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秒天堂 一秒地狱

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我,俨然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

【1】

那天,我坐在餐厅里等了四个小时。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焦躁,再到不安。我到最后都不相信是简凡不愿意来,而只愿意相信,他是抽不出时间这么快赶过来。

他这样精心布置的约会,不可能不来。我要有足够的耐心等,而且绝不能催他。

水,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喝出了苦涩的味道。

手里明明捏着手机,却不敢拨出去,我怕会打扰到他。但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迟到了这么久就没有想到要告诉我一声?

明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我,除了静静地等,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就这么一直等着,直到餐厅打烊。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当时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了,只知道我掏出些现金放在了桌子上当作服务生的小费,然后踩着高跟鞋一步步地迈出了那家餐厅。

我不停地走,直到新鞋把脚给磨破了皮。

火辣辣的痛感让我没办法继续走下去。我在路边找到一个花坛,坐下,把鞋子扔到了一边。

我觉得很不对劲。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他一定会打个电话给我的。

我等不下去了,我必须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N市的记忆像针一样刺着我,让我没办法再一味被动地等待。

拿起手机,我开始拨打他的电话。然而,那边却是机械的女声,说手机已经关机。

我顿时紧张起来。还好有一辆空的出租车正好驶过来,我拦下它,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载我去简凡的公寓。

公寓里漆黑一片,完全没有人回来的痕迹。

我的心里,也开始漆黑一片。难道他出了车祸?是不是他着急往这边赶所以出了事?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在简岩接通我电话的那一刻,我的眼泪伴随着第一个字的出声簌簌地滚落了下来。

“Evan,你知道简凡在哪里吗?”

简岩听到我的声音好像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是我!我找不到简凡了!我们约好的一起吃饭,可是他人到现在都还没来,也没有回家,也没有打电话给我,我担心他……”

“他没事。”简岩淡淡地说,“他现在在我父母那里……有点儿事。你不要哭了,没事。”

他没事……很好的消息,不是吗?只是,他为什么连一通电话都不打给我?

我没有精力多说什么,只蹲在地上,挂断了电话。

泪水滴在脚上,钻心作痛。

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我,俨然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我猜到今天的招标,Ocean的结果并不是很好,但是,只花半分钟编辑一个短信给我让我安心,真的很难吗?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简凡本不该是这样的人。

到家,没有卸妆,没有换衣服,甚至连隐形眼镜都没有力气取出,我就直接倒在了**,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我的手机一直开着,然而它却一直接收不到任何来自于简凡的信号,好像他凭空消失了一般。

温水从头冲到脚,胸口密密的痛却越发清晰,连伤痕累累的双脚被水冲到所带来的疼痛都无法再让我皱起眉头。

想吐,反胃,嘴唇发麻,直不起腰,直到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我大口地喘息着,关掉水,蹲在浴缸里,抹去额头上的虚汗。

我已经太久没有吃东西了,本来就不好的身体开始嚣张地抗议了。

浴室是个潮湿闷热的地方,就算打开窗户我依旧缓不过气来。最后我只好强撑着身体站起身,把身体擦个半干,然后草草套上衣服,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倒在了沙发上,闭上眼睛,努力地呼吸着清新的早晨的空气。

茶几上有水,冷水。我倒了一杯,喝下去。

茶几上还有糖,是他的糖。我倒了一把在手里,统统嚼了,然后咽了下去。

说不清是睡过去的,还是昏过去的,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额头上沁凉沁凉的,舒服多了。我看看时间,已经半个上午过去了。

我的生活是忙碌的,容不得我留出专门的时间去悼念这段提早结束的感情。等吹风机把头发吹干之后,我告诉自己,就算是这样,也要挺直了脊背往前走,叫谁也看不出我的心在这十来个小时里到底经受了什么。

我是陈诺。外人眼里,清高骄傲的陈诺。

我绝不是期期艾艾的女人。我是永远不会被任何失败击倒的女人,比男人还要要强的女人。

真不错。我有这样的觉悟实在很好。对自己的表现,我打一百分。

【2】

上课,去图书馆,微笑着和每一个认识的人打招呼,我对自己的表现满意极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遇到了钟明。他似乎没有看到我,我就大声喊了他的名字,和他坐在了一起。

他好像有心事,吃饭的过程中,有些沉默寡言。

“你还在多愁善感呢?”我取笑他。

他却没有笑,只摇了摇头,顿了几秒,然后对我说:“你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我笑:“我一直心情都很不错,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实在挺不错的。”

“这倒是。”这次,他笑了笑,又吃了两口,他突然问我,“你……真的心情很不错?”

“这还有假?”我轻嗤,“我何必强颜欢笑?我是那样的人吗?再说了,就算天真的塌下来,又能怎么样?至少还有高个儿的人在顶着呢!”

他又笑了笑,便再也没有说话。

钟明这顿饭吃得有点儿潦草,明明还剩了那么多饭菜,却非说自己吃饱了,然后就提前起身离开。我抹了把脸,不确定是不是脸上的笑太做作以至于影响到了别人的胃口。

胃口这种东西一向是相互影响的。我也开始什么都吃不下,索性收拾了餐盘,背起书包回家。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多需要一个私人的空间好好休息一下。

刚走了两步,手机突然响起来。

心,“咚咚咚”地剧烈地撞击着。

我听着那声音在不断地响着,响着。

一遍结束,第二遍又开始。

我停下脚步,把手机从书包里掏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上面显示的名字,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而是简岩。

简岩的声音很严肃,他跟我说,他想和我谈谈,现在,立刻。

我至今都记得那一刻我那可怕的心悸。他的声音严肃得让我害怕,因为我完全猜不到我有什么事值得他以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和简凡有关吗?事关简凡和我的,除了我们两个的关系,还会是什么?可是说起这件事需要这么严肃吗?

往往,人的恐惧,都是因为未知。

简岩的表情比他的声音还要让人害怕,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简岩。

“您想找我谈什么?”在这样的简岩面前,莫名地,我连发问都有些弱势。

简岩盯着我的眼睛,微蹙着眉,好半天,才终于开了口:“今天来找你的人,本来不是我,但是,在该来的人来找你之前,我还是想和你先聊聊。因为我不敢相信,你会是那样胆大的人,我宁愿相信你是冤枉的。其实,看到你现在这么坦然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我来对了。陈诺,直说吧,我愿意听你说一说。”

我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简岩眉头皱得更深,脸色也更加难看:“你听不懂?”

我摇摇头,我还真的完全听不懂。

“那你先看看这个。”他丢给我一个文件,“看完这个,我想,你一定有话要说。”

这是一份提案用的策划书。如果不是文件上面的logo不同,我还真的以为这是Ocean准备的另一份提案——客户,是同一个客户,品牌,是同一个品牌。唯一的不同,是他们的切入点不仅拥有了Ocean之前提案的优点,还弥补了他们的不足。

而更加碰巧的是,这个logo我认识。我以前在国内读书的时候,曾经在这家公司实习过。艾美,总部在国内的一家大型广告公司。我完全没想到这几年他们的海外业务居然做到了能和Ocean在本土竞争的地步。

“你对这个公司,并不陌生,对吗?”简岩问我。

我点点头:“我之前在这家公司实习过两个月。”

“我听说当时你能获得这个实习机会,是因为你和那家公司的CEO Michael有很亲密的私人关系,是吗?”

我失笑,谣言还真是会传。

说起来,那时候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时,我大三。艾美公司的CEO到我们学校来演讲,我当时很想趁暑期找个大公司实习,于是就在演讲结束之后第一时间冲过去,对那CEO说,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张名片?那个叫Michael的CEO是个很大方的人,就微笑着给了我一张名片。回来之后,我二愣子一般整理了简历就发了过去,没想到,几天之后我就接到了那家公司的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能够去实习。

我兴高采烈地就开始了我的实习生涯。刚开始,我以为大家对我特别好是因为他们人真的很好,但后来,我开始发现了问题。我发现他们对我的那种好,是有些忌惮的那种。

我有些莫名其妙。有一天午休,人事经理过来找我,微笑着问我“你和Michael是什么关系”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因为,那人事经理说,这是她入职以来,第一次从CEO的邮箱里收到转发的简历,所以,想当然地,就以为我和CEO有什么亲戚关系或者其他关系。

我当时觉得这件事好笑极了,跟她澄清后,她才释然地笑,对我说让我去找机会感谢一下Michael,否则是不礼貌的。后来一次下班的时候,我正好碰到了Michael,就对他表示了感谢,然后和他一起乘电梯下去,而这一幕,后来又被传得风生水起,大家都说我一定是Michael的亲戚,因为公司还没有人敢这么轻松地和他说说笑笑。

这当然是我实习结束之后我的主管跟我签字的时候说的。我当时瞠目结舌,但怎么解释也是没人会相信的。

这本来是被我当作一件很好玩的事留在回忆里的,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久之后,这谣言居然从国内传到了国外,而且范围也越发离谱。

“不是的。我和他没什么关系,都是误会。”我解释道。

“是吗?”简岩显然是不相信的,然后指着那份文件说,“这是昨天艾美提交的提案,我们好不容易拿到的一份复印件。你看看,是不是有些蹊跷?”

当然是有蹊跷的。我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有人泄露了Ocean的商业秘密给艾美,否则,艾美的提案不可能做得这么有针对性……等等!难道简岩的意思是……那个人,是我?

我吓了一大跳,惊愕万分地抬头看简岩。这么大的公司,凭什么就只怀疑我?但这句话还没有脱口而出,我就已经发现我根本已经陷入了某个陷阱,完全无法解释。

这个提案最终经手者是简凡和简岩,他们两个根本没有泄露商业机密的可能,那么,除了我,还能是谁?

在他们的眼里,我和艾美的关系非凡,那么,我进入Ocean,和简凡交往,得到看Ocean提案的机会,然后再泄露给艾美,拿到这个项目……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不容怀疑!

百口莫辩。我早已被让人透不过气的不知名的力量给逼到了一个死角。

老天,我这时才想起来,艾美在国内的时候就一直是这家珠宝商的广告商。同样进军海外多年的艾美,当然势必要拿下眼下这个大项目的。

“我很想相信你,所以,我才想听听你怎么说。”简岩靠在椅背上,做好听我解释的准备,“只有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简凡才能给公司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公司就不需要一个实习生来介入这么重要的Case,就算有,也不可能允许一个实习生看到这么机密的信息。他必须对他的错误决定负起责任。”

他顿了一顿,又接着说:“Nara,如果你真的在乎Willie,我拜托你务必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你解释不了,他再怎么想保你,也是没用的,那只会让他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毕竟简单的‘信任’两个字,在法律面前没有任何力量。公司的其他高层不会采信,我母亲,更加不会采信。”

我脑子一片混乱,完全理不清头绪。

解释?解释什么?我该怎么解释?我甚至连艾美是公司的竞争对手都不知道,可有心人竟真的把一切都设计得那么完美。

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密密实实地罩住了我。我蒙了,傻了,完全说不出任何话。

我笨,我呆,我罪有应得,可,我竟然成为别人的工具而害死了简凡!

他会怎么看我?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联系我,是因为他因我而麻烦缠身,还是其实他心里也恨透了我?他虽然在外人面前说出了“信任”两个字,可是,在心里,他是不是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怀疑和动摇?

我很想见见他。可是,在简岩审视的目光面前,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资格。我害惨了他,也害惨了简家。

我和简岩就这么相对而坐,他一言不发地静静地看着我,而我,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怎么都擦不干。

我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像个笨蛋。

简岩不断地递给我纸巾。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叹了口气,对我说:“冷静一下情绪,回头想想到底是在哪里泄露了这些东西。我们也在查,你也需要想一想。毕竟,目前对你来讲是最不利的。”

怎么想?这对我来讲完全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一时之间让我又能想出什么?

“想一想,有没有谁看过你的报告?”

我摇摇头,我身边没有人对这个感兴趣。

“那有没有谁窥视过你的电脑呢?”

窥视,是带着极度贬义的词。可我的电脑有密码,而且平时我一向人和电脑时刻不分的,要想有目的地窥视我的电脑,找到相关的东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何况,任何人做任何事都需要一个动机。谁会和艾美有联系呢?谁能从中得到好处呢?

我想如果那个人做了,就一定不会轻易地让我想出来,因为,这是触犯到法律的事情。如果我出事,那个人也必定难逃干系。是谁会这么大胆?

“我想不出来。”我实话实说,“我一向很保护我的电脑里的资料的,可也不能说别人没有用过我的电脑。且不说我们上课的时候同学之间会参考一些东西,讨论一些东西,我总不能怀疑每个看过我电脑的人,就说在图书馆或者在教室,我也真的很难保证是不是有哪些人真的有心,会趁着我短暂离开的时候怀着其他目的看我的电脑。”

简岩沉默。

良久之后,他说:“但就你把资料带出公司这一点,公司就可以处罚你。如果真的是工作需要,你有义务为你的文件加密的,而你,显然并没有做到。”

我无话可说,我的确没有做到。

“这件事公司应该还是会选择起诉,到时候会取证,麻烦你配合一下。”简岩最后说,“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现在先把你的电脑交给我们的技术人员看一看。有时候窥视一台电脑,植入一个软件就足够了。”

他的这话,让我不寒而栗。我连忙把电脑放在桌面上,交给他:“可以。”

他并没有动手碰我的电脑,而是瞧着我,说:“你应该和我一起去,你有权利监督这个过程的。”

“哦。”我这才呆呆地点了点头。傻到我这种程度,真是大脑短路了。

“走吧。”简岩站起身,买单。而我,则深吸了一口气,抹干眼泪,跟着他走出去。

我虽然相信清者自清,但我必须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我和简凡,恐怕要彻底结束了。我们短暂的恋爱,恐怕要在现实面前,灰飞湮灭了。

【3】

检查电脑的地点,是在简岩家里。

技术人员对着我的电脑查看了老半天,然后对简岩汇报:“没有任何问题。”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脑袋是木的。如果说真的检查出来有人装了所谓的恶意软件,那么,就能够证明我至少没有主动泄露什么,甚至可以通过一些技术手段追本溯源,找到线索。而现在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只能说明,一切的泄露,都是人工的。

而对方显然是想把矛头指向我这里,把我列为第一嫌疑人,我现在是真的找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我的清白了。

“别紧张。”简岩安慰我,“真相总会查出来的,虽然不会很快。你该知道,这件事,我们只能内部调查,没办法指控艾美如何如何,因为我们没有任何立场这么做。而正因为我们没办法从艾美那里得到任何线索,所以对于那个窃取我们公司商业机密的人,我们丧失了主动权。我会尽量劝说高层找到实质证据再做指控,不要主观臆断,做所谓的有罪推理。但,你也知道,公司该怎么处理,我也没有更多的立场说什么,毕竟,我也有该承担的责任。”

我懂,所以,在这个时候,他还能冷静地面对我,我真的很感激。这实在是常人难以做到的事。

“如果公司真的找到了更多他们认为有力的证据来指控你,如果你需要,我会帮你联系律师给你提供帮助的。”

“谢谢你。”视线又开始模糊不清。我再一次觉得我就不该来这个国家。如果他们真的要做有罪推理,那么,估计找不出一点点对我有利的证据。一,有太多的留学生做了太多各种各样的事以便留在这个国家,所以我可能为了利益做这件事,哪怕我说从来就不想留在这个国家,也不会有人相信;二,我和艾美有那样的渊源,不让别人多想,也实在困难。

“不用谢我。”简岩把电脑交给我,居然冲我笑了笑,“我是在帮我弟弟。”

“他怎么样了?”我鼓起勇气问。这样的压力就算是简岩都愁眉不展,何况不经世事的简凡?

“我说过了,他现在很好。”简岩竟真的还有心情开玩笑,“从昨天到现在,他应该都在享受最伟大的母爱。你该知道的,他个性比较冲动,面对事情的时候,难免会失分寸。”

我笑不出来,眼泪再次掉得又凶又急。

“别担心了,他不会有事。他还要我告诉你,他很好,也完全相信你。你要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也可以让我传达一下。”简岩拍拍我的肩,“这个时候,你最好能冷静一下,看是不是能想出些什么线索。比如,可以换个角度思考一下,也许对方不一定是想要什么好处,而是在刻意报复……”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手,像是顿悟了什么一般,问我:“你想想看,你和他是不是曾经和某些人有过不愉快?如果是你们身边共同的朋友,那么,说不定还真的有这种可能!”

这该是一个多么大胆的假设呵!从回来的一路,再到躺倒在**,我都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按照简岩给出的各种方向找到让自己活命的出口,可遗憾的是,我根本没有这种本事。

这样的推测只会让我越发混乱——要知道,当人带着怀疑的目光去审视身边人的时候,其实是极为可怕且可悲的。

当然,这不是让我如此混乱的理由,真正让我惊慌的,是我根本就没办法冷静。

当了二十几年的良民,在异国他乡谨小慎微地、认认真真地活着,努力着,突然一天,成了被指控的对象,还要面临不知道什么样的赔偿、什么样的法律责任……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头顶上的天都要塌了一般。从良民,到罪犯,这个转变实在是太戏剧性。我想,如果真的按照简岩所说,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恨死了我,否则,为什么他有千千万万个可以对Ocean泄愤的途径,却偏偏要选择通过我?他总该知道,这样搞不好会毁掉我的一辈子的。

谁会这么恨我?

我想不出来。

如果非要一笔笔地算,和我有过私人恩怨的,也就只有傅韵了。可是,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何况,和我之间的恩怨事小,她和谷少青的关系事大,她没必要冒这个险。而且,这对她,纯属是损人不利己。她好不容易留下来的梦想即将成真,绝不会没事找事,她不是那么笨的人。

那么,还有谁呢?

没有了。我认命地想。如果是简凡得罪了什么人,那我除了认命,还真的无话可说,谁让我是他的女人呢?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一个工具而已,谁又需要考虑我的死活?

其实,这个时候,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的责任,我难辞其咎。如果Ocean真的要指控我的话,我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这就是命,这是上天对我任性的惩罚,我本不该奢求太多的。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才是我该做的,就算是以一个极其狼狈的方式。如果我必须就此中断我的学业,我也认了。

直接回去工作也无所谓。这里,真的让我怕了,怕透了。每一个人,都青面獠牙的,那么阴森恐怖。

只是,还是会有些不甘心。这样狼狈地回去,实在是我这辈子从没想过的,我真不知道我有没有勇气去面对随后要面临的各种眼光和压力。

我失眠了一夜。在这一夜里,我像是患了强迫症一样,不断地打电话给简凡,然后不断地听到机械的女声,直到手机没了电。

至此,我只能闭着眼睛继续想,努力地想,他现在在做什么呢?睡得好吗?吃得好吗?他的母亲会给他什么样的压力呢?他能承受吗?以他的能力,他真的能对公司做出一个交代吗?还有,他……真的不怀疑我、不恨我吗?

死刑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刑的过程。

接下来的几天,就算现在想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吃不下,睡不好,情绪消极到极点,找不到一个发泄的渠道,就那么硬扛着。我不能对任何人说,亲的,疏的,都说不出口。抑或是我已经没有精力去说什么、折腾什么、澄清什么了,就这么,let it be,也挺好。

仔细想想,人生也就是这么回事,最坏不过是活不下去了,我从来不是个怕死的人。

所以,对该笑的人笑,做好每一件该做的事,至少在外人的眼里,我和以前应该是一样,毫无变化。伪装并不难。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那么就没什么能难得住的了。

现在再想想,那时候果然是年轻的、自私的、毫无担当的。苗娜对我的评价一点儿都没错。我情商太低,很难经得起大风大浪。说到底,还是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太好,走得太顺,所以才会造就了我这么个外刚内弱的个性,承受不起任何压力。我很会读书,但是,我不太会生存。

我在路上遇到了钟明,他冲我笑笑,我也冲他笑笑。

“你脸色好像不是很好。”他看着我。

我耸耸肩,笑:“期末了,作业、考试,一大堆的事情,你又不是没经历过。”

“也是。”他点点头,又说,“我们修改后的作品效果很好,据说下一轮就……”

“我退出比赛。”我打断了他的话,“本来我也没做什么事,现在又忙到不行,根本没时间去想别的事,所以你就别再问我的意见了。不好意思。”

钟明脸色僵了一下:“还有别的原因吗?”

“当然没了。”我试图笑得洒脱而无负担,“我这学期之前花太多时间在别的地方,所以现在必须要好好临时抱佛脚了。对不起啊,我中途掉队。”

“你想好了?”

“嗯。”

“行。”钟明笑了笑,“你专心在你的事情上。我知道了。”

转身的瞬间,我想对钟明说一句话,但终究还是忍住,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我想对他说,他之前的困惑,我现在也有了。而且,也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真正地领悟到了些什么。人的命运,果然是自己无法掌握的。有些时候,一只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就真的足以把另一个人的世界,彻底颠覆。

又等了两天,简凡的电话依旧打不通,去他的公寓,也依旧没有回来过的痕迹。没有任何人因为那件事主动联系过我,越是这样,我就越发坐不住,总觉得那柄吊在自己头顶的剑,随时会掉下来,砍断我的脖子。

我害怕电话声,却又希望它能响起来。然而,真正的情况是,我的电话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状态。

我再也坐不住,于是,主动打了简岩的电话。

【4】

和简岩见面的地点,还是学校附近的那家咖啡厅,只是他这次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上次那么让人紧张。

“你瘦了很多。”这是简岩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下意识地碰了碰下巴,尴尬地笑了笑。

“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居然这么问我。

难道他忘记了这些天来我都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吗?他怎么会这么反问我?

“我想问问你,公司最后怎么决定的?”

“Willie没跟你说?”他似乎奇怪极了。

我摇摇头。简凡从没有和我联系过,我怎么知道是个什么结果?难道在简岩看来,简凡早就应该和我联系了?

我不敢往下想,只能听他说。

“公司的决定很简单,那就是,不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不仅是因为证据不够,更重要的是,公司有公司的考虑。这是公司的决定。公司成长的几十年间,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出现。我们怀疑竞争对手,竞争对手怀疑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

我怔怔地瞧着他,仿佛自己幻听了一般。

简岩失笑:“当然,这并不是说没有人需要承担责任。这次事故,说到底是公司制度不完善,主要责任人,是我。”

“您要……怎么负责?”

简岩微笑着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轻轻放下,才看我的眼睛说:“我已经引咎辞职。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负责任的态度。”

他说得很清楚,一字一句,我确信,我没有听错。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笑得云淡风轻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一副这么惊讶的样子。”简岩笑了笑,“你还是个孩子,Willie也还是个孩子,如果非要让你们负起什么责任的话,连上帝都会看不过去。反正我本来也有一些对自己将来发展的想法,现在辞职,除了能让事情结束,让我母亲在公司其他高层面前不太难做之外,还是我个人发展的一个契机。我不觉得这对我来讲是什么不好的事。”

从简凡进入公司便是从下往上做起看,我明白就算是简岩,Grace Kwong的儿子,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也肯定经历了很多,而现在因为这件事情引咎辞职,成了帮我挡风的人,我担当不起。

“对不起……”我想要忍住眼泪,可是根本没用,只能握紧了拳头,“对不起,Evan……”

简岩还是淡淡地笑:“别这样。吃一堑长一智。年轻人也需要长大的机会。我也年轻过,也曾经一帆风顺过。年轻时早点儿经历些东西,总比将来到了犯不起错误的时候再栽跟头好得多。”

有人犯错,就必须有人买单。这件事很可能就是我的错,却是简岩站出来为我买了单。

如果我非得说什么的话,简岩一定会说,他是为了他弟弟。我当然也知道,如果我和简凡不是男女朋友,他也绝不会为我挡风。

那么,简凡现在呢?简岩刚刚那些话的意思是不是……

我不想再胡思乱想,正纠结着是不是要开口问一下,简岩已经主动提起了简凡。

“他最近都没和你联系吗?”

我低下头,眼泪落在了手背上。

简岩有些沉默。

“我能帮你传什么话吗?”他问。

我不知道我该对简凡说什么。既然他都选择了不和我联系,那我还能再说什么呢?原本以为他是因为他母亲的压力才没办法和我联系,现在看来,我真是自作多情。

我说过,除非他开口,否则我绝不会离开。现在,他这样是不是不想再见我的意思?

差不多了。的确是这个意思吧。所以,我的确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没,我没什么要说的。”我说。

简岩又抿紧了唇,静静地瞧着我。

“我真没什么好说的。”我补充道。

“你既然一直都没有和他联系过,应该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吧?我跟你说过,他本来就是学建筑的,一直希望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经过这件事,他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他也离开了公司,准备做一个工作室。这次,我父母是支持的。”

很不错。通过这次机会,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我呢?

“恭喜他。”我抹干眼泪,抬起头,看向简岩,勉强笑道,“如果你以的话,帮我转达一下这句话。谢谢你。”

说完,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简岩却叫住了我。

他看起来有些为难,但还是开了口:“你爱他吗?”

我僵直着身子,没说话,也没回头,只感觉到眼泪像决堤一般地流着。

“那你就不想让我帮你问他为什么不和你联系吗?你不想知道答案吗?”

我摇摇头。既然他选择要离开我,我知道结果就行了,没必要知道原因。那原因会把我击垮的。我不要。我不想那么狼狈。

“你有权利知道答案的。”简岩说,“我回头会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结束你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我差不多可以猜到答案,毕竟被他用这种方式结束掉关系的女孩子,你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他就像个孩子,毫无常性。我想,这点,你比我更清楚。你在决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的。”

简岩这番话,还不如不说。如果不说,至少还给我留了点儿面子。现在,这算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才觉得没必要再问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理智的女孩子,所以在看到你和他在一起之后,老实说,我挺吃惊的。不过,爱情本来就是和理智相悖的。还好,爱情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而已。爱情结束了,人生还要继续。一段爱情结束了,还会有下一段爱情等着你。聪明的女孩子,会从过去的爱情中获得智慧,变得更有魅力。我相信你可以的。”

他相信我可以?连我自己都在质疑,他又哪里来的这种自信?人一辈子只会傻傻地单纯地付出全部真心爱一次,没有人会在同一个地方栽第二次跟头的。他说的没错,人会变得聪明,只是,当变聪明了之后,那个人,就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

“如果可以,还是麻烦你帮我再转达一句话。”我说。

“你说。”

“以后,再和女孩子分手的时候,麻烦他直接说。人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是仁慈一点儿,别让别人浪费时间和精力去猜、去想、去担心。做人爽快点儿,并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只有他的时间是时间,别人的就不是。”

说完,我没等简岩回答,就径直走了出去。

我走得狼狈极了,走到店门口的时候,甚至忘记了脚下的台阶,踉跄了一下之后,便结结实实地跌在了被太阳直射得发烫的地上。

虽然右脚踝一阵刺痛,但我绝不能让自己这么狼狈地继续丢脸下去,简岩就在我身后,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自己太没有面子。我强撑着站起身,整了整裙子,挺直了脊背继续沿着街道走下去。

我还是良民,我还能继续我的学习和生活,安安静静的,挺好的结果,不是吗?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成了残障人士。

初时不觉得,我一回去就闭着眼睛躺在了沙发上,等醒来脚再着地的时候,就发觉事情大条了。

右脚踝肿得像馒头,完全走不了路,估计是伤到筋了。

我必须马上去看医生。

这个时候,能想到的人,除了苗娜,别无他人。上次我生病时,她虽拒绝了带我去医院,但是她第一时间通知了简凡,后来她一脸抱歉地出现在病房的时候,我的心已经非常平静了,因为她只是做了一个“普通朋友”该做的事。

可能后来还是感觉到歉疚,她经常会找我喝茶、聊天。虽然心里一直有一根刺,但我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用非黑即白来评判这个世界。所以,她仍旧是我在关键时候愿意求助的朋友。

苗娜这次来得很快,一看到我,好像被我吓到了一样,哇哇叫:“陈诺你干吗?你今年是不是犯太岁啦?怎么又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你有没有八十斤啊?”

我苦笑:“我家没有体重计,所以没概念。”

“不会是刻意减肥的吧?”

“是啊,不行吗?”

苗娜撇撇嘴,蹲在我的身边,用指头戳了戳我的脚,说:“怎么搞的?”

“不小心崴到了。”

“我是说你叫我来,而不是叫你男朋友来,怎么搞的?”

我轻嗤,笑道:“你狼狈的时候会让男人来看你的丑态?”

“对方是最亲近的人,有什么不行?什么丑态不丑态的,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什么态没见过?你的思维方式真奇怪。走吧,我扶着你。”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终于到了底楼。苗娜居然带了她老公开车过来的。

在医院经过好一番折腾,总算证明骨头没有事,买了一堆药回来,苗娜的老公也不知从哪里帮我弄来了一根拐杖。

“你一个人住真的行吗?”苗娜还是不放心,“要不要我在这里陪你两天?”

我摆摆手:“不用了。你忙你的就好,我没事。你这不是还帮我买了一堆存粮吗?”

“上课怎么办?”

“没事的,你回去吧。”我用拐杖指着她,笑,“我都多大的人了,神志清楚的,什么做不好?”

“好吧。”苗娜摊摊手,无奈认输,“你行,你不是一般人。”

走到门边,她又回头对我说:“唉,你这个女人……有时候对人服个软示个弱有那么困难吗?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就那么光荣吗?”

我想她一定猜到了什么,但我真的不想说,也不想示弱。

“有事打我电话吧。”她交代完了最后一句,就拉开门走了。

【5】

方嘉生就是在这个我最不想他见到我的时候来的。

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才恍惚想起来,他的确说过他要来这里出差的。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居然忘了这茬儿。

我特意捯饬了一下自己,往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和腮红,想要遮住难看的脸色,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尽管如此,在我拄着拐杖帮方嘉生打开门的时候,他还是怔怔地上下打量着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傻了?不认识了?进来吧。”我拉拉他的衬衫袖口,好笑道。

他走了进来,行李靠墙而立,眼睛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神情严肃地对我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我一瘸一拐地回到沙发上,挤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反问他:“怎么了?只不过崴了一下脚,没什么大不了吧?”

“那这些呢?”他指着垃圾桶里的速冻食品包装,“就吃这个?”

“这不是行动不太方便,暂时的嘛!”我满不在乎地回应他。

“‘暂时’能瘦成这个样子?”他有些生气,“你信不信你就这个样子回家去,阿姨铁定哭成泪人。”

我的伪装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崩塌,我忍不住鼻头一酸,眼睛蒙眬了起来。

我认命地拿下鼻梁上的眼镜,抓起面巾纸就往脸上盖。

这么久以来我从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哭过一场,然而,这次,我是非得这么哭一场了,否则,我会憋疯。

方嘉生带来了家的味道,也卸掉了我对外界自然竖起的防备。再也伪装不起所谓的坚强,我终于有了任性脆弱的理由。

方嘉生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把我抱进怀里,像小时候一样。他轻抚着我的背,轻声安慰着我,叫我不要哭,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哭累了、哭乏了,我才想起来,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连口水都还没有喝。

“不住酒店吗?”我推开他,看着他的行李。

“不住了。”他揉揉我的发顶,“你这样子,我怎么住酒店?”

“可是住我这里你只能睡沙发。”

“打地铺都没关系。”他站起身,自行打开冰箱,找水喝,“中午想吃什么?吃啥补啥,黄豆猪脚汤或者排骨汤,好不好?最近的生鲜卖场在哪儿?”

如果不是手脚不利索,我一定连掐带捶地就冲过去了,但是现在,我只能笑:“你不累吗?要不要先睡一觉,倒个时差?”

“少操心了。”他哼了声,冲我伸出手,“给我钥匙,我出去买菜。”

趁方嘉生出去的时候,我再一次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这里没有任何可疑的别人留下的痕迹。

那些东西都已经被我在接到方嘉生电话的时候,匆忙收拾到垃圾袋里,扔到了大楼的垃圾通道里。

又一次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我才放心地坐到沙发里,打开电脑。

卖场离家并不远,方嘉生的速度也的确惊人,半个小时不到,他就满载而归了。

“我妈在不在线?”他一进门见我在用电脑,就问我。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国内也不算太晚,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还没睡才是。

果然,我刚一上线,方嘉生的妈妈就发现了我,冲我发过来了视讯邀请。

“诺诺,嘉生到家了吗?”

“嗯。到了。”我甜甜地笑着。

“那他人呢?”

我冲正在洗脸的方嘉生招招手:“快点儿啊你!”

方嘉生迅速地擦干了脸,大步跨过来,单手揽着我的肩,对着电脑给出一个精神奕奕的笑容:“妈,我到了。”

“这我就放心了。我怎么看诺诺现在瘦了这么多?你反正出差和休假一起了,就多照顾照顾她,等到她放假了再一起回来。”

“嗯,我知道。您也跟陈叔叔他们说一声,经过我亲眼见证,她在这边过得还不错,让他们放心。”

“可我怎么觉得诺诺的脸尖了很多啊……”

“女大十八变呗。现在婴儿肥没了,多好啊!”方嘉生笑呵呵地打着哈哈。

视频通话之后,我打趣方嘉生道:“现在说谎的能力见长啊,简直是信手拈来。”

方嘉生的笑容已经找不见,变脸似的。

“你最好给我这十几天里胖回来,否则我饶不了你!”收拾着手里的食材,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命令。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是回到了过去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做一个学生该做的事就行。

方嘉生这个差出得还真安逸。他们的公司在山上,员工们都驾车上班,也没有所谓的考勤制度,所以他每天把我送进学校才去上班,下完班从学校里把我接回去,洗手做饭。

之前被我折腾到抗议的身体,在方嘉生这样的仔细照顾之下,好了很多。

“我胖了些哎!”捏着裙子腰部的布料,我向方嘉生兴奋地邀功。

“确实表现不错。”他笑眯眯地打量着我,满意地点点头,“陈诺同志,以前你很少穿白色连衣裙,其实现在看看,你真的挺适合白色的,给人一种特别纯洁的感觉。”

纯洁?我失笑。我和“纯洁”这个词,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明天我休息,你想不想去哪里透透气?”

“透什么气啊,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听说过啊,我脚还瘸着呢!”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还有三天就放假了,我这次出差也顺道申请了休假,我们总不能天天闷在家里吹冷气吧?好歹你也得体恤体恤我这个好不容易来一趟的人吧?”

也对,而且我也的确闷了太久了,需要透透气。

过去的半年,我做的傻事、蠢事,足以让我铭记一生。如果说必须经历过失败人才会长大,那么,我应该感谢这半年来我所经历的一切。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关于爱情,关于人生,关于朋友,关于将来。

“好啊,这两天你先想好地方,我们好好享受一下假期。”我对着镜子捋了一下长发,又补充说,“天热了,头发也难受,正好把它给剪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假期终于到来,我长舒了一口气。

晚上用温水泡脚的时候,方嘉生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包东西,在我面前晃了晃:“猜猜这是什么?”

“什么?”我头都没有抬,眼睛还盯着电视里的脱口秀。

“中药啊。”他说着话,已经摆正了我的脸,让我看向他,“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网上买来的,你能不能别这么漠视啊?”

我觉得好笑,接过他手里的药包一看,果然是不远万里从国内邮购过来的。

“这个能有什么用?”

“活血喽。我在网上咨询过,用这个先泡,然后再按摩,效果很好。”他煞有介事地说着,然后开始往脚盆里倒药。

“浪费这个钱干吗呀,总会好的。况且我也不知道怎么按摩,不是浪费药嘛!”看着他那么认真的样子,我忍不住嘟囔。

“按摩很简单的。我帮你就行了。”

我撇撇嘴,没当回事。等泡到差不多了,我擦干脚,窝在沙发上,开始笨拙地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崴伤的部位。

“你这样一点儿用都没有的。”方嘉生看不过去,坐过来,把我的脚放在他的大腿上,两根手指按下去,我顿时嗷嗷叫个不停。

“疼啊……疼……你轻点儿!”我哭丧着脸。

他冷面对我:“本来就是痛了才有效,忍着!”

他话虽这么说,动作却轻柔了不少,但还是按得很痛,让我很没形象地龇牙咧嘴。

不过,经过几分钟按摩,我发现脚踝确实好了不少。

“哎,真的有效啊!”我喜出望外,用脚踹了他大腿两下,“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呢!”

方嘉生嘚瑟无比地哼了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我气结。跟他斗嘴,永远我都很难占到便宜。

“不过你这两只脚还真是壮观,都是伤疤。”

“穿高跟鞋穿的呗!”

“没事学人家穿什么高跟鞋,自找罪受。”他站起身,洗洗手,又开始切水果。

我跷着脚窝在沙发上,扭头看着忙活来忙活去的方嘉生,忍不住感叹:“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贤惠了。这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人,真便宜了将来嫁给你的那女人。”

方嘉生笑吟吟地抬头看我:“真的?你嫉妒?”

“是啊。哪个女人不想找个能赚钱又知道疼人的老公?”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他端着水果走过来,把我的腿从沙发背上揪下来,坐下,递给我一块橙子,“趁现在我还没娶老婆,你就好好享受吧。将来等我有了老婆,你就没这资格了。”

“是啊。”我长叹了一声,咬了口橙子,感叹,“人生果然多惆怅。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想回到小时候?”

“嗯。”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会改变很多决定。只可惜,人生就只是个单行道。

“其实我也想。”方嘉生也被我弄得好像伤感了起来,“如果能回到过去,我最希望的,是回到高中的时候。你呢?”

“不用多久,回到半年前就行了。我要求一点儿都不高。”

“为什么?”方嘉生停下了吃水果的动作,扭过头看我。

“那你是为什么?”我反问他。

“因为如果我能在明白我自己的心时,就跟那个女生表白的话,我想,我现在说不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缓声说。

“你真的喜欢过一个女生?”我惊讶极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说实在的,以他这样的条件,哪个女生会拒绝他?他居然也有不自信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单身,连我都开始怀疑他的性向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说他喜欢过某个女生?

“有这么夸张吗?”他斜眼看看我,又低头继续吃水果。

八卦的因子一旦燃起来,就没办法轻易熄灭。我抓着他的手臂不断地摇晃,央求:“分享一下嘛,那么小气干吗!”

“真想听?”他挑眉看我。

“嗯。”我大力点头。

“那听完之后,你会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回到半年前吗?”

我一愣,手也松了下来,低下头乖乖地继续吃橙子。

“所以说啊,分享是相互的。你不能双重标准。”他得意地笑起来。

不过,尽管如此,气氛还是一下子沉闷了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之,我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面对方嘉生时,我不想要这样的感觉,因为这让我不得不面对我们都已经长大的事实。可一切,却真实地在发生着改变,让人猝不及防。

【6】

经过方嘉生的中药泡脚和按摩之后,第二天一早醒来,我发现走路的时候都轻松了。

腿脚利索了,心情自然也就变好了。根据他的安排,我们先是要去看早场的电影,然后去吃他从网上打听来的好吃的餐馆,吃完就回来休息。

这样的安排我能够接受。吃过早餐,我就换好了衣服,跟着他出了门。

出门看到了理发店,我才想起我那个要剪发的计划。

“喂,吃好饭我还要剪个发。”

他还是和上次我说到剪发的态度一样,皱着眉头看着我:“好端端剪什么发?你短发一定没现在好看。”

“没试过怎么知道!”对于这件事,我当然是固执的。

许是见我意志坚定,他虽面有不甘,但也只好默然,随我去了。

电影是方嘉生选的,而这部电影的主演,竟然是在N市的珠宝秀场里让简凡目不转睛的那位女星。只是看到那个女人的脸,我都能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闷闷作痛。

还算庆幸我和简凡之间的故事并不长,一起经历的事情还并不多。如果真的和他一起走过很多路,那么,我真的很难想象,我下半辈子该怎么继续下去。

电影讲述的是什么,我一点儿都没看进去,连带着中饭,我都没有胃口。

“怎么这么没精打采的?”方嘉生奇怪地看着我。

“还不是这脚嘛,觉得吃力。”我随口扯了个谎。

“还是疼?”他有些紧张,紧接着,他做了一个连我都没想到的举动——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离开位置,蹲在地上,双手捧起了我的右腿,仔细检查右脚踝是不是又肿了起来。

我尴尬极了,忙压低了声音说:“起来,起来,没那么严重啦!”

“早知道就不拉你出来了。我本来以为没什么问题的。”他看起来很懊恼,起身回到位置上对我说,“如果没胃口,咱们就先回家吧。我煮饭给你吃。”

“不用了,不用了。”我连连摆手。他对我实在太好了,好到连我的父母都做不到的那种细致。真不知道将来他若是结了婚,我会不会非常失落。

“我现在觉得好多了。”我赶紧又补充,“这家店的牛排真的很好吃。真的。”

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吃肉,他这才脸色好看了些:“咱们这几天还是窝在家里继续吹冷气吧。就你这小身板,还真让人担心。”

我嘿嘿傻笑了两声:“放心,我没那么脆弱。你没来的时候我都好好地活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你一副难民的样子还叫活得好?标准真够低的。”方嘉生撇着嘴连连摇头,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我稍稍释然。虽然什么都在改变,但我却不希望我和方嘉生之间有所改变。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他的存在,让我安心、放松,是可靠的亲人一般的存在。

紧接着的几天,我们就一直窝在家里,吹冷气,做东西吃,玩玩游戏,看看电视,彻底宅了起来。

方嘉生每天都坚持帮我按摩脚踝,几天之后,我基本痊愈。

不准备多做停留,我们订了回家的机票。走之前,我和方嘉生好好地逛了一次街,给家里人买了些礼物。

方妈妈喜欢各种首饰,而我之前因为那件案子也熟悉了一些珠宝品牌,便带着方嘉生去了我个人认为不错的品牌店挑选首饰。

他最后选定了一对耳环和一条项链,付账之前,再次跟我确认:“你真的不准备买点儿什么?”

“不用了,我不喜欢首饰。”我摇摇头,没好气地回答他,“快点付账吧,我在这边等你。”

我站在门边,看着橱窗里那个模特颈上的项链,有些失神。

上次和简凡来这家店了解市场的时候,我没有注意过珠宝设计师的名字,而这次,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Sue Lee。

Sue无疑是个才华横溢的女子,要不然,也不会在短期内便有如此傲人的成绩。

我想她一定知道简凡的每一步动向,而我,却连他的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Nara?”

我被一个声音拉回了现实,竟然是简岩。

他刚刚进门的样子,看见我似乎挺吃惊。

“嗨,Evan。”我打起精神和他打招呼。

“来买什么?”他走向我。

“没什么,是陪朋友来的。您呢?”

“我妈妈要过生日,我来买件礼物送给她。”

真是个孝顺的儿子。简凡也应该会在吧?不知道上次我让简岩传的话,他有没有帮忙转达。

“那先祝她生日快乐。”

“谢谢你。”简岩微笑着,和以前的很多时候一样,让人如沐春风。

我现在有些无法面对简岩。如果不是他,很难想象我现在正面临着多大的麻烦。如果说谢元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最重要的贵人,那么,简岩就是第二个。没有他们,我就无法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

“你这个假期准备回家吗?”简岩又问我。

“嗯,明天的飞机。”

“那就先祝你一路平安。”

“谢谢。”

简凡送我的那条项链,我本该上次就还给他的,结果我没带。今天见到简岩,我又想起了这件事,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再提起和简凡有关的事,怎么办?

“过一段时间,我们说不定就能在滨城的街头碰上。”简岩接着说。

“嗯?”我不解,“您也要回滨城一趟吗?”

“我未来的事业,在国内。”他说,“目前已经着手筹备了,没什么意外的话,估计一两个礼拜之后,我就会回国了。我想,这次回去,应该就会大部分时间在国内了。”

“那您打算将来从事哪个行业呢?”

“娱乐业。”简岩耸耸肩,“其实和现在做的也不是说没有关系,所以也不算是转行。”

我真没想到简岩居然想做这行。想想也对,国内的娱乐业本土公司做大的几乎没有,都是外来和尚,因为他们掌握着最大的资金和媒体资源。简岩拥有巨大的媒体优势,也拥有他父母这样坚实的靠山,这的确是一条不错的路。

“预祝你成功。”我冲他笑笑。

“谢谢你。希望将来你回国之后,我们还能有工作上合作的机会。”

“希望。”

另一边,方嘉生买好单走过来,他走到我身边,单手很自然地搭在我的肩膀上,看着简岩,问:“你朋友?”

“我之前兼职的广告公司的上司,给我的帮助很大。”我精确地介绍。

“你好。”方嘉生把放在我肩上的右手拿下来,冲简岩伸出去,“谢谢你照顾我们陈诺。”

简岩淡淡笑着,伸手和他握了握手,又看向我的眼睛,说:“真的很高兴看到你能快快乐乐地做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做的事。未来总是比过去重要。你现在看起来很不错,也希望你未来也一样很好。”

我听得出他话里有话,也知道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但我懒得去解释。和简凡的关系结束后,我和简岩,和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将彻底划清界限。

【7】

晚上,我们开始打包东西。

方嘉生的东西比较少,很快就打包好,然后坐在卧室的椅子上,看着我收拾东西。突然,他问了我一句:“我还是想不通,你怎么第一年就兼职了?不是说这边对留学生的要求很严格吗?”

“靠关系呗。”我随口回答他,“有朋友在学生会,他们公司又赞助我们院系,所以就阴错阳差地有了这个机会。不过,事实证明天上掉下来的不一定都是馅饼。我现在很担心我期末考试的成绩,因为兼职耽误了我不少时间。”

“所以说还是悠着点儿,事事都那么要强做什么?家里又不是没钱供你读书,别累着自己,好好读书就行,知道吗?”

我回头瞪他:“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自食其力很丢人吗?”

“不是怕你受累嘛!再说社会复杂,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方嘉生无辜地抿抿嘴,一条长腿在椅子的扶手上**来**去。

“没那么回事!”我闷闷地回了他一句,又打开柜子,收拾衣服。

“不过什么都过去了。下学期有我和你住在一起,你想虐待自己恐怕都没机会了。”方嘉生声音不大,更像是自言自语,但还是很清楚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方嘉生嘿嘿一笑,单手撑在了下巴,嘚瑟无比地说:“知道我在读MBA吧?”

“知道啊。”他的心很大,也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上进的脚步从来没有一刻停歇过。

“我们学校一直和国外有合作。我申请下学期的交换生,而且通过了,所以会和你在一座城市读一个学期。就是这里。长辈们觉得既然在一座城市读书,就应该住在一起有个照应,所以……”

“你真的打算我和一起住?”我暗自心惊,皱着眉头看着他。

“不是我打算,而是大家的一致决定,你搞清楚哦。”他站起身,走到我身后,居高临下地继续得意着,“你这几天不也感受到了好处吗?家里多个男保姆,连肉都养回来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我撇嘴笑笑,不再回话,转身继续手上的动作,以掩饰内心的慌乱不安,怕我和简凡交往过的事情被家人知道。在我心里,到底是把我和简凡的这段过往当作了一件并不那么光彩的往事,羞于让我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知道。

“你到底要带几件衣服呀?少带两件回家再买呗!”方嘉生见我半天没有整理完,忍不住指手画脚。

“去去去,我乐意。”我不耐烦地推他走开,他则唱反调一样纹丝不动,还把长臂伸进衣柜里从左扫到右。

“别说,你新买的几件衣服女人味都挺足的,看来是真长大了呀……嗯?”

他的手指在一块白色的布料前停住,而他这一停,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老天,怎么这里还有条漏网之鱼?

“这是什么?”说着,他把衣服从衣柜里拿了出来,“男衬衫?陈诺,你买男衬衫做什么?”

我窘迫极了,霎时头昏脑涨,胡乱解释:“超市大减价,比睡衣还便宜,所以就买了件回来当睡衣……

“这么有名的牌子会在超市里大减价?”方嘉生翻着那牌子对着我,“几千块人民币的衬衫,你当我傻子呢?”

我恼羞成怒。是,没错,这是男人的衣服,可是用得着这样咄咄逼人地审问我吗?

我一把夺过那件衬衫,从针线盒里拿出剪刀,几刀下去,昂贵的衬衫就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几片白布,然后被我眼睛眨也不眨地扔进了垃圾筒。

剪刀被我放回了针线盒,而我则继续默默地整理衣柜。

许是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方嘉生,他什么话都没说,便坐回他的位置,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那一晚,方嘉生变得格外沉默。我当时想一定是我的没礼貌伤了他的心,所以临睡前,我还是忍不住到客厅对正在看电视的他说了句“对不起”。

方嘉生奇怪地抬眼看看我,好像不明白我的“对不起”到底是因何而来。

我也不想多解释,倒了杯水,坐到他身边,也一道盯着电视。

“这么晚别喝水了,当心睡不好。”方嘉生把我的水推到一边,扔了个苹果给我,“吃苹果吧。”

“你要不要吃?我也帮你削一个?”我主动献殷勤。

“行啊。”他第一次不客气地接受我的服务。

我起身又拿了一个苹果,开始小心翼翼地削皮。这段时间被伺候太好了,我连削苹果都手生了。

“看你那笨拙的样子,这是削苹果皮呢,还是削掉苹果肉给人吃苹果核的?”方嘉生嫌弃地瞧着我,一脸鄙视。

“要你管。给你削什么你就得吃什么!”我嚣张地呛声。

“得,都是你的理,女王陛下。”方嘉生无奈认输,放松了身体靠在沙发背上。

“喂,听说,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削苹果,如果皮不断的话,就会看到另一半的样子。你有没有试过?”

方嘉生不屑地嗤笑了声,说:“你想试?好啊,现在就去试。不过我保证,不管皮断不断,你在镜子里看到的都是我。因为我就坐在你身后。”

“滚!”我被他逗乐了,横起手肘戳了他肚子一下。

他闷哼了声,离我远了点儿:“没轻没重的,手就不会轻一点儿?”

“不好意思,我天煞孤星,谁惹谁死。”我漫不经心地说。

“小姑娘家家的,一天到晚不是灵异,就是这种不吉利的话,你就不会说点儿好听的?”方嘉生叹了口气,凑过来要我手里的苹果和刀,“我来吧,别等会儿真的只剩下核了。”

“不要。”我偏不给他。

而他偏要来抢。

一阵笑闹,结果却酿成了悲剧——我的手不小心被刀刃给划伤了。

我“啊”的一声吃痛叫出来,方嘉生一下子就慌了,忙站起来问:“医药箱被你塞哪儿了?”

“床头柜最下面一层。”我把手指放在手里吮吸着。天杀的,我今年可真倒霉。

“哪儿呢?没有啊。这里都是你上次脚伤的药啊!”他在卧室里喊。

我只好走进卧室,看他又翻了一遍,才想起来:“应该是在床头柜第二层。你到第二层找找。”

方嘉生连忙拉开第二层抽屉,手忙脚乱又是一阵找。在脚伤之前,我的常用药都是放在这里的,应该还包括那时候带来的创可贴。

“找到了没?”我站在方嘉生的身后,所以看不太真切抽屉里的东西,只见他像是被什么人突然施了法一样盯着抽屉僵住了。

他的右手终于动了一动,然后,他整个人也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表情像被厚厚的冰给冻结住了,从眸底到唇线都透出吓人的寒气。

我被他吓到了,视线不由自主地从他冰霜一般的脸转向他僵直举起的右手——他的右手两指正紧紧地夹着一个小小的红色彩盒。

那盒子上,硕大的五个字母,刺得我眼睛发疼。

durex。

我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根本不知道简凡竟然随手把durex的盒子塞到了我的抽屉里。这个代表着无尽想象空间的东西在衬衫事件过后出现在方嘉生的手里,我连解释的必要都没有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衬衫已经说明了某些问题,只不过谁也没有挑明而已。如今这个盒子,也只不过让大家更加尴尬。

我勉强挤了一个笑容,冲他笑了笑,伸出手,努力装出一副没什么异常的样子,很自然地接着自己的话说:“你拿错了。创可贴应该就在里面。”

方嘉生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看着我伸出的手,那眼神让我觉得陌生极了。

我再也笑不出来,上前两步,从他的手里抢过那盒子,扔进了垃圾袋。

“我还是自己找吧。你去睡吧。”

他迈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毕竟,在他眼里一直都是乖乖牌的妹妹的家里竟然有男士衬衣和保险套,实在让人有些接受不了。

还好只是他看见,如果是我妈妈,我想,恐怕她都要气哭出来了。

我是个让他们失望的人。在他们的眼里,我应该已经堕落得和其他出了国门便放飞自我的孩子一样,让人除了摇头,便是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了。这样的我,别说他们,连我自己都讨厌。

我失眠了一整夜。方嘉生是我在乎的亲人,但我知道,这一次,是我错得太离谱了。

第二天,我们两个之间都是沉默尴尬的。我估计他也没睡好,否则也不会和我一样没精打采了。

就这样,我们一路沉默了十几个小时,除了必要的话,谁也没有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