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交织错乱的迷梦
真要是有缘分, 隔着时空依然可以生死相许。
【1】
收到苗娜要在国内也办一场婚礼的消息时,简凡正好在我旁边,并出乎我意料地,他居然主动要求和我一起去参加苗娜的婚礼。
他的反应让我有些惊讶。他一向不太喜欢苗娜,在她面前多数时候都摆出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丝毫不加掩饰。
我本以为他是开玩笑,却没想到他神情很是认真,非要以我家属的身份一起参加,我才只好默认他已经改变了一些的现实。
不再盛气凌人,不再俯视着所有人,现在的简凡,个性上俨然已成熟圆滑了不少。
苗娜看到我和简凡携手出现的时候,简直像见了鬼一样吃惊。
“是他硬要来的。”我笑着撇清关系。
苗娜笑嘻嘻地拉住我的手,说:“求之不得,太荣幸了。”
“恭喜。”简凡难得在苗娜面前笑得这么温柔,还很入乡随俗地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苗娜身边的伴娘,“这是我和陈诺的。”
“喂,我的在这儿呢……”我连忙拿出自己的那份。虽然寒碜得要死,但好歹是我的冠名。
苗娜有些为难,抓过我的那份单薄的红包,塞回了我的包里,笑着说:“你们是一起来的,将来我也只还得起一份红包钱,别给我增加负担啊!想到时候让我破产怎么的?”
“呃……”我有些语塞。
“听说晚结婚会比较赚,陈诺你一下子来个大投资,用心何其狠毒!”蒋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阴森森插了这么一句。
我忍俊不禁,简凡也很没形象地扑哧笑出了声。
“来,拍个照!”苗娜扯过她的小老公,左手拉着我,右手又准备拉着简凡要例行公事地和来宾合影。简凡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微笑着解释说:“你们拍吧。我又没有邀请函,不作数的。”
他的反应让我有点儿意外。难道他不觉得这样会很不给苗娜面子?他骨子里还是那么高高在上……
当着大家的面,我不好说什么。苗娜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很快掩饰了过去,挤出了甜甜的笑和我合照。
“好久不见啊。”趁着简凡去洗手间的空当,苗娜跑到我的身边,坐下,钩住我的脖子,甜腻腻地笑。
“是啊,好久不见。恭喜你结婚啊!”我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你现在看起来很好,至少恢复到九十斤了,对吧?气色很好,很滋润。”她掐掐我的脸。
“胖了呢。我还在想着怎么减肥呢!”
“不过……”她顿了顿,“我还真没想到你和简凡能再走到一起。那时候看你那个样子,我可真是担心死了……”
我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上次就说了啊,我是怕自己的丑态被他看到所以才没叫他的,可不是我们之间有问题啊!”
苗娜只笑了笑,没回答我。但从她的神情看,她完全不相信我的话。
“反正现在好了就行了。”苗娜拍拍我的肩,站起来,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轻叫了一声,“呀,说起来恭喜,我差点儿忘了恭喜你了。恭喜啊!”
我不明白:“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比赛得奖啊!”
比赛?我愣住:“我和钟明的那个?”
“是啊。难道你还有参加别的比赛吗?”
“可是我中途退出了呀……”
“胡说什么呀,你的名字就在学校的网站上,不信回家自己去看。钟明对你可真好,把你的名字都放在了前面呢!”
“哦……”钟明这么做,分明是让我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回去怎么说也要请他吃顿饭,道个歉了。
“你怎么这个表情?不兴奋吗?”苗娜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
简凡正好回来,看到我们,便笑道:“聊什么呢?”
“在聊她的比赛作品获奖的事情呢!”苗娜站起来,把位置留给简凡,“我们可是参加了钟明的庆功派对的,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该庆祝一下?”
简凡的表情居然比我还平静。
“还真是件好事。”他在我身边坐下,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我知道他不高兴。因为他实在不喜欢钟明这个人,也三番两次让我不要和他见面。
“我退出了比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把我的名字放上去了。”我无比纠结地解释道。
他只是一笑,没有表示更多的态度。
整个过程,他都表现得很沉默。不知道是不能适应这种他阶层之外的婚礼,还是他的小心眼在纠结我和钟明的事。
后来的日子,简凡就更加忙得分身乏术,我们白天见面的时间几乎没有了,就算是双休日也是如此。同在一座城市,我们除了每晚通电话之外,见面的次数有时候一周也没有一次。实在是他连晚上都应酬到很晚。而我妈自从知道我有了男朋友之后,对我晚上回家的时间控制得更加严格,导致我完全配合不到他的时间。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能把全部的时间都放在家里,老妈也不再叫着养狗什么的了。
我总是笑话他说,你还没成为成功人士,我就已经成为糟糠之妻天天独守空房了。
他听了就开始笑,笑得挺愉快的样子,紧接着就对我说:“你是不是每天都很想我?”
我满脸通红地捶他的肩。
他压制住了我,密密地吻我,极温柔。
“如果很想我,就来我工作室帮我煮咖啡?”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才不要!”我条件反射一般,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他停了下动作,看着我的眼睛:“怎么了?怎么反应这么大?”
我叹了口气,抱住了他的脖颈:“我再也不要给你添乱了。”
“上次不是你的错……”他试图安慰我。
我拒绝了:“别安慰我了。我有错,还给公司带来了损失,给你们家带来了很多麻烦。我会记住这个教训的。唯一不好意思的是,学费是公司帮我出的。”
他只能叹气,然后继续吻我。从我的唇,到下巴,到脖子,到锁骨,然后止住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吻着我的眉心。
【2】
假期一眨眼的工夫就结束了。我回去的时候,还是和方嘉生一起乘的飞机。为了避免简凡多想,我没让他去机场送我。他也知道我的父母对他并不是特别热情,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我到了之后一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报平安,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找谷少青。那是他最信得过的好朋友。
我觉得他的叮嘱有点儿好笑。我是去读书,又不是去当间谍,能遇到什么困难?
一路上,方嘉生对我的态度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处处照顾着我,帮我拉行李,飞机起飞的时候给我一颗口香糖,把我喜欢的靠窗位置留给我……这些都似乎已经成了他习惯的一部分,但也仅止于此了。我们现在就是最普通的朋友关系,当初那个邻家哥哥再也不存在了。
一觉醒来,我发现他正在看电影。
“这是什么?”我揉揉眼睛,问。
他看得很专注,说:“一个时空交叉的爱情故事。两个人身处的时空相差了二十年,而且永远都赶不上这个时差。”
我觉得好奇,凑过去看了两眼,但没看懂。
“好看吗?”
“嗯。比较感人。”
“怎么说?”
“真要是有缘分,隔着时空依然可以生死相许。而如果没缘分,就算天天在一起,也没用。”
我尴尬一笑,靠回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现在再说这个,实在有点儿奇怪了。他有他的女朋友,我有我的男朋友。尽管我们后来再也没有正面聊过这个话题,但随着那个然然的出现,我觉得一切都不再那么必要了。
“诺诺……”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轻轻叫我。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正盯着我看。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
“那天出现在你家的……那个你的男朋友,是当初国外的那个吗?”
“嗯。”我绞起了手指。
“那时候……我刚到国外的时候,你们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含糊回应。
他顿了顿,又问:“那他是为了你才回国的吗?”
我想了想,笑:“我不知道。他是这么说的。毕竟这么说比较好听。”
方嘉生没接话,有些沉默。
我抬眼看他:“怎么突然问起了他?”
他笑笑:“既然他是你愿意带回家给父母看的对象,那将来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该了解了解比较好。有些事你忘了就行了,别影响了咱们两家之间的关系。”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因为我们两个这意外的一出给弄得有点儿怪怪的。能让大家都把心结打开,当然是我最希望的。我很喜欢方嘉生这个人,这点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的。
“说的是。”我笑了笑,说,“虽然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是现在,我身边的人的确是他。”
“他家境很好,对不对?”
“还行吧。”
“那就好。人看起来很不错,家境又好,真替你感到高兴。”
我抿了抿唇,很想对他说“你没必要这么违心地说这些话”,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听阿姨说他是外籍,那你将来是准备和他一起留在国外了吗?”
我暗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想得这么远,只可惜我身为当事人却想都不敢想。那太遥远了,谁知道呢?
“将来的事,说不好。”我耸耸肩,尽量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你呢?你和你的然然姑娘进展得怎么样?”
“还行吧。”他只简单地说了这三个字,就闭上了眼睛。
一路无话。
出机场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多。天气很不好,下起了暴雨,能见度非常低,机场的广播里不断地播放着因为天气原因导致航班延迟的消息。
本来就紧俏的出租车因为航班延误或者取消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我只好提议说先等一等,雨停了之后再说。现在乘车上路,也难保不会出现交通事故。
方嘉生同意了,于是我们两个就找了个喝咖啡的地方休息。
简凡曾经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就要立刻打电话报平安。我用最快的速度弄好自己的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表示我到了,刚下飞机。
他居然像是在专门等着我的消息一样,很快回复了过来,给了我一个号码:“这是谷少青的电话。你现在打他电话。他已经在机场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我吃了一惊。
还没再回消息给他,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显示的号码,赫然就是谷少青的。估计是简凡同时间也通知了他。
我赶紧接起来,谷少青愉快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弟妹,欢迎回来!”
我老脸一红:“不会是简凡让你专程在这儿等着接我的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使唤得动我?雨很大,你现在在哪儿?”
……
敲定了彼此的方位,我站起来对方嘉生说:“走吧,居然有人来接我们。”
方嘉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脸色越发疲惫。
谷少青的车子一点儿都不比简少爷的内敛多少,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位是……”谷少青看到方嘉生的时候,愣了愣。
“我邻居家的哥哥,方嘉生。”我介绍着,“嘉生哥,这是简凡的朋友,谷少青。也是我那个室友的男朋友。”
谷少青听了连连摆手:“错了,错了,应该是前男友。”
我微微一惊。
“好了,别愣着了,上车吧。”谷少青说着,把我推上了车,然后示意方嘉生坐在后座。
“你们分手了?”这个世界变化可真快,原本以为傅韵这么聪明的女人一定能把握住这个男人,谁知道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的时间而已。
“嗯。”谷少青淡淡应了声,随后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方嘉生的身上,“简凡可没说你还有个同行的人啊。方先生,你准备去哪个方向?”
“和我同路。今天他先在我那儿挤一下,明天再去他的学校。他学校比较偏,这么晚不方便。”
“挤一下?”谷少青回头看了眼方嘉生,“方便吗?要不要我帮忙在附近订一家酒店?”
“没什么不方便的,他就像我亲哥哥一样的……”
我的解释被方嘉生生硬的话语给打断了:“我还是住酒店比较好。确实不大方便。”
气氛有些尴尬,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就选择了默认。
谷少青把方嘉生在附近的一家酒店前放下,然后再继续送我回去。
“她现在已经去了另外一座城市,那间房她也不需要了。你可以开始考虑找新的合租人了。”谷少青突然开口说。
“另外一座城市?”
“嗯。”他看起来并不想多说什么,而以我的身份,也不该多问什么。
我们保持着沉默,一直到楼下,下了车,进了楼。
太久没进过人的房子里,都是死气沉沉的闷热味道。
把窗户一扇扇推开,我开始整理房间。等洗好澡,终于可以躺在**的时候,都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打开电脑,靠在床头,上了线,我戳了戳简凡的头像。一个假期,我彻底把简凡培养成了一个习惯使用聊天工具的人。虽然他的聊天工具上,据我所知,只有我一个好友。不过他对我的做法非常赞赏,照他的说法,我们拥有彼此的联系方式越多,将来就越不会把对方给弄丢了。仅靠一个电话号码维系的关系,实在太脆弱了。
他隐隐表达着一些意思,我装作没听懂似的只是笑着点头。
他居然真的在线,并且直接开了视频申请过来。
“忙完了?”他问。
我盯着他的背景好奇:“这是你的工作室?”
“是啊。叫你来看看你还偏不来。”
“吃过饭了吗?”我问。
“正在吃。”说着,他举起了一罐可乐,冲我晃了晃。
“就不知道出去吃点儿东西吗?”我真想打他一顿。
“到处都是人,浪费时间。”他一脸的无所谓。
“反正胃是你的,疼死活该!”我恨恨道。
他哈哈大笑,说白了就是满不在乎。
等他终于笑够了,我才说:“你今天怎么让谷少青过去接我啊,我跟他一点儿都不熟,真是吓了一大跳。”
“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摸回去吧?治安又没有多好。”
我抿唇偷笑。现在的他,做什么都比以前细心体贴得多。
“谢谢你啊。”我别别扭扭地蹦出了这么一句。
他好看的眸子眯成了一条喜悦的缝:“刺猬也会嘴巴这么甜,真是难得啊!”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跟他提到谷少青和傅韵分手的事,他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意外,好像老早知道了一样,似乎他们从一开始就该是如今这样的结局。
“他有合适的结婚对象。这点傅韵一早就知道,所以你没必要觉得意外。”
他的轻描淡写,让我的心情有些复杂,却一点都不敢在他的面前表现出来。
“听着啊,开学了呢,就好好读书,顺利毕业。别把自己弄那么累了,不准再想着打工什么的,知道吗?”
其实不用他提醒,我也早下定了这个决心。
吃一堑长一智。我现在是他的女朋友,而这里是他的家。我不想再给他添任何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少做事。少做少错。何况,假期的时候,老爸老妈就因我体重锐减对我打工这件事提出了坚决的反对意见,要求我必须以学业和身体为重。我当然从善如流,今年可是很重要的一年,我还想顺利毕业呢。
第二天一早,方嘉生就去了他的学校,临行前发了个信息给我,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经过了一夜,我也能猜到方嘉生很不高兴的原因了。
正如我刚到这个国家时无法融入这里的圈子一样,他一下飞机,就被以谷少青为代表的这个圈子给明显地排挤在了外面。纵然我并不属于这个圈子,但在方嘉生看来,是完全不同的。
他似乎有意在和我划清界限。
他拒绝了我送他的请求,只身一人离开了。
我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告一段落之后,就打了个电话给钟明。听苗娜说他现在在一家不错的公司里留了下来。正如我一早和他聊过的一样,他一定会选择这条最省力也最体面的路。
钟明听到我的声音的时候显然很意外。在我提出要和他一起吃个饭时,他犹豫了一下,用最近很忙的理由推脱掉了。
我忍不住在想,是不是在他的眼里,简凡不存在了,那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也可以当作不存在。他可真是个现实的人。
我开始了循规蹈矩的学习和生活。
人一旦不再觉得寂寞,就不会病急乱投医地认识些莫名其妙的朋友。仔细想想,这半年来我竟过得格外充实。
方嘉生偶尔会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转一转,聊聊近况。有时候,我会有种错觉,似乎我们的心结都已经打开,他又变成了当初我身边那个很照顾我的邻家哥哥。
而简凡这半年来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就连圣诞和新年这么重要的节日,他也没有回来的计划。不过从他日渐轻松的脸色上看,我想他应该一切都还算顺利。
在我的身边,变化最大的,可能就是苗娜了。她怀了baby,当初爱疯爱闹的女生,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我陪着她去逛街,买了很多婴儿的衣服。我笑话她说预产期还早,分明是明年春天的事情,现在买这些东西会不会太早?她却只是笑,满脸都是遮不住的开心。
“今年圣诞准备怎么过?”她问我。
我笑笑:“还能怎么过?反正是不会参加那些无聊的派对就是了。”
她扑哧一声笑起来:“什么叫无聊啊!如果不是圣诞,我能敲定我老公?如果不是圣诞,你能认识简凡?”
我狂晕:“拜托!想想我和简凡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景好不好?简直是不堪回首!如果没有那个糟糕的相遇,说不定我们之间还能走得顺利点!”
苗娜却坚定地反驳:“如果不是那个机会,你根本不可能认识他。他和我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感谢我。”
我只能笑笑,不再去争论什么。如果那晚我遭遇的危险成了真,就一定不会再有后续的这些事。我感谢那个叫谢元的圣诞礼物。
说起谢元,这半年我还真没见到过他。不过时间久了,拿起电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从他向我表示了那个意思,而我阴错阳差地因为生病住院而取消了和他的约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跟我联系过。我想是我伤害了他,毕竟他本质上还算是个内向矜持而且认真的人。
“其实啊,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苗娜一副洞若观火的模样,“假期也不算短了,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大事,他不来你就回去呗!不就是两张机票嘛,让他帮你报销不就行了?”
不是没想过回去。可是大冷的天,我还真懒得跑来跑去。何况,他又没说些好听的话,自个儿跑回去忒没成就感。
“别偷着乐了啊。想回去就赶紧买票去!别回头票都订不着!”
方嘉生的学期结束,当然是要回去的。他问过我要不要回家,我说还在考虑。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索性就跟他一起回去算了。至于简凡……权当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只是,这件事我的确是只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
如果一早就知道回去迎接我的会是那样的“惊喜”,那我宁愿当初没有做出这个错误到极点的决定。
【3】
那个圣诞因为一场罕见的暴风雪而变得有点儿混乱。我第一次体会到传说中的西方的“春运”。
我和方嘉生的飞机严重延误,等走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比我们预想的晚了十来个小时,而且据说我们还是很幸运的。
方嘉生还好,而我这么一路颠簸,不幸患上了重感冒。所幸没有发热,否则真有可能被海关给拦截下来,享受一下温馨的隔离生活了。
到滨城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多。这是传说中的平安夜,而我这一夜,却因一直在飞机上所以和简凡完全失去联系。
还是和暑假一样,父母们依然在机场坚持地等着。尽管这个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尽管天气真的很糟糕,飘起了雨夹雪,冷得让人发抖。
“总算是到了!”老妈冲上来,拉着我的手,眼眶又红了起来。
我强打起精神笑了笑。
“最近那边暴风雪,感冒流行。诺诺感冒了,阿姨您也注意点,别传染了。”方嘉生好心提醒。
老妈毫不在意,让老爸接过我所有的行李,拉着我就快步往机场外面走。
我一到车上就打开了手机,习惯性地想给简凡发条消息报平安,却最后还是忍住了。
既然是惊喜,总要先有惊才有喜不是?
之前和他联系的时候问他怎么过,他说没什么安排,应该很无聊地待在家里之类的。我本来想着直接进他家让他吃一惊,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平安夜都要过去了,再做什么好像一点儿氛围也没有了。
真是老天不作美。
到家之后,洗澡,喝了点儿老妈一早就准备好的汤,身体感觉舒服了点,便被催着进了卧室休息。
就算感冒病毒让人头昏脑涨,但大脑的兴奋还是让我怎么都睡不着觉。
一个小时以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地爬起身,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出租车非常难打。我举着伞,在雨夜里跺着脚搓着手哆哆嗦嗦将近半个小时,靴子都几乎被雨水淋透,才终于盼来了一辆车。真是幸运,这辆车的上一位乘客正好是我们同一个小区的邻居,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一辆车。
我忍不住在想,是不是我和这种全民狂欢的节日就是犯冲。
去年的圣诞节,我一个人哆哆嗦嗦在雪地里等了那么久,还差点出事。那时候我便发誓,将来绝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然而,一年之后的圣诞节,我依然哆哆嗦嗦地在雨夹雪的恶劣天气里傻傻地站在路边罚站。可笑的是,居然还是因为同一个人。我简直不能不大胆猜测简凡一定就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克星。
出租车没办法进入他的小区,我只好打着伞顶着更大的冬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到他楼下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眼,他的房间好像还亮着灯。
我不禁失笑。这个习惯过西方节日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乖乖地躺进被窝睡觉呢?
有句话说,越是靠近,就越**怯。电梯的数字越是往上攀升,我就越无法控制心脏跳动的速度。
真是个没出息的。我暗骂着自己。
电梯门打开。我走到那个似乎一直以来从未离开过的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微抖着手,把钥匙插进了锁孔,拧开。
门被打开得很轻松,他果然还没有睡觉,门没有反锁。
我抿紧了唇,再次命令自己必须要放松,要端出最自然的姿态和笑容来,最好能活活把他吓死。
然而,谁又会知道,被吓死的,不是他,而是我呢?
门不是被我推开的,而是被一个人似乎还满怀期待地从后面拉开的。
同时间,还伴随着清脆悦耳的甜笑:“你总算回来了……你是谁?”
我的手已经僵在钥匙柄上,呆呆傻傻地看着门内那个穿着睡袍身材高挑容貌漂亮,拥有甜美笑声的人。
我认得她。虽然仅见过一面,便再也不可能忘记了。
Sue Lee。那个我一直都仰视着的女生,我做梦都想成为的那种女人,我曾大言不惭地想要努力奋斗的方向。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和简凡平视。
无论是穿着浴袍、运动服还是小礼服,她都漂亮到让人无法忽视。
“你是谁?”她带着甜美笑容的脸在看清我的那一瞬,就悉数变成了比外面的冬雨还要冰冷的面孔,“你怎么会有这个房子的钥匙?”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脖子上特意挂起来的项链,仿佛这一刻有着千斤的重量,简直要把我的脖子给压断,让我喘不过气来。
深更半夜,一个穿着睡袍的女人,在一个男人的公寓里行动自如,这该是什么样的关系?
别告诉我这是普通的朋友关系。简凡和她认识也不过两三年,还做不到我和方嘉生这样近乎亲人的关系。何况,简凡不是方嘉生。他到死都没办法学会方嘉生在面对女人的时候那种自制力。
傅韵一个喝茶的邀请他都能和人家在沙发上滚作一团,何况这么个刚出浴的大美女罗衫半解?
我想跑。
但我绝不能跑。
我才是简凡的女朋友。要走,也该是她走才对!
后来回头想想,我当时的勇气,估计是被感冒病毒给逼出来的。脑筋昏头了,我才会抛弃自己一向高傲的自尊,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
我居然还能冷静地拔出钥匙,放进包里,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看着她,微笑。
“是Sue啊,总听他说起你,本想让他改天介绍一下的,结果倒是我们两个先自己碰上了。”我微笑着,缓声说着话,同时还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关上了门,“闻名不如见面。你真人比照片漂亮多了。”
她的脸色更加难看,眼睛还一直盯着我的包。我想,她其实想盯的,只不过是我的钥匙而已。
“你是谁?”她又问。
我拿掉头上的绒线帽,甩甩头发,说:“我是他女朋友,陈诺。”
“女朋友?”她满脸惊讶地看着我,“你乱说什么?”
我也有点吃惊她怎么会完全对我的名字没有反应。她不是帮我设计过项链吗?——哦,不对。我马上反应过来了。我的项链上的名字是我的英文名字。她不知道我中文名字姓甚名谁,也不太稀奇。简凡一定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我这个真实的人的存在,更没有跟她提过,其实,他是有女朋友的。
她稀里糊涂地“被小三”了。想起来,也挺可怜。
“简凡人呢?”我环视了一下这栋空****的房子,发现,它已经和我离开的时候差别很大了。
茶具换了,沙发套换了,我没进到卧室,不知道是不是连窗帘和床单全部都换掉了。
也难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夏天走了,冬天来了,当然应该除旧迎新的。
“你不是他女朋友吗?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去了哪里?”Sue的脸上开始挂上了讥笑之色。
我不免有些难堪。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反击问道。
她笑了。半湿的头发甩起来格外妩媚。我和她一比,简直就是街上玩泥巴的顽童。
“你觉得这么晚了我还留在这里是因为什么呢?”她笑得那么甜。
我知道我不该再待下去了。如果再待下去,我实在不知道我会不会变成她的笑料。
她看起来那么强势,那么自信。这样的我在她面前宣称我才是所谓的“正室”,简直有点儿滑稽。有她这样的女人存在,就算我已经和简凡结了婚,也是活该被下堂的糟糠之妻。
我只是不明白,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如果对我已经厌倦,直接一句话对我说“分手”,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我绝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反而一定会笑着对他说,没问题。他上次不是已经体会过一次我的“善解人意”吗?既然如此,那他何必还天天浪费时间和我耗着?耍着人玩很有意思吗?
他曾经甜言蜜语说尽,要我相信他,相信他能给我的安全感。现在看来,全是鬼话连篇。
男人若能耐得住寂寞,那母猪也能上树了。
他来滨城可以被他编出一个为了我的浪漫故事来搞定我,也可以编出同样动人的故事说是为了Sue。而事实的真相,或者谁也不为,他只是为了他自己。他看准了这个创业宝地,他找到了机会,然后乘着他哥哥回头投资的春风,一起淘金来了而已。
我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才相信他的那些鬼话。还义无反顾地带着那么多他无法原谅的错,一个合理的解释都不舍得为难他给出来,就那么犯贱地重新回到他的手心里。
如果我是他,我估计也会乐得笑出来。捡来的便宜,送货上门的便宜,谁不要?
我觉得我简直是贱透了。
可是,就因为我有了这个认知,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转头灰溜溜地离开我能得到些什么?至少我得让这些耍我的人付出点什么。
既然我都已经花了那么多钱买了机票回来,我总要物有所值才行。
已经成了一个笑话,自尊已经被人践踏在地,我觉得我已经再无底线。无论如何,今晚总该给我一个任性的自由。
一整年。一个轮回。是开头,也是结束。我总要把最后一个仪式走完才圆满。
“今天雨真大,我都淋湿了,真想洗个澡。”我把头发绾起来,用手腕上的头绳绕起来,笑着说,“你先洗过了,我也去洗洗。天有点儿冷,你小心别冻着了。”
说着话,我换了简凡的拖鞋,信步走进他的卧室,熟门熟路地打开他放睡衣和内衣的衣柜,拿了件睡衣出来,顺道瞧了眼他的床单——并不是我曾经帮他买的任何一套。
穿过客厅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脸色已经足够精彩了。
无论如何,我总算是在她面前捡回了一点儿面子。
“我先洗个澡。你打个电话给他,让他快点儿回来。说我为了给他个圣诞惊喜,回国了。”
说完,我关上了浴室门,同时,也把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一并关在了门外。
背靠着浴室的门,我狼狈极了地滑坐在了还有些潮湿的浴室的地板上,掉下了今晚的第一滴不争气的泪。
我不该在看到傅韵结局的时候还傻乎乎地觉得自己还挺幸运,遇到了会为我们的未来努力的男人,而不是谷少青那样没有心的男人。我怎么能忘记了,我们是一样卑微的人,一样在仰视着同一群人?
就算他曾经为了我坚持过,但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和那些身外的东西比起来,又有多少分量?这种坚持在现实面前,还能撑多久?
我真不该自视过高,也不敢盲目自信。
这么快,我就被打回了原型,以一个这么狼狈的方式。
大门再次开启合上的声音,让我崩溃的神经迅速回归本来的位置。
我用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打开水龙头,洗脸,擦脸。就算已经这样,我也不能让自己丢脸。
我听见简凡的声音。他对她说话的声音很温柔。
“怎么傻站在那里?”
“你来了客人。”Sue说。
简凡笑了:“怎么可能。这时候怎么会有客人?”
“在你浴室呢。”Sue的声音似乎还染上了笑意,“Willie,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我几乎不敢呼吸,把热水龙头重新打开,把声音放到最大,然后把耳朵贴在了门上,紧接着,我就听见简凡连语调都不曾变换一下的声音:“我有没有女朋友你还不清楚?别说了,先把这套衣服换上,赶快回去好好睡一觉。”
这话是多么充满技巧呵。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对他的崇拜。他不当戏子简直是可惜了。
“你都没直接回答我。”Sue听起来相当不满,声音也拔高了点儿,似乎是有意让我听到些什么。
“真是服了你了。”简凡的语气有点儿无奈,“到底是谁来了?”
“认识那双鞋子吗?”
我想起了我换下的鞋子,就在玄关。那是我刚买的。人家说女人都要有很多鞋,越是重要的时候,就越应该有双漂亮的鞋子。所以,这是我今年冬天特意买来为了回国而穿的鞋子。想想那价钱,我真挺后悔的。
“女的?”简凡好像也有点惊讶。
“不仅是个女的,还号称是你的女朋友呢!说是为了给你个圣诞惊喜特意回国的。说真的,你在国外到底还有几个女朋友?”
简凡开始沉默,好半天都没说话。
我想他这次一定要好好地思考一下,否则怎么能有技巧地混过这么执着的李小姐的质问呢?他只要说“是”或者“不是”,都是极简单的一件事。然而,他就是含混地回答着。真是连我都替他觉得累。
在我正以为他还在想办法来圆谎的时候,浴室的门就被很急促地敲了起来。
简凡的声音有些激动。他拍着门,喊:“陈诺,开门!”
他喊得那么笃定。在那一刹那,我本已经死了的心,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激了一下,猛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还有些微微的刺痛。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缓缓呼出。摘下眼镜,仰起头,用小手指擦干了眼角的潮湿,亦把眼底湿热的东西都给悉数逼了回去。
“陈诺!”简凡的手劲加大。
我在嘴角扯出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然后,猛地打开门,对上了他那张惊诧万分的脸。
“怎么知道是我?”我笑了笑,说。
他一时无法缓过神来,只是盯着我看。
“傻了啊!”我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圣诞快乐。”
然后,我看向Sue,笑:“我刚下飞机,需要倒个时差。你是准备今天晚上在我们这里睡呢,还是换好了衣服回家?”
Sue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在微笑上定了格。
“你还真有女朋友啊。真没想到。”说着话,她侧身进了浴室,从洗衣篮里拿出她自己的湿衣服,塞进估计是简凡刚从外面拎回来的购物袋里,走出来,又拿着一堆衣服进了书房。
我和简凡一句话都没说,直到Sue换好了衣服,说了声“再见”,拉开门走出去。
我这才看向简凡。而这个时候,他的神色已有些不自在。
“我爸妈知道你是我男朋友,我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你是我男朋友,可我想知道,在你身边,到底有几个人知道我是谁?”
简凡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臂想要抱住我,我却一闪身,躲开了。
“可能就像她所说的,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或者你到底有几个女朋友,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到底算什么,老实说,我现在也糊涂了……”
“今天她参加派对,结果遇上下雨,不小心把自己淋湿了,又因为她喝了酒,不能开车,那派对正好又就在这附近,所以就让我来接她一下,顺道买套衣服给她,免得穿我的衣服回去被父母发现。她家教很严。所以,你别误会……”他自顾自地打断了我的话,开始了他自己版本的澄清和解释。而对于我的问题,他避而不答。
我只能笑。他对女生的要求从来都是来者不拒。果然够绅士的。
“你别这样。”他皱了皱眉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我的好朋友。以前就是。”
可她并没有拿你当她的普通朋友!这句话,我想说,可是我终究没有说出口。我怕我一说出口情绪就会难以控制,我们就会吵架。我怕吵架。当人愤怒的时候,很多话说出来就太伤人了。有些伤,一旦产生了,就永远无法愈合。毕竟,破镜总是难圆。就算我们的关系难以为继,我也不想留下一个吵架的结尾。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本不该是个迟钝的人。他应该不难感觉到Sue对他的感情,只不过他不仅想欺骗自己,更想欺骗我而已。
“我先回去了。”我弯腰拿起包和伞,说。
他从后面抱住了我。这一次,他速度太快,而我也躲闪不及。
“你别走。”他亲吻着我的耳垂、我的后颈,双手死死地扣在我的腰上,让我动弹不得。
我静静地被他抱着。
这个男人的怀抱,我喜欢、留恋,甚至很想沉溺在里面。但是,它是带刺的。如果我想待在里面,我就必须忍受这些刺。
“对不起。”他又在向我道歉了。
我咬紧了唇,憋出一丝笑,对他说:“你没对不起谁。是我没提前说一声。我真的该回去了。你知道的,我家的家教,其实也挺严的。”
他的动作顿了一顿。我在掰开他手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霸道的不肯松手。
“我送你。”他说着,拿起外套套在身上。
这一幕,那么熟悉。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套上他的外套和我一起走出去,然而那结局却并不美好。
我突然很排斥这样的情景重演。
“你还是别送了。”我说,“我就是下了飞机有点儿累过了头睡了半天睡不着觉才出来溜达溜达。外面都是出租车,随手一拦就是一辆,不用你费心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只是余光扫到的一眼,我就有些受不住。那双眼睛会让任何一个不明真相的外人心疼。他好像觉得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我再没有一刻犹豫,拉开了门。我说过我这次是下定了决心,那就是下定了决心。再坚强的一颗心,也没办法全副武装的天天等着被尖锐的刺穿透心房。很久没睡,脑子因为重感冒而昏昏沉沉,我的确是累了。我再也犯傻不下去,也单纯不下去了。最后一次的任性也以笑话告终,我果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这次我没有对不起谁。我付出了所有我能做的,可是结果却不太如人愿。他既然一句多余的让人能接受的解释都没有,我也问心无愧了。
雨越下越大,风简直刺骨。我虽然穿得比去年圣诞多多了,但还是觉得冷得要命。从骨子里往外地冷。
电梯打开,我走了进去,低下头,这才发现,我居然没有换鞋子。怪不得会这么冷。
这一年来,我真的只长了年龄,完全没有长脑。
拖鞋完全禁不住雨水的侵袭,我完全就是赤着脚踩进了零度以下的污水里。
寒冷让我忍不住发抖,但我还是咬紧了唇一步步地往前走。
刚走了几步,他便从后面冲过来,直接拦腰抱起了我。我手一抖,雨伞跌落在了地上。他完全不顾我的挣扎,也不管我狼狈掉落在污水中翻滚的雨伞,只径直往回走。
“你必须听我解释。”他说,“听完我的解释之后,你想怎么样,都随便你。我会从头到尾全部如实解释给你听。”
“你放我下来!”我命令他。
他当然不肯听我的,单手摁开电梯门抱着我走了进去。
我想要继续开口,他就用嘴巴封住了我的嘴。
我死死地咬着牙齿不放他进来,他便直接放弃,咬上了我的脖颈。
脖颈上挂着的,是他送给我的那条项链。他显然也发现了,顿了一顿之后,他的吻便越发地用力起来。
我想要用手拽下那条项链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他却眼疾手快地控制住我的双手,让我完全动弹不得。
电梯门被弹开,只是几步的距离,我又重新进了这间我简直不想再多待一分钟的房子,被他摁着后脑勺儿、堵着嘴唇,所有抗议都无法说出来的情况下,给扔掉一塌糊涂的拖鞋,带进了浴室。
浴缸已经蓄满了大半缸水。看来他对把我重新挟持回来这件事一点儿疑问都没有过。
我整个人连带所有的衣物就这么被他直接丢进了浴缸里。热水浸透层层衣服,直达皮肤的时候,我被烫得一个激灵,连要说什么话都忘记了。
“你已经发热了,别撑了。”他语气平静地说着话,反锁上门,慢条斯理地脱掉大衣、毛衣,还有贴身的内衣。
我想他一定把我们两个现在的状况搞混了。湿淋淋地从浴缸里站起身,我对他说:“你出去。”
他置若罔闻,继续脱着自己的衣服。我没办法上前阻止,也不能像漫画里的天真小女生一样捂着脸装害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脱到一丝不挂。
一个人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叹为观止了。
他脱完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就要走过来脱我的衣服。
“你要是动手,我会恨你一辈子。”我一字一顿地咬着牙对他说。
他伸过来的手僵了一僵,然后笑了,说:“那你自己脱吧。先泡个热水澡,其他的咱们慢慢再说。你病了,不要闹脾气。”
我开始觉得有点儿冷。既然摆不脱,我就只好把自己再次缩回热水里。这次,经过了适应,水温也不再像刚刚那么烫人了。
水位突然开始上升,然后我就感觉到一双手臂从后面圈过来,把我抱在了怀里。
我没有动,只是乖乖地坐着。
他开始说话。
“Sue的确是我的好朋友,你以前也知道。她的确对我有些想法,但我一直都在装傻。她是我欣赏的那种人,但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之前我对她都是保持距离的,但是现在,我承认有点儿利用她的意思……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创业,我需要很多支持。我不想太依靠家里,而她,能帮我做到这些。人脉、资金、机会……”
傅韵曾经用过一个词来形容Sue,“名媛”。在中国能称得上“名媛”的人有几个?我完全可以猜得出这个女人背后的身份。
他这么做的确没有错。我能理解。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名利的束缚,选择了一条最好的捷径。
我闭紧了眼睛,指甲嵌进了肉里,我继续听他的解释。
“我对她,只是利用而已,并没有别的,这点她也清楚。说白了,这是一个谁都知道底牌的游戏。唯一的问题在于,她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她一直以为她是有机会的。你质问的没有错,我身边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敢。我被上次的事情给吓怕了,所以就算只是一个公开场合的合影,我也不敢留。我怕被江小姐抓到把柄……”
这话让我微微一惊。
我突然想到了上次参加苗娜婚礼的时候,他断然拒绝了所有人和他的合影。难道,他想做的只是为了隐瞒我的存在?
说到底,我就是一个不能见天日的地下情人。真讽刺。
“上次和你意外重逢之后,我去找过我哥,他也承认,他那时候对我们两个都说了谎,没有帮助我转达一些我想对你说的话,甚至还传达了一些不恰当的信息给你,让你以为我是要和你分手,最后导致我们断了联系,也产生了一些误会……他说他这么做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不想你继续受伤害。”
“我妈一向是个很要强的人,她认定不对的事情,就算是用尽了力气,也要掰回来。那次我们案子出现意外的第一时间,我和我哥都没想到是什么商业泄密,只有我妈,提出了这个大胆的假设。当假设被证实之后,我妈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就认定了是你泄密的。我哥没办法,只好帮着一边找你,一边暗中调查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这看起来像是个针对你的阴谋。”
“那时候我因为不懂低调,我妈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原本她没想说什么,但通过这件事,她看到我对你深信不疑的样子,可能看出你和我以前身边的那些女孩子不太一样,所以索性就拿着这件事借题发挥,给我两个选择。一,和你分手。二,如果不分手,就指控你。我一直都坚信你是无辜的,所以我知道如果我妈做点什么的话,你可能无法承受。因此,我对她说,好,我和那个女生分手,绝不再联系,不过你得答应我不再给她压力,也允许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就这样,交易达成。她好像觉得我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该学的也学到了,所以就答应让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但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回滨城,所以我借着我哥回国创业的机会,说服她让我也回到滨城来。”
“我知道,我必须成功,只有成功了才有谈判权。只要我一天还依附于我的家庭,我就一天没办法选择我喜欢的人。李殊是我妈一直看好的儿媳妇人选,和她走得近,我有两个好处。不仅让我妈忘记了你的存在,更能得到一些实际的好处,让我少走点儿弯路。所以才……你说过,你会相信我。现在,也请你相信我。我不在外人面前暴露你,只因为我想保护你。没别的理由。我想保护你,是因为我在乎你。你懂吗?”
我懂吗?
苦笑。我怎么会不懂?就算他说的话不是百分之百真的,那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一定是真的。之前我也有过这样的猜想,现在全部被证实了。
我一直辛苦地仰着头,努力地想要忽略掉这些东西,让自己变得更适合和他站在一起,可是他还是很着急地,选择了捷径。
我想他完全不了解现在的重点并不是我懂还是不懂,而是他已经触及到了我无法忍受的底线。
他可以欠缺我一个解释,他也可以把我隐藏在阴暗的角落不曝光,等待着我们有机会正大光明牵手的一天,但是,他不该在我们的感情里掺入任何的杂质。
李殊是女人,是个他很欣赏,同时我也很欣赏的女人。她会让我自卑。这与出身无关,纯属女人之间最单纯的较量。
傅韵都不足以让我自卑,因为我自认我并没有自卑的理由。然而,李殊不是。她太美丽,也太聪明。她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臣服,然后开开心心地娶进家门。她站在他的身边,任何时候都会让他光彩倍增。就连一次简单的应酬,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考虑让她站在他的身边。
他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他能控制这件事的走向吧?男女之间从来都没有一个准确的度。在男人和女人之间,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去年的圣诞夜,就算是打死我,我也绝不相信我会爱上那个差点害惨了我的男人。
李殊今天在我面前的态度让我害怕。她对他简直是势在必得。如果我这个圣诞不出现,我在想,是不是等明年我回国之后,他们连婚都已经订了呢?
我不怀疑有这种可能。男人因为贪心所以自以为是地冒险,然而,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世上谁是笨蛋呢?
他纵容自己住进另一个女人的心里,他还给那个女人很大的希望,同时也不避讳做一些让别人误会的事……就算聪明的李殊很了解这个游戏的规则,并不觉得这是对她的伤害,我也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
因为他是简凡。他是我爱的男人。我不能让牵过我手的手再去牵别的女人的手,更不愿意那张嘴对别的女人说着最温柔的甜言蜜语。
如果他认为我心太小了,那么,我不介意换位考验一下。看看我和别人保持着这样的暧昧,他简公子会不会心里没有丝毫芥蒂。
我没有说他做得不对。他是个男人,这样的选择没有错。可我却无法接受。因为,他已经放弃了对我的尊重。
这让我的努力和坚持,以及心底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都变得一钱不值。
“我累了。”我说。我觉得我说出这话的时候,大脑特别清醒。
“什么?”他估计没想到我会突然蹦出这么三个字,所以愣了愣,然后不明所以地问我,“你说什么?”
我笑了笑,回过头看着他,重复说道:“我累了。”
他一脸迷惑,好像完全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他一定不知道我的痛苦。毕竟,他没有仰视过任何一个人。他一直只想着自己怎么变强,却忽略了我也是个人,有着完全不亚于他的骄傲和自尊。我姑且把它们隐藏了起来,但不代表我真的变成了一朵没用的菟丝花。
他这种目的性极强的选择,让我害怕。
这是一个深渊。他正在一步步地往前走。
今天他可以为了眼前的捷径,选择利用李殊和她保持暧昧,那是不是将来有一天,他会为了更大的机会和利益,选择更深一步的牺牲?会不会有一天他都和李殊结了婚,然后还可以像现在这样甜言蜜语地跟我解释着他现在所做的无非是为了我们两个的将来,让我乖乖地等着他,直到他功成名就的一天?
贪婪的人是可怕的。欲望是条毒蛇,它总有一天会把毒汁沁入你的骨髓,直到连最后一丝赤子之心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坏死。
我明白他的家庭和背景养成了他的这种价值观。我无力改变什么。我能做的,只是保护自己。
在我被扯得更深之前。在我……还能全身而退地离开他之前。
“我是说,我累了,想睡了。你别缠着我说话了。”我勉强笑了笑,自己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扔掉。
他越发幽深的眸光让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我,也没有让他失望。
谢谢他坦诚了他的心,终于让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半夜,我发了低烧,出了一身汗,又冲了一个澡,吃完药后就睡得很死。但噩梦不断,被老妈的电话吵醒的时候,我大脑还在一片混沌中。
“你跑哪儿去了?”老妈只差咆哮了。
我叹了口气,说:“睡不着,出来转转。马上就回。”
“你是不是找简凡去了?”老妈一点儿情面都没打算给我留。
我沉默了一下,便挂了电话,然后关了机。
说谎到此为止。我以后再也用不着说谎了。
简凡正在客厅看书,冬日的阳光透过大大的窗子照射在他的头发上,整个人看起来温柔漂亮极了。
我看得有些痴,他被我的目光打扰,抬起头冲我笑了笑:“醒了?我煮了粥,你快去洗洗,吃早饭吧。”
我乖乖地进去浴室洗漱。
昨天我的衣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现在那些衣服还躺在洗衣篮里睡大觉。他倒知道帮李殊买衣服,难道就打算让我裸奔吗?
洗漱完毕,早餐已经上桌。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真觉得那种违和感特别的强烈。
他原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独立生活之后,居然还能做出一顿像模像样的丰盛早餐来,真令人惊讶。
荷包蛋煎得刚刚好,粥也煮得很糯。我仔细尝了尝,确认这并不是外面的味道之后,不免对他另眼相看。
“几点起床的?”我问他。
他笑:“六点多吧。现在养成了晨跑的习惯。”
他现在的生活方式确实变化挺大。
“我衣服还在浴室,都湿着呢。怎么办?”
“等会儿吃好饭我送去干洗。”
“我是说等会儿我怎么回去?”
他好笑一般地看着我:“那么着急做什么?你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会儿要不我打个电话回你家?”
我低下头喝粥,不再说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我的决定。男人的思维方式和女人不同。当男人看到女人主动在**迎合他的时候,总是认为她的心结已经解了。可惜,他们永远不知道有一种痛,是无法言语的。有一些心结,是至死都解不开的。
吃好饭,他打了电话,社区洗衣房的小妹就轻车熟路地过来收衣服了。
我穿着他的衣服,陪着他一起,坐在温暖的阳光里。
这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场景。谁能想到,真的实现时,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终于鼓足勇气问他,“李殊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她会做什么吗?”
简凡翻动杂志的手指顿住。
“不过她就算问了,你也只管否认就是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陈诺!”他沉声打断了我,有些严厉。
我住了嘴,把杂志搭在了脸上,躺在沙发上。
“我昨天说的话你到底懂了没?”他问我。
我在杂志后轻声回答他:“我都懂。因为懂,所以很能理解你。我现在已经不会再无理取闹了。你也说过,现在你需要李殊。不对,是我们……需要李殊。”
他沉默,好半晌都没回答我。
直到一串手机铃声打断了我们的沉默。
他站起身,看了眼电话,然后走进书房,合上门,接通了电话。
我面对他的时候,是我的整个世界;而他面对我的时候,只是他这个人的一面。
真觉得好累。
傍晚的时候,干洗店的小妹过来送衣服。
终于换上了自己的衣服,那种安全感让我仿佛心都定了下来。
我帮他做了一桌菜,说要和他一起过一个真正的圣诞节。
饭后,我从简凡门口挂着的小圣诞树上取下一根绿色的缎带,系在手腕上,笑嘻嘻地冲他挥舞着。
他失笑,捉住了我的手,说:“干什么呢?”
我抱住他,亲了他一口:“我把我自己当成圣诞礼物送给你。敢拆吗?”
他的眸子晶亮晶亮,含着深深的笑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我的问题,一把将我拦腰抱起,大步流星走进卧室。
“你爱我吗,简凡?”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女人开口去问一个男人爱不爱自己,是极丢脸的行为,那和大街上乞讨的乞丐没什么两样。可是,我现在却明白,当你还有羞耻感的时候,说明你还爱得不够深。真若爱得连尊严都没有了,就无所谓羞耻了。
他似乎也有些惊讶,对上了我的视线。许是见我问得认真,便低头微笑着咬住了我的唇。
我捧住了他的脸,执着地想要一个明确的回答,“爱我吗?”
他不再微笑,也十分严肃地回答了我:“我当然爱你。爱到我都已经变得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我以为我的心理准备能让我扛得住这句话的,可在真切地听到的时候,我还是被这句话的肉麻程度给撞击到眼睛都潮湿了起来。
他爱我。我相信他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那么,我这么爱着他,怎么算,也都值了。
“我也爱你,也爱到变得连我都快认不出我自己了。”我说。
原本这些话我以为我到死都不会说的,但我还是说了出来。
他又低下头来吻我。从我的头发,到眼睛,到睫毛,到脸上的每一处。
我寻到了他的唇,纠缠了上去。
尽管我们是两条路上的人,但我们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在我们的心里,没有别的任何人。从爱情开始的时候,到爱情死掉的时候。隔断我们的,只是那些不得已的东西。
“简凡……”我睡不着,窝在他的怀里,准备抛弃尊严,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嗯?”他睡得迷迷糊糊。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方式?”我的声音低不可闻。
“什么方式?”他没听懂。
“就是……Sue……”
他叹了口气,吻了吻我的额头:“放心,我有分寸。”
“可是我不喜欢……”
“忍一忍。”他抱紧了我,喃喃道,“忍一忍就好了,不用多久的。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吗?”
一滴眼泪,滑出了眼眶。我知道,他决定了的事,是绝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妥协的。那么,我们的结局,也就只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