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这个口我是改不了了
雨还在簌簌地下,院墙上的常青藤被淋得枝叶低垂,光亮的叶片,顶尖一滴滴滑落着水珠,滴滴答答,声声作响。
院内所有的景致都被浸在一片湿润里,矮灯骤亮,为肃清的一切陇上了层柔和。
雨水从脚边流淌而过,打湿了鞋尖。
赵砚白在原地滞了半晌,这一刻的徐晏清,于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他们孩提相识,这么多年宛如自家亲兄弟,不分你我。
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在这种情形下,争锋相对。
许久后,风吹拂着雨丝打湿了裤腿,水滴汇聚,顺着规整的裤缝线滴落进皮鞋里,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赵砚白这才低垂下了眼睫,动了动步子。
他刚抬脚,徐宅堂屋的门忽然被打开,一室的暖光从内泄了出来。
赵知苑单手撑着门,模样俏皮地从门板后面探出个头,先看了站在回廊上的徐晏清一眼,又看向还站在院子里的赵砚白。
弯起眉眼笑了起来,清脆地唤了声:“晏清,哥,我就猜是你们在外面。”
一边说着,一边迈出门槛,站在回廊上看了徐晏清一眼,才一路小跑着进了雨里。
赵砚白见状,神色惊慌了一瞬,赶忙撑着伞过来接。
赵知苑缩着肩膀,笑嘻嘻地钻进了赵砚白伸过来的伞下,雨势虽急,但赵砚白也护得及时,雨水也只在赵知苑的发顶沾染了稍许。
可赵砚白却因为这递伞的动作,湿了整个肩膀。
将人接到伞下,还不忘皱着眉头斥责到:“下着雨,你过来做什么?”
赵知苑满脸笑意,撒娇似地挽住了赵砚白的胳膊,模样娇嗔地扬着下巴,开口道:“那不是好久没见我亲爱的哥哥,出来迎接你一下嘛!”
赵砚白没回话,只神色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赵知苑“嘻嘻”笑了两声,才又看向徐晏清,问了声:“你们聊什么呢?非得站雨里,能不能带我听一听呀?”
徐晏清眼神淡淡扫过赵知苑那笑意俏皮的脸,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赵砚白愣了一下,抢先答了句:“没聊什么,近期公司上的一个项目,我咨询咨询晏清。”
说完后,眸光带了丝渴求,看向徐晏清。
徐晏清的眉头蹙了蹙,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了捏拳,半晌后微叹了口气,说了声:“嗯,进去吧。”
说完,就率先转身迈进了堂屋的门槛。
蒋女士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同赵母一起拿着相册,在看徐晏清和赵知苑幼时的合照。
相互调笑着,说俩孩子从小看着长得就像。
徐晏清扫了眼俩人手里的相册,唤了声:“妈,赵伯母。”
两人同时看过来,赵母笑得眉目慈蔼,点头应了声:“晏清回来啦!”
蒋女士直接起身走了过来,瞧见他被打湿的衬衫,神色微微一紧,抬手帮他掸了掸衣服上虚浮着的水珠,责怪道:“哎哟,撑把伞呀,撑把伞能费多大事呀。”
一边说着,还一边揪了揪他身上的衬衫,咂了下嘴,瞪了他一眼:“这什么天气呀,就穿一件衬衫,外套都不穿的呀!”
徐晏清闻声低头看了眼。
刚刚外套披祁愿身上了。
在蒋女士即将继续进入下一单元的叨叨时,他急忙开口:“妈,我饿了,咱开饭吧。”
于是,蒋女士接下来的话都被堵住了,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开口道:“饿了呀,行,我去厨房催催啊。”
说完,就抬起步子往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徐晏清忽地松了口气,发现赵母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愣了半晌,神态不失恭敬地微微弯了弯腰:“您坐会儿,我回房换个衣服。”
赵母连忙点头:“好,快去,别着凉了。”
徐晏清应了声,便转身往二楼走去。
等他换完衣服从房间出来时,恰逢赵父与徐父二人从书房出来,三人碰了正着。
他看了两人一眼,又唤了声:“爸,赵伯父。”
徐父看了他一眼,低低应了声:“嗯。”
一旁的赵父却是笑着走了上来,拍了拍他的肩:“好久没碰到晏清了,你们公司现在这个新项目,是真运行的不错。”
一边说着,还一边笑着看向徐父:“老徐啊,这才叫后生可畏,砚白还得跟晏清学学才是呢!”
徐父闻言看了徐晏清一眼,脸上依旧不见喜色,但还是陪笑道:“你可别夸他了。”
说完冷哼了一声:“再夸,他可飘得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晏清闻声顿了顿,才应了声:“赵伯父,您过奖了。”
赵父哈哈笑了两声,又拍了拍徐晏清的肩,才一脸责怪地看向徐父:“我说你呀,这么多年了,对孩子还是这副样子,摆着张臭脸,早知道当初晏清小时候,被你训得跑我家哭的时候,我就不还给你了,我还乐得多个能干的儿子。”
说完,赵父又满脸欣赏地看了看徐晏清。
还真别说,这帮臭小子里面,他还真是最讨喜徐晏清。
不瞎闹,不胡来,模样和能力也都样样拔尖儿。
“现在倒也好,马上就快要算是我半个儿子了。”
徐晏清闻言顿了一下,没应声。
恰逢此时,楼下传来赵知苑的呼唤声:“爸,徐叔叔,晏清,吃饭啦!”
赵父最先反应过来,笑容宠溺地回了声:“来咯!”
应完后,又转眸看了徐家父子俩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行了行了,下去吃饭吧,好不容易一块吃个饭,高高兴兴的。”
徐父又看了徐晏清一眼,只说了声:“吃完饭,你来我书房一趟。”
徐晏清应了声:“好。”
而后,三人便一同下了楼。
赵父刚迈下台阶,赵知苑就蹦跶着迎了上来,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胳膊,像个幸福的小女孩,靠在赵父的肩头,撅着嘴撒娇:“爸,你怎么每次来都和徐叔叔聊那么久,在家也没见你能和我聊多久的!”
赵父闻言笑了起来,慈爱地摸了摸女儿抱着自己胳膊的手:“哎哟,那是爸爸不好,爸爸检讨,从今天开始爸爸每天到家就找你聊天。”
赵知苑笑着“切”了一声,傲娇地昂了昂头:“那还是算了,您啊,话题要么是时事,要么是财经,我听得头都大了。”
赵父笑着应:“好好好,爸爸争取学习学习你们年轻人感兴趣的东西,好不好?”
“那还差不多。”
父女二人一人一句,画面温馨又和睦。
徐晏清跟在身后,将所有的互动都看在眼里。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祁愿。
一股莫名的酸意在鼻尖聚拢。
他忽然想起了,她那天哭着向他控诉。
为什么明明赵知苑已经什么都有了,却还要拿走她仅有的。
他的脚步倏地顿在了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蜷进手心,用力捏了捏。
蒋女士从餐间探出个头,喊了他一声:“晏清,愣着做什么,快进来。”
他顿了顿,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晚餐是蒋女士专门从上海请厨子来做的,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看起来倒不像是寻常家宴。
徐父和赵父刚上桌就开始相互劝酒了,两人各自斟满了一小杯,相互调侃着今晚不把对方喝趴下,不准走。
完事后,赵父拿着酒瓶子,转头看了徐晏清和赵砚白一眼,笑着问了句:“晏清,砚白,你俩一起喝点?”
徐晏清和赵砚白俩人都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徐晏清紧挨着赵父坐,赶忙接过对方手里的酒瓶,先是站起来给赵砚白倒了酒。
赵知苑坐在他身边,看了他一眼,而后忽然看向赵父:“爸,您老酒坛子了,能不能别总劝哥哥他们喝酒?”
赵父闻言顿了顿,先是看了徐晏清一眼,而后忽然笑了起来,神色嗔怪:“你呀,拿哥哥当幌子吧。”
话音刚落,赵知苑就闹了个红脸:“您说什么呀,我就是说的哥哥好不好?”
赵父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摆了摆手:“好好好,再说就要急了。”
说完,又抬起手指,悬在半空虚点了赵知苑几下,像个老顽童,补了一句:“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声落,一桌子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蒋女士坐在赵母的身边,立马开腔应答:“老赵你可说错了啊,知苑嫁没嫁过来,那都是家里人,哪里来的胳膊肘往外拐,俩孩子结了婚,晏清不也得叫你爸嘛!”
赵父闻言,立马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嘴:“是是是,你看我这嘴,待会儿我自罚一杯。”
周围热闹又欢乐,徐晏清默默无声,替赵砚白倒完酒,他又将自己的杯子倒满。
赵砚白坐在席位上,抬眸看向与他隔了个赵知苑的徐晏清。
他脸上的表情是真的淡到极致,好似周围的谈笑于他无关。
赵砚白眉头蹙了蹙,又看了眼身旁被调侃地两颊绯红的赵知苑,微微叹了口气。
吃了几口菜后,赵父还真履行了自罚一杯的承诺。
一桌子的人笑闹谈心,就如同一家子一般。
可从始至终,徐晏清和赵砚白,几乎没怎么参与过,两人都是各怀心事。
酒过三巡,蒋女士忽然开口提起了婚期,说是找个师傅算过了,下个月三十号就是个好日子。
大家都没意见。
徐晏清和赵知苑的婚约四年前就定下了,万事俱备,就等俩人婚礼。
于是,婚期就这样敲定。
最后,在蒋女士笑着起哄,说想提前听知苑叫一声妈妈,并且连改口的红包都拿出来的时候,徐父咂了下嘴:“这么急做什么,步骤不能少,办了婚礼再改口,不能委屈了知苑不是?”
蒋女士瞪了徐父一眼:“我们那个年代,订了婚就改口了的呀,我就想提前听一声,又怎么了?”
赵母在一旁跟着搭腔:“没错,没错,订了婚其实就可以改口啦,这么说,我也该备个红包,今儿就让俩孩子一起改个口得了。”
说着还真从蒋女士那讨来了个新红包,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沓现金装了进去。
瞬间,一桌子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徐晏清和赵知苑的身上。
赵知苑羞得满面通红,连忙摆手:“妈,您怎么也跟着起哄呀!”
赵母扬着嘴角笑不停:“不好意思什么,这不就眼前的事儿嘛!”
蒋女士也跟着笑:“是呀,迟早的事嘛!”
赵知苑红着脸,抿了抿唇,看了眼身旁的徐晏清。
他坐在位置上,两手撑着腿,神色平静,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也缓缓转头看过来。
那一瞬间,她愣了愣。
倒不是因为忽然的对视而惊喜,而是,在他看向她的眼眸里,她看不到丝毫的温柔与情意。
冷冰冰的,直达眼底。
徐晏清顿了半晌,缓缓抬起手,端起了面前的酒杯,而后站了起来。
在众人都为之奇怪时,只有赵砚白扶在桌面上的手倏地紧紧捏拳,神色无奈又担忧地看向了身旁的赵知苑。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徐晏清微微弯腰,将酒杯往赵父的方向递了过去。
赵父愣了一下,也端起了酒杯。
徐晏清的手往前送了几分,他的杯口轻轻碰撞了一下赵父酒杯的杯壁。
“叮当”一声脆响,趁得周围更是寂静。
在这寂静中,徐晏清缓缓抬眸注视了赵父的眼睛。
而后缓缓开口。
“抱歉,赵伯父。”
声落的那一瞬间,所有人脸上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晏清……”
蒋女士急忙开口,但并未来得及打断徐晏清接下来的话。
“这个口,我是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