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炽往后挪了几步，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门课的书我都背下来了。”

他语气理所当然，还带了几分“快夸我快夸我”的骄傲。

林喻言满心眼都是自己要交的那集剧本，根本分不出心思夸他，十分不走心地“哦”了一声，脚步依旧往他要上课的教室迈进：“那也得去上课。”

陈炽站在教室门口不肯进去。他当年是以第一的成绩进的F大计算机系，天资聪颖，不用多努力，就可以游刃有余地拿下别人遥望不可及的分数。

这导致他三天两头翘课照样招老师喜欢，让林喻言这位努力型选手看着就来气。

陈炽说：“我可以修满分。”

林喻言说：“去上课。”

陈炽委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黏着你？你是不是想跟我分手？你忍心把我送到这一屋子的陌生人里去吗？”

林喻言微笑：“你是不是今天晚上不想出校门了？”

陈炽立刻闭嘴，临进屋前小声嘀咕：“你太凶了，一点也不温柔，还不如高中那会儿呢。”

林喻言作势要扬起手打他，他的脚步在原地打了个圈，凑过来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笑眯眯地说：“你打吧！”

他笑起来时，像盛了整个夏日的风，小泪痣藏在眼角弯起，极有少年意气。轮廓分明的脸被她捧在掌心，仿佛是在碰触金灿灿的阳光。

林喻言顺势捏了捏他的脸，说：“行了，旁边又没人，腻歪个什么劲，赶紧去上课。”顿了顿，又说：“微信联系。”

陈炽一步三回头，好不容易在铃声打响之前进了教室。

林喻言见他进去了，抬眼看了看手表，她今天要交一集剧本，晚上又要去参加阮归期的生日会，排练已经耽误她很长时间了，陈炽要是在她身边，她保证自己肯定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林喻言想，为什么她记得，当初她答应跟陈炽在一起，是为了减少应付追她的人的时间，多点时间来学习呢？

刚走出去两步，陈炽就给她发来消息。

男朋友：微信联系。

男朋友：我开始联系你了。

男朋友：旁边的同学我一个都不认识，老师我认识，但是我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陈炽又趁她不注意给自己改备注了，林喻言随手改回“陈炽”，脚步不停，单手回他。

林喻言：不重要。

林喻言：反正你连你女朋友的样子都记不住。

林喻言：别想那么多，好好上课。

陈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晒太阳，看到林喻言发了最后一条消息，抿了抿唇，迅速打开一个名为“阳明高中学渣光芒万丈“的群。

他打字：女朋友太热爱学习和工作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是七七不是期期：……

徐遇安：……

陈炽：……

陈炽：为什么徐遇安会在群里？

徐遇安：因为只有你们两个就不叫群。

陈炽：哦，我拉个小号进来，你出去。

是七七不是期期：有话好好说！！！

徐遇安：呵。

是七七不是期期：@陈炽，言言又不理你了？要不你换个人喜欢呗？

陈炽看着阮归期发来的那句话，眼眸微动。

他设置的聊天背景是林喻言的照片，十七岁的林喻言脸上还有未退的婴儿肥，洁白整齐的牙齿衬得薄唇殷红，下巴微扬，水亮亮的眼睛没看镜头，像是在眺望远方，给这张照片又添了几分灵性。

林喻言的长相是极其讨人喜欢的，哪怕她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但只要一笑，仿佛远方美丽山峦上的雪线融化，叮咚叮咚地敲着每个人的心房。

陈炽的心房被敲得咚咚作响。

响了……嗯，四年了。

他还在发怔时，群里阮归期的话忽然撤回，随即又发来一条：当我没说。

陈炽敲字：你知道就好。

一字一顿，笃定却不安。

他和林喻言已经在一起九个月零十一天了，她就在他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可是——陈炽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泛白，眼神晦涩不明——不满足，还是不满足，心里像是空了一大块，怎么也无法满足。

她不属于他。

哪怕已经盖章了她是他的，却还是没有得到。

已经暗掉的屏幕亮了亮，林喻言说：“怎么不回了？认真听课去了？”

陈炽眼中的阴霾迅速褪去，换上干干净净的笑容，他回：我在想，回复什么你才能确定我想你了呢？

言言：这才多大会儿，上课吧你。

陈炽乖巧：好。

一会儿，他垂下眼帘，把手机反手扣在桌上，听她的话，好好上课。

五月的阳光笼罩在他瘦削的背上，不至于瘦到了极点，却莫名让人想起形销骨立这个词，单薄的白衬衫下隐隐能看到突起的漂亮的蝴蝶骨，窗没关严，和风拂来，衬衫微动，像一幅炙热到冷淡的画。

但凡见过陈炽的人，第一印象都是两个字：漂亮。

极其惹眼的漂亮。

如果再笑起来，则像是在无边黑暗中的烟火，经火柴猛然擦亮，眼瞳刹那间明媚起来，把整个夏日的阳光都藏进了那一汪眼眸中，璀璨生辉。

某个女同学在后排小声尖叫：“我这辈子还能看到陈炽笑的样子吗？我能吗？嗯？”

另一女同学惋惜：“你是没福分了！今天林喻言没陪陈炽去吃午饭，陈炽就在食堂门口找女朋友，好几个女生跟他搭话，他都对人笑了！”

有人羡慕：“陈炽也太迷人了啦！只要林喻言一在场，立马眼睛弯弯笑得可爱的不行，只要林喻言不在，立刻冷淡的三米内不近人哇，呜呜呜。”

有人在酸：“这是妥妥的心理有问题，可惜我们言言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众女生循声望去，见说话者是追过林喻言的人，齐齐翻了个白眼：“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的到你说三道四吗？”

该男生咬牙切齿，说不过她们，重重地哼了一声，把书往桌上一甩，发出一声巨响，把讲台上的老师吓了一跳：“干什么？造反啊？”

男生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大的动静，刚低下头就感到一个冷冷的目光扫过来，他抖了个激灵，抬眼看去，正对上陈炽微冷的双瞳。

大夏天的，男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错开陈炽的眼神，又觉得没面子，小声嘟囔：“能耐什么啊，还不是有病，哪里配得上林喻言？”

是的，陈炽有病。

这事不光该男生知道，整个F大计算机系都清楚。他们的系草有脸盲症，又称面孔遗忘症，这种极其影响社交的症状，一般人都会藏着掖着，可陈炽偏不。

你前一天刚认识他，第二天熟络地去打招呼，他一脸无辜地看着你：“啊，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你的样子了，你是？”

这还算是好的结果。一般情况下，陈炽都是冷淡的看一眼来搭讪的人，然后毫不留情地转移目光，口都不张一下，用气场就把人逼退。

自陈炽进校第一天，便有人前赴后继地倒追他，队伍从北门能排到南门。有人就纳闷，问这些女生图什么啊，这个男朋友连你的样子都记不住。众女生则表示，只要能跟陈炽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死也值了。

内心：夸张一下。

然而，大学两年，无人能近陈炽的身。

大学第三年，林喻言作为学生会主席，在开学典礼上致辞，被本系一位才子当着礼堂三千四百名新生的面告白，玫瑰花瓣从屋顶上洒落，缠缠绵绵地落在每个人身上，也落在正在致辞的林喻言身上。

据说，才子告白结束后，林喻言仅仅怔忡了两秒钟，又继续把剩下的稿子念完，语气平稳缓和：“祝愿各位同学在F大度过愉快充实的四年大学生活。”

在离场前，她停顿了一下，弯腰，淡色的唇靠近话筒，沉静悦耳的声音通过音响到达礼堂的每个角落：“请玫瑰花的主人记得留下来打扫卫生，谢谢。”

旋即站直身子，转身下台。

两秒钟后，全场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学生们都一个劲鼓掌的时候，坐在后排的陈炽离开了座位，绕到了后台。具体细节没人知道，只知道没过多长时间，林喻言的个人微博就更新了。

一张照片，一双十指交缠的手。

这张照片和微博截图在F大的论坛上被标上加精贴，一直顶在首页，时时刻刻提醒着F大的同学们，他们同时失去男神和女神。

“你是不知道，我男朋友跟我说，当时他们宿舍有个喜欢林喻言的哭了一晚上，抱着酒瓶子冲到阳台大喊自己哪里不如陈炽，结果对面楼有个哥们回应他，两人隔着楼嚎啕大哭，太惨了。”

“哪里不如陈炽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你这算什么？我们宿舍那姑娘追了陈炽一年半，每天刮风下雨送早饭。陈炽恋爱后，就开始跟人赌什么时候会分手，结果赔了个底儿掉。现在整天忙着打工呢，哭都没地方哭！”

“那他们俩什么时候分手啊？”

“分什么分？你没看陈炽多喜欢……”

“多喜欢什么？”

“……”

听到有人又在讨论她跟陈炽大半年前突然的公开，林喻言表面淡然地从两个人身边路过，内心却略微有点不耐，这事都翻篇多久了，怎么还有人在八卦？

归根结底，还是陈炽太耀眼了。

林喻言在心里下了结论，又黏人又爱卖萌，性格好的一塌糊涂，不怪那些女生喜欢他。

所以在开学典礼致辞结束后，陈炽来后台找她，提出要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

当时陈炽的目光一片赤诚。

他说：“言言，你肯定很讨厌别人这样追你吧？特别耽误学习是不是？我也特别讨厌！不如我们在一起吧？我们恋爱了就会有很多人死心，可以省好多事儿！”

陈炽跟她说话时，儿化音干脆利落，却略微有点甜腻，像是在撒娇，直把人的耳根子给听软了。

林喻言仔细一想，觉得这主意不错。她跟陈炽高中就是同学，知根知底，她又无心恋爱一心学习，可以省很多事，当即点头答应了。

陈炽朝她伸出手。

她疑惑：“怎么了？”

陈炽笑了笑，眼角弯起来：“公开呀。”

不等她反应过来，陈炽已经将她的手收在掌心，张开五指缓缓地扣住她的，干燥温暖的手骤然一贴近她的掌心，她忍不住心悸了一下。

是心悸。

时至今日，林喻言都记得那一下心悸，是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

当时陈炽拿她的微博发了句什么来着？林喻言边往宿舍赶边想。阮归期给她发来消息，说晚上吃饭的时间地点。

末了，阮归期说：“虽然你跟陈炽在谈恋爱，但是，礼物我绝对不赞成只出一份。”

林喻言弯了弯唇角：“两份。”

手机重新塞回兜里之前，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屏保，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为背景，她的美短猫棉花糖被两只手高高举起，目光懵懂的看着镜头。

像极了陈炽本人。

林喻言乐了。与此同时，她想起了陈炽替她发的微博：

——恋爱了，@陈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