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私奔吧妖精姐姐

夏夜,凉风习习,灿烂的星斗仿佛剔透的钻石缀满了整个天空。在小镇西边的一片茂密的树林里,两个娇小的影子坐在一棵老橡树的树枝上,一边聊天一边晃**着双腿吐瓜子壳。

靠近树杈处的那个女孩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鲜艳的紧身背心勾勒出完美的曲线,明艳的脸庞似乎让璀璨的星斗都失了颜色,雪白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精致的水晶吊坠,火红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逸出的几缕发丝在夜空中轻轻地拂动。此时她正一边晃动着**的双腿,一边唾沫横飞地讲故事:“……王子拔出利剑,刺向丑陋的老妖精……”

“停停!”坐在树梢上的那个小女孩忽然嚷了起来,她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稚气未脱的小脸上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为什么老妖精都是丑陋的呢?姐姐就很漂亮啊!”

“谁说我老了?”红头发女孩两眼一瞪,圈起食指敲了她脑袋一下,“唉,闪闪,你说我怎么偏偏就是妖精呢?不然就凭姐姐这么漂亮的脸蛋,就算不是公主,也一定会被选做王妃的。”

“可是做妖精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每天在树林里捉蝴蝶摘果子,不也挺好玩的吗?”苏闪闪伸出小手摸了摸绿茸茸的脑袋,不明白姐姐林茵到底在想什么。

“那是因为我们是不称职的妖精,”林茵想了想之后回答说,“师父不是跟我们说过吗?妖精就是要无恶不作,你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都没有做过坏事。”

“可怎么做才算是坏事呢?”

“师父说做坏事就是要让别人不爽,让大家都想来扁你。”林茵觉得这个小家伙笨死了,什么都不懂。

“那怎么才能让别人不爽啊?”苏闪闪用衣服兜着瓜子,眼巴巴地看着林茵。

“其实很简单的。”林茵说着在树枝上站了起来,她伸手把苏闪闪身上的瓜子都装进自己的衣兜里,然后腾出右脚在树枝上狠命地跺了一下,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坐在树梢的苏闪闪一头栽在了草丛里。

苏闪闪顶着一头青草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好半天才看清那张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的俏丽的脸蛋。

“怎么样,是不是心里特不爽,特想扁我啊?”林茵笑嘻嘻地问道。

苏闪闪摇摇头,低声道:“我就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很想告诉姐姐,又不大敢说……”

“说吧说吧,姐姐像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吗?”林茵搂着苏闪闪的肩膀在她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来。

“姐姐你胖了。”苏闪闪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啊哈!”林茵暗想,这小丫头片子学得倒快,一下子就从一个甜嘴的小女孩变成一个欠扁的小妖精了。她一把把苏闪闪从地上拖起来,“来,姐姐陪你玩个游戏。”

“姐姐你说了会通情达理的!”苏闪闪噘着嘴说。

“少废话!把腰弯下来,撅起屁股,对,就这样。”林茵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助跑,对着苏闪闪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苏闪闪胖嘟嘟的身体顿时像一个皮球一样骨碌骨碌滚到前面的灌木丛里去了。

师父说过,扁人也是妖精的必修课之一,林茵恨恨地想,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敢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十恶不赦!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难道真的是喝凉水也能长胖?不可能啊,她只听说过倒霉的时候喝凉水能呛死人,师傅就是这么死的。

她清楚地记得师傅那天死去的样子。那个老妖精仅仅喝了一口井水,便忽然仿佛换了一副模样一样,浑身的筋络一根根暴出,皮肤忽然间变得赤红又忽然间变得苍白,周身闪着微微的磷光。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死去了。林茵现在想起师傅临死前的样子都觉得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喂!”她冲着前面的灌木丛吼了一声——没有人回答她,周围静悄悄的,仿佛除了她并没有别的生灵,夜风吹得脊背上凉飕飕的,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刚才那一脚用力过猛,把闪闪踹晕了?不至于吧。

有个念头在她头脑中一闪而过,她发疯似的朝灌木丛冲过去。她忽然记起来了,在那片灌木丛的后面,就是师傅当年喝水的水井,一定是刚才不小心把可怜的小闪闪踹到井里去了。这小家伙不会游泳,不赶快救她恐怕凶多吉少。

林茵在跑到灌木丛边缘的时候忽然刹住了脚步,她伏下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借着微微的星光,她看到在那口古井边上站着一个白衣的青年男子,生得面如冠玉,眉若柳刀,在这片模糊的光线中更加显得英气逼人,只不过左眼上却戴着一只眼罩。

难道这么帅气的男子竟然是个独眼龙?林茵悄悄地叹了口气,很有点怜香惜玉的感觉。她往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苏闪闪的踪迹。难道这小家伙这么不中用,白跟师傅学了这么多年的法术,这么一小会儿就淹死在井里了吗?林茵心中猛地一紧,直起身子想要冲出去。就在这时,周围忽然想起了一阵乒乒乓乓的脚步声。

苏闪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忽然像一只小犀牛一样气势汹汹地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青年的屁股上。只听“哗啦”一声,独眼青年一头栽进了井里。

“姐姐,是不是这样啊?”苏闪闪得意地拍了拍手。

林茵慌慌张张地趴在井边朝里张望,雪白的脸庞上更是吓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你这个小混蛋,你杀人了你知不知道?”

“啊?那,那我们怎么办?”苏闪闪被林茵的样子吓到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俩趴在井边看了半天,里面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清澈的水面上粼粼地闪动着星光。

“我们……我们快跑吧。”林茵一把拉起苏闪闪,飞也似地朝林子深处跑去。

在深不见底的古井里,一只火红色的眼睛猛然张开了。

“小二,再来一盘花生米,呃,还要一盘牛肉一壶酒。”林茵一只脚踏在小镇酒馆的长凳上,扯着喉咙喊道,火红色的头发飘逸地甩动,引得外面的路人侧目观看。

“喂,姐姐,我们要不要低调一点?”苏闪闪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林茵的手,低声道,“我们是妖精耶。”

“你懂什么?”林茵扯着苏闪闪尖尖的耳朵道,“我们现在要装得凶一点,待会儿才好翻脸。”

“姐姐你不会又没带钱吧?”

“废话!你什么时候看妖精付过钱?”林茵看着端菜上来的伙计走远了,才又低声道,“待会儿看我的眼色行事。”

“还用那招啊?”苏闪闪嘟起了小嘴,“我们好像用过好多次了哦。”

“没事,”林茵转头朝柜台看了看,胖胖的掌柜依然在午后的阳光中摇摇晃晃地打着瞌睡,“那家伙呆呆傻傻的,认不出我们,来,喝酒喝酒。”

“可师傅说酒会乱性哦。”

“少啰嗦!那老家伙不是死了吗?”林茵拍着桌子吼道,吓得邻桌的几个客人匆匆结账溜走了。

于是她们不再说话,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完全不顾忌自己的形象,风卷残云般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光,连盘底都舔得干干净净,直引来周围一片鄙夷的目光。

“呃。”林茵响亮地打了个饱嗝,点点头示意苏闪闪,可以开始了。

苏闪闪心领神会,探过身子狠狠地给了林茵一耳光。

“好你个小东西,敢打我!”林茵大吼一声,“咣当”一声把桌子给掀翻了。酒馆的客人一见有人打架,顿时乱成一锅粥,前呼后拥地往外挤。苏闪闪趁乱朝门口跑去,林茵则跟在她身后装腔作势地一边骂一边追,仿佛早已排练了无数场的大戏重新上演。

“噗”的一声,苏闪闪毛茸茸的小脑袋仿佛撞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一股巨大的反弹力把她弹到了身后刹不住脚的林茵身上,两人顿时看见了满天的小星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年来你们这招浑水摸鱼用了一千八百九十九次了哦,”那个胖胖的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堵在了门口,他摸着自己圆圆的肚子道,“真当我是傻瓜啊!”

这个死胖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林茵暗暗在肚子里骂道,好好给你个台阶你不下,非得等姑奶奶用妖术不可!她朝苏闪闪使个眼色,两人暗自扣紧中指和无名指,准备使出“气遁之术”,在酒馆中凭空消失掉。在人类面前使用妖术本是妖精的大忌,不过师傅死去以后,再也无人约束这两个小妖精了。

“疾!”林茵大喝一声,睁开妖眼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酒馆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布下了结界,强大的纯阳罡气在结界上奔腾流窜,以她和苏闪闪粗浅的法力根本冲不出去。

“呵呵,那个,我看你俩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这里把新账旧账一起算算吧。”掌柜笑眯眯地把翻烂了的账本拿过来,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我们没钱。”苏闪闪小声嘟囔道。

“啊,我差点忘了,”掌柜猛地一拍脑袋,“要钱呢你们没有,要你们在这打杂呢我又没那么多盘子给你们摔,这可怎么办才好呢?”掌柜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林茵雪白的脖子,禁不住微微一愣。

林茵下意识地捂住了那个精致的水晶吊坠,这个坠子从她记事起就一直挂在她的脖子上,她不知道是谁送给她的,师傅也从来都没有提过。

掌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目光道:“我看这样吧,要不你们帮我找个人,咱们的账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好啊好啊!”林茵小鸡啄米似的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好是好,不过鉴于二位的前科,我还真是信不过,”掌柜的摇摇头,“所以还得留下你们身上的一件东西做抵押,留什么好呢……”

“头发行不行啊?”苏闪闪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想得美!”掌柜的趁林茵不注意,一把把吊坠扯在了手里。

“喂,你!”林茵劈头一掌就挥过去,冷不防被掌柜的一把捏住了手腕,一股长天大海般壮阔的气势顿时压制住了林茵的妖气,忍不住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在地上。

“这个给你。”掌柜的微微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塞到了林茵的手里,“记得明天这个时候带他过来。”与此同时,酒馆周围的结界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苏闪闪把脑袋凑到那张纸上一看,不禁“咦”了一声,惊道:“这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林茵两眼一瞪,扯着苏闪闪忙不迭地逃了出来。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两只小妖精拿着掌柜的给她们的那副画像站在小镇上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像两个傻瓜一样东张西望,她们已经来来回回找了好久,却还是没有发现哪怕一个和画像长得稍微有点相似的路人。林茵来这里蹭过那么多次饭,却第一次发现小镇上的人跟画像一比显得如此猥琐,而事实上,好像画像上这个人她们几天之前就已经见过了。

“闪闪啊,”林茵拍着苏闪闪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看来你猜的没错,也许掌柜的要找的人已经被你踹到井里去了。”

“可你刚不是说那人和画像上长得不一样嘛。”苏闪闪分辨道。

“是不一样,”林茵盯着画像又看了一会儿,“不过也只是差了副眼罩而已,也许他画像时眼睛还没受伤呢。”

“姐姐你哈喇子流到画像上了。”

“要你管!”林茵狠狠地敲了一下苏闪闪的脑袋,吧唧了一下嘴,“真是英俊帅气啊!”

“姐姐你说掌柜的让我们找他做什么?”苏闪闪摇着她的胳膊问。

“糟了!”林茵猛拍了一下脑袋,刚怎么没想到呢?掉井里那家伙该不会是掌柜的儿子吧?掌柜的儿子丢了,所以拿着以前的画像让人到处去找,如果这样那可就糟了,在酒馆的时候她俩已经见识过四周强大的结界和罡气,掌柜的轻描淡写的出手已经让她招架不住,如果知道儿子被苏闪闪踹到井里呛死那还不得要她俩的小命?林茵越想越怕,心道那个吊坠不要算了,还是逃命要紧。

就在这时,苏闪闪忽然拉了拉林茵的衣服,低声道:“姐姐你看!”

林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左边的高墙上,赫然贴着一排缉捕文书,白底黑字,上面盖着鲜红的大印。原来近几年在帝国当中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宗教组织叫“光明会”,光明会四处散播蛊惑人心的谣言,妄图推翻国王的统治,建立所谓的“光明帝国”。该组织的信条极为邪恶,它要求会中弟子以亲人的血来修炼妖术,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缉捕文书上所画的,便是业已查明的光明会弟子的画像,国王重金悬赏。

而这一排缉捕文书的头一份,便是掌柜的要林茵她们找的青年男子——白衣公子殷长歌。

原来如此。林茵的心里暗暗好笑,一定是掌柜的财迷心窍,想赚取这一大笔赏金来抵她俩的饭钱,只不过看缉捕文书上的意思是要抓活的,不知道死人能不能换赏金,而且那人在井里泡了好几天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来。

事不宜迟,两只小妖精拉着手朝林子里跑去。

白衣公子殷长歌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几只野兔都被他追得力竭身死了,才终于摆脱官兵的追捕,靠坐在一口古井边上气喘吁吁。他使劲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确定不是在做梦。今天发生的一切太诡异了,简直莫名其妙!他仰望星空,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本是镇上的一个富家公子,虽然父母早亡,好在历代经商,留下的家底还算殷实,因此每天斗鸡走狗、吟风弄月,日子过得十分快活。可今天早上刚一上街就看到了高墙上贴的缉捕文书,头一个便是他,他使劲摇了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是栽给他别的罪名也就罢了,可偏偏说他杀死自己的结发妻子修炼妖术,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虽然他殷长歌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时时有意处处留情,可是天地良心,他到现在还没成过亲,哪来的发妻呢?

就在他挤上前去想要看个明白的时候,忽然几十个捕快疯狗一样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殷长歌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拔腿就跑,好在他之前学过武艺,轻功不错,不过那些捕快也不是省油的灯,毕竟无论逃跑还是追捕,练的都是腿上的功夫,因而一直到了树林边上,他才终于消失在捕快的视线中。

古井中忽然“哗啦”一声响,把殷长歌吓了一跳,他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探头朝井里看去,斑驳的古井深不见底,只有点点的星光在水面跳跃。殷长歌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幽幽的古井仿佛一只深邃的眼睛,也在冷冷地盯着他看。

他的脊背上缓缓滑落一滴汗珠,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时间似乎有千头万绪,无数的画面在眼前晃动,却在他看清楚之前便已经消失不见。殷长歌感到天旋地转,一头趴在井沿上睡着了。

这时不远处茂密的灌木丛里忽然探出了绿茸茸的小脑袋。苏闪闪小心翼翼地盯着殷长歌看了半天,转头对着林茵道:“他好像睡着了。”

“太好了!”林茵低声说着,把一块板砖塞到苏闪闪手里,“你悄悄过去对着他的脑袋拍一下,记住,不要太用力。”

“我……我可不敢……”苏闪闪嗫嚅道,“他前几天不是被我踹到井里淹死了吗?现在冤鬼找我索命怎么办?”

“笨蛋!”林茵用板砖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是妖精耶,怕鬼做什么?”

“姐姐你干吗老打我头啊?”苏闪闪噘着嘴道,“你不怕干吗不自己去?”

“因为你长得比较可爱哦,”林茵笑嘻嘻地捏了捏苏闪闪的小脸蛋,“就算他醒了也不忍心害你的。”

“咦?姐姐你的手好凉啊,是不是害怕了?”

“靠!我会害怕?”林茵柳眉一竖,刚要发作,忽然看见一个青黑色的影子从头顶“嗖”的一声掠过去了,只留下一阵细微的“嗬嗬”声在头顶绵延不绝。

“姐姐……”苏闪闪下意识地攥紧了林茵的衣袖。

“不用害怕……”林茵喃喃道,她看见那团影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围绕着殷长歌的头顶飞速盘旋,没过多久,他的脑袋上便缓缓地散发出一阵雪白的雾气,被那团影子一口吸了进去,“是貘。”

貘是一种上古时代的神兽,行动迅速,没有人见过它的真实面目,它只在夜里出现,以梦为食,有时也吞噬人的情感和记忆,总的说来并无太大害处,只是据说大部分的貘已经被魔驯化,最近的几百年已经很少见到了。

看着那只貘风一样消失,苏闪闪提着板砖就站了起来,林茵忙拉了她一把,“喂,你想干吗?”

“姐姐你不是让我去拍那个人吗?”苏闪闪奇道,“他有梦,说明他不是鬼,这事包我身上了。”

“一边呆着去!”林茵抢先一步从灌木丛里窜了出去,“帅哥让我来!”

殷长歌迷迷糊糊中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中猛地一凛,一转头看见一个艳若天仙的美貌女孩正大步流星地朝他走过来,不禁大喜,心想果然是否极泰来,一整天的霉运换来这样一次艳遇也算值了。

“呃……”还没等他酝酿好如何开口,一块板砖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脸上,他哼都没哼一声就躺在了地上,晕过去之前的那一瞬间还在心想,往哪儿拍不好啊偏偏拍我的脸?我可是靠脸混饭吃的耶!

“哗啦”,井里的水又响了一声,只不过此时的小妖精们已经拖着殷长歌走远了。

半夜的时候天空中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满世界都是哗啦啦的水声,林茵和苏闪闪蜷缩着身子坐在树上,旁边的殷长歌则被五花大绑横放在树枝上。林茵用自己微弱的法力形成一个小小的结界,刚好够把他们几个罩在里面,苏闪闪则捻动手指点燃一团小火苗,摇曳的灯光映衬得三个人仿佛挤在一个大灯笼里。两只小妖精学艺不精,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吃饭和斗嘴上了,平日里只能玩玩这些小把戏吓唬人。

林茵力气不算大,殷长歌又练过武艺,因此没过多久他便“啊哟啊哟”地摇晃起来,半边脸火辣辣地疼。果然是最毒妇人心,殷长歌恨恨地想,这个姑娘看起来温柔可人,动起手来可真是一点也不含糊。待到他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结结实实地捆起来的时候才终于着了慌,这两个家伙该不会是看了告示要抓自己去领赏的吧?

“喂喂喂,晃什么晃?那可是姐姐我特地为你搓的麻绳,挣断了多可惜,”林茵对着殷长歌的屁股踹了一脚,“小心掉下去把你那半边脸也摔开花!”

她这么一说殷长歌果然不动了,他吃力地别过头,满脸堆着笑,道:“姐姐你不会是想那什么吧?”

“什么什么啊?”苏闪闪好奇地探过头来问他。

“就是那什么呀,”殷长歌一脸坏笑地挣扎着凑过来说,“如果姐姐你非要把我那什么的话,我也不打算反抗了,就让你们为所欲为……”

还没等苏闪闪反应过来,林茵“腾”地站起来,红着脸一脚把殷长歌踹了下去,“大色狼!让你胡说八道!”

苏闪闪眨巴着眼睛往下看了看,因为结界外面下着雨,地面比较松软,殷长歌那张俊美的脸蛋直直地扎进地里,两只脚还在半空中扑腾。“姐姐你说他会不会死啊。”

“死了倒好!”林茵没声好气地说道。

“姐姐你说是不是长得好看的公子都得被咱俩踹一脚啊,”苏闪闪仰着头想了一会儿,“不知道那天被我踹到井里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哎,两位姐姐别聊天了,快把我拉上去啊,人死了就领不了赏金了。”殷长歌满身的泥水,样子十分狼狈,嘴里直哼哼。

林茵别过头不去看他,苏闪闪拔出一根头发,用法术化成一根抖动的麻绳,蛇一样蜿蜒而下,卷起殷长歌便死拖硬拽地弄了上去。殷长歌满脸都是黑乎乎的泥水,就剩一双灵动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显得分外可怜。从早上被捕快追开始,今天一天可谓是倒霉透了。他挣脱出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面小铜镜,借着苏闪闪的火光一边照一边哭诉:“谁胡说八道了,啊?我不就是说你们想把我送官府吗,啊?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我招谁惹谁了?你看看把我这张脸弄的,哎呀……”

“活该!谁让你自己不说清楚的?”林茵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一个大男人,唧唧歪歪的有完没完?再说还把你踹下去!”

殷长歌乖乖地闭了嘴,他歪着头想了半晌,忽然抬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我还是有一点钱的。”

“你有钱关我们屁事!”林茵没声好气地说。

“我是说我可以付给你们双倍的价钱,只要你们放我走。”殷长歌明显是想诓这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估计他前脚逃走,捕快们后脚早把他的家给查封了,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其实我们是妖精。”苏闪闪把脑袋凑过来,露出獠牙给殷长歌看,“要你的钱没用,我们吃饭从来都不给钱的……”

“闭嘴!”林茵一如既往地敲了她的脑袋,这个小笨蛋,什么事都敢往外说。转头一看殷长歌,早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一仰头晕了过去。

于是两只小妖精偎在一起,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漫天的大雨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镇的天空阴沉沉的,散发着灰暗的气息,平坦干净的石板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甚至连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都关紧了大门,天地之间只剩了苏闪闪指端的一点光亮。

“姐姐,咱是不是走错路了?”苏闪闪一边说一边牵着后面亦步亦趋的殷长歌。

“怎么可能?咱在这蹭了近两千顿饭,能认错路吗?”林茵抬起头看了看,在酒馆门口停住了。

“唔唔……”殷长歌嘴里塞着一团野草,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这家伙也真是欠扁,似乎一觉醒来就忘了她们是妖精似的,一路上唧唧歪歪说个不停,林茵忍无可忍,随手抓起一把野草就堵住了他的嘴。此刻殷长歌正一脸悠闲地盯着她俩看,似乎并非被抓来换吊坠的,而只是游山玩水而已。

“嘭嘭嘭……”苏闪闪抡起小脚对着店门一通猛踹,木板破裂的声音在街道深处回响,那气势整个一打家劫舍的强盗。

“哎哎哎,你干吗呢?”林茵一把扯住了她。

“冲进去啊。”

“你是妖精耶!注意点形象好不好?”林茵推开她,双手齐挥,在面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白色的光芒晃花了殷长歌的眼睛,只见林茵一步跨进去,立刻在门后消失了。

“唔唔……”殷长歌似乎想要说什么,苏闪闪毫不客气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于是他也一跤跌进了圆圈里。

等苏闪闪也穿过木板门之后,大家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时间连林茵也以为自己走错了路。偌大的酒馆里空无一人,半空中悬着大大小小几十口棺材,在周围粘滞的空气里一动不动。头顶横竖纠缠着灰扑扑的蜘蛛网,竟是好多年没有住人的样子。外面依然是狂风暴雨,三个人直愣愣地停在死寂的屋子里,竟是谁也没有说话。

忽然“嘎巴”一声,右前方的棺材里似乎有动静,苏闪闪立刻浑身一激灵,慌乱之中一转身,紧紧地抱住了殷长歌。

“别害怕,是做梦,一定是做梦!闪闪乖哦,好好睡觉哦……”林茵一边说一边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果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她为了再确认一下,颤抖着手指用尖尖的指甲又掐了一下……

“啊哟——”殷长歌终于忍不住痛,挣扎着吐出了口中的烂草根,哇哇大叫起来,把两只小妖精都吓了一跳,“你掐我的腿干什么啊?”

就在这时,天空中“咔嚓”一声,一道闪电迅速撕裂了屋子里的黑暗,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到了棺材上几个大大的血字:

“当神已无能为力,魔度众生!”

仿佛刚刚被人蘸着鲜血写成,尚未凝固的血液缓缓地滑落下来,字迹渐渐模糊不清了,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甜腥的味道。而在血字的旁边,却是歪歪斜斜地画着一个古怪的符号,仿佛两只干枯的手掌捧着一团火焰——这正是邪教组织“光明会”的印记。

“姐姐……”

“嘘!有妖引!”林茵一边说话一边轻轻地**着小巧的鼻子,领着苏闪闪他们绕过一口口触目惊心的棺材往后面走。所谓的妖引是妖精中的大法师从西域一种神秘植物中提炼而来,撒入空气中之后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妖精却可以嗅着它的气味找到接头地点。

“扑通”一声,林茵似乎掉进了一个大洞,苏闪闪尖叫一声,收脚不住也跟着掉了进去,殷长歌好歹学过两手,情急之下敏捷地退开一步,躲开了陷阱,还没来得及得意呢,便被苏闪闪死死拽着的绳子牵着一头栽了进去,殷长歌之后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不过几个人都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没有细究那个声音的来历。

“啊哟……”殷长歌呻吟了一声,拍了拍身子底下的人,尽管被拖下来作伴有些委屈,不过好歹还有个垫背的,没怎么摔疼,只是没想到那两个小妖精看起来娇弱,肉还真不少,躺在上面软乎乎的……

“姐姐,我们这是到了哪里啊?”苏闪闪问。

“不知道,你没摔伤吧?”是林茵的声音。

殷长歌顿时寒毛倒竖,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这两个声音,都不是来自他的身子底下,那么他压着的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嗷”的一声,一只巨大的肉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胸口,瞬间便把他挥出了五六丈远。这里原是一对新婚的黑熊的家,殷长歌霉运当头,直直摔在了黑熊的大肚子上。

两只巨大的黑熊咆哮着人立而起,眼睛里散发出灼热的火焰,尖利的牙齿在黑暗中闪着森然的冷光,三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林茵和苏闪闪在山林里住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熊,仿佛上古的神兽一般,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咆哮声骤然停止,两只巨熊眼睛里的火焰忽然熄灭了,它们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便仿佛大山一样轰然坠地,在它们躺下的刹那,左边的墙壁“咔嚓”一声破开一个大洞,巨大的光亮刺得他们眯起了眼睛。

等到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他们惊讶地看到巨熊的身子底下汩汩地流出血液来。在巨熊的身后,一个又瘦又高的少年拄着长枪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古铜色的皮肤上跳跃着明亮的光泽,火红色的眸子仿佛古井一般深不见底。林茵他们只看了一眼,就慌忙把眼神错开了,少年的眼睛仿佛一柄利剑,带着勾魂摄魄的光芒,让人不敢对视,却又分外熟悉。

“喂,你是谁?”苏闪闪把脖子一梗说道,转眼看到少年的枪尖上缓缓滴落的血液,立刻闭上嘴不说话了。

“我是谁?”少年喃喃地说道,似乎是在问他们,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那天在古井中弄出“哗啦”声的是他,湿漉漉地爬出来偷偷跟着他们的也是他,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冥冥中牵引着一切。

“原来是个呆子哟!”苏闪闪咧开嘴笑起来,不管他刚才出手有多狠,总是帮他们杀死了大熊,也应该算得上是自己人。殷长歌却在少年的声音里微微一颤,心中一阵针扎似的疼痛,那一双火红色的眸子似曾相识。

“住手!”林茵忽然大喝一声,一翻身冲进了被大熊砸出的大洞,苏闪闪和少年紧跟其后,殷长歌正在思索着要不要趁机逃走呢,被苏闪闪一通猛拽也摔了进去,他这才意识到绳子还没解开呢。

大洞的后面真的是别有洞天。

“苏醒吧!我沉睡的子民!以神的名义,穿上光明的铠甲,向魔宣战!”

平日里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的胖掌柜站在高高的祭坛上,穿着一件漂亮的袍子,头上戴着王冠,眉眼之间仿佛带着一股君临天下的威严。这时他正从侍从托着的盘子里接过林茵的水晶吊坠,高高举过头顶,在他的面前是一口森然斑驳的古井,冷寂神秘,看上去和林子里的一模一样。而在祭坛的下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穿着白色衣服扎着黑带子的男人女人,他们神情肃穆,胖掌柜说一句,他们便跟着重复一句。

“来吧,光明的追随者,饮下这神圣的水,去光复伟大的帝国!你们可以选择沉睡,就像闹市里的俗人;你们也可以选择战斗,就像远古的圣骑士……”

“他在说什么啊?文绉绉的。”苏闪闪挠挠头,看了看跟进来的少年,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转头看向殷长歌,却发现他神情呆滞,好像傻了一样直直盯着祭坛中央的古井,一句话也不说。

“看什么看啊?”苏闪闪不高兴地抖了抖绳子,“是不是怪你的教友开会没通知你啊?”

殷长歌摇摇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以前见过无数次的胖掌柜,忽然感觉不一样了,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平淡无奇的酒馆掌柜,竟然是“光明会”的教主,而他们在酒馆中看见的那些棺材中,应该就是殉道的“光明会”弟子了,可他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这么多人死心塌地地追随他,妄图颠覆太平繁荣的帝国?而他千方百计地引两个小妖精把自己抓来,又是为了什么?千头万绪,一时间什么也理不清。

就在这时,水晶吊坠忽然发出夺目的光辉,仿佛燃烧的太阳般让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等到光芒黯淡的时候教主的手一松,吊坠缓缓地朝井中坠去,林茵风一样掠过表情呆滞的教徒朝祭坛上冲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吊坠扑通一声沉入井中,地底顿时发出雷鸣般的轰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喷涌的水柱冲天而起,绿色的汁液仿佛暴雨一般洒在头顶。林茵抹了一把脸,看见所有的光明会教徒匍匐在地上,嘴里念诵着遥远的歌谣,掬起一捧井水贪婪地饮啜。

“把吊坠还给我!大骗子!”林茵握紧拳头,怒气冲冲地看着俨如王者的教主。

“你应该称呼我为国王陛下,亲爱的孩子。”教主一脸慈祥地看着他,眼睛里露出一丝爱怜。

“哼,你少做梦了!随便找一帮乌合之众就想当国王啊?”林茵挥手一指站在祭坛下面的教徒,“大骗子,骗这么多人进你的邪教!国王陛下?国王陛下会让子民杀死自己的亲人吗?国王陛下会骗我的吊坠吗?”

“那本来,就是我的坠子啊,”教主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她,“如果你肯喝一口井水的话,就什么都明白了。”

“骗人!”苏闪闪大跨几步抢到跟前,顺手把殷长歌也拉了过来,“你的井水会毒死人!”苏闪闪也没有忘记师父喝过井水之后的情形,对于两只小妖精而言,那是难以磨灭的记忆。

“呵呵,是吗?”教主忽然看向殷长歌,眉头微微一皱,收敛了笑容,“那么,长歌,我的儿子,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林茵和苏闪闪微微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殷长歌,只见他紧紧地盯着教主,目光呆滞,似乎在努力地回想什么。难道她们之前的猜测竟然是真的?殷长歌,是教主的儿子?

教主转过头来看着林茵,缓缓地说:“我让我的教徒杀死自己的亲人,是因为每个教徒的亲人,都是貘啊。”

是貘吗?林茵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井边看到的那只貘,吸干了殷长歌的梦境之后便迅速飞走了。那些早已经被魔所驯化的貘在这里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她抬起头,看到教主的眼神显得空洞而迷离。

“三年前,魔王带领一群驯化的貘攻陷了我的帝国,他们不仅抢了我的王位,还篡改了人们的记忆,那群貘化身为人们的亲人,夜夜吸食他们的梦境和记忆,制造出一片太平繁荣的假象,想要靠这种方式来巩固魔王的统治。我忍辱负重,只是为了把子民的记忆唤醒,光复我的帝国!”

“你是说告示上通缉的人,都是因为杀死了化身为自己亲人的貘才被魔王通缉的?”林茵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本以为找到了邪恶的源头,却忽然发现坐在王宫宝座上的,才是真正的大魔头。

正在这时,底下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有一些喝过井水的教徒忽然浑身抽搐起来,他们浑身筋络暴出,皮肤泛出可怕的红色,周围一片哀嚎。林茵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师父临死前的惨状,一切都是在重演。

“你……”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教主的指端忽然激起一股水柱,直直射入了她的口中。

“我所要做的,你们永远也不会理解!”意识丧失的那一刻,她听见教主缓慢而沉重地说道……

疼……锥心刺骨的疼痛……似乎胸口的某个地方被掏空了,黑色的风在空****的身体里来回鼓**穿梭。所有的往事在脑海里挣扎着苏醒,彻骨的绝望仿佛旷野上无声的呐喊,左冲右突找不到出路……

“长歌。”林茵睁开眼睛,有一滴泪水从眼角慢慢地掉了下来。

“干吗?”殷长歌此时被五花大绑,吊在高高的柱子上,下面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他扭头一看林茵,顿时慌了神,“喂喂,你哭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林茵一边抹眼泪一边忍不住“噗哧”笑了一声,这个男人,还是那么贫嘴!可是他真的没有记起自己是谁吗?还是他根本不愿意回头面对往事?或者教主强行射入自己口中的,本来就是一种能给自己造成幻觉的毒液?她摇摇头,忽然间变得什么也不敢确定了。

如果记忆是假的,还有什么值得相信?

周围是阴暗潮湿的底下宫殿,殷长歌吊在柱子上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似乎在欣赏建筑的布局,一点也不在乎自己马上就要变成烤乳猪的结局,这个人,活得还真是洒脱!苏闪闪仰面躺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动不动,火红眸子的神秘少年抱着长枪坐在墙角,好像在思考什么,而在高高的宝座上,衣冠华丽的教主正襟危坐,紧紧盯着大门的方向,眉头微微皱着,在他的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片“光明会”的教徒,他们都已经死了。

教主默默地站起来,走到殷长歌的跟前,锋利的宝剑“唰”的一声抽出了剑鞘,“真是讽刺啊,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教会,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长歌,你那么恨我吗?”

在林茵中招的刹那间,殷长歌和苏闪闪也未能幸免,只是苏闪闪已经和那些教徒一样痛苦地死去,而殷长歌似乎对那些井水完全没有反应,至于那个扛着长枪的桀骜少年,教主似乎还不敢对这个身份不明的人轻举妄动。

“从你洒下妖引把我们引到巨熊跟前的时候开始,你就没有打算让我们活下去吧?”林茵捂着胸口站起来,冷冷地在他背后说,“可是长歌,他是你的儿子啊!”

“儿子?”教主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曾经给过他机会……”

锋利的长剑带着跳跃的火光朝殷长歌的头颅破空斩落……

“住手!”林茵惊呼着挡在宝剑的前面,汹涌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身上却没有感觉到预期的疼痛,一片寂静中,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她睁开眼睛,看见宝剑在距自己面门一寸的地方一折为二。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透骨的凉意,阴森森的,带着地狱的气息。

“殷洪,你杀他,是为了引我出来吗?”空气中渐渐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黑色的兜帽和斗篷中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我知道你并不在乎他的生死,”教主摇摇头,“可是他死了,你也活不下去。”

“谁的死活我也不在乎,”兜帽里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可是我,绝不会让你那肮脏的剑刺在茵儿身上。”

茵儿?林茵微微一颤,多么熟悉而又遥远的称呼!她转头看向殷长歌,他正一脸无辜地看着这里的一切。难道有什么东西错了?

错愕的刹那,黑色的兜帽缓缓地拉了下来,面如冠玉,眉若柳刀,除了那只黑色的眼罩,还有谁能分辨得出他和殷长歌的区别?

“我好恨啊!”他仰面朝天,那只仅存的右眼中缓缓地落下泪来。

“我的孩子,难道这几年来,你报复得还不够吗?你带着你的貘,让一整个帝国的人都失忆了啊!”

一切都真相大白。原来在这个庞大的帝国中,藏着一个古老的秘密,这口井和林茵她们见过的那口井在地底下是连为一体的,祖辈称之为“神魔之井”,据说只要激活井中蕴涵的巨大能量,就可以成为古往今来战无不胜的天神或者狂魔,而激发能量的秘密则掌握在国王的手中。

为了得到这个秘密,丛林中的一个老妖精带着两个心爱的徒弟费尽心机来到国王身边,把最高深的魔法都传给了国王,好不容易才获得他的信任。没想到王子殷长歌却阴差阳错地爱上了大徒弟林茵,甚至把王室的至宝“焚星水晶坠”送给她作定情信物。国王不问青红皂白,认定林茵用妖术勾引王子,盛怒之下把她沉入了神魔之井。这时候的林茵,其实早已是幽灵,不然怎么可能喝了神魔之井的水还能不死?而“焚星水晶坠”正是激活神魔之井的关键。

而英俊的王子殷长歌在悲痛之下种下了邪恶的诅咒,这个诅咒带着所有爱而不能的怨气依照殷长歌的外貌幻化为通天彻地的心魔,他驯化了一群野生的貘,把帝国中所有人的记忆都在一夜之间迅速抹去了,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些在快乐与幸福掩盖下绵绵无尽的心痛……

“也许失忆,真的是一件比较快乐的事吧。”殷长歌在高高的柱子上喃喃自语,他的所有痛苦,都已经封存在了那个斗篷下的身体里。

“可是我的帝国,不能生存在蒙昧之中!”教主猛地举起了手中的宝剑,锋利的长刃从剑柄的断口处慢慢地生长出来。

“帝国?呵呵,你这个自私的家伙,心中只有你的帝国!这几年你处心积虑地招揽教徒,唆使他们杀死我的貘来恢复记忆,可是最终也不过得到一群死尸而已,”心魔挥手一指柱子上的殷长歌,“你儿子在你眼皮底下活了三年,如果不是我通缉他让你看到了他的利用价值,你想过去见他一面吗?可怜啊,就在刚才,你还要亲手杀了他来破除诅咒!”

林茵的眼角微微一跳,电光石火之间,她看到躺在地上的苏闪闪忽然动了一下,就在她揉了揉眼想要再确认一下的时候,苏闪闪的身后忽然腾起熊熊的火焰,在一阵巨大的咆哮声后,苏闪闪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的眼睛和头发都由原来的墨绿色变成了火红色,光洁的额头上猛然破出两只小小的犄角,法力所形成的强大气场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这个平凡无奇的小妖精,在饮下了神魔之井的井水之后,居然成魔了!

“你比你师傅强。”教主微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当年他为找我报仇,在没有破解井水的秘密之前强行喝下,所以现在形神俱灭,想起来‘妖引’的提炼方法还是他教给我的呢。我几年来悉心培养了这么多教徒,也没有一个能够挺过天劫,真没想到神魔之井最后选择的人,竟然是你!也许预言说的没错,‘只有最纯净的灵魂,才能抵达最遥远的距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心魔忽然从斗篷下探出白森森的骨爪,径直扑向苏闪闪的脖子,“小东西,如果不是当初被你踢到井里,被神魔之水化去真身,我根本用不着通缉殷长歌去借他的形体,今天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这个小家伙如果不及时除掉,迟早都是祸患,更何况尚未成形的魔,是法力最好的源泉。

“不!”一个火红的影子猛然挡在了他们中间,心魔的收手不住,直直穿透了林茵温暖的胸膛。

“你为什么这么傻呢?”心魔忽然把林茵紧紧地搂在怀里,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幽灵是不能触碰魔的身体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敢去见你,被我吸噬的灵魂,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啊。”

“也许你那天去林子里,是去看我的吧?只可惜那时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故意让我失忆,怕我痛苦是不是?”林茵的脸色苍白,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呵呵,那真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啊,明明站在对面,却不敢触碰……彼此的身体……”

她的伤口并没有鲜血流出,身体却迅速地干瘪下去,仿佛在一瞬间被迅速抽干,“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们的爱情虽然痛苦,却是我这一辈子最珍贵的记忆呢。”

林茵慢慢地,融入了心魔的身体,永生永世的相依,再也不会寂寞。

“我们,还要打吗?”心魔缓缓地转向教主,带着无限的疲惫。

“只要你恢复帝国的记忆,我们可以就此罢手。”教主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剑。

“绝不!”心魔缓慢而坚定地说,眼睛里忽然重新燃起熊熊火焰,“就让他们都忘了吧,忘了过去,忘了我们,从此快乐地生活,那有什么不好?你要继续背负过去的痛苦吗?我不会罢手的,除非我死……”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铁器破空的厉声呼啸,心魔猛一转身,刚好对上了黑瘦少年燃烧的眼睛,森冷的长枪没有后招也没有变势,裹挟着一股凌厉的杀意狠狠地刺进了心魔的心口。少年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是想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哈哈……”心魔忽然纵声长笑起来,笑声中却透出一股隐隐的悲意,“魔瞳啊魔瞳,你竟然问我你是谁?你是我的眼睛啊。”

“你的……眼睛?”少年一脸茫然。

心魔收敛了笑容,缓缓地转向教主:“我忽然有些理解你当初的念头了,不管怎么说,自己苦心经营的帝国,总是不愿意落到别人的手里吧。那一天我把眼睛投入了神魔之井,我本想让他修炼成魔,代替我来监视帝国的一切,只是阴差阳错,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

长枪的周身忽然散发出一片烈焰,心魔的身体渐渐模糊起来,缓缓的,化成一阵轻烟,带着痛苦,带着记忆,带着无可挽回的遗恨,消散在周围的空气里。

“有时候我想,即使那么远远地看着她的快乐,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他喃喃地在空气中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还好我留下了一只眼睛,可以代替我观看这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苏闪闪仿佛这时才缓过神来,她环顾四周,大眼睛依然忽闪灵动,“他们……都怎么了?”

“都死了。”教主的宝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一缕花白的头发从王冠中逸出来,看上去有一股别样的寂寞。

“呀!”苏闪闪忽然摸到了头上的犄角,“我这是成魔了吗?”

教主缓缓地摇了摇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没有谁是天生的大坏蛋,你可以成魔,也可以成为人间的小天使。”

“那我们就去做好魔。”黑瘦的少年忽然把长枪丢了出去。

“好魔?”教主轻轻地笑了笑,真是两个天真的孩子,纤尘不染。他缓缓地把表情呆滞的殷长歌从柱子上放下来,他从没有真的想杀他,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可自己这一生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帝国,为了子民,还是为了自己的王位?他的心中涌出无限的疲惫。

他忽然有些迷惑。他和心魔,到底谁是对的呢?是快乐的遗忘,还是痛苦的记忆?现在的殷长歌活得简单而洒脱,却得不到真正的爱情,而心魔虽然最终和林茵融为了一体,却始终都在被仇恨和痛苦煎熬着。这是两个极端,却让人没有办法去评论什么。只是一股淡淡的哀愁和无奈,在空气中慢慢飘散开来。

其实人这一辈子,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教主对着苏闪闪他们摆了摆手:“你们走吧,我想静一静。”

“我们去哪里哦?”魔瞳疑惑地看着苏闪闪。

“我们私奔吧。”苏闪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殷长歌对林茵说起的那句似懂非懂的话。

几个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