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谁的过往不被回光返照?

入了夜之后,两轮弦月渐渐升起。

滑过兴庆宫的角楼,洒下一片朦胧的银光。

除了周围巡夜侍卫的脚步声以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远远看去,那些披着黑甲的沉默卫兵们更像是阴司里的阴兵,而夜里的兴庆宫,就是他们守着的巨大墓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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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民百姓的想象中,唐国的太上皇定是每天山珍海味,美姬无数,夜夜莺歌燕舞。

日子滋润似神仙。

但此时的李世民却是站在园子的鱼池边上,身后的地上有一张草席,上面放着白起的尸体。

李世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声音中多了些躁郁:“予一直不明白,当年父皇崩殁前为何那么喜欢晒太阳,

现在明白了,目之所及皆回忆,心之所想皆遗憾...”

缓步走到胡惟庸近前,抬手按在对方肩膀上,继续说道:“予不喜欢遗憾,但予现在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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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惟庸在手下人面前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因为他清楚权力的能量。

但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他更清楚自己在修者的力量面前,没有任何权力可言。

大唐的太上皇可以轻易的捏死他,内亭的高手对他也只是表面奉承。

脱了这身官服,任何一个武者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所以他现在比任何人都渴望那些力量。

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当初选错了的路,也只能换一种方式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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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惟庸努力稳住心神,晓得李世民最不喜欢推卸责任的说辞。

八百个心眼刹那间过了个遍,颤声道:“臣...罪该万死。”

李世民怒极反笑:“予不是鄙吝之人,如果拿到了完整的二十四序,让你也踏上长生路又有何不可?

收起你的那些心思,记住你是从哪来的。”

胡惟庸低着头,眼珠子咕噜转,心中大骂李世民狗屁的千古一帝。

你手里的混元经本就是完整的,却被所有人,不对,是被自己的野心和多疑摆了一道。

如今姓自己和姓傅的只是顺水推舟,浮丘的那帮人更是有嘴说不清,莫名其妙遭了殃。

你自己坑的自己,关我这个卿屁事?

嘴上却是战战兢兢道:“臣不敢忘,臣辜负....”

不待说完,李世民冷哼一声,掏出个令牌丢在地上:“拿回去,放出所有外亭的人手,

出去的时候告诉傅慎,予身体有恙,和亲之事,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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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恙只是个拙劣的借口,但逻辑上却无懈可击,清楚的表达了李世民的不满。

在兴庆宫外站了半天的傅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亲切的和胡惟庸寒暄了几句,约定过几日一起吃酒,然后对着宫门拜了拜就走了。

胡惟庸看着远去的轿子,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打道回府。

各怀鬼胎的人们回到了自己的巢穴,上演着永不停歇的窃窃私语和寡言独坐,心里的算盘劈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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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的二十四序从当上皇帝后就卡住了,觉得是功法有问题,或者不完整。

因为当年他在浮丘初次见到先生的时候,只是经历了一番类似奏对的简短谈话,然后就没了下文。

就连那个小册子都是隔了几天才拿到的,送经之人还是那个讨厌的李白。

李世民很清楚的记得当时李白脸上的表情。

看自己的眼神,就像自己曾经看他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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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惟庸很后悔当初没有在浮丘多呆一段时间,至少应该待到那一位回来再说。

但他绝对不会谴责自己的功利心,更不会承认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世间从来不会有人觉得自己的立场是错的,哪怕它们真是错的。

狡辩以其说是心里安慰,不如称其为避免自我否定的万金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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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惟庸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奸臣....人为己,有什么错?

自诩满腹诗书通读经典,晓得唐太宗李世民也在此间的时候,稍一合计,就马不停蹄的去了长安。

用了很长时间才晓得,当初急吼拉吼的决定到底让自己错过了些什么。

看了看铜镜中四十岁不到的自己,然后顺理成章的开始拨动算盘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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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惨的其实是傅慎。

在宋无忌丢下麓岳山追随先生之后不久,明面上还是以开宗老祖为尊,但权利真空引发的动乱毫无悬念的发生了。

傅慎从扫洗的杂役小童一路做到外门弟子,可见他其实不笨,有修行的天赋。

但那又如何?

本就是个孤儿,无依无靠。

性格又有些逆来顺受,所以经常受到同门欺负打压。

在几个派系的争斗中连个屁都算不上。

因为连个屁都不是,所以没人在意。

选边站队的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极其没有存在感的傅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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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争暗斗变成拳拳到肉的时候,傅慎躲了起来。

躲的地方是离麓岳山一天脚程的藏经洞。

洞里的那些经书早就没了踪影。

他没有发现什么暗格,更没有天降机缘掉入某个密室,只是在外出寻食的时候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内门长老。

傅慎把人背回了藏经洞,简单的处理了下伤口。

因为这个姓蔡的长老曾经帮他解过一次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那些砸向自己的拳头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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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姓长老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可傅慎忘不了这张脸。

当天夜里,傅慎背着长老进了雪林。

他不敢冒险,更不会天真到认为长老后面没有尾巴。

雪林苦寒,但总比丢了小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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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慎尽力的照顾着蔡姓长老,除了报恩,心里没有别的想法。

可谁又能想到这个浑身是伤的人,会突然暴起,发了疯一般想要杀死自己。

傅慎实在是搞不懂,想不明白,非常疑惑,相当的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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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重伤未愈,傅慎第一反应却是拔腿就跑。

对方摔在洞口嘶吼了半天,没了动静,傅慎一直跑出去很远,在外面冻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回转。

隔着老远张望一番,几十丈的距离走得慎之又慎,还壮着胆子拣了坨石头砸过去。

蔡长老早就硬掉了,傅慎埋完人以后回到了山洞里。

升起火堆,视线移到了裹包上。

这个裹包是发了疯的长老随身带着的,傅慎一直没有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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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岳心经]、[烈阳掌]、[坐忘剑经]...

傅慎收起裹包,把蔡长老又挖了出来。

认真的切下尸体上的肉,下套猎雪狐,凿冰钓狗鱼。

谨小慎微的傅慎在雪林里呆了近二十年,从才开始的能跑则跑,渐渐变成了主动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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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慎放下茶盅,看着面前的傅兰辞:“当年杀了那么多人,抢了那么多东西,无非就是不想再被欺负,不想死得莫名其妙...仅此而已。”

傅兰辞给父亲续上茶,轻声说道:“您....还有多久?”

傅慎不以为意:“所以为父没有让你练麓岳心经,李世民就算现在拿去,短时间里也没什么作用。

至于联姻的事情,该着急的不是我们....为父也是可以有恙的..”

傅兰辞郁郁道:“万一宋无忌身上也没有下半卷怎么办?”

傅慎挑眉道:“如果没有,他如何能活那么久?

为父如今三百五十多岁,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万一那个老鬼从此躲着不出来...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

傅兰辞闷声道:“....长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情。”

傅慎瞪着儿子,有些怒其不争。

打小就一副温吞水的脾性,天赋卓绝却只钟情于舞文弄墨。

片刻后却是叹了口气:“你弱小,周围就都是敌人,世间释放的善意,只来源于你的强大。”

傅兰辞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行了个礼:“天色已晚,父亲早些休息,孩儿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