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圆月之夜,可是层层的乌云遮掩了月色,无尽的乌云笼罩着夜空,偶尔一丝清冷的月光穿过云层,透过稀稀落落的树枝,洒下几粒斑驳的光影。

我一路快马加鞭的狂奔着,马蹄声清脆,裹挟着夜风层层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脖颈里,一路尘土无尽扬起,一路马蹄踢碎夜的沉寂。

曾经熟悉的街道仿佛变得陌生,静悄悄的夜,却在那十里巷的巷口陡然变得热闹了起来,火把照耀着青石板的路面,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风雨将至的清冷土腥空气中,随风弥漫着呛鼻的松油脂香,黑压压的宫廷禁卫军,挤满了整个街巷。

我在离巷子口的几株梧桐树下停了下来,马蹄踏碎石板路的声响,在静默的夜里,回音悠长。

长风骤起,有女子的惊呼声从安国侯府坻传了出来,仅仅一声高入云霄的惊呼,却又瞬间消失了去,整个夜空,瞬间平静如初。

我听得出,那是二姊公孙语的声音,那声音哀伤悲绝,仿佛如一把利刃划破夜的静寂,也划破我的层层衣襟,直插我的心底。

原来,这便是他千方百计让我离去的原因。

只是他不曾想,我又回来了。

夜里的风骤起,耳畔,有“私通敌国之罪,满门抄斩”的话语顺风传来。

满门抄斩。

那风吹得我的心一阵紧缩般的疼,我握紧了马的缰绳,狠命地一夹马腹,由着马扬蹄前去,直直地闯进了敞开着大门的安国府坻。

我的闯入,让井然有序的禁卫军队伍突然纷乱了起来,刀与长剑的碰撞声在夜里此起彼伏,我拔出背上剑囊里的长剑,凭着坐于马上的高度,生生地撞开禁卫的层层防守,直达他的面前。

“楚楚?”父亲苍老的声音里募地多了一丝惊讶与愕然,寒冷的夜里,他只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就那么挺直着脊梁站在庭院的台阶下,身后,是整个安国侯府上百人影影绰绰的身影。

我的目光扫过一众的亲人,最终落在他的脸上,那张熟悉的面容,看不出一丝的悲喜。

“楚楚,你怎么回来了?”他的声音哑然,干涩,他的眸底同样闪过一丝讶然与惊愕,而后,便是漠然。

“原来,这便是你千方百计让我离开西凉的目的?我也是公孙府上的一员,何不也连我一并除了去?”我依旧端坐于马背上,我已弃了剑,那剑就落在他的脚下,直直地插到石板路缝里。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着,却是笑得薄凉,我就那么笑看着我有生之年真正爱过的人,准备托付一生的人。

有刀影掠过,他身侧的禁卫带着一丝忌惮,小心翼翼地缩小着对我的包围圈,闪着寒光的剑芒,便在火把的照耀下,眏衬着他一张苍白如死灰般的脸。

“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楚楚,这是皇命,”他的声音凉如水,仿佛被那夜里的寒露涤**过,带着绝望,虚无飘渺得似来自于九霄云外,明明是那样的陌生,却又是那样的熟悉。

“皇命?”我冷笑一声,“圣上久卧病榻,而你又是太子,”我翻身从马上跃下,站在他的面前,我感觉得到后背笼罩在冷锋吟啸的剑气之中,我眼角的余光甚至看到已然有弓弩手跃上了房顶屋脊,就隐在那院墙之上,树梢之间。

“是,是本殿要除去安国侯,安国侯手握兵权,却私通他国,意欲对朝堂不利,如今证据确凿,按律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是不是也应该包括我?”我依旧冷笑着,我想我定是笑靥如花,我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着,却是猛然抽出袖囊中的那柄错骨刀,飞速地横在自己的脖颈处,“太子殿下素来重情重义,更何况,我还顶着个太子妃的头衔,太子殿下定是不忍心下手吧?那么如此,我便自己来!”

距离是那样地近,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的不忍、怜惜、与慌乱,那一度让我沉醉的幽深眸底,有水渍在瞬间蔓延,我咬着牙,轻笑,我看着他的眼眸,“金沧月,我恨你!”

我听到身后传来兵器的碰撞声,已然有长枪的杀气就裹挟着夜的寒自身后而来,有人大喊着“护驾”,有箭已搭在满弦上的啸声,我笑着,却在刀尖刺向自己咽喉的时候一转手便向他的胸口刺去。

刀刃渐渐地刺破他的黑甲,划破了他的衣裳,沉沉地抵在了他的胸口上,可他依旧站着没动,他淡然地笑着,眸底,几近绝望的冷寂。

“楚楚,”他的声音依然哑然,“我的命,你拿去就是。”

我闭上了眼去,握刀的手已然凝聚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狠狠地扎了下去,可一阵风过,我只觉得眼前一个身影一闪,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裹挟着夜的寒风旋转至他的身侧,而我的胸口却是莫名的一寒。

一切,来得太过于迅速。

我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空空如已的右手,寻打着那柄错骨的墨玉刀,却发现,那柄刀就直直地没入了我自己的胸膛。

仿佛有汩汩的清泉声在耳畔流淌,仿佛那千年冰川的寒气便从胸口开始蔓延了开来,我缓缓地向后倒去,我最后看到的,便是漆黑的夜,没有圆月的天幕苍穹,高深辽远,我听到夜空里传来一声绝望的吼声,那声音仿佛震动了整个庭院,“不!”

那声音同样的哀伤悲绝,我想,那是我这一生,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