”

我说我不是多虑,我是压根儿就不考虑,就算我的小姐们把我当上帝来信仰,我指东她们绝不往西,那我也绝不会给她们指你的方向。

说完我站起身,向酒爷一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但咱也别后会有期了。优优,咱们走!”

优优笑嘻嘻地把杯中的红酒喝完,吧嗒吧嗒嘴,说这酒太好喝了,否则看着你的脸,我还真喝不下去。

出门以后,优优用手搂着我的脖子,把整个身子都挂了上来,说梁哥你太帅了,快让我亲一个。我说快亲快亲,放弃那么多钱,我的心正滴血呢,急需安慰。

优优在我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然后用大眼睛瞪着我,表情异常温柔,她说梁哥,你干嘛对我们那么好呢?

我说我这也是没办法,你们又不傻,明明是火坑,我如果愣说是澡堂,你们能信吗?“再者,子也曰了,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优优撅起嘴,说你什么不好学,非要去学那酒爷的方言,欺负我听不懂!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我的意思是,虽然我是个爸爸桑,不算什么好货色,但太黑心的钱也不能赚,我怕天打雷劈。

优优高兴起来,说你这么说我就懂了嘛,别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咱们开开心心有吃有喝就行。我皱着眉说这恐怕还不够,起码你就做不到。优优气呼呼地说你太小看我了,我这人很容易知足的。我说开开心心有吃有喝,但若没地主可斗!那可怎么活呀?

优优哈哈大笑,扑上来又亲了我一口。

远处有人放起了烟花,五颜六色的煞是绚烂。我知道,我正如浸渍了污水的那捆烟火,已不能升腾绽放,去赢得欢呼与笑颜;但我起码可以选择不炸裂,不引发悲鸣与哭泣。也算我对这个平安夜,默默的祝福了。

我叫优优下班后早点过来,我们一起过圣诞,她眨巴着眼睛说万一有老色狼请她吃夜宵怎么办?我说那太好办了,一起带过来,我正愁派对没人买单呢。优优咯咯笑个不停,说梁哥你就瞧好吧,我让姐妹们带一堆提款机过来。

回到家中,小玲子她们正在兴致勃勃地装点圣诞树,上面已经被挂满了小女生卡通玩意儿。吕坚在调试彩灯,忽闪忽明的像是回到了八十年代的迪厅。见我回来,吕坚问我谈得怎么样,我把大致情况跟他说了一下,然后总结道:“枭雄的脑筋都不太正常,普遍症状是,都不把自己当人看。”吕坚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屑一顾地说:“还枭雄呢,我看他是找削!”

我和吕坚边喝边聊,小玲子终于心满意足地完成了布置任务,拉着我们看效果,我瞅了眼自己的客厅,倒吸了口冷气,说小玲子我太感谢你了,你让我唤起甜蜜的童年回忆。吕坚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再摆个滑梯翘翘板就更完美,我在门口卖门票,一米二以下的免票,但必须家长陪同进入。

小玲子没理睬我俩的调侃,被自己精心打造的儿童乐园深深吸引,说年年能这样过节,那该多好。

零点的钟声敲过以后,电话和门铃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优优的大批人马还没杀到,家里已经有点转不开身了,我去上个厕所嘴里都得不停念叨着“借过一下借过一下”,如此发展下去,非成地铁一号线不可,到时候必须统筹安排站位,谁要有个啤酒肚,前面就放个腰细臀翘的姑娘,以求不浪费空间。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优优的电话来了,说梁哥,我们这里几十号人呢,估计你家待不下,要不你们来场子里吧。“我已经把那个‘总统厅’给搞定啦,免费噢!”

我一听大喜过望,说优优你真是天使福音,你没把老梁给逼哭吧?

老梁是场子老板,和我同姓,是个和蔼可亲的财迷老头,当初我就对这个能容纳不下两百人的“总统厅”提出质疑,说这严重浪费资源。“你是指望旅行社组团过来吗?”当时老梁还颇有自信,劝我目光要远大些。结果这超级变态大包房从没开过张,倒是不时有喝醉的小姐客人溜进去玩躲猫猫。

老梁终于急了,拉着我的手说小梁啊,你给我想想办法吧,我两手一摊说我让朋友试过,但他们没待多久就要换地方,说聊个天都得用话筒。“人家是来喝酒泡妞,不是来开人大会议!”

即便这样,老梁还是死活不肯降价,真不知道优优是如何说服这只铁公鸡免费打鸣的。

我在家中宣布了这个消息,大伙儿一片欢呼,有人负责带酒,有人负责带吃的。可怜的吕坚,硬是把那圣诞树给扛上了,小玲子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后面,活像托塔李天王带着个哪咤。

到了场子里,其他包房都已关门,唯有“总统厅”里人声鼎沸,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黑压压地坐满了人,有几十个小姐和她们各自的熟客。我心中暗笑,这下真不愁没人买酒了。

所有人落座以后,老梁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拿着话筒在屏幕前发言,说祝大家圣诞快乐,感谢姑娘们这一年的辛勤付出,感谢客人们一如既往的支持。所有人都鼓起掌来,他接着往下说:“这个‘总统厅’今晚免费向大家开放,一来是酬宾,二来大家也体验一下,希望以后能多多捧场,我这里的音响是从德国进口的,茶几和沙发是……”下面小姐们嘘声一片,把这德国音响都活活盖了下去。

我走到老梁跟前,说得了你就别做广告了,一起过来热闹热闹。“不过老梁,今晚确实要谢谢你。”老梁略显激动,握着我的手说小梁啊,我这场子真是多亏有你。“我知道,我这里庙小,你迟早是要走的,但不管怎么样,老哥哥我都认你做兄弟了。”我心中有丝难过,笑着说老梁你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谁说我要走了?我还想和你谈谈新一年里的提成问题呢。老梁连忙扔下话筒,说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跟你们年轻人搅和了,说完急急忙忙地逃了出去。

今晚的狂欢与众不同,不知是谁的倡议,立刻得到了所有小姐的拥护,她们纷纷掏出小费给自己的熟客,一开始客人们死活不肯收,但优优对他们说,同样的场子,同样的喝酒和唱歌,你们就让姐妹们体会下不坐台的感觉吧。所有人都沉默了,也包括我。

小姐们笑着闹着唱着喝着,肆无忌惮地释放情绪。我猜想,她们此刻的脑海中会浮现出那无数个夜晚,她们一排排走进包房,木然地被喊转身,被喊坐下,被喊出去;也会浮现出那无数张贪婪或献媚的脸庞,用谎言和纸钞换取她们早已尘封的青春梦想;或许还会浮现出未来,苍痍的身心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温暖,在午后的阳光下,从孩子的双眸中,忘却这些年,忘却今晚。

是我把她们拖入暴雨中,还是她们在暴雨中找寻到了我这把小伞?这是个永远也回答不清的问题。我只知道,哪怕我走进阳光,也会寒冷,因为早已习惯了和她们蜷缩在一起。

不知不觉中我醉了,整个天地都开始旋转起来,我正搂着一个小姐没完没了地倾诉这些年一起走过的日子,手机在口袋里微微震动了一下。我接起来就喊圣诞快乐,对方悄无声息,我看了看显示屏是个陌生号码,又喂了半天依旧没动静。

我骂了句有病刚想挂断,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看手表是凌晨三点四十七分,我心跳瞬间加速,感觉血液里的酒精正在咆哮着奔走,我用嘶哑的嗓音问道:“露露,是你吗?”此时传来滴滴两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在烛光中我掏出预备已久的一根项链,给她戴上后向她保证,以后每个平安夜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并满足你任何一个愿望,哪怕你让我去抢银行,我也立马套丝袜。她眼睛里有波光闪动,说咱俩若能平平安安的一直在一起,平安夜也只不过是一年里的一天而已。“但你的话我会记住的,本姑娘记性可好啦!现在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我把旁边小姐的手机一把抢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把我电话卡换了进去,刚开机电话就又响起,我冲到门口对着话筒说露露,我想你了。

“梁兄,我是小酒,之前可能有些误会,不知近日可否再做一叙?兄弟我煮酒相侯。”

我说:“去你妈的,没空,老子要去北京!”

我趾高气扬地走出别墅区,回想着刚才吴面团脸上的表情,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快。我看他拿钓竿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就像被一条大鱼吃了鱼饵,然后又从容地从他眼皮底下游走,还打着饱嗝拍出两朵小水花挑衅一番。

在认识杨露露之前,我和吕坚都是极具探索精神的前卫光棍儿,我们奔走于夜店,沉溺在捕获与被捕获的游戏里。每一次昼伏夜出,都轮回着新的姑娘。

我们从不攀比也从不计数,更不会像一个哥们儿那样,在自己皮带上刻“正”字来统计**之臣。几年后他老婆发现了这条刻了六十多个正字的皮带,问他这是什么意思。这哥们儿急中生智,说是以前戒赌时候刻的,每次想赌了就刻一个“正”来激励自己浩然正气。他老婆被感动了,说老公你真棒。

我当时听这个故事笑喷了,拍着这位老兄的肩膀说,原来你每次戒赌成功的背后,都站着五位**裸的姑娘。

他这习惯也不无好处,起码在统计学上还是有理有据的。不像我和吕坚,云里雾里,界定不了我们到底是种马还是种牛。但有一点,我在喝多后总会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就是个畜生?”

对此他坚决否认,说很多次是姑娘自己扑上来的,我怎么也得礼节性地硬一下吧,我哈哈大笑,说之后再道义性地插一下,你真是救苦救难。

认识杨露露以后,我结束了这段糜烂生活,并对畜生的语义产生了新的理解,它们其实是无辜的,是高尚的繁衍行为,而我们则是低俗的娱乐行为,怎能与它们相提并论?所以我再度认证,如果说一个人是畜生,那就说明他不懂感情。

可惜,即便这样,我发现我还是个畜生。

我的得意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发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我走出别墅区后,根本打不到车。除了自己开豪华车进出的别墅主人,别说出租车,我连自行车都看不见一辆,打电话叫车也不是好办法,路途遥远,等车来了天也要黑了。

轻微地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后,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走回小区,去湖边找吴面团。

这要放在十年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铁定会潇洒地一拂衣袖,头也不回地徒步走回去,浑身长满傲骨,足底生满水泡。可见岁月的磨砺是何等重要,皮厚的好处彰显无遗。

吴面团见我回来也很诧异,我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把我送来了,就该把我送回去,我不想让你失了礼数。他哈哈大笑,说这个成语解释得精妙。

在回去的路上,吴面团边开车边和我闲聊着,对不愉快的事只字不提。我想想其实和他并没什么深仇大恨,相反,无论在杨露露还是唐小静的问题上,都该是他恨我更多。要不是这小子老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没准我真能交这个朋友。

我们三句话必有一句是关于杨露露,令我奇怪的是,我会情不自禁地向他吐露许多心声。后来我想明白了,他是我认识的对杨露露了解最多的人。

他问我为什么和杨露露分手,我说我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可能是我对婚姻没有做好准备,让她失望了。他表情凝重地点点头,说他理解:“我之前也说了,我们这样的人永远以自我为中心。一旦有自己预想之外,或者经验范围之外的事情出现,我们第一反应不是面对和解决,而是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一脚踢开。”我默默地琢磨着他这句话,发现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我说你和杨露露认识的时间比我还长,你感觉她是怎么想的?吴面团没说话,仿佛在竭力思考我的问题。最后他摇摇头,说我早就不了解她了:“以前一直以为她是个性格开朗的小姑娘,整天疯疯癫癫、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会突然辞职去找你。当时觉得她只是一时冲动,了解到现实的残酷后就能回头。”

我喃喃地说那她现在确实已经回头了,这对她未尝不是好事。吴面团突然笑了,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有个很大的优点,非常值得我学习。我问他是什么。“你总是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但最终按自己的想法去解决问题。看上去体贴周到,其实自私到底。就像妲己照镜子,外面漂亮极了,里面就是条老狐狸。”

我哈哈大笑,说你这说法太夸张,我了解我自己,只不过是好得不彻底,坏得不尽兴而已。

我们就这样一路聊着,我到家下车的时候,吴面团探身伸出一只手,我看了他一眼,也伸手和他握在了一起。他微微一笑,说我俩可能成为不了朋友,但有一点你不能否认,我们能够互相了解。我点点头说没错,朋友间可能只需要盲目的好感,但对手间互相不了解的话,那就输定了。

吴面团又递给我一支雪茄,幽幽地问我们还能算对手吗?“我看不见我俩之间有共同的利益要争夺。”我说也对,那我们算什么关系呢?

“彼此的另一个版本吧。我们有相同的性格,却走了不同的道路。如果以后有什么迷茫的话,不妨出来聊聊,或许能有所启发,走出死角柳暗花明。”

我挥了挥手中的雪茄,说好的,等我迷茫的时候,再找你点燃它。

回到家中,看见吕坚和小玲子正在客厅里玩骰子,我说你们俩真是亚健康生活状态,这么好的天气也不出去逛逛,瞧瞧我,刚从野外踏青回来。小玲子切了一声,说你几百年才见回阳光,还好意思教训我们。吕坚也在一旁附和,说就是就是,咱别理他。“刚才说哪儿了?对,你不管有没有,起叫直接三个六,这能抢得先机。”我说哟,开始上“吹牛”课了呀,吕坚说可不是,最近酒吧里来了位自称导演的客人,骰子玩遍酒吧没有对手,我得替小玲子补习补习,杀杀他的威风。

我笑着说赢也未必是好事,以前有个朋友玩了一晚上没输过,结果开的酒全被别人喝光了,自己一口也没尝到。

我去厨房冲了杯咖啡,问他们晚上去哪儿吃饭,吕坚一拍脑袋,说差点忘了,有个老朋友约了他,“要不咱们就一起去吧。”小玲子撅着嘴说我才不去呢,你们这帮人的朋友,能有什么好人。

这话让我听着很不舒服,但看在吕坚的面上我没有发作。吕坚把骰子收了起来,发了根烟给我,说他这个朋友可确实是个老实人,从小一起训练的队友,退役后去了德国,在一家俱乐部里教球。“他属于还没开窍的那种,几乎没什么恋爱史,这次回来就是想解决终身大事。”

我说那好办,你认识那么多姑娘,随便发他几个好了。吕坚笑了,说那我也得对朋友负责呀,要找个漂亮的,心地善良的,不势力,还不能太内向,否则两个闷包待一起整天大眼瞪小眼。

我心中一动,说你觉得优优怎么样?吕坚想了一下,说对呀,她非常符合这些条件。小玲子在一边插嘴:“你们怎么把小姐介绍给自己朋友做老婆呀,太缺德了吧。”

如果吕坚不在,我肯定我立刻就会发火,但此刻我只是吐了个烟圈,冷冷地问小玲子,小姐就不是人吗?“别人不敢说,但我能担保优优从没出过台。就算小姐为了钱上床,其他女人又能纯洁到哪儿去?都说小姐贱,她们是贱,要价比那些女人低而已。”

吕坚连忙出来打圆场,说优优这个姑娘我很了解,大大咧咧的,但心眼真不坏,起码比你上回相亲的姑娘单纯多了。

小玲子似乎很委屈,可能在她的观念里,只有感情才是上床的唯一前提。我衷心希望她能这么想,也盼望天下所有女人都能这么想。到那时候,男人择偶不用拼身家了,出轨找不到对象了,小三小姐也不复存在了,天下太平,万物和谐。

我说要不也别搞得跟相亲似的,就把优优叫来一起吃饭,咱们帮着撮合撮合,成与不成就看他俩的缘分了。吕坚觉得这个建议非常靠谱,立刻打电话给他朋友,说晚上带朋友过来,其中有一个单身漂亮姑娘,他把“单身”二字说得格外清晰有力。

与此同时,我也打电话给优优,问她在干嘛,她说刚睡醒,正躺**发呆呢,我说你赶快起来打扮打扮,今晚带你去跟朋友吃饭,场子里的事你先交给别人应付下。她说好呀,现在场子里只要有小静在,就不会有问题,她客人和姐妹都能搞定!

吃饭地点选在了静安寺的“上海人家”,因为他朋友出国多年,据说想吃本帮菜想得夜里都流口水。这让我对他第一印象就不错。不像有些回国的人,以汉语说不地道、筷子用不利索为荣,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忘了本,我很想问问他们,还记不记得你妈贵姓?

小玲子不肯跟我们一起去,这让吕坚十分失望。之前也有很多次,吕坚想在朋友面前隆重推出这个女朋友,但小玲子有意无意地从没给过他这个机会。

我和吕坚准时到了饭店,他朋友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吕坚给我们俩互相介绍了一下,他名叫霍小龙,比我小两岁,长得中规中矩,属于随手扔进人堆,瞬间就找不到的那种,既不会吓着人,也不会勾搭人,实乃安全可靠、居家必备的模范老公脸。

没坐多久优优春光满面地一路小跑进来,还隔着三五张桌子,就挥着手喊:“梁哥,我来啦。”我偷偷抹去额头一把隐形的汗水,忙不迭地把她拉到椅子上,压低嗓音对她说:“你就不能淑女点儿吗?”优优一口把桌上的茶喝干,气喘吁吁地说我才不做输女呢,太不吉利了。

吕坚笑着彼此介绍了一下,优优大大方方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站起身去敬霍小龙:“霍老板,初次见面,我先喝一杯,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有空要常过来玩儿哦!”说罢一仰脖子,一杯啤酒瞬间没了踪影,喝完亮出杯底,然后从包里悉悉嗦嗦地掏出一包中华,一人发了一根,还撅着屁股去给这位霍老板点烟。

霍小龙瞠目结舌地看着优优,我和吕坚则面面相觑,都是满脸的尴尬,我伸手用力拽了拽优优的衣角,她咯咯笑着,说别拽别拽,再拽胸罩都露出来了。

我一声长叹,颓然靠回椅背,心想这都赖我,匆忙间忘了跟她说这不是客户。

幸好霍小龙并没有被吓跑,从他眼神中我反而看到了饶有兴趣的光芒,他连连对优优说快请坐快请坐,就等你来点菜呢。

点完菜以后,我们随口闲聊着,霍小龙讲了些在德国的见闻和趣事,优优显然十分好奇,瞪着大眼睛不停追问,这更让他的口才超水平发挥。我和吕坚相视一笑,很默契地一同起身上厕所。

吕坚问我觉得他朋友怎么样,我点点头,说他要是进剧组演个好老公好父亲的角色,不用化妆就能直接开机,就是不知道人品如何。吕坚说你放心吧,他的人品我能打包票。

我又问吕坚他能看上优优吗?吕坚想了一会儿,说据他了解,他这朋友之前也相亲数次,但见的姑娘多半是看中他的职业和薪水,更想借他做跳板出国。“他不会歧视小姐,只想找个心地善良,能真心和他组织家庭的姑娘。”我说这个我也能打包票,说着我点起一根烟,表情凝重起来:“别看优优平时嘻嘻哈哈的,如果真要喜欢上一个男人,她会把自己的一切都投入进去。”

优优的左手手腕上有三条刀疤,时隔多年已浅的像胭脂划痕,但当年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仍在我耳边回响,她抱着我的胳膊,说梁哥,为什么会这样?我无言以对,只想告诉她不该付出所有的感情,不该掏出全部的积蓄,更不该以为在这个世界上,爱情仅仅是爱情。

这样的故事在小姐圈中络绎不绝,哪怕整个身体已陷入沼泽,仍要高高举起一只手,把她们自认为的爱情捧在掌心,让它最后沾染泥污。

她们单纯而又理想地认为,总会有一个男人紧紧握住这只手,把她们拉出来,并把她们擦干净。虽然她们也清楚地知道,绝大多数人宁可自己也钻入沼泽去抚摸身体,然后爬出来,换身衣服掩着鼻子仓皇离去,对那唯一干净的地方,甚至懒得一瞥。

可能她们真的很傻,或许真的心态扭曲,那些精英知识女性确实比她们成熟太多。但对男人而言,如果碰到这样的傻女人,是珍惜还是玩弄?是庆幸还是不屑?我相信,答案永远不会统一。

我和吕坚抽完三根烟才慢慢走回饭桌,菜已上齐了,优优正一惊一乍地问霍小龙:“你说德国人身上毛那么多,抱在一起不痒死啦?”我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前面霍小龙还在谈歌德,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被优优扯到毛上面去了。看看霍小龙,居然还不厌其烦地在跟她解释,着实难为这位仁兄。

我偷偷给优优发了条短信:“他不是客人,只是朋友。”优优掏出手机看了眼,凑到我跟前笑眯眯地说她已经知道了:“他刚才问我在哪儿高就,我说我是做小姐的。”我咽了口唾沫,说你真够直来直去,优优嘴一撇,说当然实话实说咯,我也冒充不来别的身份。

我偷眼看了下霍小龙,他表情并无任何异样,和吕坚叙着旧,还时不时瞟优优一眼,已初步具备了含情脉脉的味道。我顿时放心不少,问优优觉得这人怎么样?优优咬着嘴唇想了好半天,说反正和我平时见的男人不一样:“傻头傻脑的,还要我陪他逛上海,说好久没回来了,想看看城市变化。”

“那你会陪他去吗?”

“这个嘛,要看我心情了。我喜欢听他讲国外的事情,可有意思了。”

看着优优的表情,我知道她对霍小龙的第一印象很不错,这是个良好的开端,或许还没跨出第一步,但合脚的鞋子已经摆放妥当。我欣慰地举起杯子,说优优,来,我敬你一杯。

我想,很多人并不适合电闪雷鸣般的爱情,只求曾经拥有,那只是男人骗取肉体时的如花妙语,又有几个女人能坦然面对被瞬间抽离的彷徨无助。女人的心如同一个瓶子,唯有涓涓细流才能将其盛满,而巨浪袭来的后果,多半是翻滚破碎。

将平淡演绎成幸福,从宁静营造出快乐,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相濡以沫。优优需要,我们可能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