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温柔

还未萌发的粉色气泡于半空中破裂， 许润花了一晚上功夫，终于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收拾好心情， 回到了骨感的现实之中。

但他始终忘记不了自己当时的感受。

那时， 他掐着点回到班上， 为了多看姜姝几眼，刻意从前门进班， 飘忽而又暗藏期待的目光直直地朝她的方向飘去，却半路出家，瞬间定格在了周珊婷的桌角。

那里稳稳当当地放着瓶汽水，正是他不久前送出去的那瓶。

高悬的心脏猛地落下， 出乎意料的重量狠狠地向他砸来，闷闷的疼，不重，像是被蚊虫咬了一口似的，初时会感到细微的疼痛， 随着时间的蔓延， 便开始泛痒， 并鼓起一个不痛不痒的小包。

不过被姜姝放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以接受， 哪怕这是许润将十八年的人生之中第一次的春心萌动。

就好像本该是这样的结果， 他其实早该预料到的。

姜姝和季冷，是众所周知的一对青梅竹马， 甚至在高一入学前的那个暑假就享受了太多人的倾羡。

但大家都有分寸， 私底下再怎么闹腾， 基本都不会闹到正主面前。

许润之前不是没有动过心思，说实话， 姜姝在班级里的存在感并不高，一开始注意到她甚至还是因为季冷。

可未来离她太远，从未接触过的情况让她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

周珊婷捂住心口，眼泛桃心。

迟钝的姜姝依旧对这一切无知无觉，而季冷却从她的话语之中察觉到了危机，这几天晚自习下课后，到九班等姜姝放学的速度明显要比平时快了不少不说，来九班窗边的频率也比起之前频繁了不少。

每次都是短暂停留，但每次都不会空手而来，像是投喂自己心爱的小猫似的。

只是没想到自己依旧被拒绝了，以一种委婉的方式。

就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感慨两人之人的心有灵犀，几乎默契到了一种令人咂舌的程度。

周珊婷坐直了身子，庄而重之地双手接过，捧着那本笔记本星星眼：“真好呀，有个学霸竹马真幸福，嘿嘿。”

晕。

“好像新鲜果汁纯粹的透明/

你在我的马克杯上画上一颗心/

你是我今天醒来第一个原因/

这次先听我说我爱你～”*

她几乎一下就想到了，是那首歌，季冷意外让她听见的那首，还刚好就是这几句。

姜姝她，真的很温柔埃

救命！

还是不知道么。

当然，他们偶尔也有不学习的时候，每到这时，她都会邀请季冷和她一起逛文具店，或者便利店，这种地方的开销不高，买再多她的压岁钱与零用钱都完全可以负担得起，心血来潮时甚至还可以豪气地假装大款，“一掷千金”，给季冷买和自己同款的或者觉得很适合他的文具。

高考期限越来越近，她与季冷之间的那层看不见的薄膜如有实质，存在感愈来愈强烈的同时，好像也在逐渐变得愈发透明、单薄，或许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就会被他们其中的某个人戳破。

许润默默叹了口气，珍重地将这段尚未发展起来的感情封锁，妥帖地放入了内心深处的角落，也算给了自己少年的慕情一个好的交代。

只是她不知道，每当季冷前来时，都会微敛着眼皮，细细思考：这次该送些什么？

有时是送一颗姜姝最爱的奶糖，有时是带着英语老师印的姜姝的范文复印件，上面标注着一些他的感想，而最让周珊婷羡慕且震惊的是——他这次居然给姜姝送了本明晰且详细的数学笔记！

从必修一到选修二，事无巨细，贴心地涵盖了每一个考点，重点分析了每一个难点，铁画银钩的字迹布满了厚厚笔记本的每一页。

哪怕只要一跟他在一起，就会被他揪到书房学数学。

季冷那天难得的扭捏不合时宜地浮现于姜姝心头，修长的脖颈上蔓延着过于明显的青蓝筋络，而平日里冷白的肤色却早已被难言的羞赧绯红覆盖。

下节课老林要用来开班会，课间时她整齐地把它摆放在了课桌右上角的书堆里，那里堆满了她一天之中要用的各种教辅、试卷、笔记本与错题本。

周珊婷瘪瘪嘴，将笔记本正面朝上，拍在姜姝的课桌上，涂着裸粉色指甲油的手指点着左下角的小字上，“看这个１

姜姝不由得未雨绸缪起来。

姜姝转回身子回到桌上，重新拿起放在草稿纸边上的钢笔，无意识地重复着拔出笔盖、安上笔盖的动作，直到周珊婷兴致勃勃地拍了她的胳膊几下。

“姜姝宝宝１周珊婷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她双手的食指与拇指捻着笔记本的两侧，将本子的侧面展示给姜姝看，神情雀跃生动，眉飞色舞的，“你看你看１

她与季冷的课余活动，说实话都泛善可陈的紧，大多时间都被学习榨干，姜姝既不怎么喜欢看课外书，也不怎么喜欢听歌，就喜欢黏着季冷，黏糊糊且理所当然地占据他的个人时间。

姜姝慢慢吞吞地侧过脸，迷茫的目光在那本平平无奇的本子上逡巡，她将视线转移到周珊婷生动的脸上，与她对视，试探着说道：“嗯……好厚的本子？”

她耷拉着眉，轻轻垂着眼，一不留神便钻入漫无边际的想象里。

到底是谁呢？

她不受控制地想，一汪汪泛着莹莹绿光的酸水一点点地渗出，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但姜姝觉得，这样的季冷，更像是哆啦A梦，每当她想要些什么的时候，季冷便会在下一个，或者下下个课间如期而至，透过半开的玻璃窗传递给她一些小东西。

姜姝的数学成绩能一直维持在三位数并稳步上升，其中少不了季冷的帮助与教导。

——是因为那个让他听这首歌的人吗？

无形的手掌将她柔软的心脏揉捏成皱巴巴的形状，姜姝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与之前类似的奇怪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这样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却轻而易举地使姜姝脸热。

姜姝循声望去，几行可爱字体的小字映入她的眼帘：

而这次心湖之所以再度复苏，不仅是因为错过这次以后便再没了机会，在他眼里，姜姝与季冷之间的罅隙忽然变大才是主要原因，毕竟这段日子，他都没再看见过季冷来九班找姜姝了。

这就是学霸表达爱意的方式吗？

不轻易开口说爱，却处处都萦绕着爱的气息。

笔记详略适宜，但因包含了整个高三数学的知识点，姜姝翻了整整一节自习课，还未将其阅览到四分之一。

心里的弦轻轻颤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他迅速压制了下去。

一定会很尴尬吧。

周珊婷见她不用了，这才轻轻咳了一声，双手托着脸蛋，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姜姝。

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他的人生规划清晰，目前学习明显是最首要的，更别说姜姝的身侧还一直站了个虎视眈眈的季冷了。他没必要因为一个文静的女孩明目张胆地理科年一宣战。

和她做同桌也快两个月了，周珊婷什么意思姜姝几乎秒懂，还未收回的手立刻将那本笔记本拿起来递过去，“给你。”姜姝笑眯眯的，圆润的黑眸完成可爱的月牙，白皙的脸蛋莹润着活力的光泽。

只是她给自己买东西的时候会更多一些，因为季冷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有这样多的学习用品，对他而言，三只红黑蓝不同颜色的笔以及A4的草稿纸便已然足够满足所需。

不过只要是姜姝给的，季冷都会尽数收下，有的被他细致地收藏好，有的被他珍而重之地使用着，总之，但凡是姜姝送来的东西，在他这里都会得到一个好的归宿。

比如这本笔记本。

纤长浓密的眼睫翩飞，蓦地顿在原处，姜姝发现自己好像勘破了一个秘密——会……和她有关吗？

荡漾不定的心如同被摇晃过后的气泡水，只要开启瓶盖，源源不断、绵密富足的白色气泡便会争先恐后地涌出，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没人能将她心里的瓶盖扭开。 除了季冷。

“‘我爱你’诶１周珊婷夸张地凑近，靠近着姜姝的耳朵自以为小声地用气音说道，玲珑的五官都快要飞起来，“这可是‘我爱你’１

这个新发现让她的大脑一直被兴奋统治，周珊婷自以为自己一眼便解密了学霸的隐晦告白，激动得不得了，心里像装了只活泼的兔子在玩蹦蹦床，一下又一下，高高抛起，又爽快坠落，快活极了。

季冷目前为止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情感忽然浮上水面，周珊婷的cp魂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而与周珊婷的激动不同的是，姜姝的神情于霎那间由恍惚变得微妙起来，极端的尴尬让她甚至能够忽略同桌温热的呼吸覆盖在敏[gǎn]耳垂的痒意与酥|麻——她忽然回想起了这本笔记本的来历，屈起手指挠了挠脸颊，酡色悄然爬上她的白皙面颊，如同日轮西垂时，天边漫开的大片粉霞。

这是她初中毕业时送给季冷的礼物之一，她当时根本没有发现后面居然还有小字，只是觉得粉色的马卡龙封面很可爱，而季冷刚好没有这个颜色的本子，便没有多想地把它与一堆其它的礼物一起，放到一个精致的大礼盒里送了出去。

只是周珊婷都这么说了，那季冷当时……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他会把它当做什么？

一个祈求更近一步的暗示？

但这都这么久了，他却从未找她确认过……

姜姝甚至都不敢细想，欲言又止地望着同桌，踌躇之下还是放弃了解释。

而且……他说不定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前几天放歌说不定也只是巧合而已，毕竟这首歌应该也挺出名的，不然不会被印在杯子上。

姜姝这样安慰自己，并与自己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和解。

乱成一团的心虚被她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很快就被数不清的试卷与习题淹没在厚重的海。

算了，那就当个美丽的误会吧。

比起让周珊婷误会季冷，姜姝更不想让自己位于风口浪尖，哪怕只有周珊婷知道。

一个小私心而已，同桌也不会跟季冷说，只要她不告诉季冷，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负罪感这样强烈？

姜姝轻轻垂下眼，默默地叹了口气。

原来在潜意识里，她一点也不想季冷被误会。

好在课间时间短暂，从未如此悦耳的上课铃声响起，打断了两个女孩之间的交谈。

老林踩着铃声的末尾，行色匆匆地走上讲台，他的手里拿着一叠成绩表，到时候会发给各科课代表，由他们转交到任课老师的手上。

学生关于成绩的雷达总是格外敏锐，因为那几张成绩表的缘故，再不闻窗外事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笔。

虽然这场考试不强制要求参与，但在他们这种班级，每个人都会主动报名，这样不仅方便老师讲卷，也利于自己查缺补漏、夯实自我。

“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这句话其实也不无道理，哪怕昨天晚自习已经提前知道了总分与排名，他们依旧想要通过那张纸获取更为详细的信息。

老林先用投影仪将全班成绩投放出来，花几分钟讲了讲总体情况之后便走到了前门口，看着成绩单挨个叫人。

他点人谈心向来没什么规律，但一些成绩下滑过大或最近没静下心来学习的，一定会被叫出去。

九班的教室位置得天独厚，外面正对着一个堆放多余桌椅的小阳台，在这里的谈话，既可以保证隐秘性，又不会打扰别的同学学习，是老林特意向年级组争取来的。

老林朝门口走去时周珊婷便提心吊胆，要知道，老林平时挺随和的，一对上和成绩有关的事情，便是出了名的严苛，几乎每次的这个环节都会叫到她的名字，并对她进行五到十分钟不等的思想教育。

其实周珊婷的成绩也不差，在班级里排中下游，可她玩心重，几乎所有老师都认为她尚有余力，若是拼尽全力学习的话，说不定能稳定在年级前十。

她曾经考过年二的成绩，不知是因为难度骤然加大还是态度太过散漫，高二下以后便开始在五十名左右徘徊，甚至还有次掉出过年级前一百，和姜姝同桌之后，成绩才慢慢回升，并稳定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老林一直没主动拆散过她和姜姝，一个太过活泼，思维跳脱极了，一个则温温吞吞的，静谧又安分，算是互补。

但这次他居然一次性点了三名同学，且严格按照了排名顺序，而不是随机点名。

周珊婷默默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偷偷用笔头戳戳姜姝的胳膊肘，将自己的草稿纸推过去给她看。

周珊婷的性格散漫，草稿纸乱七八糟，被各种各样的抛物线和算式覆盖，姜姝疑惑地找了好一会儿，才从一个角落里的sin曲线中找到她写的那行潦草中仍难掩清秀的小字：

可能说的是去恒中的事情，应该有人不愿意去的，说不定小姜宝宝你还有机会呢=v=

末尾跟着的那个可爱的颜文字像极了周珊婷弯起眼睛笑的模样，姜姝觉得自己又被她的同桌可爱到了。

但又能有什么机会？九班和八班是平行班，两个班是明晃晃的竞争关系，虽然这次八班只有林文堂一个人进了前三，哪怕明知他放弃这次机会，寥寥的名额对于姜姝而言依旧杯水车薪。

毕竟她排在第九，而名额又只有三个，就算前面已经有人主动放弃，那也轮不到她。

姜姝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提起笔回复周珊婷时却勾起了唇角，她特意回了个“www”，看上去也很可爱。

姜姝其实不太懂这些颜文字到底什么意思，不过好在大多数都能直观地看出来，只不过人的主观能动性决定了每个人的看法不同，比如“www”在周珊婷和主流都认为这是一个代表大笑的符号，但姜姝却觉得是“呜呜呜”的缩写，只不过被可爱的外皮装饰了而已，本质依旧还是呜咽。

不过这样也好，那就假装潇洒一回吧，用卖萌一般的笑容来掩饰失落，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一道解析几何的大题还没写完，被叫出去的同学便络绎地回到了班上，桌角蓦地被轻轻敲了一下，思路中断，姜姝迷茫仰头，来人压低嗓音轻声说道：“老林找。”

姜姝点点头，起身时发现还有一位同学也被叫到之后，心中的疑惑逐渐蔓延开来，渺小的希望从中燃起，不会真的是关于恒中的事情吧？

九班在这次考试中发挥的不错，虽然前十名的人数与八班平分秋色，但总体排名还是相对靠前的，算上她与那位同学，他们刚好是班里所有的年级前十。

进入小阳台，没想到还有八班的人，姜姝敛着眼眸，心里已经猜了到了十之七八。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哪怕现在还没得到确切的消息，可希望比起之前已经多了不少，姜姝低垂着脑袋望向脚尖，努力将自己的喜悦掩藏，却又想第一时间就分享给季冷。

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季冷给过姜姝一班的课表，姜姝当时只过了一眼便与自己的课表贴在了一块，从未再看过，这会儿忽然想确认一下他的课程，可是不合时宜。

“来了？”老林和蔼地笑，指着面前的两个凳子，道，“坐。”

老林长话短说，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为了紧跟形式，恒中扩展了文科名额，比重上升到与理科一致，再加上有人会放弃这次机会，年级里便全权委托老林，请他将确定的名额整理出来。

听闻前五名中只有两位确认前往事，姜姝的心悄然往上提了一截，又慢慢回落。

就算目前名额增加了，但她的排名仍不占优势。

“想去的举手就行，我们按排名来，能够在你们之中敲定最好了，如果凑不齐，名额就会顺延。”老林给他们提供了充足的准备时间，善意温吞的目光在他们五张稚嫩的脸庞之上逡巡。

在离高考仅剩百天的情况下前往恒中，确实背负着很大的压力，倘若棋差一招，影响的便是关切到他们前途命运的高考。

除了他们自己，任何人的意见都只能是建议，不能起到主导作用。

忽如其来的机遇使姜姝与其他同学之间的沉默如有实质一般压在每个人的头顶，无声地施压，老林见气氛太过僵持，温和地出声，友情提示道，“丑话说在前头，并不是先到先得，校方要求严格按照排名，你们仔细思考后再下决定，最好借我手机或者拿班机跟父母沟通一下。”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姜姝毅然地举起手，眼里闪烁着的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想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