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记

徐千雅回国那天，是春节前夕。

姑姑开车来接她，千雅礼貌地笑：“麻烦姑姑了。”姑姑看着她，叹了一口气：“自家人，说什么见外话呢。”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一座城市，都面目全非。千雅打量车窗外的一切，才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过去的早已被摧毁。千雅收回目光，却发现姑姑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己。

被千雅发现，姑姑有些尴尬，于是转开话题：“千雅这次回来怎么这么突然，下了飞机才打电话？”

千雅淡淡地笑：“马上春节了，很多年没有过春节了。

也是想给姑姑一个惊喜。”

姑姑勉强笑了一下，又继续问：“回来是怎么打算的？还回美国吗？”

“不回去了。准备留在国内找工作，正常安稳过日子。”

“这样也好。

”然而姑姑的神情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欣慰。

沉默许久，姑姑忽然又说：“千雅，既然回来了，也打算重新开始，过去的事，就别再多想了。

”

千雅不动声色：“我会的。爸妈也一定希望我能够好好生活，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姑姑的表情总算放松下来，继续说：“当年你爸那事闹得太大，我一个医生，你姑夫也就是个生意人，能有多大能量？拼命想办法，可是都没有用。还好你回来，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也算能让你爸妈安心。”

千雅深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姑姑你们已经尽力了，还是要谢谢你们。”

她不想再谈下去，于是闭上眼睛假寐。

到了姑姑家，姑夫张明涛脸上挂着生意人那种一成不变的笑容：“小雅变成大美女了，在国外肯定交到帅气的洋男友了吧？”千雅也笑着客套几句。姑夫又对姑姑说：“小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在国外也吃了不少苦，好好给她补补。

”

“姑夫不用这么麻烦，反正我又不回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果然不出所料，姑夫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但随即恢复正常：“准备留在国内了？那好啊，国内现在发展空间一点不比美国差，再说有我们这些亲人在，也能照应一下；你又是海归，镀过金的，以后大有可为啊。”

千雅也只是笑，目光扫视一圈，落在阳台上那盆富贵竹上。姑姑看见了，说：“就是你妈妈养的那盆，后来我给带回来了，也算是个纪念。

”

千雅收回目光：“姑姑真是有心，多谢姑姑了。”她想起一直没有看到表弟，于是问：“小贝呢？出去玩了？”

姑夫有点尴尬：“这孩子，一放假回来就天天躲在屋里打游戏。

”

“我上去看看他，给他带了礼物呢。以前他还初中呢，现在都上大学了，是个大人了。”千雅说着，一边上楼去。

小贝并没有在打游戏，躺在床上翻杂志。千雅惊喜：“小贝，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这是我从美国给你带回来的耐克最新款篮球鞋。”

然而小贝连头都没有抬，只是懒懒地说：“谢谢，我早就不喜欢打篮球了。

”

千雅愣在那里，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小贝翻翻眼睛看她：“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出去请帮我把房门带上。”

千雅没说话，转身关上房门。

虽然一早知道她不会受到欢迎，但是从小一直尾巴一样跟在她后面叫着“千雅姐姐”的小贝竟这样对她，却是她无论如何难以想象和接受的。

因为时差，也因为未来即将面临的种种，到了晚上千雅辗转难眠。她起身去楼下上厕所，路过姑姑和姑夫的卧室，里面的低语声让她停下了脚步。

“之前她爸妈出事，都没有回来，怎么这回突然回来？你问她她怎么说？”

“我怎么知道？她说要回来我总不能说不让她回吧？嘴紧得很哪，打小就让人看不透，什么也问不出来也看不出来。”

“那你说，她会不会因为她爸妈的事怪咱们？”

“不能吧，五年前出事那会她都没动静，总不能真等到五年后来翻旧账吧？再说她一个小姑娘，能拿我们怎么样？”

虽然暖气开着，千雅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一直到心底的冷。早知道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然而亲身面对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发凉。

让她心彻底凉透的事情还在后面，那天坐下来吃早饭，千雅揉揉脖子，姑姑看到后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脖子有点酸，可能枕头太软，没习惯。”

姑夫赶紧说：“那回头让你姑姑带你去买一只新的。

”

千雅还没来得及出声，一旁一直闷不吭声的小贝忽然冷冷来了一句：“穷讲究什么啊？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啊，在美国的时候睡觉有没有枕头还不知道呢。”

一句话让姑姑和姑夫顿时变了脸色：“小贝！怎么跟你姐说话呢？一点礼貌都没有，还不道歉！”

然而小贝根本毫无顾忌，甚至还加了一句：“她以为还是她爸妈活着那时候啊？”

千雅脸上居然还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对于小贝的话恍若未闻：“姑姑，姑夫，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转身离开。

回到房间里，关上门，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滑，千雅索性任由自己软倒在地。她以为自己会哭，但是摸摸脸上干干的，半点泪痕也没有。

她没有给自己留太多软弱的时间，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喂，你好，我是之前给你打过电话的要租房子的……”

四室两厅两卫的复式，通风、采光、周边配套设施、交通，无不齐全，当然租金也相当高昂。网上的这条租房信息，正是促使千雅马不停蹄立刻回国的原因。

房东是个老头，一直絮叨不停：“我跟你说，我这房子，你挑不出来半点毛病，冬暖夏凉，空调基本上就是个摆设。

而且这小区安静又安全，特别适合女孩子住。不过你一个人租这么大一套……”

千雅不太想跟他说太多，只简单说：“我到时候再找人合租分摊出去。”她转过话题：“你这房子，是二手的吧？”

房东顿时紧张起来：“我说，你要是嫌贵当初就别让我给你留啊，我这天天有人打电话过来看呢。真是底价了，虽说是二手，可这里面装修还是新的。我敢说全市你找不到第二家比这更合适更好的了。”

“我不是那意思，就只是问问。”

“那你要是诚心想租，今天咱们把合同签了，押一付三。合同期没满退房，押金和租金一律不退。不想租我也不勉强，一会还有别人要来看房呢。”

千雅没犹豫，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钱来：“你数数。合同呢？”

房东狐疑地接过钱，一遍又一遍数仔细，然后拿出租房合同，跟千雅各自签好，把钥匙留下。

千雅送他出门，正赶上一个小伙子气喘吁吁跑上来，看看门牌：“就这儿吧，402，这房子要租是吧？”

“看，我没说错吧？”房东很是得意地对千雅炫耀，然后对那小伙子说：“不好意思，你来晚一步，这房子刚刚才租出去。

”

“不是吧？这不是复式么，这么多间总不能你一人全租了吧？还有没有多余的租我一间也成。”小伙子恳求道。

“对不起，我已经租了，你再看看别处吧。”

“这么大房子，你一个人住也不合算啊，合租一下大家分摊，费用低再说也热闹啊。

”“我有朋友要搬过来一起住。”千雅不冷不热地给了他一个软钉子，关上了门。

千雅有条不紊地安顿下来，买生活必需品，打扫卫生，洗刷消毒，然后，找工作。生活重新开始。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在做，没有任何人的帮忙，包括姑姑。从姑姑家走的时候，她也只带上了自己的行李和那盆富贵竹。

也没有任何人搬来同住，那只不过是敷衍房东的说辞，她根本没有与人分享这房子的打算。

倒是租房那天遇到那小伙子，没有租成千雅这间，恰巧对面那间也在出租，于是他很干脆地租了下来，见到千雅的时候，还笑嘻嘻打招呼：“美女，我们还是成邻居了。

”

千雅回以礼貌的微笑。

孤独无可避免，晚上的时候，一个人蜷在床上，像是被遗弃在空旷冰冷的海底，一枚紧紧闭合的贝壳。

突如其来的变故，父母的惨死，之后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漂泊异国的这几年，独自忍受的艰辛，所有种种，汇聚成小贝的那一句话：“你以为还是你爸妈活着那时候啊！”

千雅时常在这样的噩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又一个这样的夜晚，同样的噩梦：父母浑身带血站在她面前。虽然她并未真正目睹她们的死亡，甚至得知噩耗也没有回国，连葬礼也未参加，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时常闯进她的梦里，一样的浑身是血，面无表情。

惊醒的时候，千雅满身是汗，疲惫不堪。闭上眼睛想要继续睡，却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漏水了？千雅赶紧起来。

即使隔那么多年，这房子依然熟悉到闭着眼都可以认清每一个角落。千雅没有开灯，借着走廊里微明的月光，径直走向浴室。

手才触到门把手，鼻端已经传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千雅低头看，门缝里溢出的，赫然是暗夜一样的血的颜色。千雅只觉呼吸快要停顿，轻轻推开门，看见浴缸里头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头发遮挡看不见脸面，只有鲜血顺着垂下的手腕一路蜿蜒，将一缸的水染成鲜红色，不断流淌。那哗哗的水声，正是来源于此。

时间和呼吸仿佛都有片刻的停顿，千雅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往卧室跑，拿起手机打了110。

二十分钟以后，110赶到。

“小姐，是你睡觉睡迷糊了吧？下次麻烦先开灯看清楚，不要浪费警力。”

千雅坚持：“我真的看的清清楚楚，是有个长头发的女人在浴缸里割腕。

”可是她也没法解释，为什么110来了以后打开灯，看到的只是浴缸旁边挂着一把拖把，长长地垂下来。满屋子搜索一遍，也不见有什么长头发的割腕女人，更没有满地鲜血。

警察拿着拖把甩了几下：“是挺像女人的长头发。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平时就喜欢看些恐怖电影，胡思乱想吓自己。再说这屋子这么大，是怪吓人的，还是找个人一起住吧。”

千雅无言，她从不看恐怖片，更没有心思想这些。但事实摆在眼前，她只能道歉。

送走警察之后，千雅不顾已是深夜，立刻拨打了姑姑的号码：“姑姑，告诉我，当年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头原本还明显睡意朦胧的姑姑，被她这一问，立刻清醒了，沉默片刻才说话：“你妈妈，当年你爸出事以后，她在浴缸里头割腕自杀了……”

千雅呆住了。在美国呆那么多年，根本不相信鬼神。可是，浴缸里那凭空出现又无端消失的长头发女人，是谁？

千雅记得妈妈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平时爱惜呵护备至，总是精心打理定期做保养，不知道当时沉在浴缸的水里，是不是一样的纠缠眷恋。

这天千雅加班，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透。走到楼下的时候，千雅无意中抬头，却在瞬间僵住。

四楼属于她卧室的那盏灯是亮着的，落地窗帘也被拉开。

千雅记得清清楚楚，她出门的时候，绝对是关好灯锁好门窗拉好窗帘的。

而更让她浑身血液刹那冰冻住的，是落地窗前那个身影，一个长头发的女人，看不清楚面容，却在与千雅视线交接的刹那，对着千雅挥了挥手。

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恐惧的寒意。千雅发现自己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进？她不敢。退，这偌大的城市，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踌躇了半天，千雅去找保安：“我房间的门锁坏了，麻烦跟我一起上去看下好吗？”

“请问你是哪一户的业主？”

“402。”

那年老的保安，听到千雅的回答之后，面目竟浮起一层恐惧：“要不明天吧，美女，现在太晚了。

”

“可是我明天还要上班，再说门锁坏了也不安全啊。”千雅坚持。

保安没奈何，跟她一起上去。打开门之后，千雅首先冲进卧室，黑漆漆一片，灯是关着的，自然也没有什么长头发女人站在窗前。

保安一边检查门锁一边跟千雅聊天：“美女啊，别怪我年纪大啰嗦，这房子你最好别一个人住。”

“怎么了？”

保安欲言又止半天，最后还是说出来：“你是外地人吧，也难怪不知道。

我来这上班几年了，听说这家以前住的是鸿业的老板。鸿业就是我们市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公司，后来老板破产，想不开，就从这楼顶上跳了下去。他老婆也跟着割腕自杀了。所以人家都说这里怨气很重，时常听见有人说看见长头发女人飘来飘去。

你那房东图便宜，就把这买下来了，可是你之前也有好多人租过这房子，都是没住几天就说闹鬼，都搬走了。”

送走保安，千雅对着灯光下自己的影子发呆。闹鬼，长头发的女人。

那会是他们吗？

日光灯下地板上一样东西进入了千雅的视线，那是一根黑色的长头发。目光陡然触及，千雅先是针刺一样的惊怕：她是短短的卷发，那么这本不该出现的长发会是谁的？

转瞬之间另一个念头涌入她的脑海，千雅克制住恐惧，将那根头发捡起来，对着日光灯看了半天，渐渐皱起眉头，心中升起疑惑。

几天后，千雅一脸憔悴地找到房东：“这房子没法租，里面闹鬼。

”

房东先是一惊，满脸尴尬，随即便反驳到：“美女，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年轻人还相信有鬼？太可笑了吧。

”

“当时租房的时候你故意隐瞒这些情况，现在我要退房。”

“退房可以，但是我们当时白纸黑字签好的合同，房租和押金不能退。”房东振振有词，还拿出合约。

千雅哑口无言，明白自己被骗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当初没了解清楚这些情况，又签下了合同，眼下这房子也确实没法住，只能吃这个哑巴亏，白白损失。

虽然恼怒，可是也只能搬出那栋房子，另外找别的住处。

千雅搬走的当天，就有人搬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千雅租房当天跟千雅抢着要租、后来住到对门的小伙子。

他是房东的儿子。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当年房东把这房子买下来之后租出去，第一家租客住了没多久，因为听说了以前主人的惨死，总是做噩梦，声称看见了鬼，最后连房租押金也不要就搬走了。这给了房东灵感，此后他不断地将房子租出去，当然每次的合约上都会注明，如果是合同期没满租客要退房，那么租金和押金一律不退。

不断有人被这里超值的价位和舒适的环境吸引而搬进来，随后房东便让自己的儿子装神弄鬼，吓得他们不得不提前搬离。就靠这个，房东每年赚的钱超过正常房租不知道多少。

千雅就是被骗的人当中的一个，房东儿子自然有钥匙，所以那天晚上偷偷潜入，在浴缸里放的其实是个塑料模特，千雅跑回房间报警的时候，他已经偷偷清理好并带走；包括千雅晚班回来看到的，都是假人。

房东儿子带着一帮朋友聚会，一大堆人喝完酒之后放浪形骸，无所顾忌。

午夜十二点整，屋里的灯突然熄灭，音箱停止运作，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也瞬间消失，整个屋子漆黑一片。

正在喝酒打牌的人顿时愣住：“咦，怎么了？”

“停电了吧。”房东儿子说着，提着酒瓶要出去看。刚刚起身，便顿住了。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后背阵阵发凉：门口一个白色衣服的女人，长发披覆遮住面目，一路缓缓地飘进来——的确是在飘没有错，因为门边地上坐着的一个小伙子，离她最近，那女人路过他也不躲不闪，径直从他身上经过。那小伙子愣了一秒钟，大叫起来：“她，她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外面走廊的灯一闪一闪，在闪亮的刹那，所有人都看见，他伸出手去抓那女人，手竟从那女人的身体、衣服中穿过，而女人没有丝毫停留，仍旧向屋内飘去，方向赫然是浴室。

片刻之后，浴室里传来一声尖叫，是方才喝多了进去吐的一个人跌跌撞撞冲出来，大叫着指着浴室：“有鬼啊……一个女人，进来躺在浴缸里……好多血……”

其他人都觉得腿脚不听使唤了，可是借着酒劲，只能咬咬牙一齐进去看，只见那女人躺在浴缸里，正拿刀片一刀一刀地划开自己的手腕，鲜血像水一样哗啦啦流进浴缸里，再随着水一起流出来。

仿佛是听到动静，那女人缓缓向门口转过头来，这下所有人都看的清楚，她头发背后那张脸露出来，上面雪白一片，什么也没有。没有五官。

所有人的酒都醒了，寂静过后，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鬼啊，快跑！”顿时一哄而散。

402这下彻底被证实为凶宅，天天晚上闹鬼，而且消息传得很快，甚至网上都有帖子，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描绘地活灵活现。这下再也没有人愿意租，房东自己也不敢住，想要卖出去，可是人都知道这闹鬼，谁愿意买？拖了很久，价钱压到不能再低，才终于有一个外地人肯买。房东赶紧甩包袱一样卖了出去。

就这样，千雅重新搬回这栋房子，她曾经的家。没错，房子的新买主正是千雅，而这栋房子正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千雅的爸妈，便是保安口中鸿业公司的老总夫妇，因破产而双双自杀。妈妈在临死之前留下遗言给千雅，交代说人言可畏，让她就留在美国不要回来。

本来千雅的确是打算一直在美国生活下去，直到有天她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她曾经的家被转卖之后出租，却有闹鬼的事情。看到之后，千雅顿时坐不住，她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如果真的是爸妈不肯散去的怨魂，那么她要问他们是什么让他们不肯安息；如果不是，那么就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千雅不能容许在自己的家里发生这种事。

一开始接连的噩梦和那一晚上浴室里的女人，的确让千雅吓到了。但是接下来的事情，房东儿子却终于露出了马脚，并且被千雅抓住。很简单，鬼是没有形质的，就不该有头发，那么遗落在地上的长头发是怎么回事？千雅拿去检测，结果发现是人工合成的假发。这下千雅更加不可能相信所谓闹鬼的事情，很快便发现是房东在捣鬼。

至于房东儿子那一晚上所遇到的女鬼，不过是千雅将计就计以牙还牙的小招数。千雅在美国学的是物理专业，辅修了化学学位，这一点光影的小把戏对她来说易如反掌。果然，房东儿子那一帮人被吓跑，而后千雅又在网上贴出帖子，这下凶宅鬼屋的事情闹得更加沸沸扬扬。

千雅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一方面报复了房东，另一方面，房子变得无人问津，价格越来越低，终于她可以成功地重新买回。

重新回到曾经的家，然而噩梦并没有离开，千雅仍然时常会梦见爸妈，梦见他们惨死的情景。甚至千雅发现自己开始梦游，这种情况在她很小的时候出现过，爸妈带她治疗过，早已经改善，然而那天晚上千雅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卧室门口，拖鞋上满是水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

白天总是精神恍惚，疲倦不堪，千雅去看过医生，医生说是思虑过度导致的焦虑症，给她开了一些安神药。千雅照着服用，然而效果甚微。

这天千雅被手机铃声惊醒，一睁眼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浴室门口。又梦游了，千雅心中升起无名火，转身想要回房间去吃安眠药。

然而浴室里传来的声音让她停住了脚步，熟悉的哗哗的水声。千雅当然不会再害怕，一把拉开门，果然，一个长头发女人躺在浴缸里，鲜血已经流满了浴缸。千雅猛力开灯，然而灯闪了两下之后，爆起一簇电火花，便彻底归于黑暗。

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千雅看的清清楚楚，那个女人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精致的五官，眉角有一颗分明的黑痣，与记忆里的妈妈的样子丝毫无二。女人从浴缸里缓缓起身，向她走来，伸出双手，那血淋淋的手上，长长的指甲宛如锋利的刀，女人的脸上，带着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千雅终于回过神来，艰难地一步步向后退，背上却陡然撞上什么东西。

千雅惊慌失措回头，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脖颈上挂着一根印着菱形花纹的领带，爸爸40岁生日的时候，千雅送过他那样一条。那张脸已经无法辨认，眼珠子垂落在眼眶外摇摇欲坠，嘴巴好像不见底的深渊，发出嘶哑的声音：“小雅……”同样是挥舞着鲜血淋漓的手，想要抓住她。

千雅尖叫一声，退到阳台上，而那两个人影仍在步步紧逼，千雅绝望地看了看下面，纵身跳下去，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只有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

那两个人看看千雅趴在地上的躯体，对视一眼，说一声：“走。

”各自撕下面上的薄膜，露出面容，原来是姑姑和小贝。姑姑不忘记提醒小贝：“记得把那盆富贵竹带走。

”

千雅的死因是坠楼，同时被查出体内有某种致幻药剂，是一种抗抑郁药的成分。医生也证实千雅有抑郁症的状况。所以，死因被定性为抑郁症导致自杀。

当然，也有人说，那房子闹鬼，千雅是被鬼害死的。

葬礼上姑姑哭得伤心欲绝，没有人想到千雅是被她下在富贵竹中的药物所害，才会噩梦不休幻象连连，更不会有人想到最后是她和小贝扮作千雅死去的父母将千雅惊吓至死，至于目的，当然是为了钱，当年千雅爸妈自杀之前转移给千雅的财产，还有那套房子。

千雅一死，她们一家再没有别人，房子自然而然归属到姑姑名下。如今属于小贝。

小贝才不怕什么凶宅啊鬼啊，那些都是吓唬无知的人，他知道真相，自然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鬼。他带着自己的女朋友住了进去。

晚上的时候，小贝的女朋友口渴，起来去厨房倒水喝。路过浴室的时候，听到有哗啦啦的水声，她打开灯，却什么也没有。可能是没有睡醒吧，她这样想着，转身回了卧室。

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的阳台上，缓缓浮起一个影子。

如果她见过千雅的照片，那么她会认出，那张脸属于千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