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次极不严肃的劫道
七曜历二月二十八。
这天早上,中央郡飘下了仲春里的最后一场细雨。
大萨满带着几个随从,跟着唐国的太上皇李世民和皇帝李白鱼,前往长安城以东四十里的应农山,参加了一年一度的咬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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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萨满纳谷虽然换了一身盛装,但全程都挂着不耐烦的表情。
在念祭文的时候打瞌睡,在李世民和李白鱼锄地的时候像个老爷一样背手站在旁边。
随行的百官看着蛮族大萨满倨傲的模样,面露愤色者越来越多。
反观太上皇和圣上,却是一脸的庄重和平静,不时向对方介绍咬春祭的来历和典礼的细节。
语态和煦,神情亲切。
就像多年不见的老友相逢,正在郊外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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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春大典快要结束的时候,纳谷故意踩坏了些秧苗。
斜睨着官员中几张被怒气扭曲了的脸,心中嗤笑中原人果然虚伪至极,为了面子什么都能咽下去。
勇武的蛮族如果遇到这样的挑衅,早就生死相搏了。
只有中原人,才会如沙鼠一般,躲在自己的洞里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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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在呯呯嗙嗙的礼乐声中落下帷幕,站一整天的纳谷觉得还不如给自己一刀来得痛快。
回到了进奏院,纳谷拒绝了唐国为他的归程准备的仪仗卫队,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剩下的蛮人,踏上了返回西漠的漫漫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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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朝已经成为历史,广掖铁骑跟着改了姓,虽然战力依旧不俗,却少了些以命换命的血性。
如今的唐军,根本不足为虑。
傲慢的纳谷拿着国书,不认为自己在唐国境内会遇到什么危险。
摸了摸不离身的陶罐,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城墙,嘴角一勾。
待到这海中巨物的兽魂融入大王的百兽塔之时,就是蛮族的铁蹄踏进中原之日。
中原的一切都会成为伟大蛮神的财产,任由蛮族予取予求。
被憧憬搞得愉悦不已的纳谷根本不在意骑着马横冲直撞的手下。
用蛮语大声说了几句话,大概的意思就是唐人的马,跟唐人一样不值得尊重,甩起鞭子狠狠的抽打就好。
引得蛮族士兵一阵哄笑,随即狠狠扬鞭打马,扬起漫天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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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罕见的来到了延平门的城楼上,眯眼看着西边官道上的扬尘。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想到了曾经的渭水之盟。
一丝矛盾的情绪滑过心头,转瞬即逝。
转身离开城楼的时候,余光在李白鱼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李白鱼朝着走下城楼的皇爷背影施了个礼,没有跟着离开。
回身远眺,眼底头一次出现了怨愤和失望,还有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
从未听过的功法、岛上的隐修、会飞的海中巨兽、联合蛮人、突兀的联姻...
你虽是我的爷爷,但朕,是唐国的皇帝!
万事经不起推敲,人心最好不要揣测。
只要动了念头,就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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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梭湖在广掖郡的昊魁城和八丈关中间。
为它注入活水的季节性河流,跟碧落川同源,因沿湖岸而生的大片梭梭树林而得名。
从中央郡出来,跨过八丈关,顺着兵道在沙海里走上几天,待到看见梭梭树的时候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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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朝对梭梭湖非常重视,在地势最平缓的地方建立了兵站。
到大唐立国之后,李世民更是在宣朝兵站的基础上扩建了一番,设了个下折冲府,常年驻扎着近八百骑的兵力。
以北岸的折冲府为中心,方圆三里的范围是禁区,所以往来路过的行商们基本都会选择湖的南岸作为歇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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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大漠依旧寒冷,西北吹来的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人的脸。
大商行的队伍不会选择风最烈的时候走趟,恶劣的天气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折损。
这种时节,只会有零散的小队和单帮,穿着满是污迹的皮袄子,走一些短线。
冒着冻死的风险,去挣比夏天高出好几倍的物品差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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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的时候,苏远一行牵着几匹骆驼到达了梭梭湖外围,一身打扮跟经常走这条路的行脚们无异。
骆驼的肉掌每次踏到沙地上都会涨开一些,有经验的一看就能判断出,驼背上货物的大概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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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水期的梭梭湖面积小了不少,一大半湖床都**着,剩下的地方都覆了一层厚冰。
南岸这边只有几个零星的火堆,最多的一帮人也不过五六个、都围着火堆取暖。
看到有新队伍,都动作整齐的往这边瞧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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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选了个边角空地扎营,朱由校拎着吊锅去湖面凿冰
宋无忌则是提着几个羊皮酒囊,朝着人最多的那个火堆走去。
说着一嘴儿地道的西北口音,很快就让那些先来的人们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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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远卸下木箱,拴好骆驼。
看着师傅在火堆之间送酒陪笑的样子,轻声笑骂。
老家伙这几百年真不是白活的,也活该他能靠着屠狗之辈,组建出一张巨大的情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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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冲府出来巡视的骑兵被宋无忌逗得大笑不已,接过酒囊之后就离开了。
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也跟着变了个样。
随着骑兵的离去,周围响起了此起披伏的招呼声,一口一个老木过来喝酒,老木快来吃肉。
宋无忌依旧把姿态放得很低,却是八面玲珑不扫任何一帮人的兴致。
苏远被社牛师傅的操作搞得一愣一愣的。
而后就被宋无忌叫了过去,对着众人介绍这是我家小郎,嘻嘻哈哈的带着苏远加入了荤段子大军。
朱由校则是留在原处烧水,对苏远的喊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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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巡视归来的骑兵例行禀报完之后,折冲都尉戴青上了箭楼。
站在垛口吹着冷风,恼火的揉着额头,心想怎么应付两天后要途径这里的蛮族萨满。
折冲府里自己官职最高,想避都避不掉。
按理说国家大事由那些大人物们决定,自己一个小小都尉执行就好。
可一想到那些死在蛮人打草谷刀下的百姓,怒气就止不住的往头顶上涌。
戴青捏了捏拳头,朝着长安的方向吐了口浓痰,骂骂咧咧的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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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没亮的时候,三人小驼队就离开了南岸。
先是晃晃悠悠的朝北边走了半天,然后才掉头,加速往东边赶,折回了先前走过的兵道。
三月的兵道上基本见不到人,再加上狂妄的蛮人拒绝了朝廷的护卫队。
所以让朱由校一直头疼的斥候问题就这么离奇的解决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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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无忌估摸了一下时间,又爬到沙丘上坐了一会儿。
下来之后示意都裹好围布,然后毫不犹豫的拧断了一头骆驼的前腿,倒出茶砖和布匹。
打算让朱由校蹲在旁边的沙窝子里假装大解,让苏远装作整理散落的货物,自己则跪在断了腿的骆驼面前一脸悲苦。
苏远看着宋无忌的样子,头疼不已。
朱由校则是直接爆了粗口:“娘的,方圆上百里都不见得有人,搞这些名堂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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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无忌跪在骆驼前,一脸严肃:“跑短线的父子三人,骆驼踩到沙坑里折断了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让蛮人放松警惕...
这是计划不是名堂!”
苏远看着远处的扬尘,拍了拍朱由校:“赶紧去大解。”
然后走到木箱旁边开始整理货物。
朱由校哼了一声,走到沙窝子里蹲了下来,恨恨道:“然后等人发现了,以为是蛮族行凶在先,刚好遇到了高人路过,杀光了蛮人,救走了行商...
啧啧啧,武圣打得一手好算盘,这动静李世民在长安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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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无忌酝酿了一下情绪,苦着脸对二人说道:“待会儿小校你用识念锁住萨满,徒儿你直接砍他娘的,剩下的杂鱼交给我!”
朱由校抓起一把沙子扔了过来:“你干脆摔杯为号得了!”
苏远有些不放心:“那个大萨满真的除了咒术以外啥都不会?”
宋无忌:“放心放心,啥时候骗过你!话说你的刀现在睡哪儿?”
“....在甘木神树那里。”
“好家伙!不亏是我宋无忌的徒儿!”
苏远突然想起一事:“朱由校的兵器是啥?”
宋无忌耸耸肩:“他喜欢踹人,祁燕燕她爹就是被生生踹死的!”
苏远一脸黑线:“....第一次跟蛮人打架的紧张气氛全他妈没了!”
.......
一共二十二个蛮人,除了队伍中间的纳谷还穿着那套花里胡哨的衣服外,其他蛮人都是一身沙黄的皮袍子。
其中生物磁场最强的也不过堪堪三阶左右的实力,最垃圾的那个在马队中间,实力差不多相当于一头山猪,应该就是萨满本人。
如今苏远的生物磁场感知能力刚好固定在两里的范围。
当马队进入范围的时候,他就使用自己的隐藏能力查探了一番。
明知道这个便宜师傅实力很强,但玩世不恭的样子总是让人觉得不靠谱。
还好,老家伙没忽悠人。
接下来就要首先控制住萨满,防止他使用咒术强化蛮兵的气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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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远正在琢磨着待会儿是直接砍了脑袋还是刺穿心脏的时候,马队却在离着驼队还有五百来步的地方突然变成了扇形。
蛮兵纷纷拔出弯刀,嘴里发出呜哩哇啦的吼叫声,开始加速冲来。
苏远转头看了看宋无忌,:“咋回事?他们在吼啥?怎么跟设想的情况不太一样?”
宋无忌哭笑不得的对苏远说道:“他们把咱们当下套的马贼了..说是连骆驼都要给剁成肉泥..”
朱由校闻言,提着裤子从沙窝里跑了出来:“我就说这狗屁计划不靠谱吧!”
苏远整个人都要裂开了,抓狂道:“为什么就不能严肃一些,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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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人离得老远就看见了苏远三人,纳谷第一反应就是遇到不开眼的马贼了。
毕竟除了愚蠢的马贼,唐国现在没人敢对自己动手。
一路上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连手下的士兵糟蹋唐人女子,沿途的官府连屁都不放一个。
李世民还等着自己带别的萨满回转长安,驯养葱聋兽呢。
有恃无恐的纳谷起了玩心,命令手下人散成冲阵的队形,好久没有砍杀两脚羊了,士兵们一个个手痒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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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已经开始冲锋,纳谷突然看见又有一人从沙堆后面跳了出来。
站在路中间对着另外两人手舞足蹈,完全不在意疾驰而来的杀意。
纳谷瞳孔一缩,这不正常。
正准备喊队伍停止冲锋,却见其中一人抬起右手,握住了一把凭空出现的长刀,身形刹那间变成残影。
纳谷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功法,一时间竟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待到过半的士兵瞬间连人带马被砍成两截的时候,纳谷更是楞上加楞,呆住了。
讷讷的坐在马背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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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满都是施咒的,平日里养尊处优,战阵上也是躲在最后面跳大神。
以前下咒死人的场面哪有眼前的一幕来得直白。
呆滞的纳谷眼睁睁的看着士兵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有几个已经断成两截了还保持着往前冲的姿势,上身还捏着弯刀,下半身已经砸到了沙地上。
一切都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的,但在纳谷的眼中全都变成了慢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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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沙地上落满了猩红色的斑块,残肢断身间的距离分得很开。
那个抗着长刀的少年蹲在路边吐得**气回肠。
另外两人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
宋无忌跳起来扯掉了挂在身前的陶罐,顺便扇了纳谷一巴掌。
掉下马的纳谷这才反应了过来,尖叫着往后缩,嘴里断断续续的往外喷着血水:“你们到底是谁?你们不能杀我!你们....”
朱由校一脚跺在了纳谷胸前,整个胸腔瞬间凹陷了下去。
看着将死的纳谷,一脸不爽的嘀咕道:“神棍就是废话多!”
然后转头看了看还在干呕的苏远,问宋无忌:“这又是什么毛病?”
宋无忌掂了掂陶罐,嬉笑道:“行啊你,腿法愈发精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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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叉着腰走了回去,给那只倒霉催的骆驼正了骨。
又翻出一些药膏抹了上去,回头对着宋无忌骂道:“狗屁!狗屁的计划!”
宋无忌全当没听见,拍了拍苏远的后背:“徒儿啊,你哪哪都好,就是这见血吐的毛病...”
苏远擦了擦嘴,有气无力的说道:“蛮族的大萨满?就这?袁不恕单手都能干死他!”
宋无忌摊了摊手:“萨满的作用本就是驯兽、在战阵上强化蛮兵的气血,你指望他们能有多厉害?”
“不是带着个大字的嘛,带大字的不应该厉害点吗?”
朱由校拎着水嚢走了过来,接话道:“我刚来的时候,北边靠海的地方还有个小国,快马半天就能跑个对穿,人家还管自己叫大邯呢!”
苏远彻底裂开。
朱由校指了指遍地的手脚肚肠:“要不咱垒个京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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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个蛮族的人头被摞了起来,大萨满的头放在了最上面。
面朝东边,对着长安的方向。
剩下的残躯被宋无忌都搬到了这个微缩京观旁边,相当恶趣味的摆成了个‘呸’字,对着西漠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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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梭湖的折冲都尉戴青等到了第三天都没见到蛮人的影子。
心里想着不来最好,但还是在第四天清晨的时候带了一队骑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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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让戴青心情越来越差。
等赶到那堆冻得硬邦邦的人头前的时候,戴青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该做些什么,连旁边的伍长对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没听到。
数十名骑兵沉默着看向他们的长官。
戴青脸色一阵红一阵黑,捏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
随即调转马头,大吼了一声回营。
多死一个蛮人,就少死一个百姓,这是好事。
可眼下的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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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鸽已经飞走,八百里加急应该也快到八丈关了。
戴青站在箭楼上,表情中有痛快,更有说不出的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