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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米杨挑的日子是除夕夜，她想带柯以寒回到三中，再表白一次。

她想，除夕夜呀，好记又浪漫，三中校门口，他们爱情的开始，多么特别，这样以后的每一个团圆夜，大家欢聚一堂，她都可以跟孩子们吹嘘：你们爸爸呀，就是在N年前的今天向我表白的，我们就是从校服到婚纱，可浪漫了……

哈哈哈，真是不要太美好了，米杨越想越开心，拉着黎千远一起去布置现场。

学校早已放假，连看门的大爷都回家过年，呈现出一种无人打理的荒凉，落叶满天飞，还黑灯瞎火的，实在不浪漫。两人热火朝天地打扫起卫生，米杨边劳动边给千远打气：“千远，大恩不言谢，无以回报，以后你就是我孩子的干爹了！”

黎千远很理智的拒绝了：“谢谢，不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多收一份红包。”

米杨：“……”

她教育他：“你看看你，就是因为不会说话，才到现在还是单身。”

黎千远笑：“说得自己好像不是单身一样。”

米杨：“……我、我很快就不是单身了。”

黎千远笑笑不说话，米杨感觉自己被小瞧了，但她是个大度的人，不和他一般见识。

两人把校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比当年做值日生时还扫得尽责，米杨还买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树枝藤条小串灯，挂在校门口的绿植上，树上，别说，一闪一闪，还挺好看，也蛮浪漫的。

米杨满意地看着一闪一闪的灯光，眼睛亮晶晶的，问：“怎么样？是不是浪漫又美好，看了就想谈恋爱？”

黎千远：“……”

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沉浸在欣喜的发小，问：“怎么都是你向他表白，柯以寒就不会主动一次？”

“因为他害羞啊，而且我喜欢他呀，他不过来，我就主动一点嘛。喜欢一个人，就不要太计较。放心，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米杨笑眯眯道，她看着自己的好哥们，语重心长，“千远，我知道，我脱单了，你会孤独，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等我们结婚了，我的新娘捧花一定留给你。”

黎千远：“……”蠢货，我是怕你受伤啊！

黎千远冷漠地看她：“谢谢，但我一点都不想要你的新娘捧花。”

“别客气，我的兄弟！”

“谁跟你客气！”

黎千远开车跑了，米杨则留在原地。

她又检查了一遍，确定灯光没有问题，又拿起镜子补妆，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给柯以寒打电话，约他出来看灯光秀。

现在迎春不让放烟火鞭炮，五音市跟风办了灯光秀，以天为幕，以城为景，还挺欢迎的。

米杨当然不会那么傻，直接让他来校门口，这样太突兀了。

时机是很重要的，这是米杨从第一次惨烈的表白经历得出的结论。

柯以寒很快就到了，两人先是去江边看了灯光秀，人很多，米杨顺势牵着柯以寒的手，这次，他也没再看她，直接揣着她把手放衣袋里，就淡淡说：“有点冷。”

“嗯。”米杨甜甜地应了一声，确实暖和多了。

俩人挤在人群里看了一会儿灯光秀，米杨便借口人太多，跟柯以寒到附近走走，三中就在附近，没几分钟就到了。

俩人漫步在长街上，大家要么去看灯光秀，要么在家过年，街上难得的安静，人也少。

米杨手被揣着，不时看身边的男人一眼，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一直看我做什么？”柯以寒问。

米杨为等会儿的表白做铺垫：“我觉得你比灯光秀好看多了。”

柯以寒：“……”

他低头，眼里有笑意：“谢谢，我也觉得你比灯光秀好看多了。”

看看，气氛多好，真适合表白。米杨很满意，正好他们也走到三中校门口。

米杨停下脚步，按下串灯的开关，四周一下子亮了，照亮了柯以寒有些诧异的脸，还有米杨极力隐藏的紧张，他们就站在一个由星星串灯组成的圆圈中央，看着彼此，那么近，手还握在一起。

好几年没表白了，竟有些紧张，米杨嘴巴有点干，但还是举起那枚一直被她紧紧握在手心的硬币，她笑着问：“以寒，是不是我任何愿望，你都会答应我？”

柯以寒看着面前紧张得都变声的女孩，他的神色很复杂，似乎有些纠结，但还是点了点头。

米杨很高兴，她举着硬币，看着他的眼睛，大着嗓音一字一顿：“柯以寒，我的愿望就是——你和我在一起。”

说完，她期待地看着他。

米杨毫不怀疑，柯以寒会答应，虽然他从没有正式地答应过做她男朋友，可他们之间不是情侣胜似情侣，他们见过家长，得到双方父母的同意；他们牵过手，在人山人海的演唱会喊“八年后，还要一起来看演唱会”；他们一起回家，他们住在一起，每天一起上班，做好饭等彼此回家；她生病，是他照顾他，她睡不着，他陪她度过漫漫长夜；过年回家，她帮他妈妈试衣服，他帮她买特产……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什么是爱？米杨坚信，柯以寒也是喜欢她的，他们会在一起。

可是柯以寒嘴唇动了动，最后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米杨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柯以寒，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手上的硬币一下子掉了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清亮的响声，米杨颤着唇问：“你、你说什么？”

“对不起，米杨，我们不可以，我——”柯以寒神色复杂，吞吞吐吐。

不可以？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妹，还是他得了不久人世的不治之症？还是柯以寒还忘不了那个他觉得配不上的姑娘？或许他有理由，可是米杨已经不想听，也不想问了，她看看柯以寒，眼睛一点点地变红，哽咽地说：“这是你在这里，第二次拒绝我。”

第一次，她会穷追不舍，追问为什么，第二次，她不会再问了。

“我不会再问为什么，也不想听你任何解释，”米杨冷冷地看着他，她捡起掉落的硬币，强撑着自己不倒下，“好，既然上一个愿望，你做不到，那我换一个，你听好——”

她一字一顿：“柯以寒，请你永远地消失在我的生命中，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包括未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说完，她狠狠地把硬币扔到他身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柯以寒本能地去拉她：“米杨，你听我说——”

“柯以寒，”米杨回头，眼泪蓄满泪水，她悲伤地看着他，平淡又痛苦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再让我哭了。”

自他们在小春城重逢以来，自从她去白城找他那天起，她每一天都很快乐，因为他让她过得很幸福，他让她觉得他们在恋爱，会永远在一起。她跟爸爸说，柯以寒不会让她再哭，是真心的，她相信，柯以寒舍不得让她流泪，可是他还是让她失望了。

“我真的以为，你不会再让我哭了。”

这次她的眼泪下来了，划过脸颊，晶莹而悲伤。

那眼神太难过，与至于柯以寒不自觉地松了手。

米杨离开，没等她叫车，一辆车准确地停在她面前。

黎千远非常霸道地下车了，跟她说：“你先上车，我去把他打死再回来。”

米杨叫住他：“回去吧，别打了。”

“为什么？”

“打人是犯法的。”

米杨大喊，没出息地哭了，因为打他，她会心疼。

她真没用，柯以寒都渣成这样了，她还会心疼他。

米杨一上车，就开启失恋模式，又一次泪流满面，痛彻心扉。

她这次换了个哭法，不是崩溃大哭，而是默默流泪，看着外面美仑美奂的灯光秀，流自己的泪。

“办什么灯光秀啊，劳民伤财。”黎千远嘟嚷。

“你怎么又来了？”

“我翻了黄历，上面说，今天不适宜表白。”

米杨：“……哦。”

接下来，她又没声了，黎千远透过后视镜看她，小心翼翼地问：“要喝酒吗？”

“不了，回家吧。”米杨有气无力地说。

“也对，不成熟的人失恋才买醉。”

米杨反驳：“我也不是失恋。”

“那是什么？”

“失心。”

柯以寒把她的心都变硬了，米杨说不清现在心里的感受，她现在就是很难过，难过得要死，心堵堵的，闷闷的，难受得快喘不气，但是头脑反应灵活，四肢应对自如。

你看，她回到家，还能挤出一张笑脸应付爸妈问她玩得开不开心，她还能笑着回答，还能回到自己卧室，但一关上门，她就进入待机模式，痴痴呆呆傻傻地坐着，看着前方，其实也不知道面前都是些什么东西。

十二点了，郊区允许放烟火的地方开始迎春，铺张浪费地放鞭炮烟火，手机也一直狂响，有祝福信息，还有柯以寒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米杨愣愣地看着，把手机关了。

她把手机扔一边，倒在**，像只虾米蜷缩成一团，抱住自己，泪又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柯以寒又一次拒绝她？

如果是无心无意，那他们这大半年的同居时光算什么？

她多年的暗恋时光又算什么？

如果有意，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要的是我爱你，而不是对不起。

这么多年了，米杨喜欢柯以寒两千多个日夜，她以为她已经走近他，今天她才发现，她还是不懂他。

柯以寒依旧是那个走在雾里若隐若现她永远触摸不到的人。

这样也好，死心吧，明天就跟爸妈说清楚，都是她骗他们的，她没有男朋友，柯以寒也不喜欢她。

什么春雨计划都去见鬼吧，她不想睡他，也不想再喜欢他了！喜欢他太痛了，他总是对她很好，最后又往她胸口戳一刀，每次她好了，止血了，他就又戳一刀。

她不挣扎了，也没力气了，认命了，就这样吧，算了。

嗯，就这么做，文明小标兵是不能说谎，可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这么难过？

米杨睁着眼睛默默流泪，她想，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流泪了。

Part44

米杨打定主意，要消失在彼此的生命里，和柯以寒老死不相往来。

可第二天，她好不容易才刚睡一会儿，就听到客厅传来妈妈喜气洋洋的声音。

“以寒，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来拜年呀，那也不用这么早，太客气了。”

呵呵！竟有脸来！米杨咬牙切齿地想，又听到妈妈说。

“米杨啊，她还在睡，她一放假就是这样，不睡到中午就不起来，我去叫她起来。”

呵呵！还有脸问！米杨更加咬牙切齿，就听到柯以寒不知道跟妈妈花言巧语了什么，没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听到柯以寒有点沙哑的嗓音。

“米杨，米杨，你醒了吗？”

呵呵！还有脸叫！米杨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她不听，又猛然意识到，昨天她没锁门啊，这货不会开门进来吧。她正要蹿起来去锁门，就见柯以寒开门进来了，顺手把门关上，两人直接对了个照面。

柯以寒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神色有些疲倦。

上天是多么的不公平，别人熬夜，都成残花败柳了，他倒好，直接添了点颓废范，更有味道了。

啊呸！什么更有味道！就是张害人不浅的皮相！米杨双臂环抱，坚决和他划清立场，冷冷说：“出去！”

又嫌不够气势，她又加了一个字：“滚出去！”

可以说，非常的冷酷无情，从来没有这么酷帅狂霸拽。

奈何柯以寒根本不为所动，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深情而又痛楚，不紧不慢地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小学生用的削铅笔的刀。

米杨惊了，也不记得造气势，跳到**：“你想做什么？我跟你说，伤人是犯法的！”

柯以寒：“……”

他不理她，径自地走到书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找了半天，没找到，问：“那张照片呢？”

米杨弱弱地指了指墙角的垃圾桶，照片被扔在垃圾桶，还进行了艺术再创造。

照片是两张照片贴在一起压膜，正反面的少年都被画上狗耳朵狗鼻子狗尾巴，画作名为《男人都是爱情骗子，柯以寒狗都不如》。

柯以寒：“……”

这是米杨昨晚睡不着画的，她不愧是未来的知名设计师，画画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一眼就看出画的是狗。

不成熟的人失恋买醉，像米杨这样成熟的，化悲痛为创作，若黎千远看到，定要赞叹一句。

“果然成熟了不少。”

柯以寒捡起照片，看了过来，米杨毫不畏惧地挺起胸膛，就骂死了，怎么着，死渣男。

死渣男只是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竟又不理她了，坐了下来，一心一意地拆起照片，他拆得很用心，没一会儿就拆开了，把其中一张照片递给米杨。

米杨本想凛然地拍掉他的手，但看他眼神那么悲伤，还是接过。

她随意地看了一眼，看到照片后面清楚地写了一排字，柯以寒的字，她认得，他写着：

我喜欢你努力学习，为学校争光的样子。

我喜欢你。

恍然回到年少，她拿着那张从宣传栏撕下来的照片，对他说。

“来，学神大人，就写，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努力学习，为学校争光的样子。”

米杨颤抖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神色忧伤的男子，不敢置信地问：“你、你——你都记得？”

柯以寒点头。

米杨跌坐在**：“你记、记住了多少？”

“所有。”

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

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她提着行李箱被莫铖扔在他家门口那天起，不，更早，从在那个夏日的午后，她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她考上H大；不，更早，从她跟着他进了面馆，拿着试卷去问怎么做，他抬头，看到一个笑容明媚眼睛明亮的少女，他就记住她写在试卷上的名字，米杨，小米的米，杨树的树，像极了相爱的夫妻姓氏合在一起，变成子女的名字。

那时，他就想，她的父母一定很相爱，她一定成长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只有幸福的小孩才会笑得如此快乐璀璨。

柯以寒拿起米杨扔在**的手机，开了机，递给她，还是那忧伤的模样，哑着嗓子说：“昨天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关机了，后来，我在小区楼下等了一夜，跟你说了很多话，你看看吧。”

米杨接过，又看了他一眼，在他眼里看到悲伤，那眼神太悲伤，以至于面对这么让人震惊的事实，她都不知道说什么，最后默默打开微信，果然一打开，提示声就响个不停。

他给她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跨过时光，跨过岁月，跨过年少的无知和浅薄，最后捧着一颗负罪的心来到她面前，请求爱和原谅。

他说：

很多时候，我总在想，米杨，为什么你这么喜欢我。

每一次你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你还记着我，我又开心又难过，想靠你近一点又不敢，因为我太害怕，怕你发现我一点都不美好，发现柯以寒不过也是个庸俗的凡人。

在她跟着他走进面馆的那天，米杨也正式走进柯以寒的生命。

从此，柯以寒无趣的人生多了抹亮丽的彩色，第一次，他就记住她的名字，她叫米杨，在高三（八）班，是靠楼梯的那间教室。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在窗台养了棵仙人掌，给它取名叫锦鲤大神，每逢考试，都要抱着锦鲤大神唠叨几句，保佑她考试超常发挥，但似乎收效甚微。

她喜欢打篮球，经常和一个叫黎千远的男同学一起勾肩搭背地玩，两人关系很好，课间黎千远给她带饮料，下课后一起吃饭，她还帮黎千远送过情书，也收到过别人的信。

她很喜欢笑，表情丰富，笑起来眉眼弯弯，很可爱，她不是特别的漂亮，但她很特别。

或许，对别人来说，是不特别的，但对柯以寒来说，她是特别的。这些都是柯以寒早就知道的，在她表白之前，他就知道，她叫米杨，小米的米，杨树的杨，会打篮球，学习不是很好，是面馆的VIP。除了不知道她会做西红柿炒蛋，他什么都知道。

不是别人告诉他的，是他自己发现的，记住她以后，她好像就随处可见，而他总能一眼看到她。

在米杨表白之前，柯以寒并不懂这是喜欢，他就是觉得这女孩很有趣，可爱，讨人喜欢，甚至，他是有点羡慕米杨的。她是多么快乐幸福的小孩，她爸妈一定很爱她。不像他，就算怎么说服自己有妈妈就够了，还是对爸爸有所怨念。

柯以寒从没想过米杨会向自己表白，因为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好的，不值得让人喜欢。可她举着鲜花说喜欢他，那一刻，柯以寒有点蒙，脑子一片空白，说不上心里的感觉，就觉得很慌很乱，还有点开心。

好在他一向擅长伪装，他看起来很镇定，他看着米杨，也看到他身后的人，她爸妈果然很爱她，一起来接她，也看到黎千远。

就在前几天，他们有过一次交集，他发现身边有几个看起来很健壮的年轻男人总跟着自己，他以为是爸爸的那些债主，跟他们说，再这样下去，他就报警了。

黎千远过来了，和他解释，是米杨无意间听到有人要绑架他，叫人来保护他。误会解除了，柯以寒请大家吃面，黎千远让他保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米杨说怕影响你考前情绪，不让我告诉你呢。”

柯以寒点头了，黎千远吃完面，随意说了句：“真像米杨说的，你家挺穷的。”

可能黎千远也就随口一说，感叹一下，但还是刺激到柯以寒敏感脆弱的少年自尊。他在学校很受欢迎，甚至是被追捧，同学们叫他“柯神”，可是现实中，他不过是个家里挺穷的学生。

此刻，柯以寒看到黎千远，想到那句“你家挺穷的”，被喜欢的喜悦突然像涨大的气球被瞬间戳破，他一下子清醒了，他拒绝了米杨，用非常伤人的方式。

拒绝的话一说出口，柯以寒就后悔了，但他还是冷酷地说下去，如此残忍。

转身离开，柯以寒听到米杨的哭声，被宠爱的人一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会隐忍，也不会有所顾忌。

柯以寒安静离开，在心里说，米杨，我不值得你喜欢。

回到家，妈妈问他考得怎么样，柯以寒笑笑，说正常发挥，应该没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妈妈问。

“我、我没有不开心。”柯以寒想笑一下，却发现笑不出来。

Part45

柯以寒拒绝完米杨之后，才发现，他喜欢她。

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反正，心动了，为米杨心动。

但一切已经结束了，后来，他们再见过几次面，他知道，她来找过自己，站在街边，隔着薄薄的玻璃门，隔着稀稀落落的路人，隔着或远或近的距离，柯以寒看到她的眼神很悲伤，他很想叫住她，可是没有，直到她离开，他都一声不吭。

那时，柯以寒就发现，自己是个冷酷的人。

他对自己说，穷人是不配有爱情的。但很多年后，他发现，他不过是拿穷当借口，他没那么喜欢她，终究是年少的喜欢敌不过他敏感脆弱的自尊。

而且被喜欢的人总是有恃无恐，年少总是易伤人。

再后来，他再见到她，听说她要复读了，他抱着笔记本跟她回家，她家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家境殷实，环境优渥，他想，她长这么大，一定从没为钱烦心过。然后，他看到一张自己的照片，听到她说，考不上好大学，连喜欢的人都不配，她就激动得能手撕高考。

柯以寒看着她，很想跟她说，傻瓜，跟你上哪所大学没关系，是你喜欢的人是个怯懦的胆小鬼，别再喜欢他了，他不配。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最后，他借口照片不好，给她换张新的。

回到家，他翻了所有的照片，找到一张他觉得最好看的，洗照片时，鬼使神差，他洗了两张，在其中写上一句“我喜欢你努力学习，为学校争光的样子”，她之前要求的，然后，那句“我喜欢你”也就自然而然地写下来了。

他喜欢她。

柯以寒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她肯定不会发现，可他就是想，自私地想，或许有那么一天，许多年后的一天，她发现秘密，还能记住柯以寒，原来他们是相互喜欢的。

柯以寒把所有的秘密、心事还有祝福，都藏在照片，他把照片压了膜，留在面馆。

他躲在房里，听到她开开心心来取照片，看着蹦蹦跳跳地离开，他在心里说，再见，米杨，希望你不要那么喜欢我，因为我不值得。

年少的心事就是复杂，想她能记着自己，又想着，她能像过去那样笑得没有一丝烦恼。

她复读，是为了他，柯以寒知道。

上大学，柯以寒并不比读高中轻松，他太忙了，既要专注学业，又要勤工俭学，还要找机会，和学长一起做项目，他无比厌恶贫穷，想摆脱贫困。但再忙，每天睡前，他都会想一想米杨，她是不是在挑灯夜读做习题，她是不是很累，每次想起她，他有些淡淡的惆怅，想，希望她没那么喜欢我。

但柯以寒总是低估米杨的喜欢，一年后，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是那副明朗少女的模样，只是瘦了，瘦了很多，虽然更漂亮了，但他还是喜欢她以前有点婴儿肥的样子。

她说她考上H大了，现在是校友了，笑盈盈的，依旧是会发光的模样。

她说的，柯以寒都知道，他并不是对她一无所知，他打探过她的消息，只是就在一星期前，他到美国当交换生的申请批下来。

柯以寒看着她，很想抱一抱她，告诉她，这一年她辛苦了，他也很想她，可他没有，因为他马上要走了，飘洋过海，去一个很远的国度，一千多个日夜，他故伎重演，又装不认识她。

她又要哭了，但这次，她没在他面前哭了出来，她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了，跑了。

她走后，柯以寒在原地站了很久，他对着空气说，你叫米杨，小米的米，杨树的杨，会做西红柿炒蛋，会打篮球，除了学习不好，什么都好，现在学习也好了。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柯以寒他很喜欢你。

求求你，不要再喜欢他，他真的不值得，以前他只是怯懦，现在他还自私。

时隔一年，再一次见面，柯以寒发现，他还是毫无长进，甚至变得更自私自利。

这次跟他穷没关系，是柯以寒不相信也不愿意让米杨等，他不想让米杨等一千个日夜。从小，他就知道，等人的滋味不好受。柯以寒宁愿失去一个很喜欢自己的恋人，也不愿意让人等。

你放心吧，我不会谈恋爱，也不会喜欢别人，如果老天公平，余生会罚我注孤生。柯以寒对着她离去的背影默默起誓，他不是赌气，他是真的这么想，他配不上米杨的喜欢。

他已经做好决定，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去看她，他看到她苦着一张脸被教官拉出来骂，眼神茫然，心不在焉。他又伤到她了，柯以寒想，就看到米杨昏了过去。他冲了过去，背她去医务室，中途她醒了一次，说想吃面。他去食堂给她煮了一碗面，在她同学来看她前，离开了。

离开前，他看了她很久，忍不住轻轻吻了下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说，米杨，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这次不是他不值得，而是他不配。

柯以寒以为米杨会就此放手，但十一长假过后，她又来找他，气势汹汹地杀到宿舍。

那晚，柯以寒送她回宿舍，两人一路沉默，夜色迷人，月光洒了一路，月是凄冷的，也是明亮的，柯以寒不愿做高悬于空中只能思念的一轮明月，如果可以，他要做她冬日的暖阳，夏日的凉风，秋天赶走萧瑟的美好霞光。

她回宿舍后，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想，终于结束了，他从没有开始的初恋就这么结束了。然后，米杨又回来了，带着她的恋爱计划书，说她不介意，她愿意等，她每一天都会因为想念他，变得甜蜜，因为等待，变得充满期待。

从小到大，柯以寒收到不少情书，但他发现，没一句比得上她说的这句话，甚至古往今来的情诗，都比不上她的动人。

如果柯以寒是个冲动的人，他会马上答应，但柯以寒不是，他不冲动，他克制冷静，从容内敛，甚至是固执冷漠无情的。柯以寒接过她的笔记本，就着路灯看完了，看完，他合上笔记本，想，我再也遇不上比米杨更好的人。

他已经遇上今生最美好的恋人了。

那一夜，柯以寒没睡，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在纠结犹豫徘徊，他不是不心动，但每当他想答应，就想到妈妈打电话给爸爸，一遍遍地拨号码，最后放下话筒，淡淡地说，估计你爸又换号码了。

等待是最熬人的，柯以寒不愿意让任何人等，何况是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他又一次拒绝了米杨，这次她没问为什么，让他离开，柯以寒留下一张饭卡，他把所有的奖学金都充进去了，他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这和照片的秘密一样，都毫无意义。

弥补吗？不是，他弥补不了一个女孩没有任何杂质的喜欢，他只是觉得，米杨现在太瘦了，瘦得让人心疼，他想她吃胖点。

柯以寒是成熟，是稳重的，可在感情上，他和那些故意去揪意中人头发的小男生没什么差别，他是笨拙迟钝的，他是茫然无措的，当他不知道怎么办，就装出“我不认识你”“我不在乎你的”的样子，实在可恶。

但柯以寒永远低估米杨的喜欢，在机场的最后一面，他们说了很多话，总结起来其实也就两句，一个说“我等你”，一个说“不要等”。

坐到飞机尚，同行的留学生说，真羡慕你，有人这么喜欢你。

柯以寒没回答，在心里说，其实我不想她这么喜欢我。

他是真心的，真心不希望米杨等他，这么喜欢他，但他知道，她会等。

那好吧，如果我回来，你还喜欢我，我们在一起。

大学时，柯以寒是想过和米杨在一起的，但是他们完美地错过了。

回来的第一天，柯以寒去找过米杨，但她宿舍的姑娘说她不在，她们说，“急急忙忙走了，好像有个男的找她”。

是男朋友吗？柯以寒觉得不该这么想，这种想法太看轻米杨了，但神一样完美的柯以寒其实在感情上并不自信，相反，他幼稚还带点年少的天真。这个想法，再打给米杨的电话被按掉，发短信没回，他再也没有打通过她的电话之后，越来越坐实。

她可能在告诉自己，他们没可能了，自己该识趣点。柯以寒想，他也没再找过米杨。

后来，柯以寒想，为什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认了，连去当面问一问都不愿意，他想，他太骄傲了，不愿也无法接受米杨不再喜欢他。如果这样拖着，还保有一点点希望，可能或许有别的原因。打心底，柯以寒是无法接受，米杨喜欢上别人了。

事实证明他错了，米杨果然等了他三年，在礼堂里，她把花砸在自己身上，柯以寒就知道，她误会了，误会清晨是他女朋友。

柯以寒本可以追上去解释的，但他没有，校领导拉住他，他选择了他的优秀学生形象。虽然结束之后，他马上去找她，但没有看到她。

柯以寒再找到米杨时，她已经喝醉了，和黎千远在街上晃**。

黎千远也醉了，但还点意识，冲上来要打他，被米杨拉住了，她说了很多话，质问他为什么不守诚信交女朋友，质问他，为什么又把她给忘了，末了，她说，“柯以寒，你走吧，我不想再喜欢你了，你总是让我很难过”。

黎千远陪着她骂，那些话，许多年后，柯以寒依旧记得清清楚楚，像在他心里扎了一把刀。

黎千远骂：“柯以寒，求求你，日行一善，离米杨远一点。

“你配不上米杨，真的配不上。你配不上她，不是因为你穷，你家境不好，而是因为你自私，你永远把自己看得比米杨重要。

“这样的人，我怎么会相信，你会喜欢她，你会给她幸福。

“不可能的！想想这几年，你给她的都是什么，除了伤害，还是伤害。

“离开她吧，她会遇见更好的人。就算是我，也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

“你不配爱她，柯以寒，你连喜欢她都不配。”

柯以寒被推倒在原地，脸白如纸，他可以解释，但他没有，他太骄傲了，除了骄傲，更多的是，他像被当面泼了一盆冰水，又冷又清醒。

柯以寒发现，黎千远说得没错，这么多年，他不过是仗着米杨对他的喜欢，自以为是，沾沾自喜，肆无忌惮地伤害她。这不是爱，这是伤害，米杨给了他所有美好，而他给了她全部阴暗。

说什么误会，错过，都是骗人的，承认吧，他没那么喜欢她，他最在意的是自己。不然年少时，他不会因为她友人的一句无心话，残酷地拒绝她，大学四年，他不会一直找理由推开她。其实根本没有理由，都是借口，是他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想过，为她不顾一切。

骨子里，他根本就不相信爱情，不相信米杨会这么喜欢自己。

真相是，他没那么喜欢她，黎千远说得对，他配不上她。

可能就像黎千远说，他都比自己更适合米杨。

那晚，柯以寒把醉酒的米杨和黎千远送到酒店，以免他们露宿街头。

柯以寒最难过的不是他们已经走不下去，而是他背着米杨走了一路，她不断对他说，“柯以寒，祝你幸福，要幸福啊要幸福。”

她醉了，对他说了很多话，柯以寒，你真好看，我真喜欢你，我祝你前途似锦……

每一句都让他更伤心。

柯以寒照顾了米杨一夜，直到她睡过去，快天亮才走。

离开前，他在米杨脸颊留下一滴泪，还有一句话，对不起，我要离开你。

黎千远的话像诅咒，击倒了柯以寒，他不相信，他能给米杨幸福。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在一起，在高考结束的那天，但他没有，他选择了自尊。在她考上H大迫不及待过来表白，他们也可以在一起，但他没有，他早知道她考上了H大，可还是申请去当交换生，他选择了学业。在她拿出恋爱计划书，他们也可以在一起，但他没有，他选择未来的发展。他回国，可以再去找她，他也没有，他选择了骄傲，就像今天，他明明可以不顾一切追过来，但他没有，他选择了顾全形象……

这就是柯以寒，一个最庸俗不过的凡人，只要他活在世俗中，只要他追逐着名和利，就永远会为了其他，轻而易举地放弃爱情，舍弃米杨。一个自私自利永远优先自己的柯以寒，怎么配得上米杨，柯以寒配不上米杨。

他现在没有能力，也没有力量去拥抱米杨的感情，就算她要的不多，可他会想给很多，却做不到。

很小的时候，在被讨债人逼到庙里过年，柯以寒心存感激，却从没有跪下来对佛祖祈祷过，一次都没有，因为他发现，眼泪没用，脆弱没用。眼泪没用，他就不哭，脆弱没用，他就坚强。

没有眼泪始终坚强的柯以寒为米杨留下一滴泪，他看着她，一直看着，眼睛红了，眼泪掉下来了。

再见了，米杨，希望以后你能很幸福。

他从不祈祷，却对自己下了咒，我答应你，我不会交女朋友，也不会再喜欢上别人，如果有神灵，就处罚我，我此生孤独，你双倍幸福，我把我的此生幸福都给你。

我要离开你，因为现在的我太弱小，太不美好。

天亮了，柯以寒离开，打开门，他依旧是那个优秀完美冷静从容的柯以寒。

在学校的最后几天，柯以寒没再找过米杨，也没碰见她，他们最后一面，是他提着行李离开学校，在校园大道和她擦肩而过，谁也没有回头。

柯以寒提着行李箱面无表情向前走，他曾以为，回国后，他会有一个女朋友，她叫米杨，小米的米，杨树的树，会做西红柿炒蛋，会打篮球，还有……很喜欢我。

我也很喜欢她。

柯以寒总是在离开之后，才发现，他喜欢米杨，比想象中的更喜欢一些。

这是柯以寒和米杨的学生岁月，擦肩而过，柯以寒没想过重逢，他不想再伤害她。

直到两年后的一天，他在集团对鼎尚空间的收购案中看到一份简历，上面的女孩笑得明朗大方，阳光明媚，她依旧能照亮灰暗的岁月。

柯以寒跟集团老总莫铖的父亲莫永业申请参与这场收购，莫永业很惊奇，问为什么，留在集团，他会收获更多。

莫永业对柯以寒来说，亦师亦父，他说了实话：“那里有我很重要的人。”

“是喜欢的人吧？”莫永业打趣。

柯以寒点头，他发现，两年了，他还喜欢她。

米杨用四年时光，向柯以寒证明了爱情的存在，原来会有人这么喜欢他，现在，轮到他去主动一次，去走向她。

只是柯以寒不知道，他还能喜欢她吗？他还资格爱她吗？

她……还记得柯以寒吗？

他不知道，柯以寒真的不知道。

所以，柯以寒又故伎重演了，他又失忆了，又装不认识她。

在时隔两年后，米杨走进他的公办室，坐在他面前，她客气地叫他“柯助”，柯以寒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认得自己，但他又一次怯懦了，他也公事化地回答，“坐”。

如果这是场公司被收购后的谈话，再正常不过，如果这是喜欢的人之间的重逢，那太过残忍。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无论过去多少年，在感情上，柯以寒始终是那个拙笨、不自信、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的少年。

莫铖求柯以寒帮忙，引开米杨，柯以寒顺水推舟，请她吃饭，到最好的餐厅吃饭，偷偷记下她的喜好，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连看她，都只敢偷偷看一眼。

没人知道，他所有的冷静自持不过是个完美的面具。他每天都在想，米杨是不是不忘了我？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没等柯以寒想好要怎么办，莫铖和许诺就要离开了，柯以寒也要调回小春城了，柯以寒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思绪在接到调回电话时，好像被全部打死了。他坐在办公室，静静地看着玻璃窗外的米杨，听到自己的叹息，还是就此别过吧。

在小春城的这段时间，他们毫无进展，除了一次米杨试探过他记不记得有人向他表白，但被他搞砸了，他想激怒她，试探下她记不记得自己，没有达到效果，反而伤了她。

柯以寒想过说出一切，但黎千远的话，从没有放过他，每当他有旖旎的想法，就会听到他说。

“柯以寒，求求你，日行一善，离米杨远一点。

“你配不上米杨，真的配不上。你配不上她，不是因为你穷，你家境不好，而是因为你自私，你永远把自己看得比米杨重要。你给她的都是什么，除了伤害，还是伤害。

“你不配爱她，柯以寒，你连喜欢她都不配。”

优秀的柯以寒，面对任何突发状况，都是游刃有余，可在感情上，他从来没有自信过。

柯以寒请米杨吃了顿饭，那晚，米杨问了他一个问题，迷迭香的花语是什么，她告诉他的是，留住回忆，迷迭香为了帮忙回忆。

这句话给了柯以寒希望和勇气，她是不是和他一样，不过是在伪装演技精湛的成年人，其实早就认出彼此，她还记得他，和他一样，对过去念念不忘？

但柯以寒不敢问，他们非常有成人风度的度过小春城的最后一个夜晚。

第二天，柯以寒离开小春城，车启动时，他听到心被撕裂的声音，他对自己说，如果她还记得，如果她来找他，他会不顾一切地留住她，他不会再放手，他会画地为牢，一辈子困住她，让她再也离不开他，哪怕他如此不美好，哪怕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凡人。

一个月后，她真的来了，提着和他同款不同色的拉杆箱，一脸无辜地站在他门前。

那一刻，没人知道，柯以寒平静的神色下，心里惊涛骇浪，他问了她三次：

“你真的决定住这里吗？”

“米杨，你真的要住进来吗？”

“米杨，你真的想好，要住到我这里？”

她说确定，想好了。

柯以寒在心里说，好，这次他不会再放手。

Part46

接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

她住进来，他留住她，虽然他每天都在说，祝你早日能搬走，其实每一句都是在说，米杨，留下，呆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

“678678，密码真简单。”

“对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被她说简单的密码，是她向他表白的日子，每一年的高考，六月七日、八日。

“以寒，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过。”

“那为什么没在一起？”

“她太好了，我配不上她。”

那个他配不上的人，是她。

“对不起，让你这么想家，是我不好，没照顾好你。”

她生病发烧那次，他真的很自责，是他没照顾好，才让她这么想家。

“我在这里向一个人表白，当时没想很多，就是觉得很喜欢他，想着毕业了还能天天见到他了，一时冲动就表白了。”

“后来呢？”

“被拒绝了，挺傻的。”

“那他一定是个怯懦的傻瓜，才会拒绝你。”

对，他就是那个怯懦的傻瓜，才拿自尊当借口，连喜欢她都不敢。

“你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

“看书，有助于你提升艺术审美水平。”

国庆假期，她发朋友圈说，想牵手一起去旅行，他带她去图书馆，因为那本恋爱计划书写着，她要和他一起上图书馆，一起去听演唱会，人生的很多第一次，他们要一起去。

那本恋爱计划书，她找他要过，他借口丢了，其实从来没有丢，他一直留着，带着它漂洋过海，陪伴了他一千多个日夜，每天睡前他都翻一翻，心里满满的甜蜜，他被这么喜欢着。

后来，他离开，他走到哪，都要带上，它是他的护身符，他的魔咒，他爱恋的全部。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带我来听演唱会。”

“米杨，我也喜欢你，喜欢带你来听演唱会。”

那场演唱会歌手唱得好不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偷偷说了喜欢。

“我们一起吃，一起住，你难道就忍心看我被打死？”

“帮帮忙吧，好歹咱们也是睡在同一间屋子的人。”

“那我爸怎么放过你？没关系，以寒，我不会介意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

“米杨，我不是演员，我不会演戏。”

他去搅黄她的相亲，陪她见家长，从来都不是演戏，她父亲来找她，也不是不生气，是他耐心地接待他，拿出他对他们未来的规划，精确到天，一点一点地打消了米爸的顾虑和怒气。

“你爸真挺渣的，幸好你不像他。”

“我不像他，你放心，除了姓柯，我一点都不像他。”

他总是很骄傲，不屑于任何解释，却不愿她发现自己的一点点不好，变得患得患失。

“米杨，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看到世间最美好的美好。”

那天，他在家里看到那张他送给她的照片，发现保存得很好，放在醒眼的位置，他看到的瞬间，要不是在她家，她爸妈就在外面，他早就吻她了。

米杨，谢谢你，谢谢你让看到世间最美好的美好，谢谢你喜欢我，一直这么喜欢我。

米杨，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喜欢我这么多年没得到回应，以后，换我喜欢你。

一天一年不够，一辈子够不够？

这么多年，柯以寒才终于明白，他的每一句“米杨，你不要再喜欢我”，其实都是在说，米杨，谢谢你喜欢我。

他何德何能遇见米杨，能被她这么一往情深地喜欢这么多年。

从小，因为家庭的缘故，柯以寒对爱情、婚姻是拒绝的，对幸福是怀疑的，对感情是不自信的，所以，他总是轻而易举拒绝米杨，打心底，他并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喜欢自己。

他用他的骄傲掩藏他的怯弱，然后，一年，二年，三年……这么多年，她喜欢他了这么多年，是米杨，让柯以寒相信，爱情是真的存在，是她，让他看到世间最美好的美好。

哪有那么多的一往情深，但是他，一点一点地被米杨感动到，然后，情不知何处起，一往而情深。

一直以来，柯以寒总在想，为什么他们一次次地错过？他找了很多理由，他太骄傲，从不解释，误会就让她误会，他要专心学业和事业，恋爱对他来说是件奢侈的事，他配不上米杨，他看重自己甚于其他……其实都是借口，不过是他的喜欢不够。

现在，他成熟了，强大了，离开她的每一天，他都很想她，他没交女朋友，连暧昧都没有，那本恋爱计划书被他翻得都有点破了，每当夜深人静，他都在想，曾有一个人，那么喜欢我，还有，如何挽回她。

米杨看完了，心里起起伏伏，波涛汹涌。

她看着面前憔悴的男人，她终于明白他的悲伤，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原来他当年离开，是带着负罪、自责，自我惩罚离开的，只是，她还是不懂。米杨张了张口，嗓子有点干：“那你——”

为什么还要拒绝我，还说不可以，年轻人，作也要有个限度，再这样作下去，你真的会失去我的！

得知原来这么多年的暗恋，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偷偷喜欢着自己，米杨的自信心空前的膨胀，哭了一夜的失意一扫而光，那种“原来他这么喜欢我”的小心思雨后春笋地冒出来，现在正后知后觉地甜蜜起来，估计没一会儿，她的心就要泡在蜜罐里，你看，嘴角都在偷笑了。

“因为——”柯以寒难得吞吞吐吐，眼神有些躲闪。

“哼！”米杨傲娇地叉起腰。

“我看了你的春雨计划。”

米杨：“……”

在那本写了米杨复仇大计的笔记本，“春雨计划”第一句是这样——

亲爱的，我春风十里，春风化雨，都是为了追到你，然后抛弃你，请你牢记。

米杨刚翘起的小尾巴立马低调地收回去，她装得特别云淡风轻：“你、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你发烧的那晚。笔记本掉在地上打开了，我去捡，看到了。”

那晚，柯以寒照顾她一夜，笔记本被她踢到床下，他捡起来，本来要马上放回去，却看到自己的名字。

柯以寒没忍住好奇心，继续往下看，看到她写着要怎么追求他，又写着要怎么狠狠地抛弃他，再和别人成双成对出现在他的面前，往他的伤口撒盐，嘲笑他的自作多情，要叉着腰仰天大笑，对他说：

柯以寒，你也有今天，终于知道被拒绝的滋味了吧？不好受吧，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

别求我，我是不会回到你身边，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语速要慢，要重音）

他记忆力果然很好，面无表情地一句一句背出来，连标点符号都记得。

米杨：“……”

她讪讪笑了：“哈哈，那都写着玩的呢，你看，我这么善良又正直，怎么会做始乱终弃的事。”

柯以寒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眼神忧伤。

米杨被看得良心痛了，坐了过去，有点撒娇，软软地说：“真的，以寒，我这么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可是，米杨，”柯以寒看着米杨，难得流露出一丝脆弱，他说，“我还是会怕。”

怕她真的不过是来报复他，怕他不过一厢情愿，怕她不再喜欢自己，柯以寒是聪明、理智、冷静的，他在公司有个称号，大家叫他“零错误先生”，他从不犯错。人怎么可能不会犯错，但他硬是用自己的细心、努力、勤奋还有才智，不允许自己犯任何错误。

但就是这么一个聪明至极骄傲到骨子里的人，动了心，也变得患得患失，也变得犹豫不决，躲躲藏藏，他不怕她用心不良，他怕她离开，所以他想，如果他不答应，没让她追到，她就永远不会离开。

认识这么多年，米杨才发现，原来，柯以寒也是个傻子。

柯以寒一向是强大的，是自己让他变成傻子，米杨看着从来没在人前流露过脆弱的男人。但他今天第一次坦承他的不自信，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柯以寒一把抱住她，米杨楼着他的脖子，笑着骂他：“柯以寒，你是不是傻？”

笑里有泪，她继续说：“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

如果不是这么喜欢你，谁愿意陪你看春风十里，都化成雨。

亲爱的，我所有的所有，都是因为喜欢你。

柯以寒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抱住她。

米杨心里甜滋滋的，虽然这么大悲大喜，小心肝还有点受不了，但是哭一场，让柯以寒全部交代了，也不亏，而且还挺惊喜的。

他们静静地抱着，米杨在蜜罐里泡了一会儿，抬起头，感觉还差点什么。

她眼睛乌溜溜转，问：“上次的谜语猜出来了吗？”

“猜出来了。”

“什么？”米杨眼睛亮了。

“不能说。”

“为什么？”

“在你家，你爸妈还在外面——”

米杨脸红了，但还是说：“没关系，门关着，你说吧。”

“那我说了，谜底是——十拿九稳，差我一吻。”

话音刚落，柯以寒搂住她的腰，甜甜地吻了过来。

米杨闭上眼睛，想，嗯，总算完美了。

他们并不熟练，但他吻着她，像吻着世间最美好的美好，世间最珍贵的宝贵，认真而专注。米杨闭着眼睛，感觉唇被摩挲着，很温柔，充满无限怜爱。

原来这就是接吻啊，米杨开心地想，她试着回应，亲了过去。

哎，好甜，她接了个漫步云端棉花糖味的吻。

吻完，米杨还有些不敢置信，一切像做梦一样，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听到柯以寒同样在打雷的心跳，她有点开心，他的心里一定在电闪雷鸣，惊涛骇浪。

这毕竟是他们的初吻，米杨抬起头，脸红红地问：“以寒，那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了吧？”

“不是，”柯以寒摇头，见她又要哭了，才又亲了过去，许久，才放开她，在她耳朵说，“我是你先生。”

所谓先生，就是牵着你的手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