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谁的过往不被回光返照?
入了夜之后,两轮弦月渐渐升起。
滑过兴庆宫的角楼,洒下一片朦胧的银光。
除了周围巡夜侍卫的脚步声以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远远看去,那些披着黑甲的沉默卫兵们更像是阴司里的阴兵,而夜里的兴庆宫,就是他们守着的巨大墓冢。
..
在平民百姓的想象中,唐国的太上皇定是每天山珍海味,美姬无数,夜夜莺歌燕舞。
日子滋润似神仙。
但此时的李世民却是站在园子的鱼池边上,身后的地上有一张草席,上面放着白起的尸体。
李世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声音中多了些躁郁:“予一直不明白,当年父皇崩殁前为何那么喜欢晒太阳,
现在明白了,目之所及皆回忆,心之所想皆遗憾...”
缓步走到胡惟庸近前,抬手按在对方肩膀上,继续说道:“予不喜欢遗憾,但予现在很遗憾..”
..
胡惟庸在手下人面前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因为他清楚权力的能量。
但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他更清楚自己在修者的力量面前,没有任何权力可言。
大唐的太上皇可以轻易的捏死他,内亭的高手对他也只是表面奉承。
脱了这身官服,任何一个武者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所以他现在比任何人都渴望那些力量。
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当初选错了的路,也只能换一种方式来修改。
..
胡惟庸努力稳住心神,晓得李世民最不喜欢推卸责任的说辞。
八百个心眼刹那间过了个遍,颤声道:“臣...罪该万死。”
李世民怒极反笑:“予不是鄙吝之人,如果拿到了完整的二十四序,让你也踏上长生路又有何不可?
收起你的那些心思,记住你是从哪来的。”
胡惟庸低着头,眼珠子咕噜转,心中大骂李世民狗屁的千古一帝。
你手里的混元经本就是完整的,却被所有人,不对,是被自己的野心和多疑摆了一道。
如今姓自己和姓傅的只是顺水推舟,浮丘的那帮人更是有嘴说不清,莫名其妙遭了殃。
你自己坑的自己,关我这个卿屁事?
嘴上却是战战兢兢道:“臣不敢忘,臣辜负....”
不待说完,李世民冷哼一声,掏出个令牌丢在地上:“拿回去,放出所有外亭的人手,
出去的时候告诉傅慎,予身体有恙,和亲之事,再议..”
..
有恙只是个拙劣的借口,但逻辑上却无懈可击,清楚的表达了李世民的不满。
在兴庆宫外站了半天的傅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亲切的和胡惟庸寒暄了几句,约定过几日一起吃酒,然后对着宫门拜了拜就走了。
胡惟庸看着远去的轿子,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打道回府。
各怀鬼胎的人们回到了自己的巢穴,上演着永不停歇的窃窃私语和寡言独坐,心里的算盘劈啪作响。
....
李世民的二十四序从当上皇帝后就卡住了,觉得是功法有问题,或者不完整。
因为当年他在浮丘初次见到先生的时候,只是经历了一番类似奏对的简短谈话,然后就没了下文。
就连那个小册子都是隔了几天才拿到的,送经之人还是那个讨厌的李白。
李世民很清楚的记得当时李白脸上的表情。
看自己的眼神,就像自己曾经看他眼神。
..
胡惟庸很后悔当初没有在浮丘多呆一段时间,至少应该待到那一位回来再说。
但他绝对不会谴责自己的功利心,更不会承认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世间从来不会有人觉得自己的立场是错的,哪怕它们真是错的。
狡辩以其说是心里安慰,不如称其为避免自我否定的万金油。
..
胡惟庸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奸臣....人为己,有什么错?
自诩满腹诗书通读经典,晓得唐太宗李世民也在此间的时候,稍一合计,就马不停蹄的去了长安。
用了很长时间才晓得,当初急吼拉吼的决定到底让自己错过了些什么。
看了看铜镜中四十岁不到的自己,然后顺理成章的开始拨动算盘珠子。
..
最惨的其实是傅慎。
在宋无忌丢下麓岳山追随先生之后不久,明面上还是以开宗老祖为尊,但权利真空引发的动乱毫无悬念的发生了。
傅慎从扫洗的杂役小童一路做到外门弟子,可见他其实不笨,有修行的天赋。
但那又如何?
本就是个孤儿,无依无靠。
性格又有些逆来顺受,所以经常受到同门欺负打压。
在几个派系的争斗中连个屁都算不上。
因为连个屁都不是,所以没人在意。
选边站队的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极其没有存在感的傅慎。
..
明争暗斗变成拳拳到肉的时候,傅慎躲了起来。
躲的地方是离麓岳山一天脚程的藏经洞。
洞里的那些经书早就没了踪影。
他没有发现什么暗格,更没有天降机缘掉入某个密室,只是在外出寻食的时候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内门长老。
傅慎把人背回了藏经洞,简单的处理了下伤口。
因为这个姓蔡的长老曾经帮他解过一次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那些砸向自己的拳头停了下来。
..
蔡姓长老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可傅慎忘不了这张脸。
当天夜里,傅慎背着长老进了雪林。
他不敢冒险,更不会天真到认为长老后面没有尾巴。
雪林苦寒,但总比丢了小命要好。
..
傅慎尽力的照顾着蔡姓长老,除了报恩,心里没有别的想法。
可谁又能想到这个浑身是伤的人,会突然暴起,发了疯一般想要杀死自己。
傅慎实在是搞不懂,想不明白,非常疑惑,相当的莫名其妙。
..
对方重伤未愈,傅慎第一反应却是拔腿就跑。
对方摔在洞口嘶吼了半天,没了动静,傅慎一直跑出去很远,在外面冻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回转。
隔着老远张望一番,几十丈的距离走得慎之又慎,还壮着胆子拣了坨石头砸过去。
蔡长老早就硬掉了,傅慎埋完人以后回到了山洞里。
升起火堆,视线移到了裹包上。
这个裹包是发了疯的长老随身带着的,傅慎一直没有碰过。
..
[麓岳心经]、[烈阳掌]、[坐忘剑经]...
傅慎收起裹包,把蔡长老又挖了出来。
认真的切下尸体上的肉,下套猎雪狐,凿冰钓狗鱼。
谨小慎微的傅慎在雪林里呆了近二十年,从才开始的能跑则跑,渐渐变成了主动出手。
....
傅慎放下茶盅,看着面前的傅兰辞:“当年杀了那么多人,抢了那么多东西,无非就是不想再被欺负,不想死得莫名其妙...仅此而已。”
傅兰辞给父亲续上茶,轻声说道:“您....还有多久?”
傅慎不以为意:“所以为父没有让你练麓岳心经,李世民就算现在拿去,短时间里也没什么作用。
至于联姻的事情,该着急的不是我们....为父也是可以有恙的..”
傅兰辞郁郁道:“万一宋无忌身上也没有下半卷怎么办?”
傅慎挑眉道:“如果没有,他如何能活那么久?
为父如今三百五十多岁,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万一那个老鬼从此躲着不出来...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
傅兰辞闷声道:“....长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情。”
傅慎瞪着儿子,有些怒其不争。
打小就一副温吞水的脾性,天赋卓绝却只钟情于舞文弄墨。
片刻后却是叹了口气:“你弱小,周围就都是敌人,世间释放的善意,只来源于你的强大。”
傅兰辞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行了个礼:“天色已晚,父亲早些休息,孩儿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