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亲封的妃子

半月过去,张逢成突然来了灵萃宫。

他仍是奉了皇帝的旨意,为念儿送来衣衫,让她换上后,便随圣人出宫去。

与前次不同,张逢成专门招来一名宫人,命她在路上照应着念儿。

那宫人走到念儿近前,极有规矩地叩拜行礼。

念儿瞧着十分面生。记忆里从未见过她。

且她的身形利落,看上去不像是当差的宫人,反有几分像守御的禁卫。

“慎妃娘娘,此女名唤银绒。”张逢成介绍道,“娘娘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她便是。”

“银绒武艺高强,娘娘也不必担心遭人冲撞。”他好似怕念儿不放心,又加了一句。

“起来吧。多谢张公公。”念儿扶着银绒起身,又转头向张逢成道谢。

一路上,银绒与念儿同乘。皇帝的身影并未出现。

念儿不善与生人搭话,银绒也与旁的宫人不同,只沉默地侍奉在侧,不往贵人身旁凑趣。

二人便静静相对。

马车转过几条街,驶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停在巷尾的院子外。

银绒引着念儿进去。

下车时,念儿一眼便注意到,院门前挂了红绸,似乎是有什么喜事。

穿过院内的连廊,银绒带着念儿进了一间厢房。

房中早有人在等候。

“新娘子可算是来了!“胖胖的喜娘嗓门高亢,她穿着红绸做的袍子,身上挂满了珠翠。胖胖的身子将袍子撑得满当,架在两条腿上,走起路来竟十分灵巧。

喜娘三步并作两步,挽起念儿的胳膊,要拉她在妆镜前的绣墩上坐下。

“什么?”念儿又惊又疑,见喜娘来拉她,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可喜娘的手劲很大,她的力气不过是蚍蜉撼树,挣不动分毫,很快便被利索的喜娘按在了妆台前。

“今天可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反悔的。不过,咱们姑娘都是第一回出嫁,害羞呀,慌张呀,都正常。姑娘别怕,一生就这么一回,一定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是姑娘后面可要乖顺些,不好误了时辰,让姑爷等急了。”

喜娘圆润喜庆的脸映在镜子里,眼睛笑成弯弯的两道细缝,慈爱而和煦。

什么出嫁?什么夫君?她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妃子!

这是什么地方?到底在做什么?

念儿的心里涌起恐惧,挣扎地愈发激烈了。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的银绒。

张逢成不是说过,银绒会护她安全吗?她为自己壮胆。可她甚至没同银绒说过话。

银绒却引着一队侍女来到她身前。

“娘娘稍安勿躁,此处并无危险。只是还需要等候片刻,才能见分晓。我会守在娘娘身边。”她低声在念儿耳边安慰道。

声音极微,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

“给姑娘装扮。”她转身,又扬声对着身后的侍女吩咐道。

念儿得了银绒的保证,肚里虽满腹疑惑,但总算是不再惊慌了,只是古里古怪地顺着侍女与喜娘摆弄。

她们为她沐浴、净面、绾发、上妆。

她望向镜中的自己,身着火红繁复的嫁衣,头上钗环簇拥着华丽的金冠,仿佛真是新嫁娘一般。

“好了,好了!”喜娘瞥见她在照镜子,趁机拍手称赞,“姑娘快出门吧,别误了拜堂的时辰!”

盖着喜帕,念儿眼前尽是漫漫的红,只能由喜娘牵着走。

然而,她一直不能完全放下心,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银绒的手腕,生怕她一个注意,就消失不见了。身子也是僵硬的。

终于停下脚步。

喜娘往念儿的手心里塞了一端红绸。

“今日辛苦各位了。小生家贫,有幸得各位相助,才能有今天风光。小生已在外间备好薄酒,还请各位赏光用些。”

“哪里哪里,公子不愧是读书人,说话这般客气!既然公子相邀,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是陛下的声音!

是陛下在与那喜娘对谈。

念儿绷紧的身体,霎时放松了下来。她甚至觉得,这是一天中,她最安心的时候。

但放松不过一刻,她又紧张了起来。

她不明白陛下是何意。

一阵脚步声踢踏着远去。

“小生不信天地,而高堂已逝,如今只能与姑娘对拜。”念儿耳边再次响起了皇帝的声音。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手中红绸的另一端,是被人扯着的。

“愿姑娘不弃。”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扶住念儿的腰间,引她慢慢地拜下去。

一拜后,声音又响起:“请姑娘与我三拜。”

他们对拜了三次。

未及起身,大红的喜帕就被掀起来了。周遭静悄悄的,唯有他们二人。

“夫人。”皇帝笑着唤,他将喜帕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膝头。

他穿着的也是同样式的喜服,袖口绣着密密的金线,浓密的黑发难得梳成了复杂的辫子,梳进头顶的发冠中。喜服的领口竖得高,更衬得他宽肩窄腰,高大俊美;面庞皎若明月,如烈火之中生出的一捧冰雪。

“陛下!”念儿惶恐地惊呼,倒头就要拜。

“嘘……”皇帝制住了她下拜的动作,托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他伸出食指,轻轻地竖在念儿唇间。如上好的玉石触于唇上,冰冰凉凉。

“小生李湛,字澄如,家境贫寒,屡次落第不中,如今是附近员外家的西席。夫人唤我什么?”

他倾身靠近念儿,黑黑的眸子里像是沉着碎了的星星,似乎要将人吸进去。

他的气息拂在念儿脸上,痒痒的,让她的心也不由得随着他的一呼一吸,砰砰地跳动。

她的脸顷刻染上绯红。

“湛、湛郎……”她结结巴巴地应。

她当然知道圣人名讳。

她甚至在私底下偷偷唤过许多遍。

可妄想一朝成真,当真要出声唤他之时,她的舌头却像打了结,不过二字,说出来竟极为艰难,即便开了口,也只能发出极细极小的声音。

“夫人聪慧。”李湛凑得更近了,鼻尖似乎都要碰到念儿的鼻尖了。

“我却更想听夫人唤,夫君。”李湛伸出双臂,环着念儿的肩,抵住念儿的额头,低声轻道,“我的小念儿。”

念儿不记得他们是怎么进的洞房了。

她只记得她好像一直泡在暖乎乎的蜜糖里,蜜糖是红色的。

就让她再多尝尝这蜜糖的滋味。

她知道他对她好。

可谁知道能好几时?

可姨娘去了。

可她也不值得。

她只能尽力回报他的好。她仍然不敢暴露自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