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大婚
大典很快就到了。皇帝大婚,天下之庆。
由刑部宣告,大赦天下。非十恶者,尽皆免罪。举国上下,如节日一般,张灯结彩。宫中御道上,铺设红毯。门神、对联焕然一新。各宫门、殿门口,红灯高挂。乾坤殿、凤鸾殿等各处宫宇,悬挂双喜字彩绸。
廿七那日,灏儿带领皇族、宗室、各机要大臣分别祭告天、地、宗庙。祭告完,灏儿便来到乾坤殿的正殿,向我行礼。行罢礼,礼部、工部官会制册宝,恭送昌黎阁镌册文、宝文。
銮仪卫官鸣鞭,奏庆平之章。
鸿胪寺鸣赞官,三跪九叩,兴,乐止。
灏儿赐王公、大臣茶如常仪。毕,鸣鞭如初。中和韶乐作,奏显平之章。
灏儿起座,还宫,乐止。王公百官俱退。
翌日就要迎新后入宫了。虽百官退去,但宫人内侍们忙碌未休。
灏儿命人将“萱瑞殿”打扫妥当,以备我“移宫”过去。萱瑞殿种满了萱草,自崇庆太后高红袖崩逝后,这里一直冷冷清清。此番,众人皆知我要搬过去,工部将所有的屋脊房梁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修缺补漏,内廷监命人将殿内所有的柱子重新上了一遍朱漆。床榻、桌椅等物,也都全换上了新的。灏儿又命人添置了许多贵重之物。极北之地的兽皮铺榻,深海的珍珠嵌在门框。
云归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咂摸着:“过于奢华,反倒惹非议。宫人们私底下说,圣上此举,巴不得太后移宫呢。迫不及待了。又恐太后吃心,做做样子。”我笑笑。对着茶盏自言自语道:“南人都道是,春苦夏涩秋白露。崇安今年上贡的晚秋茶不错。香气高扬,风韵迷人。哀家闻着呀,倒像是跟着那些茶叶一起,经历了一场秋霜白露。”
云归道:“太后,奴婢跟您说移宫的事儿呢。您就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吗?连宫人们都想到了这一层,那外头的大臣们该如何说呢?”我放下手中的崇安晚秋,道:“过于奢华,反倒刻意。连宫人们都想得到,圣上会想不到吗?”
云归愣了愣。我又道:“今日刚去邹家宣召、纳彩,人还没过门儿呢,圣上就来了这么一出,阖宫的眼睛都盯着呢。”
深秋的风吹得窗棂轻微地响动。冬日似乎触手可及。
“哀家从在太宗皇帝身边儿做掌事宫女起,就知道,前朝的大臣们,谁在宫中没点通消息的路子?这下子,恐怕圣上与哀家不睦的消息,人尽皆知了。”
“圣上这是想……”因为灏儿,云归替我操碎了心。好几回,我们母子争执过后,云归急得两眼红通通的。
她乍然听我说了这样的话,脑子没转过圈儿。我瞧着云归,轻声道:“原先哀家跟你一样心急,担心灏儿的少年心性被利用,担心灏儿铁了心与我不睦,担心灏儿疑我不肯交权、事事与我作对,现在,反倒不急了。”
云归不解地看着我:“为何不急,难道太后早有筹谋?”我摇了摇头:“哀家筹谋了一辈子,这回,且看着儿子如何筹谋吧。”
我沉吟道:“想来,灏儿也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向朝堂之上的大臣们证明,他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少年天子,并不是只能靠母亲执政坐稳皇位。他是有能力、有胆识、有策略,懂得杀伐决断的。昔日龙椅上的小娃娃,不再是黄口小儿,而是盛世明君。这样一来,哀家还政之后,政权的交接,方能平稳。朝中诸人,方不敢敷衍……”
正说着,烛影一晃,沈昼来了。他很久没有深夜前来了。想必是有重要的事。
“微臣方才听见了太后说的话。太后思虑得极是。从古到今,政权的过渡交接,多有流血。有时,并非掌政者不肯放权,而是新旧势力背后,群体利益的相争。新主能不能服众,能不能得人心。当年,太祖皇帝崩逝,太宗皇帝扶着灵柩从淮水战场归来,初登帝位,对付的便是几个前朝重臣和秦皇后的娘家。圣上对此想必是思量再三的。”
沈昼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的。我瞧着他:“沈卿有何要事禀报?”他从怀中掏出我上回拿给他的那半张符:“太后,这半张符,已有了答案。”
我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这是一种江湖魇术。六月间,圣上因大鸟入棺,请了高人入宫,在安平观设坛作法。想必是有人浑水摸鱼,趁机施了魇术。”
“这魇术是对谁的?”我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此一问不过是印证罢了。
“对您。”
果然。
沈昼拱手道:“您从六月以来,是否有心悸、健忘、多梦、出现幻觉之状?”云归听了,忙道:“确实是。太后这几个月睡得都不怎么踏实。时常手捂着胸口,说胸闷得很。更是频频做梦。就连午间小憩,都会进入梦境。这两日更是出现了幻觉,忽而像回到幼年,忽而又像是跨到了暮年。奴婢以为是忧思过度呢。”
沈昼道:“原本这魇术为了不让人发现,是缓慢推进的,症状颇微,就连太后您自己都感觉不到,只是略略身子疲乏。时间久了,摧人心智,伤人肺腑。但这回,因陆将军的事,您情绪大悲,故而严重了些。”
云归道:“沈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太后被这魇术所伤,有何药可解?”沈昼望向云归,安慰道:“莫急,菜头大侠已寻了巫妇解了此术。这件事,没有告诉红帮主。她是个急脾气,菜头大侠说,恐她知道了,气急赶来,给太后添乱。”
我点头道:“菜头说得是,不能告诉月儿。哀家不想让她焦心。”云归心有余悸地靠在我身边:“太后,奴婢现在自责得很。奴婢在您身边儿贴身服侍,竟没有发现这等殃祸……”
我摸了摸云归的脸,柔声道:“这是邪术,不是一般的疾病。慢说是你,便是医官署的医官,也是无从察觉的。你无须自责。哀家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吗?哀家命大,小灾、小祸,奈何不得。”
我叮嘱沈昼道:“沈卿,此事不要声张。该告诉灏儿的时候,哀家会告诉他的。”
“是。”
“可有明宇的消息?”
若有,沈昼肯定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了。明知道没有结果,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问。好像每多问一句,心便多安一分。看着沈昼摇头,我抬眼,看了看灯芯。那灯芯快要燃到了尽头,就像我在这宫廷中波澜壮阔的半生。
翌日,廿八。内銮仪卫,邹皇后仪驾于宫门外,内监响乐于宫门内。设皇后拜位于香案前。女官二人引皇后迎于宫门内道右,随行入宫。内监奉金册、册文、金宝、宝文。内阁捧皇帝庆贺皇太后表文,恭进于萱瑞殿。灏儿于乾坤殿相迎,诸王、文武各官上表行庆贺礼,颁诏宣示天下。阖宫宴饮。
今日的阿南,终是取下了她戴了十数载的卦签,头戴金凤冠。她穿着天下女子无所及的华贵凤袍,跟灏儿站在一起,接受着所有人的朝拜。
乾坤殿龙凤烛台,到了晚间,灯火通明。此等大喜之日,她那张素净无波的脸,总算是涌上几许欢欣。
我走到她身边。她唤了我一声“母后”。我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道:“阿南,这中宫,这后位,是你的了。”她低头,缓缓说了句:“母后,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