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在黎明破晓前
01
第一天,Z国驻萨罗大使馆成功撤侨一千二百五十人。
第二天,大使馆成功撤侨九百八十六人。
第三天,大使馆成功撤侨四百六十人,其中包括四个Z国慈善组织的一百二十名志愿者。
第四天,政府军与反政府军的交战地点已经逼近大使馆。使馆接到Z国外交部通知,Z国驻萨罗大使馆工作人员及专家组将携带绝大部分文件、信息及档案,紧急撤离。
而林许亦和另外两人构成的工作小组,因为微妙的局势,留了下来。
“林先生,虞小姐找到了!”第四天的晚上,在所有工作人员安全撤离几个小时之后,周然激动地闯进了林许亦的办公室。
“在哪儿?”林许亦从桌前站了起来。
“虞小姐加入了前线的反恐怖组织机构,这是我刚刚在前线听到的。”周然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
“那还不让她回大使馆?”林许亦语气中的焦急,再也无法掩盖。
“我一开始找到虞子衿时,她是不愿意回来的,后来还是我们前线的同志找了个理由强制她回来,她才勉强答应。已经出发一段时间了,现在应该也快到了。”
周然的尾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虞子衿穿着之前那件单薄的白衬衣,扎着高马尾,出现在林许亦面前。
两人对视了许久,但没有人作声。
周然说了句“那我先走了”,便悄然退出了办公室。
“我现在就安排你回国。先入境AJ国,再转机Z国。”最后,林许亦收回了眼神,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我不回。”虞子衿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落下。
林许亦拿着手机的手僵住了。
“为什么不回?”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问道。
虞子衿沉默。
林许亦深深地吸了口气,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猛地站起了身。
“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整个大使馆都在找你。你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还是觉得这个世界离了你就不能转了?
“你想清楚了,现在是恐怖袭击!不只是战争了!你觉得你待在这里能拯救多少人?你觉得你光凭一腔热血能活多久?等到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的时候,你就知道你现在是蠢,是不自量——”
“轰!”一声巨响传来。
大地开始震颤,砖瓦倒塌的声音伴随着漆黑的空间一瞬间席卷而来。
“趴下!”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炮弹声和枪响,虞子衿听到林许亦歇斯底里的喊声在自己耳边响起。
林许亦几乎是一瞬间将她揽在怀里,又一起扑倒在地。
地板开始晃动,墙体也开始晃动,漆黑一片的空间像是迎来了世界末日。
“趴到桌子底下!”林许亦又一次大喊。
虞子衿几乎是下意识地被林许亦推着,爬到了桌子底下。
地面还在不断地震。
震耳欲聋的炮弹声让虞子衿的脑中只剩下一阵嗡嗡的乱响,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却还是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生怕下一发炮弹就会落到他们的身上。
一排排炮弹和火箭弹呼啸着掠过楼顶。
“你干什么去?”虞子衿一把拉住了已经探出半个身子的林许亦。
“我拿一下手机。”林许亦一只手拉着虞子衿,身子一半探出去用另一只手摸到了座位上的手机,又迅速缩回身子。
“怎么样?”虞子衿的声音焦急地响在耳边。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左上角的信号标识已经全部消失。
“通信都断了。”外面轰炸的声音已经停止,机枪的声音也渐渐减弱,林许亦的声音中带着无可奈何的压抑。
一片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静静地亮着,虞子衿看着林许亦棱角分明的面庞。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只能等了。”
“等枪声停。”
此时此刻,在炮火轰鸣和夜色的笼罩下,林许亦坚定的眼神和依旧铿锵有力的声音似乎成了虞子衿世界里唯一一丝希望。
虽然枪声已经减弱,但还是会时不时地有一连串的枪响和炮弹轰炸。两人依旧躲在小小的办公桌角里,她抱膝倚在林许亦怀里,林许亦用一只手搂着她的后背。
世界真的很奇妙,明明炮弹的轰鸣几欲将她的耳膜炸裂,可她依旧能听见他规律、有力的心跳和呼吸。
当生死只是下一秒钟将发生的事情时,虞子衿忽然觉得这一刻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两人在炮火声中安静了很久。
忽然,短暂的平静后,一颗炮弹落在了大使馆的楼顶。
虽然已经适应了枪炮声,但这颗炮弹落在和他们如此之近的地方,还是将虞子衿吓倒。她不可控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更用力地钻进林许亦的怀里。
“别怕。”几十秒后,林许亦用僵硬的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躲藏在他怀中的虞子衿已经流出了眼泪,她咬住唇瓣抑制住眼泪不要沾湿他的衣裳。
虞子衿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在林许亦的怀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她苏醒后睁开眼,看着外面的空间里,林许亦正静静地蹲在一隅,用打火机点燃手里的一沓文件。他的脚边已有一堆烧成了灰烬,熊熊燃烧的火光映在林许亦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正看着脚边的灰烬,眼里满是落寞。
虞子衿撑着身体从办公桌底钻出来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林许亦也好像没有听见。
她缓缓地走到林许亦的身后,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停下,没有再上前。
火光映在林许亦的眼里,林许亦映在虞子衿的视线里。
虞子衿知道,他在焚烧使馆留下的一部分机密文件。她也明白,不到万不得已,他是断不会就这样把几代人的心血和守护付之一炬的。
大概是真的山穷水尽了吧。
虞子衿又在一旁看着林许亦烧了几分钟,突然又是一阵枪响,她猛地一惊,迅速地冲上前拉住林许亦的胳膊,将他拉向办公桌底。
直到两人重新躲进桌底,失神的林许亦才终于如梦初醒。
“我头一次见一个人烧文件还能烧得连命都不要了。”她气喘吁吁地道。
林许亦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依旧将虞子衿搂进怀里。直到枪声再次消失,他才伸出一只手臂,打开了办公桌最底层的那个柜门。
他从里面摸索着掏出了一瓶黄桃罐头。
“饿了的话,就先吃点东西吧,不知道还要在这里藏多久。”他边说着边借着桌角撬开了瓶盖。
虞子衿将罐头接过捧在怀里,看了一眼也没吃,踌躇了一会儿道:“周然怎么样了?”
她的话似乎戳中了让林许亦一直失神的心事,他又一次低下头,然后缓慢地摇了摇。
“还不知道,我想他们大概是在使馆的地下,只是我也没办法确定位置,没办法找。”
“可周然知道我们的位置啊。”
他却一直没来找他们,话出口虞子衿才意识到。
虞子衿看着林许亦的眉头紧皱着,沉默了半晌。
“吃吧。”
虞子衿在林许亦的注视下,静静地扒了几口罐头,然后就将瓶子放在了地上。
“怎么了?”林许亦关切道。
虞子衿看着林许亦的眼睛,踌躇了很久,最后难为情道:“我想上厕所。”
空气也沉默了半晌。
“门后就是厕所。”良久,林许亦指了指背靠着桌椅的那面墙。
两人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林许亦帮她打开了那扇木门,看她进去,又关上。
厕所是封闭的,既没有窗户,也没有电开灯,她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马桶的位置。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虞子衿看着门缝处,一双脚正稳稳地伫立在那里。
她上完厕所,又不敢冲水,只摸索到水池边,把水调到最小,将就着洗了下手。
她还没来得及洗完,就听到了门外急促而低沉的呼喊声:“虞子衿!”
她慌忙地打开门。
一瞬间,林许亦迅速挤进门里,然后又轻又快地关上门。
“怎么了?”虞子衿用气声颤抖着问。
她的声音还没完全发出,就被林许亦死死地捂住了嘴。
“外面有脚步声。”林许亦一边小声说着,一边将她迅速地压进自己的怀里,倒退着几乎把她拖到了水池边。
“进去!”林许亦打开水池下的柜门,几乎是横着将她塞了进去。
“用力往里拉住柜门,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林许亦已经完全将她塞进去,一边说着一边合上柜门。
虞子衿终于清楚地听到了脚步声,以及翻箱倒柜的碰撞声,似乎就在隔壁的房间。
“你怎么办?”柜门合上的最后一秒,她抑制着哽咽,声音几乎颤抖。
“我会找地方藏的。”
“别担心。”那双美丽的桃花眼,最后还是扬起了一个弧度,在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后,他合上了门。
黑暗瞬间涌进了狭小的空间,她的眼泪一滴滴掉在衣服上。
吧嗒吧嗒……
死神的脚步一点点临近,每一秒都是针刺般的煎熬。
虞子衿不知道林许亦躲到了哪里,只能提着一颗心,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蜷缩在柜子里。
她清楚地听见了有人闯进了两天来他们一直躲藏的办公室。
门被推开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柜子被掀倒的声音,以及似乎是枪的冰冷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蜷缩在柜子中,手捂着脸,眼泪顺着手指缝一点点流到下巴,流进领口中。
她向上天祈祷,祈祷林许亦能够不被发现,能好好地活着。
毕竟,这是她无数次穿越茫茫沙漠才终于找到的人啊。
终于,有个人拉开了保护她生命的最后一道门。
一个人借着开门的光亮踏进来,停了一会儿,最后缓缓地踱着步,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从缝隙里看到一条发黑的牛仔裤和一双奇大的皮鞋,仅仅只跟她隔着一层木板的距离。
他停在门板前不动了,虞子衿用尽全力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呼吸声,以至于青筋都已经暴起。
煎熬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脚步终于重新动起来,虞子衿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几近断了。
脚步似乎绕了一个圈,最后停在某个位置。
然后传来裤链拉开的声音,水声。
虞子衿合上眼。
“有东西吗?”沉寂的空间中突然又有声音响起,虞子衿好不容易微微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没有。”两人说的是F语。
突然一阵吼声从办公室的位置传来。
“怎么了?”虞子衿听见那个男人一边说话,一边拉裤链的声音。
“有发现!”另一个男人叫了声,声调中明显带着些许兴奋。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虞子衿的心跳快到了极点,她的神经也紧张到了极点。
虞子衿不知道后面的几个钟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直到她几乎快要昏厥的时候,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落进她的耳里,柜门被轻轻地打开了。
她充盈血色、肿胀的眼睛与来者相对。
世界沉寂了半晌。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她大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也终于不堪重负地断了。
她扑向他,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唇。
林许亦愣了半秒,几寸的距离里,两人眼神再一次碰触,他看到她闭上了眼。
骤然,一滴浓墨掉进了平静的清水里,他曾经所有的克制和否定都变成了此时此刻的疯狂和难以自抑。
他将她的后脑按向自己,挣脱开她的撕咬,然后同样狠戾地吮吸着她的。
几秒后,他撬开了她的牙齿,唇舌相碰。
如同狂风裹挟着疾雨,攻城略地,片甲不留。
战争、炮火、死亡似乎都变得不足为惧,这一刻,他们的生命里只有彼此。
他们忘我地拥吻在这个被时间和空间同时遗忘的碎片中,很久很久。直到她的理智提醒着她要分离,可她的心还是不可控地一点点向他靠近。
原来,这就是人类心中最深处最原始的爱和最鲜活的生命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虞子衿缓慢地移开身体,和林许亦隔出一点距离。
“周然怎么样了?”她故作镇定地理了理乱掉的头发。
“他和小刘一开始就跑出去了,现在应该在外面收集情报。”他嘴上带着一丝笑意,却始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答话。
“你怎么知道的?”他直勾勾的眼神让她越发觉得窘迫。
“之前来了一小段时间的信号。”他还在盯着她。
“那我们现在能离开了吗?”
虞子衿的话音伴随着远处的一阵炮弹声响起。
她叹了口气。
“恐怕不行。我们已经失去了最佳的逃跑时间,这里也有我需要守护的一些重要文件,我们只能等到战火平息之后的救援来。”林许亦认真地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见虞子衿不再有什么想问的了,便移到她的身边,想要抱起还有一半身体坐在柜子里的她。
她看出了他的意图,慌忙地错开视线,自己从柜子中站了起来。
虞子衿跟在林许亦身后走了出去,走到窗前的时候,林许亦的脚步停住了,她踌躇了半秒。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够等到救——”瞬间,一声轰隆的巨响,地面和墙面猛烈地晃动着,虞子衿一个没站稳,重重摔到地上。
“快点再躲回去!”林许亦来不及反应更多,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大喊。
晃动中,虞子衿无法站起,她用尽全身力气扒住窗台边,林许亦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拽过她的胳膊,将她拖进了桌子底下。
炮弹声、螺旋桨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最后是枪声。
房间的玻璃被一发发子弹穿过,掉进屋内,哗啦作响。
他们抱在一起,精神似乎已经游离,只等着死神的降临。
玻璃已经被子弹全部击碎掉落,虞子衿躲在林许亦的怀里,也不再颤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墙。
有一发子弹打进来,就落在距他们几尺近的椅腿边。
Soldier keep on marching on.
士兵啊,进军。
Head down till the work is done.
放下一切完成任务。
Waiting on that morning sun.
等待黎明到来。
Soldier keep on marching on.
士兵啊,前进。
虞子衿轻柔的声音在战火中响起,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唱起这首歌。
Quiet now, you're gonna wake the beast.
现在要安静,否则你将惊醒巨兽。
Hide your soul out of his reach.
隐藏你的灵魂,直到他到来。
Shiver to that broken beat.
随着破碎的节拍颤抖吧。
Dark into the heat.
躁动中孕育黑暗。
Soldier keep on marching on.
士兵啊,进军。
Soldier keep on marching on.
士兵啊,进军。
“头盔和防弹衣都不能保护士兵,和平才能。”
炮火声中,虞子衿的歌声一点点减弱,林许亦的声音轻轻响起。
虞子衿结束了歌唱,她仰头去看林许亦的脸,他长睫低垂,无限落寞。
“可笑的是,和平却需要头盔和防弹衣。”她望他一眼,苦笑一声,低下了头。
战火还在纷飞,此刻的虞子衿觉得,原来自己一直无比恐惧的死亡其实也已不足为惧。无论是遗书还是临死时最想做的事,她好像都没有。她现在只需要倚靠在林许亦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等一颗炸弹落在这张桌子上,“轰”的一声,结束。
死亡那一刻的恐惧从来都不是给死者的,而是留给活着的人的。
“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沉默了很久的林许亦再次开口。
“我觉得我们已经不需要这些无谓的希望了。”虞子衿打断了他的话。
林许亦又沉默了很久。
“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许多年后,当虞子衿忆及此情此景,似乎一切战争的声像都被弱化,只剩下他的这一句恳求——鼓起莫大勇气的一句恳求。
他似乎是恳求她,也似乎是在恳求自己。
但那时的她,只是愣了半秒,然后很快地笑着,摇了摇头。
两个在死亡边缘不断徘徊的人,总是有理由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情愫来的。
“我想还是不要了。”虞子衿像拒绝喝一杯水一样,拒绝了林许亦。
“我是认真的。”虞子衿听见林许亦胸腔中的振动,那一刻他的心脏似乎是为她而跳的。
“你也是认真的。”几秒后,林许亦又补充了一句。
她笑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对他有企图。
“你说你是认真的,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不知道,可能就是现在,也可能很久之前。
“你应该能懂得,世界将倾,除了爱你,我还有什么选择?”
虞子衿没想到,死到临头,她还被感动了一把。
有些话,忽然涌上心头。既然都要死了,她觉得把这些话说给至少此时她最爱的人也可以知足了。
“我曾经在一片沙漠里遇到一位战士。
“他很好,我也很快就爱上了他。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就是希望世界和平。
“后来,他为了这个理想牺牲了。
“可是,他的身上没有红旗。”
炮火的声音似乎已经盖过她的声音,虞子衿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不知道林许亦有没有听见。
“再后来,我又遇见了一个男人,第一次见面他开口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他。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的声音,就是你的声音。”
请死亡为我爱慕的私衷和失态的怪癖保密。
请死亡为我延长这个肖想已久的梦境。
请死亡为我留住他。
02
蔚凉夏末的雨接连下了一周。小区花园里那为数不多的几棵桂花树下落了一地的花瓣儿,甜腻的香气弥漫了一整条小道。
虞子衿举着伞,踏在新铺的一层落花上,一脚一脚,似乎还能压出水分。
“阿嚏!”她揉了揉有鼻炎的鼻子,心想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屋里漆黑一片,她脱下外套挂在门厅的衣钩上,只穿着袜子踏在地板上,缓慢地走进了客厅。然后她将袜子也一起脱掉扔在地板上,赤着脚走上了地毯,坐在了沙发和茶几之间的那块小空隙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没吃完的橙子腐烂的味道。
她闻着那腐烂的味道后在黑暗中沉默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打开了一旁的落地灯,拿卫生纸把茶几上的橙子包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电视背景墙上。
开学一个月,学生都很乖,同事们都很亲和,食堂的饭没那么多油,味道也不错,她又发表了一篇论文,院长今天上午还在跟她谈论破格评她为副教授的事情。
一切都很顺利,她暗示自己,一切都很顺利。
那么多的困难她都克服了,没什么能难住她,没有。
“啪!”
又有什么砸在了电视屏幕上。
她一下子从地上弹起,踹开了绊住她的袜子,从衣架上拿下外套,重重地带上门。
冷风一下下地拍打在虞子衿的脸上,水洼中倒映着一座座高楼,偶尔有车驶过,把倒影碾碎得连一块砖都不剩。
天地间是一片混沌的颜色。
她穿着拖鞋,站在雨里,出租车在她身边停下。
“美女去哪儿?”
“毒蛊酒吧。”
虞子衿觉得这间酒吧的老板一定有点能耐,毒蛊酒吧,这样的名字也能过审。
虞子衿看着指尖的杯子,因为旧疾而犹豫了一秒,但最后还是仰起头将杯中剩下的莫吉托一饮而尽。棱角破碎的反光背景墙和红绿交叉的灯光,将她的视线割得四分五裂。
“服务员,再来瓶黑方。”
离婚又复婚,呵,她夹在中间就像个小丑一样。
“帮我打开。”
当年因为她离的婚。
“帮我倒上。”
现在又因为她复婚。
“谢谢。”
去他的为了她好,整得好像是她破坏了他们的爱情似的。
“咕咚咕咚!”
她又喝下一杯。
这儿的酒还是不如E国的够劲儿。
她在交错的光影中,从裤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含在嘴里。
烟点了一支又一支,中间有几个男人想要与她搭讪,都被她冷冰冰的眼神和生人勿近的气场逼退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虞子衿放下烟,掏出手机看了眼,刚好七点半。
她逃了父母安排的六点五十的相亲四十分钟,相亲对象也差不多应该走了。
母亲也差不多该给她打电话了。
果然,没过十分钟,母亲梁女士就打来了电话。
她抱着臂到外面接了电话,一口一个上课改作业忙忘了。母亲早就知道她的把戏,也没说什么,只跟她说如果还有兴趣就再给自己打电话。
挂了电话,她又回了酒吧,找了个相对清静的卡座,又点了瓶黑方。
母亲给她发了微信,要她星期六回家吃饭,她没回复,只是失神地上下刷着聊天界面。
她得知父母已经复婚的那个晚上,就马上定制了一对情侣戒指,想来今天已经送到了家里。
虽然她怨恨他们不声不响地离婚又复婚,但木已成舟。她不希望父母继续把她当成包袱,觉得她不够懂事。
屏幕上滑,在她重新回神时,相亲对象的照片进入了她的眼睛。
男人长得很端正,甚至可以说很帅,一身笔挺的西装,身姿挺拔。听说是蔚凉人民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生,专攻心肺功能方面的疾病。
母亲这个介绍倒是一石二鸟,既想成就一段姻缘,说不定还会对她的病有帮助。
她的病,似乎是一家人始终迈不过的坎。
她苦笑着将手机放下,起开瓶盖,将酒倒进晶莹剔透的方杯中时,手却突然顿住了。
她听到了胸腔中喑哑的声音,病痛在提醒她此刻过分的肆意。
但那又怎样呢,她还是让酒灌满了酒杯。
从前她事事认真,谨小慎微地对待自己的身体,对待自己的一言一行,却还是只换来痛苦和嫌弃,想想还不如恣意一点,也少点压抑。
她可能生来就是个错误,活到今天,已经是她的幸运了。
“美女怎么一个人喝酒啊?”青年很是熟练地坐进她的卡座。
“买醉,看不出来吗?”她举起酒杯在青年眼前晃了晃,然后一饮而尽。
“有什么伤心事可以跟别人倾诉啊,干吗非要买醉!女孩子一个人在酒吧,喝醉了可是很危险的。”青年的声音倒是很好听,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不好意思,就这点儿我还喝不醉。”她停下倒酒的手,转过头,给了他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看来是失恋了。”沉默了一会儿,青年笑着摇摇头。
虞子衿听男人一本正经地说完,也笑着摇头。
自己亲口拒绝的告白,哪里来的恋爱?
青年见她也摇头,一时来了兴致,往前倾了倾身子,似乎在等着她开口。
面前的青年也有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微微上挑。虽然她很少见林许亦笑,但似乎有桃花眼的人笑起来都是这样的。
虞子衿彻底向林许亦坦白了过去之后,两人便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一颗烟幕弹被扔进了房间里,她逐渐呼吸困难,诱发了哮喘。林许亦想帮助她,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来越虚弱,最后倒在他的怀里。
因为严重的哮喘病和许久没有复发过的心脏病,在萨罗进行简单的救治之后,她被转回了蔚凉人民医院。
后来,虞子衿听朗颂说,那个电视上年轻帅气的外交官在得知她病情的严重性后,在病房里陪了她两天两夜。
其间,也总有各种人来访,不是手里拿着文件,就是提着电脑。后来他不堪其扰,也怕打扰病号,就离开了医院。
再后来,虞子衿因为病情不得已辞去了E国慈善组织的职务。在准备了半年之后,她成功通过了蔚凉大学的面试,担任Z国语言文学系外国文学专业的讲师。
一年了,她给林许亦打过几次电话,但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她也曾托关系去打听林许亦的消息,但也是无果。
他大概是回到了萨罗,应该顺利地进行了复馆工作,或者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进行什么秘密任务,也有可能已经死了。
他就好像是酒坛子里飘出来的一缕香,在她鼻边飘过,也抓不着,就悠悠地消失了。
“罢了,你不愿意说就别说了。”青年期盼了好一会儿,却一直没有下文,最后只得悻悻地说一句。
她和林许亦的经历就好像一段虚幻又已经破碎的梦,只有在醉意上头时才能得到勉强的拼补。
“不过伤心归伤心,人生总要有新的开始嘛。”青年不客气地给她倒了半杯酒。
手机还被她握在手里,她上下摩挲着,想要给林许亦打个电话。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头脑也乱得很,但就是想要听一听他的声音,想要再看一看他的脸。
反正也不会接通,她得了这个结论,没再迟疑,熟练地在拨号框中输入了他的号码。
拨叫的等待声一直在响,她看向旁边的青年,对方也正看着她。
又是接不通。
听到后半段,虞子衿失去了耐性,将手机从耳边拿开。
呼叫等待的最后一秒,手机屏幕跳动了一下,那个让她无比怀恋又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喂?”
03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鬼知道虞子衿的心中到底经历了多少个百转千回。
“喂。”
她也回给了林许亦一个同样的音节,只是声音有些颤抖,握着电话的手也在一点点地靠近左耳。
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已经快要发狂的心跳声。
“有事吗?”沉默了好久,林许亦才又一次开口。
酒吧的音乐换成了电影《五十度灰》中的Crazy In Love,年轻的女人绕到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前问了句“能请我喝杯酒吗”,坐在卡座里的青年一边将她瓶中的黑方倒出,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应该向他道歉,她应该求得他的原谅,她应该向他述说自己内心的纠结与苦楚,她应该向他承认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忘不了他。
他不再是苏航的影子,更不是苏航的替身,而是她这一年来心心念念的爱人。
“喂?”电话那头又响了一次。
她找到了新的爱人,苏航大概也会替她高兴吧?
“我在毒蛊酒吧。”
沉默了许久,回复的是这样的六个字。六个字之后,又是沉默。
虞子衿将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
重新亮起的屏幕上显示刚好通话三分钟。
她没再犹豫,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
她终于发现,苏航的声音不再吸引她了。或者换句话说,现在是林许亦的声音在吸引着她。
虞子衿挂了电话,抬起眼,身边的青年用一副很惋惜的表情看着她。
他替她往酒杯里倒满酒,然后递到她手边。
“我就不打扰了,祝你今晚夙愿得偿。”他笑着举起酒杯。
虞子衿与他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谢谢。”
“服务员,再拿一瓶。”她冲卡座外的服务员打了个响指。
她今晚做好了要在这里通宵的准备。
生命已经带给她无数的苦难,这次,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等虞子衿醒来的时候,只有酒吧里的各种声音还在嘈杂地响着。她忍着头痛,从桌子上直起身,重新捞起桌子上的第二瓶酒。
“别喝了。”她的手还没握到酒瓶,就被人制止了。
那个声音,那个男人,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你啊。”她拖着长腔,把身体凑向林许亦,眼睛认认真真地把他打量了一遍后,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一根手指在他的面前画圈圈。
“是我。”
“再喝一杯。”她火速地收回画圈圈的手,又去捞桌上的酒瓶。
“别喝了。”他皱着眉把酒瓶拿远了一点。
她虽然喝醉了,但还是将他脸上的不耐和怒气看了个清清楚楚。她悠悠地晃了下身子,往后退了一些。
“你说说你,要是觉得没必要见我就干脆不要来,来了还要把脾气发在我的酒上做什么。”她视线游离,声音虚浮,一边说一边又不放弃地去捞自己还剩下一点酒没喝的酒杯。
“别喝了,跟我回去。”他的声音愈加低沉,似乎已经充满了怒火。
“你说回就回,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她抱起杯子。
“再说了,让喝多了的女生去你家,乘人之危。”她摇头晃脑。
“我把你送回你家。”他继续忍耐。
“你果然是不要我了。”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到底是谁不要谁。”他忍无可忍。
虞子衿似乎没有听见,继续将酒杯举起来往自己嘴边送。林许亦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抢过她的杯子砸在桌上,又拽住她的手腕打算把她强行拉走。
“哎哎哎,你干什么?”她身子后倾仰倒在沙发上。
虞子衿的手腕从林许亦的手中挣脱开,林许亦已经站起了身,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让我走也可以。”她慢悠悠地坐起来。
“把剩下的喝完。”她用下巴指了指被拿远的大半瓶黑方。她说完,就一脸满足地重新仰躺着倚进软包里。
她看到林许亦只犹豫了一秒,就直接举起了酒瓶,送到嘴边,喉结上下滚动,不用多久就喝掉了剩下的大半。
“这样可以了吗?”他把酒瓶从唇边拿开,伸到她的方向晃了晃。
她马上坐起身,脸凑近酒瓶,左右晃着头看了好久,然后呵呵地笑了两声。
“可以了。”
“随便坐哈。”
虞子衿摇头晃脑地一手拿着那个喝光了的空酒瓶子,一手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然后熟练地把外套挂在玄关边的衣架上,甩掉了自己的鞋。
“哎?我拖鞋呢?”她脚下胡乱画着圈寻找着。
她在原地没找到,又倒退了一步打算继续找。
她向后一退,身子实打实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哐当!”酒瓶子脱手砸在地板上,沉沉地响了一声。
她打了个哆嗦,醉意顿时醒了几分。
“你刚才脱掉的就是拖鞋。”近在咫尺的声音在后面提醒她。
她恍然醒悟,一边“哦”地回应,一边赶忙拉开距离去前面找拖鞋。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把滚远了的酒瓶子捡起来重新攥在手里,然后呵呵地傻笑了两声。
“茶几柜子里有茶叶,自己泡着喝。”
“我去洗澡了。”她回过头,看着林许亦模糊的脸,拿着酒瓶子的手举起来做了个挥手的动作。
没加热热水器,倾盆而下的冷水给虞子衿浇了个透心凉。
之后,她穿着真丝睡衣,坐在马桶上,头埋在手中,恨不得坐一辈子。
发丝上的水珠一颗颗地落下,掉在裙摆上,绽开一朵朵花。
她愁楚地搓了把脸,然后猛地起身,推开了浴室的推拉门。
厕所是干湿分离的,外面还有扇门,她光着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悄悄地将木门拉开一道小缝,隔着影影绰绰的屏风探出半个身子。
林许亦脱掉了西装,坐在门廊尽头的廊凳上,一只手抬起,不断地按压着太阳穴。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维克托先生似乎跟她说过,林许亦不怎么会喝酒,而她灌了他大半瓶黑方。
她悄悄地按着门把手把门合上,背倚在门上自责了很久。
过了十多分钟,她才慢慢地直起身子,从镜子边的架子上取下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暖风呼呼地吹在她的头发和脸上,她直视着镜中的自己,一头半干的卷发披在瘦削的肩上,依旧是那副怜悯一切的样子,只是没了妆容,青色的黑眼圈和颧骨上方的几颗小雀斑刺着她的眼。
她失神地看着镜子,恍惚得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突然,门把转动,一声轻响,门开了。
她吓得迅速放下吹头发的手,关掉了吹风机。
房间里顿时寂静得可怕。
她看向林许亦那双有些迷离的桃花眼,而林许亦却在看着镜中的她,稍微顿住然后视线下移,又连忙转开。
不敲门就闯进浴室,还**裸地打量。
他是真的喝醉了,她心想。
“怎么了?”沉寂了几秒,虞子衿先开了口。
直直看着镜子的林许亦恍然回神,与她四目相对又很快别开。
“你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他侧倚着门框,外面的暖光灯打在他的身后,一双长腿随意地摆着。
“凌晨了,你司机回去陪老婆孩子了,你喝了酒怎么走?”她盯着他的脸。
他微微启唇,有气呼出,却没说话。
吸气。
呼气。
“我马上吹好了,你在客厅等一下,我给你泡个茶醒一下酒。”她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转过身,对着镜子,打开了吹风机。
镜中,林许亦愣了半秒,然后关门退出了浴室。
她又吹了会儿,直到头发已经完全干透才悠悠收起了吹风机。
她拿起台子上的小瓶香水,在耳后、颈部和手腕处喷了喷。
香水是她的Y国朋友特制的,味道很清淡,主要是迷迭香和柑橘类的水果香,用于助眠。
有一段时间,她总是睡不好觉。
她慢慢地喷好,又从柜子里找了件丝质的披肩披在身上,心情复杂地出了浴室。
虞子衿光着脚,木质的地板带来清凉的触感,身后是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她走过屏风,经过短短的小廊道,客厅里昏黄的壁灯亮着,落地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地响。
林许亦坐在靠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撑着头,合着眼。
她的脚步声走近,没有让他睁眼,她只轻轻地走过,去架子上取了个大的玻璃杯,又绕了回来。
她坐在中间的大沙发上,熟练地取了茶叶,烧水,烫杯,又倒掉。然后,她撒了一点茶叶在杯中,冲三分之一的水,等到叶片微展,再冲满。
雨滴拍打窗户,沸水撞击杯底,深夜的这首交响曲,让虞子衿百感交集。
林许亦一直没睁眼,她泡好茶后就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等茶水放凉。
其间,她又起身,重新走到电视墙边,从酒架中取出一瓶没开过的威士忌和一个酒杯,又悄悄地溜到餐厅从冰箱里取了几块冰块。
冰块撞击杯壁,转了几圈然后一点点融化。
她又悄悄地走回客厅里。
“你的茶——”
“你还真是没喝够。”虞子衿还没来得及走到沙发边,就听见林许亦的声音响起,吓得她差点把手里的酒瓶和瓶子掉到地上。
“你的茶好了。”平复了几秒,她当没事人一样坐回沙发上,把茶杯推到林许亦的跟前。
林许亦只冷冷地在她和刚放在桌上的威士忌之间打转。
“你再不喝就凉了。”她被盯得不自在,僵持了一会儿只能投降,“我不喝了还不行吗?”
林许亦还当没听见,一双蒙眬的桃花眼继续盯着她。
“行行行,都给你。”她皱起眉头,一下把杯子和酒都推到林许亦那边。
林许亦看着杯子停在自己面前,才缓慢地拿起桌上的茶杯,送到唇边喝了一口。
霎时,林许亦整个脸都纠结在了一起。
“怎么样?”她忍俊不禁,往前倾了倾身子很是期待地问。
“这是什么茶,这么苦?”连林许亦都被苦得咂了舌头。
“醒酒茶啊。”她继续憋着笑。
“谁跟你说的茶能解酒?”林许亦已经意识到她在逗他。
“效果挺好,你不是醒了吗?”她耸肩笑。
林许亦不置可否。
“我泡了半天,你一起喝了吧,效果的确很好。”她憋住笑,又一脸认真道。
林许亦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竟然又喝了一口。
偌大的空间又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和缓慢吞咽的声音。
“对不起。”沉默了很久之后,虞子衿轻轻开口,“之前是我不好,意气用事,而且又很任性,让使馆的人都为我担心。”她揉搓着有点湿的裙摆。
林许亦继续半合着眼,一口一口地喝茶。
“我也听朗医生说了我晕倒之后的事情,总之很谢谢你。”她继续揉搓裙摆。
她看着他的眉眼,咽了口口水继续说:“我不该在隐瞒你的情况下,让你收到错误的信号。但请你相信,有些事情我真的也没办法控制,我绝不是故意想要把你当成一个影子或者别的……”她垂下了头。
“虞小姐。”他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玻璃杯被放在茶几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虞子衿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不敢抬头看林许亦。
一道瓶盖被起开的声音响起。
酒哗啦啦地倒进晶莹剔透的方杯中。
虞子衿诧异地抬头。
两块化了大半的冰块儿浮到了上面。
“我以为你留下我不仅仅只是想说这些。”他细长的手指敲打着杯身,视线只打量杯中的酒。
虞子衿的心狂跳不止。
“你不必再跟我兜兜转转,要还是不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的眼睛转到了她的方向。
良久的沉默,虞子衿始终没敢抬头。
直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或许,这荒唐的夜晚要结束了。
虞子衿猛地抬起了头。
她看到林许亦的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我希望我没有弄错。”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唇边勾起一丝浅笑,手里的酒杯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他站起身,毫不犹豫,压倒了虞子衿。
冰凉的触感裹挟着辛辣的酒精渡进了虞子衿的唇里。
他报复般地咬舐着她的唇,她猝不及防,牙齿与他的磕碰在一起。
他并没有失去耐心,一双长腿跪在虞子衿身侧的沙发中,陷了进去。
很多场景在林许亦的脑中一帧帧地闪过,想抓住,又模糊。
虞子衿正被迫仰起头,因为缺氧鼻息越来越重。
从她抬头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所有的理智和不甘都被毁了个彻底。
他完了。
林许亦的吻一点点往下,已经落到了虞子衿的脖颈上。
温热的气息打在虞子衿的肩窝中,肩上的披肩已经快要滑落。
她猛地挣脱开,林许亦缓缓地抬起头看她,她的眼里有了一层氤氲的水雾。
视线相撞,两人都怔住了。
虞子衿看着林许亦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几秒后,林许亦轻轻地松开了撑在沙发上的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忽然生出了一股愧疚和失落。
她天生性格使然,儿时不会哭着要糖,长大了也不懂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不知道怎么留下喜欢的人。
她看着林许亦一点点慢慢后退的身体,电光石火间,她伸出了手。
细嫩的手指扫过他的喉结,衬衣的第一颗扣子被她捏住,解开。
那一刻,一簇将熄的火焰瞬间复燃。
他和她一起重重地跌进柔软的沙发中。
她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开心,更不知道该如何说爱他。
她只希望,从此刻开始,她的踌躇、她的痛苦、她的纠结和柔软,他都能懂。
她完了。
雨还在下。
虞子衿陷进床里,她攀着林许亦的脖子,不知道睡衣是什么时候被褪下的。
她觉得自己大概还是醉的,林许亦也大概没醒。
但也只是这样罢了。
意识似乎变成了一条激**的河流,在岩石的撞击下起起伏伏,最后不断地坠落,再坠落。
它似乎也曾经历过潺潺溪流,又不小心跌入漆黑的溶洞,痛感与快感一起,将她抛上高高的崖壁,最后**,细流最终汇入江河。
天空逐渐泛出鱼肚白,雨也在不曾察觉中消逝。
月亮可以与太阳共处一片天空,但除了那短暂的一刻,总要有一个隐去。
就像这个一点点逝去的夜晚,无人目击,无人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