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远航
这一年形势突然高扬,预示着我们都要离开幽冥湖山谷。樱桃树金红色粗壮的枝丫四张着,看起来漂亮极了;下方的菜园地上匍匐着一个个巨大的西葫芦,它们悠长的藤蔓紧紧地扒在池塘的岸边;一簇一簇猩红色的梅子在墙上紧紧地团在一起,偶尔有几颗满足地落下去砸到下面的大黄叶子上;燕麦也都沉甸甸的;玉米秆子好像强健的竹子一般挺立;稻穗被一粒粒金黄色饱满的谷子坠着,沉沉地垂到地上,如同长发一般地拂动。
乔治开始在磨坊和公羊酒馆之间来回。老祖母接待他和梅格时抱怨不迭,不过的确是很高兴的。梅格重新开始打理酒吧,乔治晚上也开始住到酒吧里。他心情很好,几乎可以称得上快乐。事实是,他对自己的新生活兴趣浓厚,无比满意。他经常同我说到梅格,说她又奇怪又天真,经常引他发笑,让他愉悦;他欣喜于终于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个家,还有一个爱他的美丽妻子。另外,酒吧也让他觉得新鲜有趣,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人无聊。如果他想找人陪着,大可以去吸烟室;可如果他想静一静,也可以跟梅格坐会儿。她实在是一个可人儿,柔软又温暖,还特别有趣。她说话古里古怪、粗鲁无忌,话题还经常会拐到奇怪的方向去,这无不让他发噱;跟他说话她时常会词不达意,她会坐在他膝头,捋他的胡子,寻找他五官之中细微的、并不存在的毛病,把两个人都逗乐。他说,他现在幸福得难以置信,他真的很难相信自己会如此幸福。梅格啊,她真是太可心了。接着,想到自己当初对于求娶她显得如此不上心,他会不由大笑。他的眼中偶尔也会闪过一丝阴影,但很快笑容又会回到他脸上。他还会给我复述他妻子的奇思妙语。按他的说法,她不学无术,特别可乐。听到他这话,我不由地看着他。我清楚地记得早前他那种毫不掩饰的优越感每每把艾米莉气得不行。他一直有点自命不凡。我不太喜欢他如此宠溺妻子,还以此为乐。
打谷的那天,我最后一次到磨坊帮忙。这时我注意到乔治身上出现了某些新的癖好。塞克斯顿家一贯保持一种矜持的缄默。早些年,打谷这天全家都会搬到客厅去,还会雇个女工来伺候带着脱粒机来帮工的男人们。这次,乔治却提议道:“咱们跟他们一起到厨房吃饭吧,西利尔。他们这帮人都挺怪。跟他们混在一起也蛮有趣的。他们都见过些世面,我想听他们说话,这些人口无遮拦的,是挺不错的研究对象。”
于是,乔治坐了主位,其他七个帮工鱼贯进来,都挺拘谨地坐了下来。他们一开始都不怎么开口。这些人良莠不齐,有的个子特别矮小,有的又极年幼,有的瞧着鬼鬼祟祟的,有的长得难看粗俗,还有一双眼很不老实的,眼皮子耷拉着的。有个人,大伙儿都叫他鹦鹉,因为他长了只鹰钩鼻子,说话的时候脑袋总是往前抻着。他以前应该个子挺大,可现在他已经头发花白,背也弯了。他脸色苍白、满脸横肉,眼神呆滞。乔治摆出主人家的姿态,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他会打趣他们,特别浮夸地给他们敬酒。他请他们互相递下盘子,让帮佣的女人多拿些面包,整个情景看起来就是一个酒馆老板在请一群乞丐吃饭。老鹦鹉吃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