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二天。

凌晨下了一场雨，将空气中最后一丝炎热冲散，落地窗外能看见太阳微弱地在厚厚的云层中露出光芒，让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就像刚刚宿醉的千山队员们，边吃早饭边吐槽酒精害人不浅。

江浸月在旁边默默地听着，嘴角不自觉挂起了微笑。余越打着哈欠拿着餐盘坐在了她的对面，说：“浸月，真羡慕你，昨天不在，你都不知道昨天顾队有多凶残！”

江浸月笑：“有多凶残？”

余越喝着牛奶，说：“他居然让我们喝酒！”

“余副队，你那个酒量，有没有一杯？是不是半杯就倒了？”旁边有人说。

余越呸了一声，说：“你说的是浮世的杨钧泽吧？他才半杯就倒了。”

几个人聊得正起劲，顾孟平睡眼惺忪地出现在了门口。江浸月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安静地吃饭，注意力却随时跟着他的脚步——

他走向取餐点，他拿了餐盘，他盛了一碗粥，他走过来，他在她的身边站定，他坐了下来。

“早啊，顾队。”余越收起埋怨，元气满满地打招呼。

顾孟平瞥了他一眼：“昨晚睡得好吗？”

余越尴尬：“托顾队的福，一点也不好。”

江浸月没忍住笑了出来，顾孟平的目光扫过来，她在心里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起眼，说：“顾队早。”

顾孟平神色略微不自然，说：“早。”他喝了口粥，才开口问道，“你昨晚……”

“嗯？”江浸月侧过脸。

“昨晚……”

“我昨晚也喝了点酒，头现在还疼着呢。”江浸月揉了揉太阳穴，说，“只是喝了杯鸡尾酒，没想到后劲那么大。”她顿了顿，又问顾孟平，“顾队，昨晚怎么了？”

顾孟平摇了摇头，说：“我就问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江浸月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睡得挺好的。”

其实她激动得一晚上没有睡着。

“那你的黑眼圈怎么那么重？”余越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

江浸月瞪了余越一眼。顾孟平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他点了点头，说：“睡得好就好。”

江浸月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却有失望在胸膛蔓延。

他果然是喝醉了，所以一觉醒来就不记得了。

其实她应该庆幸他忘记了，不然万一他不喜欢她，还对她有了愧疚……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她就当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美梦，现在梦醒了。

余越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他一边玩着手机小游戏一边说：“对了，顾队，下周我们的对手是新加入联盟的七天战队，我把他们的资料整理出来了，什么时候一起分析一下？”

一提到游戏，余越这个平时吊儿郎当的人眼睛都在放光，顾孟平接上他的话，江浸月也跟了上去，讨论着下次的对手。

慢慢地，顾孟平却走神了。他稍稍侧脸，女孩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战术，落在他温柔的眼中。

他的头疼了。

古人说喝酒误事，果真不他欺。

昨晚，到底只是一个梦吗？

“所以你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了？”

当天傍晚江浸月回去后，许声晚就跑到江浸月家里来了。两人坐在屋顶上，江浸月说了昨晚的事情，许声晚咋咋呼呼地拍着屋顶：“江浸月，你是不是打游戏打傻了？他喝醉了又怎么了？喝醉你就能当作没发生过吗？”

江浸月摆了摆手，说：“只是亲一下，没什么的。”

许声晚嘁了一声：“真的没什么？”

江浸月哑然，过了半晌才闷闷地说：“当然有了！我……”她捂脸，“我更喜欢他了。”

“你没救了，江浸月！”许声晚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她站了起来，说，“要不要我帮你说？”

江浸月忙反对：“不要！我自己来吧，我挑个合适的机会……”

“你都已经挑大半年了。”许声晚翻白眼，比当事人还要急，不过见江浸月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也松了口气，拍了拍江浸月的肩膀，说，“好了，说完你的感情问题，你来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忙？”

“帮我破译一个密码。”许声晚神神秘秘地说。

据说是魏靖南的博客里有几篇加密的文章和照片，需要破解才能看，可是许声晚死活没有破译，这才想到江浸月。江浸月倒是会一点简单的，这么复杂的她就有点力不从心了。她说：“我找何队帮下忙吧。”

何言是个电脑高手，破译密码自然不在话下，他的声音温和：“我现在在外面，晚些时候再给你行吗？”

“可以可以！”许声晚忙不迭地说。

解决心头的事情后，许声晚开心地要请江浸月吃饭。江浸月沉默了一会儿，严肃地看着她，说：“声晚，我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许声晚坐在她的身边，露出白白的牙齿。

江浸月咳了咳，说：“顾孟平公寓的钥匙，你能不能借我用一下，等用完我就还给你。”

许声晚说：“我找找。”她在包里翻找了一番，找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眨眨眼，“不用还给我了，我又不是那个房子的女主人。”

江浸月的脸一红，她嘟囔：“你们一起长大的是不是都这样？”

“怎样？”许声晚叉腰。

江浸月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说：“都这么可爱！”

02

“当时月明控制血线，把穹苍往水里带！”

“明白！”

常规赛第八场，在C市一个简陋的体育馆进行。场馆的提供者北麓战队是联盟内一家实力处于中下游的战队，实力不强，自然上座率少，战队的收入便少。

于是，江浸月进入联盟第一次在露天的体育馆比赛，而且连每个战队的隔音房都没有，一切都在舞台上进行。

对此，观众和选手都表示无语。

但是既然来了，比赛又不是儿戏，选手们都非常有职业精神地没有当场离去，倒是把这股怨气带到了赛场上，单人赛和双人赛，没有让北麓战队拿到一分。

目前的团队赛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就连网络直播的主持人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情况不妙啊，顾孟平让江浸月把对手往水里带，是吃准了对手的水下战斗力不行。江浸月不但没带过来，反而被对手拖住了，导致千山的医师不得不去搭救她，破坏了整体的战术。”

“现在怎么办？”有人问道。

主持人迟疑，摇了摇头。

“弃卒保帅。”已经结束比赛的林安河和陆清溪也在看直播，他说，“如果我是顾孟平，我会选择放弃浸月，保持整体的战局。”他看向陆清溪，征求她的意见。

陆清溪皱着眉头，又把目光转向队长杨钧泽。杨钧泽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未必。”

“一梦平生冲过来了！”直播的主持人大喊一声，“剑客一梦平生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往当时月明那里冲过去了！”

林安河脸色一变：“他居然选了最笨的办法。”

“愚蠢！”杨钧泽冷笑一声，他瞥了陆清溪一眼，说，“早就跟你们说过，别喜欢上圈内人，会影响你们的判断。”

陆清溪的脸色一僵，她冷冷开口：“我相信孟平，他有分寸。”

林安河左右两旁的正副队长都冷着一张脸，让他噤若寒蝉。上赛季陆清溪因为感情问题状态下滑，很多人都在猜陆清溪的神秘男友是谁，只有他知道，陆清溪喜欢杨钧泽，杨钧泽却拒绝了她，导致她心思分散。

现在倒好，两人话不投机，经常这样争论，让本赛季的浮世战队的成绩波动很大。

“当时月明出招了！一梦平生还没到，当时月明便已经率先挣脱！”主持人的喊声将林安河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他看向比赛画面，只见当时月明往后跳了三步，果断将炮架了起来。

他仿佛从这个冰冷的角色的眼中看到了电脑那头江浸月的坚定，她在传达一句话：不要管我！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在队友无法解救她的时刻，她果断出击，直击对方的核心角色。

顾孟平的眼神扫过去，江浸月和他之间隔了两个人，他能看见，她的下巴绷得紧紧的，侧脸冷静，像是已经下了决定，让他不要再管她，大局为重。

他何尝不知道大局为重！

只是——

顾孟平的手指依旧在不停歇地动着，他想要把当时月明解救出来。

他总想保护她。

终于，顾孟平一狠心，一梦平生掉转了剑，所到之处剑光四散。

与此同时，当时月明和穹苍的血线同时归零，头像顿时就暗了下来。

江浸月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身边的队友还在奋力拼搏，她闭上了眼睛，听着键盘声和场下不敢太大声欢呼的粉丝的加油声。

对方阵亡一个，己方阵亡一个。

对方又阵亡一个，己方又阵亡一个。

转眼间，场上竟只剩下一梦平生和北麓战队的神枪手。

一个团队赛最后硬生生打成了一对一。

江浸月攥紧了手心，紧张地看着比赛，忽然，她面上一凉，抬起眼，她顿时哭笑不得——在这样露天的环境下，居然下雨了？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下雨了，但是团队赛已经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刻了，根本不可能叫停。底下的观众**了起来，就连北麓战队的后援会也有点尴尬。这战队也太不靠谱了，租个露天的体育馆也就算了，居然还下雨了，这不是找骂吗？

工作人员匆匆地派人去给选手们和电脑打伞，把已经“死亡”选手的电脑搬走，现场顿时乱作一团，只有场上的两个选手还算镇定，除了分了点心思祈祷电脑别进水外，更加想要快一点置对方于死地。

见有工作人员拿了伞去给顾孟平打，江浸月神色一动，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她走过去接过伞，说：“我来吧，你去忙你的吧。”

工作人员连忙道谢，江浸月撑起伞，站在了顾孟平的身边。绚丽而混乱的舞台上，雨下得并不大，细密的秋雨缓缓地落下，落在他修长细白的手指上，手指飞速地在黑色的键盘上动着，有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顾孟平！顾孟平！顾孟平！”

客场观众席忽然整齐地响起自家队长的名字，尖叫声此起彼伏，心都紧紧地被比赛揪着。

顾孟平的神色不动，外界的一切都影响不到他，他的眼里只有对手的血线。

30％。

20％。

10％。

5％。

清零！

在一片混乱的赛场上，站到最后的是剑客——一梦平生！

团队赛，千山战队获胜！

欢呼声一下子在体育馆里连绵不断地响了起来，顾孟平长呼了一口气。

终于赢了。

无论对手是谁，都不该轻视，不然早晚会付出代价。

顾孟平看了看自己颤抖的双手，他攥紧了手心，抬眼，这才发觉下雨了。他怔了怔，回过头，只见江浸月正站在他的身边给他撑着伞。见他看过来，她露出笑容：“我们赢了。”

顾孟平眸子微动，女孩同他一样，也穿着千山战队的队服，宛若情侣装，她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左半边的肩膀已经全部被淋湿，苍白的脸上依旧扬着一抹笑。他静静地看着她，渐渐地，仿若春风般的笑容在他被电脑光打得温和的脸上蔓延，他温柔了眉眼，轻声开口：“是啊，我们赢了。”

“咔嚓，咔嚓。”闪光灯不停地在两人的面前闪烁，将他们此刻的样子记录在相机里。

虽然过程很艰难，但是我们赢了。

一回头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03

当天晚上，各大网站都将这张照片当作封面贴在了头条上，标题更是千奇百怪，怎么吓人怎么写——

《顾孟平江浸月恋情曝光！两人场上浪漫对望！》

《千山对战北麓，艰难获胜，千山怎么了？》

《江浸月团队赛发挥不佳，第一个出局！》

知名专栏记者初心点评此次比赛，犀利指出，江浸月在这场团队赛中一点也没有发挥到作用，他这样说：“比赛开始不到三分钟，江浸月不仅没有完成顾孟平布置的任务，反而被对手绊住了手脚，这个时候正常的指挥都会选择顾全大局，顾孟平却居然去救她。顾孟平，你是不是被美色迷惑晕了头？”

这篇文章被广大玩家认可，纷纷到顾孟平和江浸月的微博，甚至是千山战队的官博下留言，询问一个官方的解释。

“啪！”报纸被余越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他坐下，跷起二郎腿，说：“胡说八道！”

顾孟平扫了一眼，说：“既然知道是胡说八道，为什么还要生气？”

余越更生气了：“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他们一群外行凭什么对着我们指手画脚？顾队，你也不解释解释？”

“嗯，那你帮我回复一下。”顾孟平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丢给他。

余越眼前一亮，打开微博：“回复什么？”

顾孟平翻了一下手中的书，长长地“嗯”了一声，说：“照片拍得不错。”

余越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他悻悻地把手机放下，说：“总不能一直都不回应吧？你是没关系，浸月是个女孩子，她要承受的比我们要多。”

顾孟平的手顿了顿，他抬起眼，目光却落在了余越的身后。余越疑惑，回过头，见江浸月元气满满地站在他的后面。看他望过来，她摆摆手：“余副队早。”

“早……”

“别担心我了，我没事的。”江浸月坐下，她点了份甜点，说，“昨天你回去得早，我们没喊你，你真应该尝尝这里的美食。”

余越惊掉下巴：“你们昨晚来这里了？”

顾孟平说：“是啊，当时你们太累了，我们俩就没喊你们。”

“明明是顾队嫌他们太慢了吧？”江浸月吐槽。

余越吐血，大家都那么担心两人，以为他们早早睡了，也不敢敲门打扰，没想到两人居然没有在酒店，反而逛夜市去了。

余越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想愤然离席，不想和他们坐在一起。江浸月马上拉住了他，说：“余副队，我确实没有那么脆弱。能被媒体说成美色，我也是很高兴的。”

顾孟平瞥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别处，嘴角含着笑意：“没看出哪有美色了。”

江浸月瞪他，他却视而不见。

江浸月这才看到桌上的报纸，余越紧张地要夺过来，就听见她啧了两声：“这张照片拍得确实不错嘛。”

好吧。余越腹诽，倒真的是他白担心了，江浸月的承受能力非常人所能及。

对于这次的千山战队的事，粉丝们议论纷纷，也有人扯出了为什么北麓战队的比赛条件那么差，联盟是怎么审查的。对此联盟表示重视，已经派遣相关人员到C市北麓战队进行审查，责令整改。

便是在这样的轰轰烈烈中，千山战队回到北京。江浸月一下飞机一刻没有停歇，直接从VIP通道离开，躲开了追来的记者们，立刻赶往学校。

其他人就没有她那么幸运了，刚从VIP通道出来就被记者团团围住。选手们神色疲惫地应付着记者，好在战队有派人来接他们，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将记者拦在了外面。俱乐部的经理也来了，他快步走到顾孟平的面前，低声说：“今天下午联盟组织视频会议，你代表队里参加一下。”

顾孟平神色微动：“会议内容？”

经理微叹：“浸月。”

下午两点。

顾孟平在自己的公寓里打开了视频，视频里有七八个人，都是职业选手，且是副队长或队长级别的，最上面的是游戏联盟的中国总负责人余尧。余尧清了清嗓子，说：“这段时间的新闻大家都看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余尧说：“女选手在圈内很少，所以我们要保护女选手。对此大家有什么看法？”

看法？

众人沉默。

“这个……”杨钧泽是第一个开口的，“余总说的是关于什么方面的看法？”

“对啊。”叶世朝接道，“我们圈内一切按实力说话，不需要谁来保护谁吧？”

“话是这么说。”余尧叹了口气，“近期亚洲赛将在香港举行，江浸月已经经联盟批准，顶替夏季退役的周然的席位，在亚洲赛加入国家队出征，国家队名单一旦公布，那就不是内部问题了。”

众人再次沉默。

余总说得没有错，国家队名单公布，一个新的面孔进入众人眼中，各个国家都会开始研究新选手，如果一搜索，搜索出来的都是花边新闻，那就给联盟丢人了。

“这事……不好解决。”魏靖南低声说，然后问顾孟平，“顾队觉得呢？”

被点到名的顾孟平抬了眼，见大家都坐直了身体等他回答，无奈，终于开了口：“其实我觉得这未尝不好，可以隐藏浸月部分实力，迷惑敌人，到时候当作秘密武器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第三次沉默。

杨钧泽悻悻开口：“顾队果然有经验，这个时候还能想到战术。”他又点点头，“我觉得这个方法不错，赞同。”

叶世朝也点点头，他兴致勃勃地说：“我这还有一个馊主意，不知道能不能说。”

众人侧目：馊主意你还问能不能说！

“说！”众人异口同声。

叶世朝说：“我觉得如果要迷惑就迷惑大的。最近大家不都在传江浸月和顾队的绯闻吗？那不如坐实，让媒体有得写。”

他这个馊主意居然引得大家深思，一片寂静，最后余尧点了点头，说：“我觉得可以，孟平，你觉得呢？”

顾孟平哭笑不得：“什么我觉得？你们教教我怎么坐实？”

“追呗！”季佑宸大大咧咧地出主意。

“对啊，追女生你没追过？”叶世朝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送花，送装备，送关怀，需要什么装备跟我说，我跟我们公会说一声，给你打个八折。”何言大方地一挥手。

顾孟平：“……”

杨钧泽见他一脸不情愿，冷笑一声说：“你明明都很喜欢人家了吧？”

“你们太不了解她了。”顾孟平苦笑，“我知道你们这群没谈过恋爱的是好心，但是江浸月不同，她太要强了，她会觉得这不是战术，而是一种拙劣的保护手段，而且是轻视她。”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等着余尧的最终决断，余尧大手一挥：“那就不要让她知道。”

最后大家欢欢喜喜地下了线，只剩顾孟平还在对着电脑发呆。

他面前是个照片墙，墙上七七八八贴了不少照片，其中一张照片是最近才贴上去的，是那天特训她走神时，他匆忙之下直接把着她的手进行战斗，被余越拍下来的。

他好像是喜欢上她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他只知道，目前他不想结束，在遥远的未来，他也不想结束。

坦白来说，叶世朝出的主意不算馊主意，因为这一直都是他想做的，如果喜欢就坦然喜欢，大大方方地承认，可是这个主意一说出来，他总觉得这个坦然里面藏了几分欺骗。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何言打来的电话。

顾孟平接起电话：“喂？”

“想什么呢？”

“没什么……”

“喂，你不会真的动心了吧？”

“对啊。”顾孟平靠在椅子上，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那张照片上，温柔了眉眼，“好像已经很久了。”

何言笑：“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本来是不犹豫的，可这次的会议让我有点别扭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好像我以后喜欢她就像是有目的一样。”

何言疑惑地“哦”了一声：“你原来没有目的吗？”

顾孟平沉默，唇畔露出了一抹笑：“也有的。”

“嗯？”

“目的就是让她为我的女朋友、妻子。”顾孟平又皱眉，“可是跟这个不一样。”

何言“嗯”了一声，说：“其实这也不是不好，你想想，联盟内有哪个人可以经联盟批准谈恋爱的？刚开始大家不都是偷偷摸摸的？”

何言说得没错。虽然联盟内并不禁止选手自由恋爱，但是队友间恋爱就像是办公室恋情，有利有弊，一旦战队成绩下滑，很多人都会联想到会不会是因为恋爱。

而不是同队那问题就更大了，明明是对手却恋爱了，很容易引人怀疑：谁知道你们俩谈恋爱的时候会不会说一些战队机密，在场上遇到对方的时候会不会手软？

这些都是未知数，所以大多数战队是忌讳这个的。

所以，何言说得没错，这是个好机会。

顾孟平挂断了电话。

他打开微博，搜索顾孟平和江浸月，关于两人的信息一下子弹了出来。他一条条地看过去，有的是比赛现场的图，他右键保存，有的是比赛截图，有的是两人的微博互动。

他翻了两三条，翻到了一条长微博，标题是：你不知道的江浸月和顾孟平的故事。

顾孟平失笑，点击进去。里面是长篇大论，把两人写成了言情小说的男女主角。他越看越觉得好笑，却干脆地转了微博，点赞评论：“博主记得写个大团圆结局。”

转完后，他便退了微博，关掉电脑。

他不知道的是，三分钟后，这条微博炸了。

04

“江浸月！”

大学语文课上，江浸月正捧着书昏昏欲睡，就听见有人在小声喊着她的名字。她神思陡然一清，下意识抬头看去，见老师依旧在给他们放着《围城》，不由又打了个哈欠，想着肯定是因为太困出现幻觉了。

江浸月换了个方向，打算继续睡，谁知道刚刚倒下去，一个纸团腾空而来。她玩游戏玩得神经敏锐，一听“嗖”的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反手就打了回去，纸团在空中拐了个弯，重重地撞到了发射者的身上。

发射者是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男生，他正捂着头一脸委屈地看着江浸月。江浸月咳了咳，说：“下次别乱扔东西，很容易受伤的。”

眼镜男无语，他小声说：“江浸月，我是你的粉丝！”

“啊？”江浸月第一次在校园里遇到粉丝，有点措手不及，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眼镜男着急地把手机拿出来，说：“你上微博了没有？”

江浸月摇摇头，她光顾着睡觉了，哪有空刷微博？不过见他神色严肃，她半信半疑地登录了微博，顿时被消息数给吓到了，全是艾特评论，让她看一条微博，是顾孟平转的微博。

底下的评论清一色持支持态度——

“@当时月明，不用客气。”

“没想到你真和@当时月明是一对，我失恋了！”

“@当时月明，你抱走了我男神！”

江浸月看得晕头转向，再去翻原微博发现是一篇她以前看过的关于两人的文章。她看到顾孟平转发的内容，不由咂舌，点击评论：“顾队被盗号了吧？”

评论完后，江浸月又登录QQ，QQ消息“唰唰唰”地铺满了屏幕，她吓了一跳，全是来问关于她和顾孟平的事情的。将这些消息一一忽略后，看到千山战队的群里也在讨论，她忍不住问道：“顾队的号是不是被盗了？”

余越第一个回应：“嗯……不是吧？”

“什么状况？”还有人一直在休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余越赶紧“科普”，不知道的人又忙着去微博看八卦，看完了一圈回来后，啧了两声，说：“为什么你们藏得那么深？”

江浸月：“我不是……我没有……”

“别隐藏了！我就说顾队为什么会对新人这么上心，原来是为了你的美色！”

江浸月看着对话框发呆，不一会儿后，一个超大的表情跳了出来，用非人一般的速度刷屏，随即又是一个打着哈欠的表情。

一梦平生：“聊什么呢这么活跃？我正睡觉呢，被你们吵醒了。”

众人内心吐槽：还不是你自己搞的事情，现在还在这装没事人一样！

江浸月把微博截图发到群里，说：“顾队，你解释一下。”

屏幕上寂静了两三秒，然后顾孟平说：“哦，是我转发的，写得很好，文采飞扬。你看了没有？”

江浸月哑然，她忍住了想要把顾孟平从手机里揪出来打一顿的冲动，耐着性子刚要回复，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偷偷摸摸地接听，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真没看？”

江浸月生硬地回答：“没有。无聊。”

顾孟平失望地“哦”了一声，江浸月正要说话，周围嘈杂的电视声音一下子停止了，她屏住呼吸，抬起头，和老师四目相对。

不好！

江浸月暗暗叫苦，总听人说在老师想要提问题的时候千万别看他，不然“中奖”率将高达百分之百。果然——

“江浸月，你来回答一下。在《围城》中，你最喜欢哪句话？”

江浸月沉默，这本书她倒是看过，但是这冷不丁地让她回答这个问题，她根本就没准备，在那么多人看过来后，她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只觉得要丢人了。

更何况，后面还坐着一个自称她粉丝的人呢。

江浸月正想咬牙说自己不记得了时，桌上的通话中忽然中断，接着，QQ上顾孟平发来消息。

“我最喜欢那句，是方鸿渐对孙柔嘉说的：‘当然我有钱买水果，可是省下钱来买，好像那才算得真正是我给你的。’”

江浸月照着回答，老师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桌子，站了起来，说：“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段。如果有喜欢的人，也去这样表达心意吧，这是本堂课的作业，完成时间不限！”

老师将书收拾好，扬长而去，留下一屋瞠目结舌的学生。大家面面相觑，都决定今天晚饭不吃了，去给心爱的人买水果。

江浸月边随人群走出去边给顾孟平发消息：“谢谢你了。不过你就不能换一句喜欢吗？就因为这句，我们老师布置了个作业。”

“什么作业？”

听江浸月抱怨作业后，顾孟平发了一个狂笑的表情，又说：“我现在准备出门了。”

“去哪？”

“走着去学校，顺便买点水果。”

“……不会是我们学校吧？”

顾孟平穿上外套，然后回：“不然呢？”

江浸月：“……”

便是因为顾孟平这句话，江浸月回到宿舍后一直都是心神不宁的。她没有上游戏，在桌子上翻找半天，才找到很久之前买的《围城》。她翻到有那句话的那一页，想看看孙柔嘉是怎么回应方鸿渐的。

孙柔嘉是温柔笑着的。

温柔……

江浸月抬起头，喊周止止：“止止，你觉得我温柔吗？”

周止止正在**看着书，听到这句话后，她颤了颤：“浸月，如果我说实话，你不会打我吧？”

“……”江浸月，“我知道了。”

周止止又插刀补充：“你在平时还是很温柔的，但是一进入游戏里就扛着那个炮左轰右轰，和温柔一点也不相关。”

“止止！”

周止止立刻闭嘴。江浸月无奈，低下头继续研究孙柔嘉。她早上坐飞机回北京后就直接去上课了，折腾了许久也困了，不停地打着哈欠。周止止又探头下来，说：“浸月，你和顾学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现在已经上微博热搜了。”

江浸月头疼，她敷衍道：“顾孟平可能是太闲了，我们没什么的。”

“哎，说实话，难道不动心吗？”周止止说，“我觉得顾学长是真的挺喜欢你的。”

江浸月摇了摇头，说：“他只是喜欢游戏啦，因为我是他的队友，才会有点不同，你别想太多！”

她的话刚刚落音，手机就亮了，她接起电话。

顾孟平只说了一句话——

“江浸月，下楼。”

05

顾孟平果然是拎着水果来的。他将水果递给她，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一点。”

江浸月勉强温柔地笑了笑，说：“你不会真的是走来的吧？”

“是啊。”顾孟平唇畔挂上笑，说，“开车感觉很近，没想到走来发现竟这么远。”

江浸月避开他的目光，说：“那就不要来了。”

“这不是你的作业吗，我帮你完成了。”顾孟平说，“好了，作业完成了，你快上去吧。”

江浸月一怔，问：“你辛辛苦苦来一趟，就是为了给我完成作业？”

“不然呢？”顾孟平也是一脸认真。

什么不然呢！江浸月恨不得拉着他问清楚微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给她送水果，用的还是情人间的方式……但是憋了半天，她只是悻悻地说：“你走过来没迷路真是不容易。”

顾孟平终于被她说无语了，她一看心情大好，从一堆水果里挑出一个苹果塞到他的手中，说：“辛苦你了，快回去吧。”

说完，她就开心地往宿舍楼跑去，留下顾孟平一个人拿着苹果傻傻地站在原地。

“喂喂喂，那是顾孟平吧？”

“他不会是来找江浸月的吧？江浸月呢？”

“刚刚看到江浸月跑进宿舍了，顾孟平不会是被拒绝了吧？”

“可怜！心疼！我发个微博！”

微博发上去后迅速被推上热门，不时有B大学生一脸蒙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细细看去，才知道本校出了两个电竞圈的大神，正处于传绯闻阶段。顾孟平以前的光辉历史又被扒了出来，众多学霸强势围观，就连B大的论坛也都在讨论这件事。

甚至有人跑到江浸月的宿舍想问个明白。好在江浸月早有防备，躲到宿舍里让人告知不在，围观者这才兴味索然地离去。

江浸月愤然发消息谴责顾孟平，说他害惨她了，他却没有回消息。

就连专心去各个城市追长河战队比赛的许声晚也打来电话问候，说：“江浸月，这是个多好的机会，他都告白了，你还不答应他？”

“哪里有告白？”江浸月也愤然，“你看他字里行间有让我答应的余地吗？”

许声晚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天才说：“没有。”声音转瞬又明快起来，“但是这是你告白的好机会啊！”

“告白？”

“上次在你家屋顶你可是指着天发过誓的。”

“有……吗？”江浸月拒绝回忆，她长长地“嗯”了一声，说，“声晚，你觉得他喜欢我吗？还是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许声晚也知道她在怕什么，虽然和她认识时间不长，但是知道她是一个很有自尊心的女孩，是绝对不会像自己这样狂热地追男孩子的，与其说有自尊心，不如说是害怕，害怕再走一步的结局不是靠近，而是失去。

“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你来走吧。”许声晚说，“总比我已经走了九十九步，才发现离他还是很远很远要好吧？”

此刻，许声晚正无聊地坐在长河战队外的一条长椅上。昨晚长河战队主场作战，所以现在选手们都在战队里休息，她不想去打扰魏靖南，就这么坐着。她抬起头，看着天空，挂断了电话。

她不知道，在面前的这栋大楼的某一个窗户里，魏靖南放下了窗帘。窗帘的隔光效果很好，他再转过身时，屋内已经是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走到床边，手边上是一张坚硬的卡纸，他的手在上面拂过，似乎在感受那复杂的花纹。他闭上眼睛，一个月来，他已经把这张卡纸看了几百遍，可每看一次，心上的痛楚便要多上几分。

那是一张结婚请柬。

新娘是他心爱的女孩，她寄来请柬，说婚礼会在香港浅水湾举行，时值《山河》亚洲赛，希望他可以抽空参加。

一起被寄来的，还有一张合照，照片上一对男女站在海边，对着镜头笑容满满，幸福像要穿破相片传递到他的身边。

他是要去参加的，去赴那个女孩、那段青春最后的约。

魏靖南微叹，他将请柬放下，闭上了眼睛。

当天晚上。

江浸月接到了何言的电话，何言在那头含含糊糊，说那天许声晚拜托让他破解的魏靖南博客的密码破译了，江浸月一听很开心，忙问里面写了些什么。

何言欲言又止，说：“你现在在哪？”

“在宿舍。”

“那个女孩不在你身边吧？”

“不在。”江浸月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了？”

何言似乎在走路，他说：“我现在去找你，你在篮球场等我。”

那天晚上，江浸月在魏靖南被解密的博客里，知道了魏靖南和他的青梅沈北朝的故事。那是一段青葱岁月里少年最单纯的暗恋。

她忽然觉得，许声晚哪怕走上九千九百九十九步，魏靖南也会吝啬走出最后一步。

因为，他很爱很爱那个叫沈北朝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