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谋划

周乐之并未将这事放于心上,而是转身走上马车,向皇宫而去。

御花园内,天子周昊正与一群莺燕放纸鸢。

周乐之蹙眉。才十岁的阿弟,混在脂粉堆里,也只有外戚敢这么纵容。

见到周乐之,周昊将手柄线轴塞入陈公公手中,用龙袍的广袖擦去额间的薄汗,跃至她面前,问道:“阿姐,你也是来陪朕放纸鸢的吗?”

周乐之摇首:“你已经长大了,还是不要与莺燕为伍,有损大周朝的国威。”

周昊面色一凝,转首对陈公公道:“让她们都走吧。”

周昊要回了陈公公手中的手柄线轴,独自拨弄着,问道:“阿姐要试试吗?”

周乐之再度摇首:“本宫有孕了。”

周昊一愣,转而皱眉道:“是驸马的孩子?”

“不是。”

周昊握着手柄的手一颤,目光陡然凝重。这场婚是他下旨赐的,宋赟虽有错,但他已经重罚过了。阿姐竟然还能生出这种事,分明是没将他放在眼中!

周乐之骤然跪地,倒叫周昊吃惊。

“阿弟,本宫也是被逼至绝境了!本宫此事是有过错,但驸马他……他竟然在我府内穷奢极欲,府中女奴已有八人有孕。驸马所有花销皆挂在本宫的账上,府内入不敷出……本宫深感痛心,夜不能寐,还望阿弟为本宫作主。”

周昊的手一松,纸鸢牵着手柄,飘向高空,化成微小的一点。

他的阿姐如此求他,他不能坐视不管。

他垂眸看向周乐之的小腹,问道:“你怀的是谁的孩子?”

“一个平民。”

周昊松了一口气。原是个平民啊。

他弯腰扶起周乐之,安抚道:“阿姐请放心。你府内女奴的孩子一个也生不下来。你的孩子,日后会成为你的嫡子。关于驸马的开销,你做个账目出来,朕让鲁国公双倍赔你。从即刻起,宋赟启程去国安寺静修,为阿姐腹中胎儿祈福。这样的惩罚,阿姐可满意?”

“多谢阿弟!”周昊的回复比她预期之中的还要好。

周昊摇首,低语道:“抱歉。”先前他听信国舅和鲁国公之言,结果害得阿姐如此痛苦。他这几日也想了许多,父皇故去后,大周朝日渐式微,而国舅和鲁国公则家运昌盛,到底谁是豺狼虎豹,一目了然。

阿姐虽然手握重兵,毕竟与他一母同胞,又是女子,绝不会觊觎他的位置。而国舅和鲁国公则不好说,他也该为自己筹谋了。

周乐之握住他的小手:“阿姐明白。我们是兄妹,是一家人。当初父皇在病床之上交代本宫要护好你,本宫定会完成父皇的遗愿。”

“阿姐……”周昊面露动容之色,揽住了周乐之。

这趟入宫,周乐之是如愿以偿。周昊从是个早慧的孩子,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他看在眼里,她相信他对周围的人事会有心的看法。有了周昊的支持,她便可以开始清算宋赟那个讨人嫌的狗东西了。

长公主有孕之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孩子尚未出世,天子的赏赐就堆满了整个公主府。

宋赟看不到这些赏赐了。他被天子的亲卫直接押入国安寺,由重兵把守。有关长公主身孕之事,他一个字也说不得,否则就会遭来一顿拳打脚踢。

周昊还将长公主府中与宋赟有过**的奴从带入国安寺。男男女女跪了一地,周昊当着宋赟的面,将这些人全都砍了头。

佛门乃清净之地,干这些事情,正好无人看见。他才不信报应,佛祖若是要惩罚,也该罚那跪在地上的罪魁祸首。

宋赟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周昊命人将他泼醒,逼他看着士兵将有孕的女子开膛破肚,取出一个个花生米大小的胎儿。

周昊拍了拍他的脸,面色沉肃地道:“朕警告过你。上次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放你一马。既然你如此不识相,朕也没有必要给你留有余地。”

“陛……陛……”宋赟语不成句。他小看了这个小子。周昊绝不是众人眼中可以任人摆布的羔羊,而是一只心狠手辣的饿狼!

“他造的孽,就让他自食其果。”周昊起身,嫌恶地擦了擦自己素净的手指。

士兵们掰开宋赟的嘴,几欲卸下他的下颌。他们将那些滴血的肉块往他口中塞去……

……

春日最后一场雪在不经意间悄然落下。周乐之一早便放出要游湖的消息。

长安城东南处有曲江池。水平如镜,天光云影间,有一湖心之岛。

飞檐流阁,斗拱重叠。湖心阁楼,是文人骚客流连忘返之所。

周乐之进入一条小船之内。据传南方的风流雅士都爱摇着一叶扁舟,泛舟湖上,近年来也将此风雅流传至长安。

这会儿春雪初停,湖上只余零星浮冰。寒烟如织,湖面上空旷无人。

“殿下坐在船头吧。那边备好了软垫和火炉。”船夫立于船尾,高声道。

“嗯。”周乐之坐至船头。

船夫撑起竹篙,小舟破水行舟。

春日的风,不似冬日里的凛风,已经捎带着令人难以察觉的暖煦。周乐之虽迎着风,但也不觉得寒意侵骨。

满目的空翠之色,她不禁唱起了苏州小调。太皇太后乃苏州人士,这是她从已经故去的祖母那处学的。

小调温婉柔和,歌声绕梁。

她显得兴致颇高,又执起两根长筷,敲打着面前的小几,以此附和她的歌声。

不知不觉间,船夫绕湖数圈。

歌声戛然而止。她回首,朗声问道:“宋赟予你多少银钱?”

船夫慌乱摇首,眸底一片惊慌不安。殿下是知晓了?应该也不打紧吧,驸马只是吩咐他带着殿下多游几圈湖。其余之事,他一概不知。

周乐之起身,唇角漾起哂笑的意味。她从船首疾步走至船尾,伸出手去推那船夫。

船夫大惊失色,本能地横手相挡。须臾之间,他竟然看到长公主殿下向后仰去。

他愣在当场。他只是挡,并未推啊!

水花溅起了一人之高,小舟剧烈起伏。

湖心岛上暗卫即刻便注意到此事,纷纷划船而来。岸边停靠的几叶扁舟也如离弦之箭般飞了过来。

刚落过雪的曲江池冰寒刺骨。甫一落水,她的手脚便开始抽搐,身上如扎千针。冰水涌入肺腑,身子向下坠去。

她先前测算过距离,这个地方落水,只要救援及时,她还不至于死。可是痛苦却延长了她的感受。她似乎触及到了死亡。血从喉间和身下涌出,在水下划出一道赤练。她要死了……

船夫无措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什么也没做啊!长公主为何就落水了?

他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幽香,是来自于殿下身上的味道。这股味道,不知为何勾得他全身无力,无法动弹。

他就这么僵直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侍卫们捞起浑身青紫的长公主。

周昊收到消息之时,长公主殿下已经命悬一线了。流产所致的血崩令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周昊前脚处置了宋赟,后脚阿姐就出事了,他不得不怀疑这是外戚世家给他的下马威。

他乃一朝天子,若是对此事置之不理,以后外戚将会愈发猖狂。皇家威仪,绝不能遭受任何人践踏!

周昊立于周乐之的房门口,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双目变得猩红。

太医正要走回屋内,被周昊一把揪住衣领。十岁的少年,已经与太医一般高了。他怒问道:“阿姐如何了?若是死了,朕要你们陪葬!”

太医惊恐地道:“请恕老臣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