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对杜晓东和张彩霞的最终审理结果为二人均判五年有期徒刑,同时对杜晓东实施强制戒毒。入狱前杜晓东提出想见见闻小屿和闻康知,闻小屿拒绝了,闻康知却答应去见了他的生父一面,只是两人交谈了些什么内容,无人知晓。

自那次在医院里两人吵一架后,李清终于动怒,把闻康知教训一番后送去灵香山的别墅,让保安看住他。李清自己也从灵香山搬回了朝安区。之后李清把给闻康知的银行卡冻结,一车库的名车也全部收走。之前李清安排了他在自家公司总部见习,由首席执行官亲自带他,这件事以后,李清把闻康知见习的机会撤走,只勒令人静心念书。

转眼三月到来,《花神》中国古典舞宣传视频登录互联网平台,闻小屿和姜河的知名度一时高涨,其中男扮女装扮演花神的闻小屿名气更甚。所有人都在找他的社交平台账号,短短半个月不到,网上就出现有人假扮闻小屿发布社交平台信息吸引流量的乌龙。闻臻为闻小屿组建的团队效率很高,不过半天,虚假信息就销声匿迹。

网上都热闹开了,闻小屿才慢半拍打开手机看关于自己的新闻和讨论。开学后的学校汇演刚刚结束,他这些天练舞忙得天昏地暗,现下闲了才坐在一旁慢慢翻看。

有这么多人夸自己,闻小屿心里挺高兴的。但讨论热度虽高,可翻来覆去也就是差不多的意思,“跳得好”、“长得美”,闻小屿看一圈下来,没有什么真实感,把手机放下继续练舞去了。

闻小屿自己闷头上课,家里头反倒热闹起来。闻小屿的生日要到了,父母知道闻小屿不喜人多,便谁都没有请到家里,只是忙来忙去的,神神秘秘不知在做什么。

闻小屿在生日前一天晚上和闻臻回家,吃完饭后就陪闻家良在廊前下围棋。他对棋牌类活动一窍不通,闻家良手把手从认棋盘开始教他,闻小屿磕磕绊绊学了一晚上,直到李清无奈来请二人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闻家良和闻臻带着闻小屿去了集团总部。闻家良收拾整齐,一头白发梳好,拄着拐杖在助理的搀扶下走进集团大门。兄弟二人在后头走,一群人早已等候多时迎上来,闻小屿见这些人无不西装革履精英模样,其中还有外国人。他不明所以,跟着父亲和哥哥一路上楼,其他人彬彬有礼与他打招呼,闻家良便说这位是我家小儿,年纪小,还望各位多多照拂。众人忙说哪里哪里,没一个人惊奇老总怎么突然多出个儿子。

一行人抵达办公室,闻家良带闻小屿到自己身边坐下,闻臻一同坐在他旁边。闻家良说,“小宝今天过生日,爸爸送你一点生日礼物。”

有几个人便上前来,一份一份把合同摆到闻小屿面前。闻小屿拿过来看,闻家良在一旁温声说,“爸爸前阵子买了沔水湾的地皮,那边风景好,地段开阔。还有望山湖的山庄,一起送给小宝了。”

闻小屿做梦似的,“不,我不用......”

“还有这几处房产,一并划到你名下。”闻家良说,“这一份是爸爸和哥哥拟划给你的公司股份,在座各位已经讨论过,大家都欢迎你这位新股东。”

闻小屿这才知道面前这群人皆是股东与律师,又听闻家良给他一个个讲合同,闻臻买下大西洋的一座小岛,连带岛上的私人城堡一同当作他的生日礼物;李清则在新西兰为他建立了一个信托基金。

闻小屿捏着钢笔,看合同上的字看花了眼。闻臻在他旁边开口,“不必细看,签你的名字就行。”

闻小屿的手心都起了汗,稀里糊涂问,“是不是送的太多了点?”

旁人笑起来。闻家良说,“小宝,这些可一点不算多。”

闻臻的声音在闻小屿耳边低低响起:“不要犹犹豫豫,让人看笑话。”

闻小屿便静了下来。他签了字,众人起身过来纷纷与他握手认识,顺祝他生日快乐。

一上午忙完,他们回到朝安区的家,李清已经让厨师准备好丰盛的家宴等待他们。

四人围坐一桌进餐,李清笑道:“上午是不是吓到小宝了?我想说给你一个惊喜,特意让爸爸和哥哥不要提前告诉你。”

闻小屿岂止吓到,现在都还脑子一团浆糊。闻家良说:“小宝大家风范,淡定得很。”

“小宝以后是要成为舞蹈艺术家的人,当然是不怕大场面的。”

话题又转到闻小屿的学业上。家里人都看过他参与拍摄的花神舞蹈视频,也知道他在网上小有名气。李清道,“要么我在首都找一位营养师,去江南枫林专门给小屿做餐好了。闻臻天天忙工作,肯定顾不上小屿吃。”

说着转头去抚闻小屿的手背,“小宝天天要练舞,消耗那么大,让营养师做便当给你带去学校吃好不好?”

闻小屿还没开口,闻臻就说:“不必让人来江南枫林,他已经搬出去住了。”

李清和闻家良都是一愣。闻小屿心下气恼,他本不想让父母知道这件事,没想到闻臻竟然当着爸妈的面说出来,明显就是故意。

闻小屿解释:“江南枫林离我的学校太远,来往不方便,我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住。”

李清疑惑:“让哥哥给你在学校旁边买一套房就好了呀,怎么自己就搬出去了?”

闻家良问:“是不是和你哥住一块不开心了?”

“没有。”闻小屿忙否认,“我只是打算住到毕业。因为平时要经常练舞......”

闻臻说:“不是给你装了练舞房?”

闻小屿略微恼火看闻臻一眼,李清和闻家良看出兄弟俩不对劲,便没有再聊这个话题。饭后李清拉着闻小屿到后花园去坐,正是阳春三月,花园里的花开得蓬勃烂漫,阿姨端来两杯茶饮,放在二人面前。

李清小声问闻小屿:“哥哥欺负你了没有?”

闻小屿答:“真的没有。”

李清笑着说:“你哥哥从小就主意多,性子冷,又是他爸爸一手教大,哎,那是半点我的样子都没有。小宝别怪妈妈总是这么问你,因为从前......康知很崇拜闻臻,但闻臻对他总是不大关心,我怕同样是弟弟,他对你也不闻不问......好在我看他对你还是在意的。”

“他对我很好。”闻小屿心里很难受。李清越是这样说,他就越是感到罪恶。“但是我这学期课程很满,不想每天花太多时间在来回路程上,所以才在学校附近租房子。”

李清试探道:“你的选择爸爸妈妈都不会反对,这样吧小宝,我们在学校附近给你买一套房好不好?你住租的房子,妈妈真的不放心,怕不安全。你如果不想房子太大,我们就买小一点的,如何?”

“不用买,真的。”闻小屿知道要和李清解释这种事情有些困难,他认真道,“我知道家里有能力买,但是对我来说没有必要......我是说,不是必需品的话,也可以不用多花这个钱。”

李清出身富裕世家,从小是家里的掌上明珠,长大后又醉心于歌唱艺术,貌美声甜,又有家族庇佑,不愁没有舞台。生活中更是十指不沾尘,全然不闻世事。

但闻小屿说的话,李清都会试着去理解。闻小屿不想买房子住,她就随闻小屿的心意,点头:“好,都听小宝的。那小宝想不想请营养师?”

“我一直都是自己给自己做饭,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不用再麻烦别人。”闻小屿笑一笑,“我做饭味道还不错,晚上给您煲汤喝?”

“好,好。”李清高兴又心疼,牵着闻小屿的手不停摩挲,“小宝,妈妈之前让你受了好大的委屈……”

这件事还是绕不过去。

闻小屿说,“我没有受委屈。”

李清却苦笑道,“这阵子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才发现我这么多年做母亲竟然做得不对。难怪你爸爸说我把康知惯坏,要不是有监控,我真想不到他竟然会说出那样刻薄的话。”

“您没有做错什么事。”闻小屿怕自己嘴笨说不好,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对李清说,“您对过去有感情,我觉得很好,因为这说明很多年以后,您也会同样……这样爱我。”

闻小屿都把自己说脸红了,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也一样。”

他抬头才发现李清红了眼眶,连忙起身要去找纸巾,李清拉住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她抱住闻小屿,“妈妈现在就很爱你……以后每一天都更爱我的小宝。”

夜深,车穿过城市霓虹,来到近郊一处占地不小的双层楼前。闻臻走下车,在大门前刷过卡,进门上楼。

一楼是工作区,放满电脑和服务器,闻臻熟门熟路到二楼,穿过走廊,推开其中一扇门。

房间里昏黑,只有电脑亮着蓝光。地上全是电子设备和数据线,一个身穿肥短袖肥裤衩的胡茬男歪在椅背里,嘴里还含着一大块巧克力,望着闻臻。

朱心哲含糊说:“大晚上来视察工作?”

闻臻跨过一地线走过去,坐在另一张沙发椅上,随意按开一台电脑,安静看着电脑屏幕亮起光。

他说,“打会儿游戏。”

朱心哲把巧克力咽下去,“臻哥,我正写程序呢,再不写完一休哥又该抽我了,你没看其他人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孤军奋战?”

“你进度最慢?”

“我太难了,我承认我跟不上一休哥进度,臻哥,你把我调去美工部吧,这程序部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闻臻漫不经心挑选游戏,答,“你跟不上他,整个公司就再没人跟得上他。”

朱心哲被一句话哄得身心舒畅,乖乖把工作暂时放到一边,过来和闻臻一块打开游戏,“怎么有空闲跑我们这儿来了?”

这里是闻臻名下的一家游戏公司,前身是闻臻大学时和同学一起建立的游戏工作室。朱心哲是闻臻的大学室友,朱心哲提到的“一休哥”则是闻臻的学长赵均一,全球顶尖的计算机天才,大二剃光头发后再没留长,因为觉得光头更帅。闻臻是老总,赵均一则是公司的核心人物。

两人坐在电脑前打游戏,闻臻选了一款射击游戏,环绕音响回**枪械激烈突击和爆炸声,机枪打得满屏爆裂火星,朱心哲观察闻臻一眼,狐疑。

“心情不好?”朱心哲试探着问。

“嗯。”

“怎么回事啊,难得见你不开心。”

两人打了把游戏,闻臻没有立刻回答,只静静坐在椅子里。他今天只穿一身休闲服,光影映上他沉思的面容,令他看上去恍若一个棱角分明的冰冷雕像。

“一点俗事。”闻臻说。

朱心哲笑道:“你少来了,什么俗事能入你的眼?”

别人朱心哲不知道,但闻臻和他大学四年室友,又是他真心倾佩的对象,他知道闻臻是个什么样的人。出身富裕,特立独行,没有从小出国念书玩乐晒就算,大学念的还是令人头疼的数学系,然而也没有在好好念书,大二就拖着他们这群平民学生办了个游戏工作室,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那么多游戏开发爱好者,还一个比一个鬼才,只有闻臻能镇住。

闻臻不玩车,不玩表,不满世界游乐体验钱财带来的乐趣,大学也没谈恋爱,成天就闷在工作室里和他们一群宅男宅女钻研游戏。后来游戏真做出来了,工作室出了名,闻臻并未在意外界的赞誉;再后来工作室遭遇恶意收购和抄袭而无法维持下去,闻臻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愤世嫉俗;最后闻臻回到自家公司做了老板,买回工作室,把曾经的同学都找回来,告诉他们可以继续做游戏了。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朱心哲明白闻臻是个非常执着、又非常寡情的人。他可以只专注自己感兴趣的寥寥几物而全然不管周遭一切。朱心哲曾经甚至担心这样的性格会让闻臻在某个时刻走上偏执的道路,但好在目前看来,闻臻是冷静、理智、没有出差错的。

闻臻开口:“新游戏进展如何?”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有一休哥带着咱们,没问题的。就是时间预计很长,因为咱们同时还要准备推幻影2,大家都忙得头顶冒烟了。”

“辛苦你们。”闻臻说,“年终让财务多发20%的奖金,每个人都有。”

朱心哲一下打了鸡血:“闻总英明,我司保证完成任务!”

闻臻没有多与他聊,只打了两把游戏,在电子嘀嗒声里和一堆数据线中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朱心哲弄不明白,但如果是赵均一坐在这里,就会知道闻臻的情绪已经非常糟糕以致无法排解,而不得不选择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舒缓片刻。

没人知道闻臻是否得到了缓和。

月落星沉,闻小屿从睡梦中醒来。

现在是早晨五点。闻小屿有心事,没有睡好。他起床洗漱完,走了几步脚腕又开始隐隐作痛,便泡了热毛巾给自己敷脚。

他的脚从前跳舞时扭过几次,这阵子练舞量大,旧伤又复发。闻小屿拿热毛巾捂着自己脚腕,喷过药,换衣服出门上课。

自他上次登台演出后,李清主动联系森冉,两人吃过几次饭,聊了不少共同话题,最终森冉答应做闻小屿的“私塾”老师。闻小屿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森冉的学生,因为他年纪不小了。一把藤曼可以在幼时随意掰着长,可等藤曼都成熟了,再掰又能掰到什么境地?

但森冉说原本也想收他做自己学生,年纪并不是问题,他有天赋又刻苦,差的不过是个尽情展现的舞台罢了。

没过多久,机会就来了。“风华杯”全国舞蹈大赛将在六月举办,各地举办初赛,七月进行全国总决赛。森冉点名要求闻小屿参加,并希望他能够出独舞。

独舞之于双人舞和群舞又是截然不同的境地,但老师对自己抱有期望,闻小屿就是咬紧牙关也要上,更何况森冉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给他编舞。

除了上课,就是排舞,闻小屿的日程可谓没日没夜。他把自己安排得这样紧凑忙碌,不单是为了比赛,也是为了排解心中的情绪。

搬进租房后,每天他都会收到一份丰富的营养餐便当,营养师定时定点客客气气给他打电话,无论他在出租房还是学校,都会把新鲜的便当送到他的手上。闻小屿原本不想吭声,然而对方好像生怕他不知道是谁在做这善心事,时而就打一个电话过来,问他饭吃得如何。

今天闻小屿刚下课走出教室,又接到电话。

“我说了,便当很好吃,水果也很新鲜。”闻小屿拿着手机走到一旁,已近无可奈何,“你不要总是给我打电话。”

“是吗。”闻臻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今天的不是还没送?”

“……”闻小屿都糊涂了。闻臻说,“我还没吃饭,出来陪我。”

“我下午要练舞。”

“上课前送你回来。”

“我不想去。”

“好。”闻臻听起来很平静,“那我在你的租房门口等你回来。”

十五分钟后,闻小屿背着书包一脑门火气走出校门,一辆车在校门口等着他。他板着脸去拉后座的车门,谁知后车门锁嗒一声响,接着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闻臻说:“坐到前面来。”

闻小屿静了两秒,绕到副驾驶座旁拉开车门坐进去。闻臻启动车,问他,“想吃什么?”

闻小屿只看窗外,不答他的话。闻臻也不在意,“有一家泰国菜餐厅还不错,带你去吃。”

闻小屿故意让自己听起来很不客气,“你都决定好了,何必还来问我。”

闻臻答:“多和你说几句话而已。”

闻小屿一下闭上嘴。他不敢再开口,怕闻臻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让人不能安宁。

车抵达一家泰国菜餐厅门前,服务生引两人到里间坐下。闻臻点单,菜都是合闻小屿的口味,服务生离开后,气氛安静。

闻臻问,“怎么瘦了?”

闻小屿动作一顿。

从江南枫林搬出去后,闻小屿一心让自己沉浸在练舞的世界,运动量加大,与之相应的却是胃口变得不好。

闻小屿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孤独、想念,想要靠近那团温暖的光又畏惧。仅此而已。

他握着水杯不抬头,“最近在准备比赛,练习很多。”

“如果你不能照顾好自己,就回来住。”

闻小屿闷闷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两人又没话说。闻臻本就少言,闻小屿也不主动提起话头。好在菜品上得很快,一样一样摆到桌上,泰国菜大多一股酸甜热烈的辛香,色彩感强,闻小屿看着菜,莫名的胃口又好起来。

他吃饭专心,吃完一盘面又拿过肉排吃,闻臻给他拌好沙拉,他拿过来几口吃完,半点没有这阵子端着便当慢吞吞咽饭、了无兴致的样子。

饭后二人从餐厅离开上车,闻小屿还抱着罐红茶鲜牛乳喝。闻臻系上安全带发动车,见他一副吃得停不下来的憨模样,笑了笑。

等闻小屿喝完鲜牛乳,闻臻说:“明天也出来陪我吃饭。”

闻小屿舔干净嘴唇,闻言回答:“不行。”

闻臻平淡道,“之前我怎么和你说的?”

闻小屿没有办法,试图与闻臻好好商量,“我课多,很忙。”

“再忙也要吃饭。”

“你让人送便当来就好。”

闻臻忽然开口:“我已经拒绝了苏筱。”

闻小屿怔愣片刻,还没反应过来闻臻为什么会提起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但他很快想起苏筱是谁,脸色变了。

“你为什么拒绝她?”闻小屿惴惴不安。

“你需要陪伴,是吗。”闻臻答,“物质不能满足你,你想要的是家人的感觉,如果我猜的没错。很抱歉我不是个温情贴心的家人,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外部交际,回家陪你。”

闻小屿有些恍惚。他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又去看窗外流逝的街景。

他心下一团乱,为闻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靠近的举动而感到痛苦,又为自己的期待竟有所回应而本能地尝到甜。

“这叫不必要的交际吗?”闻小屿无奈。

“否则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没有——希望你怎么做。”闻小屿硬着头皮说,“但我不想你和爸爸妈妈为了我而改变步调和生活方式。难道你要为了陪我,连恋爱都不谈了吗?”

“有什么问题?”

闻小屿觉得自己简直在对牛弹琴:“当然有问题!如果你是这种想法,那我宁愿不要你陪。”

车缓缓靠向路边,停下。闻臻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你还是把自己当作外人。”

“我没有……”

“家人和外人之间,你宁愿我选择外人。”闻臻说,“一旦我和爸妈在这种选择中倾向于你,你就会感到愧疚、不自在、觉得自己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是吗?”

闻小屿说不出话。

闻臻没有看闻小屿。他保持镇静,不想发火,不想又吓跑了他谨小慎微的弟弟。

“是不是我们与你保持距离,你会更自在?”闻臻问。

闻小屿用力握紧手指,转头看向窗外。那一刻他简直有想掉眼泪的冲动,但这太糟糕了,他一定不能哭出来。

为什么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宾客般顾虑彼此的心情和礼节,不知是否该靠近,不知能否亲密。

明明应该是最亲密无间的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困难?

闻小屿在排舞的时候摔了一跤。

森冉吓一大跳,过来扶的时候看到闻小屿疼得脸都白了。闻小屿扭伤了脚筋,眼见着脚踝发红肿起,森冉立刻叫来一位男老师把闻小屿背去校医院。好在拍片结果是没有伤到骨头,但扭伤处有常年的劳损,医生让闻小屿好好休养一周,尽量不要走动,不然恢复得慢会影响之后的舞蹈练习。

闻小屿很注意自己的身体状态,乖乖点头答应。之后医生给他开好病假条,森冉见他脚不方便,询问,“你住在哪里?”

“我在校外租房子住。”

“一个人?”

“嗯。”

“那谁来照顾你呀。”

闻小屿一时也想不出办法。这时他的手机响起,闻臻打来的。

闻臻掐准了他下课的时间,让人不接都没有借口。闻小屿接起电话,“我今天不方便和你吃饭。”

一旁森冉挑眉。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闻小屿说:“不用,我自己回去。”

森冉问:“是谁呀?”

闻小屿把电话拿开一点回答她:“我哥哥。”

“对了,我想起来你妈妈之前提过你哥哥也在首都,这下好了,让他来照顾你吧,你现在一个人住肯定是不方便的。”

闻臻在电话那头听到了森冉说的话,问:“你怎么了?”

森冉朝闻小屿递眼神,示意他不要逞强,闻小屿只好回答:“我的脚……崴了一下。”

“你在哪?”

闻小屿报出地址,电话便挂了。森冉说,“你哥哥很关心你嘛,说来就来了。”

闻小屿勉强笑,“还好吧。”

没过一会儿闻臻抵达诊室,森冉与他打过招呼,把闻小屿的情况说了一遍。闻臻听完后点头,与森冉道谢。

医生特地找来了一副轮椅让闻小屿坐上去,方便他下楼。闻臻一路把他推出大门,与森冉道别后,扶起闻小屿上车。

车很快离开学校,驶上了回江南枫林的路。

闻小屿眼见着离学校越来越远,虽知道反抗基本无望,但还是试着说:“我想回我租的房子。”

闻臻挺平和,“你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

“我可以扶着东西走,吃饭可以点外卖。”

“是吗。”闻臻说,“那你很厉害。”

然后车继续往前开,半点没有要停的意思。闻小屿愿望不成还被戏弄,不高兴了,不再和闻臻说话。

车抵达江南枫林,闻臻下车到闻小屿这边,闻小屿刚打开门一脚着地,闻臻就已来到他面前,俯下身。

闻小屿愣住,“做什么?”

闻臻说,“背你上去。”

闻小屿僵硬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拒绝,“……麻烦你了。”

离开了几个月,闻小屿的卧室还保持他离开前的整洁模样。闻臻让人买来衣服和一应日用品,又打电话叫来营养师给闻小屿准备晚餐。等一切都安置好后已是天黑。

闻臻来到闻小屿房间敲门,“早点洗澡换药。”

闻小屿正在用电脑写课堂作业,闻言坐起身。闻臻坚持扶他进浴室,等闻小屿洗完澡,又把他搀回房,半跪在床边给他上药。

闻小屿难得从上看他哥,闻臻的眉目深而挺拓,不笑时疏冷,见之令人印象深刻。

夏夜的月光如湖水涨入房间,光影似波纹,惟床头一点暖光点映。

“我自己来。”闻小屿不自在地想拿过闻臻手里的药,被随意躲开了手。

“只是帮你擦药而已。”闻臻低着头手上没停,“不用这么紧张。”

闻小屿只好小声说:“……谢谢。”

上完药后,闻臻离开了房间。 他表现得很有耐心,虽然他的内心深处远没有表面上这样平心静气。

自从那次在医院他失控对闻小屿发火,他因闻小屿的眼泪而心惊,也领会了自己这个弟弟真犟起脾气来有多么难哄。这几个月来他可谓想尽办法,也没能让闻小屿重新亲近自己,对闻小屿早已从焦躁恼火到无可奈何,再到如今的任其所为。

他知道要让闻小屿跑远是件多么轻松的事,可若再希望闻小屿靠近,实在是难上加难。闻臻算不上好脾气,但还算聪明,吃了一次亏,就知道从此以后该如何做。总之无论如何,是绝对不能再朝闻小屿发火的。

第二天闻小屿就差不多可以慢慢自己走路。他不乱跑,闻臻也就不强制管他,依旧让营养师来给他准备三餐,亲自给他上药,冰敷换热敷。

闻臻似乎知道闻小屿有些怕他,便没有再靠得太近,只是正常照顾他的起居。他端着副沉稳耐心的架子,叫闻小屿拿他丝毫没有办法。

几天后闻小屿已经能够自理,便想走了,闻臻没有多说其他,开车把人送回了学校附近的租房。

闻臻一路把人送到租房门前,跟着进了屋。他一踏进房门,闻小屿就开始赶人,“你可以回去忙自己的事了。”

闻臻说:“我不忙。”

闻小屿只好不吭声去床边坐下,给自己脱袜子。闻臻去厨房给他倒来水,把一直提在手里的袋子也放下,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盒。

他从盒子里取出一对关节套护踝,依旧半跪在闻小屿面前,给他戴护踝。他动作很轻,避过会让闻小屿感到疼痛的位置,面上清冷,举止却是小心翼翼。

闻小屿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练舞因疼痛而掉眼泪的时候,除了孙惠儿会温柔哄慰他,其他再没有多的人关心。他不算贪心,却也会常常觉得孤单。

而闻臻一个人就能够打破这种孤单。当他第一次出现在闻小屿面前,就像一场风暴中屹立不动的一角,给予闻小屿奇异的、唯一的安全感。从此往后有闻臻陪伴的时刻里,闻小屿都不再对外界感到惧意。

闻臻给他戴好护踝,抬头见他神色有异,“怎么了?”

“没事。”闻小屿低声说,“哥,你回去吧。”

闻臻沉默一阵,最终收回手站起,离开了闻小屿的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