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一路上树影婆娑,微风拂面,二人却安静之极。两个人的手**来**去,偶尔有触碰,也迅速地避让过去
1
夏迪不知道在小区外转悠了多久,林峰才戴着棒球帽,慢吞吞地出来了。
夏迪远远看着林峰走出来的样子,除了脸上表情看不清楚,但还是那么长身玉立,英气勃勃,让人无比动心。
林峰其实在房间里都磨蹭半天,不知道出来怎么面对夏迪,难道真的告诉对方:“眼睫毛太多了,怎么数也没数清楚,不过腹肌练得不怎么样,这个倒是看清楚了。”
要不是包赟从浴室里出来,然后阴测测地举着夏迪的湿衣服,问林峰道:“夏迪那孙子怎么从我们楼刚走出去啊?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林峰才夺路而逃,身后还传来包赟的声音:“我昨晚就是下手太轻了,应该把他两条腿都敲断才对,这胆子大得啊?居然,居然敢来我家?”
可包赟话没说话,只听“砰”地一声,林峰转瞬便消失无踪,包赟分外遗憾,喃喃自语:“我还没说完呢,你告诉那小子,回来给我斟茶倒水磕头,还有,买件最新款限量版的T恤赔给我,要不我不把妹子嫁给他。”
只可惜林峰并没有听见这些,所以也并没有转达给夏迪,她只是走到离夏迪半米之遥的位置站好,貌似镇定地说:“包子从窗户看见你了。”
夏迪愣了一下,忽然就笑了:“那不挺好。”
林峰怒目而视,夏迪很无辜地接招,也不说话,只是用温柔到死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林峰,嘴角还漾着笑意。
林峰败下阵来,不再敢看夏迪,小声嘀咕道:“我们去哪儿啊?”
夏迪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听你的。”
林峰是完全没头脑:“我对上海不熟,听你的吧,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夏迪眨巴眨巴眼:“听我的?……可现在天色尚早……”
林峰即便再喜欢夏迪,此时也觉得这哥们蹬鼻子上脸太过迅速,于是一脚踹过去:“想死呢?”
夏迪险险避过,一看林峰这野蛮女友的架势,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你这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我是说,晚上带你去看星星。”
林峰心道这大上海的夜晚灯光璀璨的,看个鬼的星星,不过两个人好不容易恢复邦交,而且这窗户纸也捅开了一个小眼儿,算了,就不和他一般计较。
林峰就算心潮澎湃,但表面上也维持着道貌岸然的形象,一锤定音道:“咱们就在附近转一转吧,我正好也有想问你的,只是……。”林峰本来还想说:“下午要离开上海。”可话未出口,人却迟疑了。
夏迪没等到下半句,便问道:“怎么了?”
林峰心想算了,待会儿再说吧,便只是轻轻摇头:“没什么。”
夏迪和林峰一起往前没走多远,这一路上树影婆娑,微风拂面,二人却安静之极。两个人的手**来**去,偶尔有触碰,也迅速地避让过去,夏迪终于忍不住了,一不做二不休,慢慢伸出手去,握住林峰的一只手,扭头看向她:“要问什么?”
林峰觉得自己全身都被点穴了,全部感觉都集中到手上的神经,来体会和感知夏迪传来的温度。林峰心跳极度加速,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夏迪看着她难得局促的表情,便轻笑两声:“还是我先问你吧?昨晚数清楚多少根了吗?”
林峰大囧,一时便忘记手被人拖住的事儿了,脑瓜子转悠半天才回答道:“没有。”
夏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忽然又问:“除了骂我白痴,还有数我眼睫毛,还干别的了吗?
林峰气急败坏道:“你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还能干什么啊?”
可是夏迪不说话,就这么握着她的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看得林峰脸热心跳起来,心道“他不是都喝醉了吗?不可能还记得啊?”
终于,林峰还是结结巴巴地又道:“我,我还拿尺子量了一下你的睫毛的长度……”
夏迪原本想诈一诈林峰,不料这画风陡转,夏迪一愣之下,无奈地挑了挑眉:“多长啊?”
林峰不敢拿正眼看他:“18毫米,比普通女生的眼睫毛都长。”
夏迪都快气乐了:“你还知道普通女生一般多长呢。”
林峰的回答还是那么厚颜无耻:“我,我就是有些好奇,上网检索了一下。”
夏迪抿了抿嘴,半天才忍耐道:“你当我洋娃娃呢,还数眼睫毛。”
林峰看夏迪表情有些不郁,赶紧转换话题:“你现在杭州工作?还回北京吗?”
夏迪点点头:“杭州这边有个项目而已,其实全国各地都跑,重心还是在北京。”
林峰听完这句话,没来由地觉得高兴,正琢磨还是把个人问题问明白吧,不清不楚最尴尬了。
林峰于是开口道:“你和范林……”
夏迪没等她说完,便直截了当道:“我和范林分手了,现在一直单身,没有女朋友。”
林峰“啊?”了一声。
夏迪百般没有好气:“啊什么啊?”
林峰这回终于敢和夏迪对视了,一双眼睛忽闪忽闪:“那个李医生不是啊?”
夏迪没敢说李黎和自己串通好了给林峰下套来着,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当然不是,她就是一普通朋友。”
林峰还是有些迟疑:“可是那天……”
夏迪赶紧把话截住:“她和我闹着玩呢。她男朋友也是医生,也是我兄弟。”想想又把话题赶紧往别处引:“你呢?”
林峰不敢看夏迪,言简意赅地小声回答:“没有。”
虽是意料之中,夏迪心中还是狂喜,心情完全放松之后,以至于没个正行,胡撸了一下林峰的脑袋,又怕给她把马尾发型破坏了,只好遗憾地轻抚而过,嘴里打趣道:“没有什么?现在没有?那以前呢?”
林峰倒是实话实说:“我没有正经谈过恋爱。”
夏迪愣了一下:“从来没有?”
林峰“嗯”了一声:“我太男孩子气了,几乎没人喜欢我。”
夏迪抿了抿嘴角,心道我瞎啊,看到无数次林峰一统江湖、众星拱月的情形,尤其是以徐安妮为首的脑残粉们唯林峰马首是瞻,场面令人发指。当然这个不是重点,这种把话摊开来说的时刻,夏迪还是不想浪费了,于是还是问道:“我还以为,那个Mark?”
林峰赶紧摆手:“Mark有很多很多女朋友,他是我妈妈的经纪人,应该也会成为我的经纪人,他这两天都把合同都拟好了。”
夏迪原本心想就算陈纪凡和林峰有过那么一段,他也无所谓,自己的黑历史都罄竹难书,只要林峰和陈纪凡没有完全确定,那自己还可以继续争取。可林峰这么一说,却让夏迪有些发愣,就在此时,听到林峰轻声说:“我看到你微博上那张照片了,你来过我们学校吧?”
没有任何理由再逃避了,夏迪轻轻地“嗯”了一声。
耳边听着林峰慢慢讲述当时情形,把陈纪凡恶作剧的缘由一一讲来,夏迪脸色变得越发苍白,觉得自己这白痴的称谓真是当得名副其实。
那天的夏迪,在从巴黎飞往伦敦的飞机上,都难以按捺住兴奋的心情,两年不见林峰了,他是不是长高了,是胖还是瘦?是不是还是那么帅气?那么机灵?他还能记得我吗?能像从前一样,看见自己出现,就高兴得不能自己吗?
所以当他打车到了林峰的学校附近,却被满街姹紫嫣红的游行逼得提前下车,然而他千山万水而来,却赶上伦敦的同性恋大游行,隔着如彩虹一样五彩斑斓的游行队伍,看见穿着白色情侣衫的一对帅哥,在围观人群中当众轻吻。其中一位,正是林峰。
那段时间的痛苦和挣扎如今想来也是噩梦一场,好不容易自己确定了心意,认定只要是林峰,就算是同性恋也无妨,可是鼓足百般勇气漂洋过海去看他,却发现他早已美人作伴,自己更是被刺激得遍体鳞伤……
林峰越讲声音越低,看到夏迪的脸色就更是心虚,于是在心中轻轻叹口气,可她也说不出口道歉的语言,只能是回归沉默。
夏迪也是一言不发,两个人就这样变成了路边雕像,直到林峰率先沉不住气,打算松开原本和夏迪紧握的手。
夏迪却在此时猛然醒过闷来,反手继续抓紧不说,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把林峰整个揽入怀中,林峰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只听夏迪开口问道:“为什么起名叫阿逆?”
林峰愣了一下:“你看连载了?”
“嗯。我还注册了ID。”
林峰无比震惊,这种二次元的内容居然夏迪也会去看,瞬间就结结巴巴起来:“我,我就随便起的。”
夏迪不干了,用下巴磕了一下林峰的头顶:“我都快被你逼弯了,你却这么随便地把我画成一只兔子,还瞎给我起名字?”
林峰在夏迪怀里,被禁锢住无法动弹,好半天之后,才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
夏迪没听清楚:“什么?……”
林峰只好放大音量:“莫逆的逆……”
夏迪的一双眼睛瞬间充满了光彩,他放松了手臂上的力量,喃喃道:“果然是这个:阿莫、阿逆。”
林峰“啊?”了一声:“你猜到了?”
夏迪此时将林峰揽在怀里,虽然感觉到她背脊僵硬得如一棵宁折不屈的小松,但依然幸福感爆棚,甚至感觉自己轻飘飘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不可置信,心想那些悲惨和挣扎的往事,只是为了让现在的幸福指数更高而已。夏迪轻轻点头,回复林峰:“可是我又不敢确认,以为我不过是历史重演,又一次地自作多情!”
大概一分钟以后,才传来林峰悠悠然地喟叹声:“我一直以为,是我在自作多情。”
没什么比误会解开更让两个人心生愉悦的事儿了。不过大庭广众之下,二人在激动之余重又恢复成携手前行的模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废话。
夏迪问林峰:“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微博ID的?居然还套我的话?”
林峰斜眼看他:“你先套我的话好不好?居然还叫我大大?你怎么想的,肉不肉麻?”
夏迪也笑了:“是挺肉麻的。我那也是没办法,我看你的小粉丝们都这么叫你:大大,恶少大人,恶少大大。”
林峰还是怨声载道:“你自己数数,都骗我几回了?在淘宝上也骗我,在微博上也骗我。我只不过这回眼神终于好了一回,没拆穿你而已。”
夏迪心情好得不得了,敲了敲林峰脑壳:“行啊,长进了啊,会耍人玩了,是吧?”
林峰捂着脑袋:“谁耍谁啊?我回来以后,都是你不待见我。”
夏迪真是哭笑不得,三年不见,真是长进了,自己被她骗得团团转,差点为她改了性取向,居然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不过夏迪已经不打算翻旧账了,听林峰提起淘宝,就顺口问了一句:“你的那几家淘宝店交给别人打理了吧?”
林峰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转让给我朋友了。”
夏迪抿了抿嘴,便转换话题道:“时间不早了,我带你去吃午饭吧,下午想去哪儿?”
林峰止住了步伐:“夏迪哥。”
夏迪也站定,却看林峰正欲言又止地看他,他瞬间产生不良预感,看着对面的林峰一张一合的唇形,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听不明白对方每一个字,凑一块儿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林峰说的是:“我今天就离开上海了,下午的飞机。”
夏迪脑海中慢慢涌现的只有一句说不出口的台词,那就是:“所有突如其来的幸福后面,其实都隐藏着巨大的陷阱。”
2
时钟才不会管主角们的或惊或喜的心理变化,依然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林峰乘坐的飞机抵达成都双流机场。林峰拿出手机,这才刚刚开机,手机铃声就猝不及防地响起来。
林峰刚把手机举到耳边,就听电话那边传来一句:“到成都了?”
林峰独立惯了,小的时候父亲又是军人出身,也是个干脆的性格,所以基本从未享受过这种嘘寒问暖的待遇,一时也扭捏起来,对着电话小声道:“嗯,刚下飞机。”
“你是今晚就直接回去呢?还是先在成都找个宾馆住一宿?”
“我看看吧,我,我是想速去速回。”
那边安静了一下,过会儿还是提醒道:“天太晚了,不一定有长途车了,先找个酒店入住吧,安全第一。”
林峰其实并不是言听计从的人,但是白天夏迪误以为她所谓的离开上海,是回英国再也不回来的意思,当即那万念俱灰的表情,实打实地吓坏了她。所以此刻她认真地听着电话里的提醒,心里即便想着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啊,嘴里却回应道:“知道了,我安顿好了给你打电话。”
林峰背着双肩包走出成都双流机场的时候,夜色已经拉开序幕,月亮没精打采地初上柳梢,耳畔传来久违多日的乡音,林峰心里咀嚼着也就一句台词,那就是:“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林峰虽然表面上同意了夏迪的意见,实际上自己却阳奉阴违地沿途打听今晚从双流去大邑县城的可能性。结果发现长途巴士站已经关闭,林峰便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和本地司机闲聊着,便开过了几十公里。
进大邑县城后司机问道:“给你停哪儿啊?”
林峰正有些踟蹰,眼光所及之处却见前方一家餐馆灯火通明人丁兴旺,还有两个红红火火的大灯笼,上书两个熟悉之极的大字:“唐——门”。
林峰心中一晒,她光知道唐叔回老家了,没想到唐叔宝刀未老,又打回老巢光宗耀祖来了。心念至此,便示意司机就停在此处,结账下车站在“唐门”的门口给夏迪打电话,却发现对方手机关机,林峰心道估计是没电了,有些心虚地发了个短信过去:“赶上这儿有现成的车,我已经到大邑县了。”
她把头发盘起来,帽子扣到头上,低眉敛首地就走进了大堂,找了个角落坐下,伸手招呼服务生过来,打量了一下就道:“美女,你们这身衣服全国统一款式啊?好几年也不带换换?”
服务生依然如当年一样,是带领结的泡泡袖白衬衫配黑色长裙,一听此言都愣住了,这还没反应过来呢,林峰又道:“不过还挺适合你的,好看。
颜值很高的服务生被调戏的概率也大,所以见惯不怪,只不过面前这位看起来气质干净,很容易产生好感,于是只是微微一笑:“谢谢您。”
“对了,你们老板在吗?”
服务生也是老油条了,小心翼翼地既不说在也不说不在,只是问道:“您是来吃饭还是找我们老板有事儿啊?”
林峰眨眨眼睛:“你们老板是唐建国吧?”
漂亮的女服务生还没想好如何回答,林峰就大手一挥:“你去告诉你家唐老板,小林回来了,他再不出来见我,又得隔好几年。”
服务生看林峰的模样,飒爽英姿,也不像是坏人,便返回通报去了,没多会儿就有人急匆匆前来,林峰看着前方来人,便也站起身来,笑嘻嘻道:“唐叔。”
唐建国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不禁上前就一巴掌挥到林峰肩上:“臭小子,这一走就三年,你还知道回来啊?”
林峰“哎哟”一声,直喊疼,嘴里抱怨道:“哪有这样见面就打的啊。”
唐建国还是不解恨,又来一巴掌:“你说,你是不是见了你娘,就把你爸和你唐叔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峰这次有防备了,躲到刚才那个女服务生的身后,扶着人家肩膀冲唐建国信口雌黄:“那我哪儿敢,我听说您在成都,这次回国直奔您,都没回北京。”
唐叔面色略微和缓:“算你小子有良心。”
林峰个子瘦高,又被唐建国左一句“小子”右一句“小子”的叫着,她还时不时和女服务生有点肢体接触,搞得女孩脸色越发炙热起来,只听林峰又道:“唐叔,我饿一天了,都没有吃饭。”
唐叔恨恨道:“饿死算了。”
话虽这么说,唐建国还是把她带到一个包间,吩咐服务生赶紧张罗吃的喝的。林峰看着这一桌子的鸡鸭鱼肉,馋得口齿生津,干脆摘下形影不离的棒球帽,打算大快朵颐。唐建国却一愣:“留长发了?”
林峰点点头。
唐建国这才从鼻子里哼道:“稍微有点女孩儿样了。”想想又问道:“交男朋友了吗?别找洋鬼子啊!”
林峰也是忍俊不禁:“唐叔,你忘啦,老外都喜欢大胸!”
这一句话把唐建国就噎在那里,时光飞速而逝,这孩子还是那么恬不知耻。
只听林峰又道:“唐叔,您真是一如既往地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啊……”
唐建国也是笑:“废话,连长不在的话,我不关心谁关心。哦,不对,你现在也有妈妈在身边,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听你说她身体不好?最近怎么样?”
林峰慢慢收敛笑容:“我妈去世了。”
唐建国“啊!”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要说难过吧,那也只是冲着林峰又沦为孤家寡人的份上,要说开心吧,那还真没有。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妈妈走得痛苦吗?”
林峰眼眶有些湿润:“那倒还好。”
唐建国便又硬生生挤出一句:“峰儿,唐叔不知道怎么安慰你,那你就节哀顺变吧。”
林峰看唐建国隔鞋搔痒的样子,也知道唐叔其实对自己母亲充满芥蒂,可她并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只是在心里叹口气,便把话题转移开:“唐叔,您这开多少家分店了?”
“不多不多,就十来家。”
林峰啧啧称叹:“那北京最早那家还在吗?谁管啊?”
“小金啊。他们现在都挺能干的,我嘛,叶落归根,还是回来陪家人,老婆不习惯在北京生活,我妈也都八十了,最近身体不太好。”
林峰点点头,表示理解,唐建国却忽然沉默了一下,抬眼看着林峰:“明天是你爸的祭日,你是算着日子回来的吧?”
林峰一愣,她没想到唐叔居然还记得。
唐建国继续看她一眼:“你这孩子,还算没有让唐叔寒心。明天我开车送你去。”
林峰点点头。想想又道:“叔,我明天还想进山里转转。”
唐建国不同意:“你自己一个人进山,我不放心,我最近腰也不太好,又没法陪你。”
林峰想想也是,便点点头:“那明天再说吧。”
“那你今晚住哪儿啊?你家一直没人住,今晚就别回了,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来,全都是土吧。”
林峰想了想:“随便找家宾馆住就行了。”
唐建国沉吟一下:“这儿都是我的地盘,到我这儿就听我安排,一会儿开车送你去吧,我给你开间总统套房,虽然不像北京的酒店那么豪华,但还是很气派的。”
林峰虽然知道地方的酒店水平也就那样,但还是被总统套房这几个字惊着了,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就一个人,随便住个普通间就够了。”
“到时候看吧,你听我安排。”
两个人边吃边聊,刚刚和林峰打过交道的女服务生又走进包房,看见林峰去掉帽子,长发马尾的样子也是一呆,只听唐建国介绍道:“青果,这是林峰,我和你说起过的,我以前老连长的孩子。”
林峰手里拿着兔头,一嘴的油,笑嘻嘻地看着青果:“青果?这名字真好听。”
这下换青果愣住了:“你就是林峰?我常听小金提起。”
唐建国这才想起来:“对了,小林,青果是小金的未婚妻,也是我的侄女,你走了以后她就一直在北京那边唐门上班,这次临时回来帮帮我,下半年就该回北京了。”
林峰顿觉亲切,又迅速提升了自己甜言蜜语的等级,对青果道:“小金也太好福气了,上辈子得烧了多少注香,才修来姐姐您。”
话音还未落,林峰的手机嘀嘀作响,林峰拿起来一看,是夏迪的短信:“那住哪家宾馆了?”
林峰只好问唐建国:“叔,宾馆名字叫什么?”
唐建国回答道:“古典假日欧式酒店。”
林峰一边输上酒店名字,一边嘴里还不忘冲唐建国吐槽:“怎么又假日又古典又欧式的,心也太贪了,怎么可能一网打尽。”
唐建国压根没搭理这个,而是问林峰道:“还有朋友要来?”
林峰笑笑:“没有。就是他问我住进酒店没有?”
唐建国乐了:“真交男朋友了?”
林峰也并没有否认,而是轻笑着默认了。想想便对唐建国说:“唐叔,我出去打个电话。”
夏迪刚刚看到林峰发来的短信,没成想电话却响起来,手机里传来林峰的声音:“我到大邑县了,在这儿还碰见唐老板,他帮我安排了住处,你放心吧。”
夏迪在电话这边“嗯”了一声:“吃饭了吗?”
林峰也“嗯。”想想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北京?我这边行程紧凑一点,应该后天就能返回上海。”
夏迪回答:“别那么赶……你放心吧。”
林峰特别想问:“放心什么?”却听见电话那头声音断断续续,好像是信号不好,勉强听清一句:“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你别关机。”
林峰和唐建国聊了一晚上,唐老板一时高兴,酒多喝了两口,只好由青果送林峰去那家所谓的古典假日欧式酒店。
青果办完入住手续,陪林峰上楼,打开房门,满屋子的金碧辉煌闪瞎了林峰的眼,便神情有些呆滞:“不会吧?还真是总统套房?”
青果捂嘴笑:“最近来这儿开会和旅游的比较多,基本都住满了。这个套房一般不对外,是酒店老板拿来招待朋友的,唐老板经常和他在这儿打麻将。”
林峰只能笑纳。
等青果离开后,林峰打量了一下这个三四线小城镇的总统套房,除了有些年头以外,风格比较混搭以外,乍眼看上去还是比较唬人,起居室和卧室分开显得宽敞舒适,还拥有厚重花纹的地毯、冠冕堂皇的欧式沙发以及琳琅满目的水晶吊灯,一张king size的大床。不过客厅一角放置的醒目无比的麻将桌算是直接暴露了本质,以至于林峰看见了卧室里的全透明浴室,也有些见怪不怪,只是把满腔吐槽咽进肚子里而已。
林峰这一天忙忙碌碌,情感上却起伏跌宕,以至于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终于独处下来,便感到了疲累,却还是把自己和夏迪敞开心扉的那些片段不停地回味和咀嚼。
可忽然房间内的座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林峰的思绪,她拿起电话接听,便听见电话里有娇嘀嘀的女声在问:“请问,您需要特殊服务吗?”
林峰瞬间三根黑线上脑,心道我离开祖国怀抱三年,祖国这宾馆特殊服务还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看在心情好的份上,林峰还是客气回复道:“谢谢,不用了。”
林峰挂掉电话,便拿起换洗衣物,要去浴室冲澡,没成想座机铃声又响,林峰皱了下眉头,但还是拿起了电话,只听见电话那头又换成一个竭力说着四川普通话的男声:“小姐你好,请问,需要特殊服务吗?”
3
林峰简直就是哭笑不得,这回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便变得生硬起来:“不用。”
这回这个居然还在废话:“姐,我们这儿的少爷特别帅,长得跟吴亦凡似的。”
林峰也是抑郁了,怎么还听不懂人话了呢?于是不客气地呵斥道:“有病吧,还没完没了,别再打电话了。”
说完就愤然挂掉电话,洗澡去了。
虽然房间里空无一人,但林峰对这个全透明浴室还是大眼瞪小眼地琢磨好半天,直到发现这个浴室四周有白色的浴帘可以隔断与卧室之间的视线,才松了一口气,放心地把浴室恢复成封闭状态,开始淋浴。
林峰开始还洗得比较放松,到后来只觉得外面敲门声、电话声此起彼伏,连水声也掩盖不住,真是让人烦躁不已。
林峰心道反了天了,这不要特殊服务就改没完没了地骚扰了,于是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洗完,便裹上浴袍,气急败坏地冲到还在喧嚣的座机边上,拿起电话就吼:“我说过了,别再打电话,我不要特殊服务,甭跟我说吴亦凡,就算李易峰来了都不行。”
那边显然被林峰的气场镇住,半天没说出话来,林峰正志得意满地要挂电话,忽然听到电话那头说:“那比他俩都帅,从上海送上门的特殊服务呢?”
这个声音无比熟悉,林峰顿时傻眼了,结结巴巴地道:“夏、夏迪哥,是你吗?”
夏迪的声音里带着完全无法抑制的笑意:“嗯,是我。”
林峰觉得自己丢人现眼到了极点,说话便不利索了:“你、你不是说给我打、打手机吗?”
“嗯,可我打你手机,你没接啊。”
林峰赶紧扑过去从**把手机拿起来,还真是,好几个未接电话,于是万般惭愧道:“我没、没听见,刚刚洗澡来着。”
只听电话那头的夏迪又道:“你现在呢?”
林峰还是在状况之外,懵懂道:“现在什么?”
电话那头慢悠悠道:“如果洗完了的话,那就开个门吧……我,现在在你楼下。”
林峰在三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吐出一个“靠!”字之后便砰地挂掉电话,迅速把房间里乱扔的衣服收敛到一起,再赶紧找干净衣服往身上套。
夏迪找到林峰门牌号的时候,发现门已经是虚掩着的状态,夏迪咳了两声,敲了敲门,门“吱溜”一声开了,湿漉漉的林峰便冒着蒸汽出现在夏迪的面前。
林峰一脸都是天方夜谭的表情,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夏迪原本是打算做个合格的偶像剧男主,给林峰更大的惊喜,干脆就陪着林峰同班飞机飞过来,不料私下一查,发现林峰的航班满员,夏迪只好买了晚些时候的航班,反正是打定主意,在林峰回英国之前,有更多的时间,和她厮混在一起。但这些心理活动并不打算一一吐露,因为太丢脸了,所以此刻的夏迪也没搭理她,直接越过林峰走进屋内,看林峰还呆滞在门口,便又走过去,把门掩上,再把林峰拖到自己面前,打趣道:“我还没问你,刚才那个‘靠’是什么意思?”
林峰终于恢复了一点智商,回答道:“就是欢迎的意思。”
夏迪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可真行,半天也不接我的电话。我就只好在前台查了你的房间号,给你打座机。前台起初还不同意,我拿我的身份证给她们看半天,差点就快使美男计了,才让我给你房间打电话。结果你一接电话就吹胡子瞪眼,说什么不要什么特殊服务。”
林峰觉得自己丢脸丢大发了,只好小声道:“我又不知道是你。”
夏迪斜眼看她:“吴亦凡和李易峰的类型,你都不喜欢啊?”
林峰本来一直处于下风,可是此时不知道是色胆包天还是脸皮太厚,居然直眉瞪眼地看着夏迪,道:“要是你这种姿色,我还是可以考虑的。”
夏迪一把将林峰揽入怀内,脸缓缓凑了过去,嘴唇离林峰也就只有1厘米的距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峰全身都快僵直了,还好手机铃声又再度响起,林峰一脸红晕地推开夏迪,接起电话:“唐叔。”
唐建国问道:“明天咱们几点出发?”
林峰想了想:“十点吧,早上我先回趟家。”
唐建国“嗯”了一声,又问道:“男朋友来了?”
林峰呆了呆,赶紧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酒店还有偷窥设备吗?”
唐建国没好气:“刚刚青果给我打的电话,说酒店那边的前台说,来了一个长得很帅的小伙子找你。”
林峰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吐槽道:“还让不让人有隐私了。”
唐建国“哼!”了一声:“是你的男朋友就行,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全。”
林峰唯唯诺诺,顺便告状这个酒店骚扰电话太多之后,又拜托唐建国帮忙找点户外的设备,说明天还是想进山逛逛,便挂掉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唐建国本来还想问,要不要给你男朋友单开一个房间,但还是忍住了,心道罢了罢了,现在的年轻人那么开放,再说林峰也是喝过洋墨水的人,自己一老头子,就别瞎掺和了。
挂掉电话之后,房间里之前弥漫的尴尬气息总算淡了几分,夏迪已经舒舒服服地在沙发上半卧了,并且对林峰道:“我刚才问前台了,说没有多的房间,今晚我就睡沙发了。”
林峰瞪大了眼睛:“怎、怎么可能?”
夏迪冲座机方向努了努嘴:“不信你自己问。”
林峰不服不忿地真拿起电话问前台,得到同样的答复之后就更加郁闷了,夏迪还在一边冷冷地补刀:“这么不信任我啊?我至少不会趁你睡着了,趴你身上数眼睫毛。”
林峰定了定神,不敢说其实并不是多担心夏迪如何,而是更多地担心自己在美色面前把持不住,就像刚才那样,略一引诱就上钩。
林峰恢复成严肃脸:“你最近没事儿吗?跟我来四川?”
可夏迪就算半靠在沙发上,但直勾勾的眼神和语言还是能把气氛往旖旎的方向扭转:“我觉得,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儿,就是和你在一起。”
林峰:“……”
夏迪却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对林峰道:“我能用一下你的浴室吗?”
林峰鬼使神差点点头,看着夏迪从行李里拿出换洗衣物往浴室走的时候,林峰又惊慌失措起来,赶紧率先冲进浴室里整理刚才搞得一片狼藉的现场。
夏迪等林峰收拾完了才走进浴室,关上房门,卧室里的林峰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还听见夏迪在问她:“你老家是这儿吧?还真挺漂亮。”林峰却看到白色帘子上透出夏迪俊朗的剪影,虽然看不到肉体,但却看得到他的轮廓和每一个动作,林峰瞬间便被美色击中,心道这拉上帘还是不拉上帘,都各有各的情趣啊……
“峰子,怎么不回答?”
林峰这才回神,咽了咽口水:“我老家其实不在这儿,但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在这儿长大的。”
夏迪还想再问,却听外面的林峰道:“我出去等你哈。”
林峰一边往外走,一边佩服自己的定力,在客厅心猿意马地坐了一会儿,设想了今晚无数个情景之后,便看见夏迪裹着浴袍走出来,那**在外的胸膛和两条长腿,都洋溢着荷尔蒙的气息,让人不能直视。
夏迪往林峰身边走去,刚一坐下就发现林峰这只狐狸嗖地跑远了,夏迪哭笑不得,腾出手来拍拍沙发旁边:“去那儿啊,坐过来。”
林峰看夏迪都快反客为主了,简直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还是走过去,也不敢看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夏迪沙发前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把后背留个夏迪。
夏迪倒也不纠结这个位置其实有些出入,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林峰的发梢,嘴里还轻声道:“峰子,你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吧?我其实想象过你我相逢后的无数种结局,可是你真的坐在我的身边了,我却不敢相信。”
林峰觉得自己每根头发都安置了本体感受器,在夏迪的触碰下迅速传到全身每一个细胞,让神志有些失常,居然觉得夏迪的话引起了自己的共鸣,于是背脊僵直,小声道:“我也不敢相信。”
夏迪轻轻叹道:“最后那个晚上,我把你交给西风,然后去拉萨的路上,我不知道你是否苏醒,不知道你是否及时被送到定日县的医院,身体是否有大碍……,当时觉得:可能那是我此生最难捱的日子。可后来发现你彻底消失以后,我才醒悟道,也许永远都无法再见到你,这才是难捱的日子的开始。”
林峰很难得听到夏迪直抒胸臆,心潮起伏之余却正好用眼角瞥到夏迪浴袍下伸出来的长腿,清晰可见几处明显伤痕,她心一动,便道:“那天我清醒以后,他们和我说:是你救的我。前几天夏刚大哥还和我说,为了救我,你的腿也受了很严重的擦伤,你也没好好治疗,还落下了疤痕。”
夏迪心道夏刚真挺婆妈的,怎么什么话都说,于是敷衍道:“他就是小题大做,哪有什么疤痕,擦破点儿皮,早就没事儿了。”
林峰看到夏迪正不动声色地把腿往后收,一副不想让自己看到的样子,心里真是百感交集,觉得上天何时开了青眼,如此眷顾自己。林峰感慨之余,便继续问道:“我们登顶文女峰的时候,你在纸条上写什么了?”
身后的夏迪忽然静默了。
林峰没有等到夏迪的回答,便扭头看他,见他浓眉星目、眼神中满是炽烈,储藏着千言万语,于是便如着魔一般,任由着夏迪轻碰脸颊,同时也把自己的嘴唇迎了上去……
可惜这样旖旎的时刻没有持续太久,座机再度响起,把二人搞得万分烦躁,夏迪原本想置之不理,还是林峰妄图推开他,并且道:“你去接吧,如果还是骚扰电话,就干脆把电话掐了。”
夏迪却不愿意暂停此时的意乱情迷:“管他呢。”
林峰无奈至极,甩掉夏迪的咸猪手,爬过去拿起话筒,正想开骂,却并没有听到骚扰的话语,而是前台小姐无比娇俏的声音:“您好,是林小姐吗?抱歉打扰了,刚刚夏先生想要一间房间,现在有客人退房了,我们有多余的房间了,您们还需要吗?”
林峰看夏迪起身往自己方向走来,浴袍也半遮半掩,**出大片肌肤,心跳如雷鸣般越发加速,林峰在那一瞬间毅然决然地回答:“需要!给我们留着,那个房间我们需要。”
夏迪莫名其妙地看着林峰,忽然就反应过来了,心中有数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悲愤道:“我不需要!”
4
大邑县位于成都平原西部,距成都市区也就几十公里。但却是成都人民热爱的旅游胜地。
第二天清晨,昨天晚上原本就辗转反侧,以至于现在都还没睡醒的夏迪,被林峰带着在青石板上一路溜达的时候,不停地打着呵欠,还差点踩空了,摔一跤。
林峰有些无奈,只好上前握住夏迪的手,免得他再出幺蛾子:“昨晚没睡好啊?”
夏迪一脸暧昧地看着她:“你说呢?”
林峰一脚踹过去,夏迪赶紧往后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择床。”
这么一闹腾,夏迪清醒很多,看见街道两边都是没开门的卖纪念品的小铺,再想起昨天酒店门口停着的无数辆旅游大巴车。
夏迪好奇道:“你们这儿有什么著名景点吗?”
林峰指了指远处,夏迪只看到连绵不绝的山脉,甚至还可以看见有些山脉顶端白雪皑皑。夏迪迟疑道:“你们离峨眉山这么近啊?”
林峰白他一眼:“你的地理学得真好。”
夏迪振振有词:“我对你们这儿不太了解嘛,如果不是峨眉,那还有什么有名的?四姑娘山?”
林峰抿了抿嘴:“居然还知道个四姑娘山。”
夏迪大言不惭:“喜欢登山的应该都知道吧。”
林峰不想和他废话了:“听说过西岭雪山吗?”
“好像有点耳熟。”
“看来你除了地理以外,语文学得也不好。”
“不可能,像咱们这种能考上成和大学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学霸!”
林峰“哼哼”一声:“那你还记得杜甫那句诗吗: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夏迪恍然大悟:“原来说的就是你们这儿。”
林峰点点头:“我爸是军人,退伍后在这儿的一所中学当体育老师。”
夏迪猛然就想起林峰射击时百发百中的事儿了:“怪不得。”
“现在是旅游成熟了,开发了许多游玩项目,但在我小的时候,却更多的是自然景观,我父亲最早喜欢带着西风哥,后来也经常带着我去登西岭雪山,我们都避开官方大道,喜欢爬后山,有一条路径我爸说估计就我们几个知道,还命名为林家小道。”
夏迪听到了“西风”的名字,愣了一下,便想起林峰曾经说过,西风是她的中学校友,是引以为傲的师兄,但并没想到两家渊源这么深。
林峰边走边聊,刚刚走到一栋普通的居民楼前,就听见有人试探着问道:“是峰儿吧,是老林家的峰儿吧?”
林峰和夏迪一起回头,只见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伯站在那里,伸胳膊伸腿地活动着筋骨,林峰的嘴角漾起了笑容,迎了上去:“陈叔,是我,是我回来了。”
这位正在晨练,被林峰称为陈叔的老伯开心得合不拢嘴:“太巧了,真没想到今天会碰上,你陈婶总念叨你,可惜她昨天刚去成都了,西风他老婆怀孕,下个月就要生娃了。”
夏迪本来跟在林峰的身后,听见这句话,脸色一变,只听林峰继续在和西风的父亲寒暄:“恭喜恭喜,陈叔您都当爷爷了。”
陈叔打量了林峰一眼,又看了看林峰身后仪表堂堂的夏迪,心里替自家儿子遗憾了一下,但还是道:“西风说你去国外了,这是刚回来吧?你西风哥知道你回国了吗?”
林峰笑嘻嘻道:“前几天通过电话,我知道他最近忙,所以没告诉他会回老家,您也别和他说了,正是需要他的时候,让他专心陪夫人吧。”
陈西风的父亲也点头称是。但这人吧,无论年龄大小,性别,都有一颗八卦的灵魂,憋了半天还是问道:“这位是?”
林峰正想解释,却见身后的夏迪往前走了两步,对西风的父亲道:“叔叔好,我是林峰的男朋友,也是陈西风的同学,我叫夏迪。您忘啦,有一年冬天,您到北京来出差,把我们几个一起带出去吃饭,那时候我还见过您。”
陈叔看了夏迪半天,终于想起来:“对对对,夏迪?你是,是那个小夏吧,我记得你,当时我还和西风说,你这同学长得真俊啊。”
林峰看夏迪一脸坦然的样子,而且还一来二去地和西风的父亲干脆闲聊上了,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终于,和陈西风的父亲告别,林峰带着夏迪进了一个普通单元,上到二楼,林峰拿出钥匙捅了半天也没捅开,夏迪正想说要不咱们找开锁公司吧,结果就看见林峰对着门就猛踹两脚。
夏迪:“……你不怕把门踹坏了?小偷更容易进来了。”
林峰继续拿着钥匙捅了捅,门居然开了,林峰冲夏迪一笑:“没事,本身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锁总这样,好几年没碰它,它就傲娇,其实就是欠收拾。”
夏迪:“……”
林峰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夏迪就差点被满室的尘土给呛倒,嗓子就难以抑制地干咳几声。
林峰瞥了娇气的夏迪一眼,便道:“要不你去外面等我,我就是回来的机会越来越少,所以来找点东西带走。”
夏迪摇摇头:“多难得的机会,可以看看你小时候住的地方,我才不走。”
林峰只能任他去了,便自己在房间里整理,夏迪打量着四周的陈设,是特别普通的两居室,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是颇有些寒酸,墙上也就是普通的白墙,有些地方还掉着墙皮。估计和林峰家境并不太好、父亲早逝也有关系。但家里的墙上四处都是林峰的涂鸦墨迹,尤其是林峰自己的房间,夏迪饶有兴趣地一一看过来,上至飞禽走兽,下至人物肖像,什么类型都有,虽然说不上多么成熟的作品,但在夏迪这个外行看来,简直就是啧啧称叹,林峰的每一幅涂鸦,要么充满灵性,要么憨态可掬。
夏迪想了想,便对里屋的林峰道:“峰子,这些画我帮你取下来吧,我带回北京去吧?”
林峰从外面伸出个脑袋进来:“你看着办吧,不过有些画可能不好取,容易撕破。”
夏迪一边取画,注意到林峰喜欢在每幅画的后背写上这幅画的主题,比如她画了个万籁俱静的清晨时分,一个小孩背着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画的背后却歪歪扭扭地写着“独孤求醒。”夏迪边看边暗笑,更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意义。但是有些画粘得挺牢,夏迪怕把画损坏,便从背包里取出把小刀,轻轻地刮着墙壁和画作之间的粘接部分,林峰从里屋又传出声音:“我小的时候,我只要画画,我爸就打我。后来我当他的面,就不敢画,或者画了也藏起来。”
夏迪凝神听着:“然后呢?”
“到了青春期,我特别逆反,也不好好学习,天天被老师请家长。我爸受不了了,就跑来找我谈话,说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到学习上,考上一个重点高中,再考一个好大学。”
夏迪听这个故事听得直摇头:“我说你怎么尽和我对着干呢,原来有前科。”
林峰继续:“我就说行啊,那你别拦着我画画。我爸没办法,就只好同意了。然后我才不那么叛逆了,踏踏实实地学习,画画的时候也不用再看我爸脸色,还贴得满屋子都是,我爸也没说什么。后来他去世以后,我才知道一些我妈妈的事儿,原来我妈妈是画家,我就挺讨厌自己年少时候不懂事儿的,专给我爸添堵。”
夏迪走出屋子,看林峰正对着客厅墙上的一张照片发呆。照片上是小时候的林峰和父亲的合影,林峰的父亲看起来身材魁梧长相端正,也许是军人出身的缘故,腰板挺得笔直。但外貌并不显年轻,额头有几道很深的皱纹,短短的寸头也看得出有些花白,还是显出些历经世事、饱经风霜。
至于那个小小的少女林峰,剪着一个娃娃头,穿着显然比较劣质的校服,脸庞还有些圆润,一双眼睛像黑黑的玻璃弹珠那样,吸引着夏迪走得更近一些。
夏迪评论道:“你和你父亲关系很好啊,两个人笑得很灿烂。”
林峰“嗯”了一声:“除了画画这事儿,我父亲对我百依百顺。”
“这张照片你多大?”
“十一岁吧,小学毕业,刚考上初中。”
“这时候长得很可爱啊,圆乎乎的,不像假小子……”
这话说得让林峰完全听不出褒贬,但还是道:“上初中的时候特别仰慕西风哥,他不单成绩好,体育项目也很棒,篮球足球都挺拿手的,是我爸的得意弟子,我上中学后就利用我爸的职位之便,组建了女子篮球队,没事总打球,老出汗的话,头发一长觉得不太方便,然后就习惯短发了。有时候我爸就组织他们一帮臭小子周末去登山拉练,我也跟着他们去,说起来都是那会儿打下的基础。”
夏迪默默地听着,感觉有些难以言说的不爽,于是干脆又离开客厅,去里屋继续取画了。
林峰还在那里继续:“后来西风哥上大学了,但是寒暑假都回来,我爸居然带着他们一起爬雪山,川西这边除了西岭雪山,还有四姑娘山等等,我有时候也跟着。这边不是旅游区吗?但实际最高海拔也有五千多米,总有人爬野山失踪出事儿的,再后来,西风毕业以后还成为业余登山搜救队的成员了,我也跟着加入过四川登山协会,还正经跟着做过好多训练的。”
林峰说完以后却没有得到反馈,房间里安静之极。林峰想想便走进自己房间,看见夏迪刚刚取下一副画,正对着那幅画发呆,林峰凑了过去:“我画的什么?”
夏迪没说话,林峰自己看了一眼,是一个少年跃起来灌篮的身影,整张画都是黑白素描,但少年却穿了一件非常醒目的红色的球衣,球衣上写着“8”,林峰看着就笑了:“好像是画的西风哥。”
夏迪终于开口了:“陈西风那身高,还不至于能扣篮吧?”
林峰干笑两声,肯定道:“是西风哥,他就爱穿八号球衣,说吉利。而且那会儿特别爱看漫画《灌篮高手》,就模仿着给他脸上贴金呗。
夏迪扭头看她,左右端详,一脸的若有所思。
林峰被看得不自在起来:“干嘛?我脸上蹭灰了?”
夏迪没说话,而是把这幅画的背面翻过来给林峰看,这回可不是简单的几个字,写了整整一长串,满满的都是少女情怀:“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当然,光这句话还不够,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在这张画的背面还描绘了一个是谁都分辨得出的“My Love”的图形,不过上面又打了一把叉。
林峰尴尬得无以复加,完全不敢正视夏迪满脸都是玩味的表情。
5
“你小时候挺文艺的啊?还知道卞之琳的《断章》”
“可是,为什么又打叉了?”
林峰特别不想理夏迪,但那哥们还在继续:“认识到自己审美有问题了?”
林峰暗骂自己真是太掉以轻心,这种早该毁尸灭迹的东西居然还让它在世间苟存,一时半会儿真是无言以对,听夏迪在那里分析上了,林峰好半天才道:“西风哥在我们学校特别有名,你还是要理解一下少年脑残粉的心理。”
夏迪心中百般不爽,挤兑道:“不但是你爸的得意弟子,还是邻居家大哥哥……我怎么跟看《笑傲江湖》似的,陈西风俨然是现代版的令狐冲大师兄。”
林峰垮了跨脸,闷闷道:“我可不是岳灵珊,我爸也不是岳不群。” 夏迪也觉得林峰没有半分小师妹的女性娇弱风采,结果却听到林峰还在那里继续:“那你觉得你像林平之吗?”
夏迪瞬间就被林峰带进沟里,恨不得拍案而起:“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像……你比较像东方不败!”
夏迪浑身都快被冻住了,于是慢慢起身,向着林峰的方向步步紧逼,嘴里吐出几个字:“昨天晚上就不该放过你。”三下五除二就把林峰揽入怀里,打算开启霸道总裁深吻模式,林峰狂笑不已,拼命挣脱。
夏迪也没真打算在这个满是灰尘的地方折腾,便放林峰一马,但想想还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已经躲开的林峰道:“你小时候没见过世面吧?这都是什么审美?陈西风有什么好,老早就少白头了不说,为了抢速度,吃西瓜还不吐籽儿。”
这话快把林峰给逗笑了,对着空气吸了吸鼻子:“谁家吃饺子了吧?空气中怎么那么酸呢?”说完就躲到客厅里。
夏迪只好继续在房间里一张一张从墙上把画抠下来,认真在那儿寻觅蛛丝马迹,可耳边忽然又听到林峰传来一句:“我想起来了。”
夏迪转身,看林峰倚在那满是灰尘的门框边上,直直地看着自己:“我想起来了,我当时为什么会在背后写那句话。”
“为什么?”
“有一年暑假,西风哥从北京回来,说暑假要去西藏登山,还给我看了他的女朋友照片,说那是他的女神。”
夏迪静静地看着她,也开始理清思路:“怪不得你在西藏的时候还和我翻脸,说什么‘从来也不考虑周围朋友的感受,还抢身边朋友的女朋友。’”
林峰点点头,想想却更生气:“那会儿是你先和我翻脸的好吧?”
夏迪当没听见,却继续问道:“那你看到照片以后,当时难过吗?”
林峰有点不能理解夏迪的脑回路:“那都是小屁孩年代的事儿,我都快记不得了。现在这个是重点吗?”
“那重点是什么?”
“你不觉得,这三年发生的事儿,你应该好好解释给我听吗?”
夏迪抿了抿嘴,想想道:“好吧,如果你想听的话,就是故事太长了。”
“我不怕长。”
“时间可能就得从更早时候说起,比你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还要早很多,捡重点的说吧,那时候我和西风范杨成立了一个“天涯”组合,我们也分别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古道、西风、瘦马。……”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毕竟信息含量太大,就算夏迪只是提纲挈领地交代了时代背景和地点人物,再讲述了事故发生经过,以及里面的阴差阳错,但听到后来还是把林峰听得一头雾水,只能随着情节发出感叹,
“你智障啊?你居然不知道西风和范林的关系?”
“西风哥好可怜,都远走他乡了,被你们气得吧?……”
“什么意思,范林当时听见她哥哥的声音了?”
“那她为什么没走出去?西风哥怎么也……”
“你别吓唬我?她真的自杀过?”
当最后听到拉萨医院部分情节的时候,林峰简直就整个有些蒙圈:“范林她,究竟是喜欢你?还是喜欢西风啊?”
夏迪摇摇头:“我想她对我只是执着。不过那几年她和我在一起并不开心,估计也是失望了,觉得我只不过是因为赎罪才和她在一起。她自己心理压力也很大,负罪感很强,而西风也和她更有共鸣,两相对比之后,就会想起西风的好处了。”
林峰万分同情地看着夏迪,心道整个一出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得不到的永远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然后你就这么被她甩了?”
夏迪真想敲开林峰的脑仁儿看看:“我那时候都被你掰弯了,满心只有你,就算没有西风,我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林峰红了红脸颊,继续听夏迪的讲述:“我等范林好些之后,就回了趟北京,一是有工作上的事情,二是我特别心慌,发现你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我四处找,也找不到你了。结果西风和我说,让我不用回西藏了,他把范林转院到成都,自己会一直陪着她……再后来听说他在成都找了份翻译的工作。”
“我们在西藏的时候帮助过两个来自法国的自由登山者,和我们倒是一直有联系,他们后来找我和西风,希望帮他们做他们在大陆的户外品牌的代理。陈西风把这事儿接下来了,听说做得还挺好的,在微博上和论坛上炒得挺红火,范林据说也没有再回北京工作,再后来,西风给我发了个短信,说他和范林结婚了。”
林峰还悠悠地接了一句:“下个月就该生孩子了。”
夏迪看林峰那招扁的小样儿,真是哭笑不得,于是冲林峰招招手:“你站那么远干嘛?这是你家,你的地盘,走近点行吗?”
“我不。”
“过来,想问你一句话。”
林峰慢吞吞踱步进来,隔着半米的距离站定:“问什么?”
夏迪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地用手把林峰圈进自己怀里:“你都不记得,营救你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了吧?”
林峰其实已经想起来七七八八了,但却羞于承认:“我只知道,是你救的我。”
夏迪大为不满,再次狠狠敲了一下林峰的脑壳:“有你这样的吗?就知道撩人,撩完就忘,太不负责任了。”
林峰眨巴眨巴眼睛,佯作镇定:“我撩什么了?”
夏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正犹豫着,林峰却伸出手来,摸上夏迪的脸庞,一点点地触着着他的眼耳口鼻,轻轻地说:“看来我喜欢你喜欢得要疯了,居然都跑到了我的梦里。”
夏迪浑身热血上涌,现在看来,卞之琳也真是未卜先知,万千言语都是浪费,只有耳鬓厮磨才是真理。
大邑县四月的阳光并不是那么充足,甚至可以说是徒有其表,但还是投映进窗内,可以照射到万千漂浮的灰尘和一对沉浸在甜蜜之中的情侣。
很久以后,两个人才平静下来,各自又开始了分工合作,林峰刚把所有父亲藏起来的母亲的照片一股脑儿地装进背包,就听见里屋有人在那里诗朗诵:
“啊,你在桥上看风景,……”
“啊,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啊,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啊,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林峰听得暴脾气:“你有完没完啊?”
里屋传来一句:“没完,还真别说,这诗就是专门给你写的。”
林峰觉得夏迪颠覆了自己以前对他的所有印象,简直就是出乎想象的幼稚,林峰气急败坏地再度走进里屋:“想死呢。”
夏迪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进屋,再度欺身上去:“不想,就想……像刚才那样……再跑进你的梦里。”
所以等唐建国开着车来接二人的时候,总觉得林峰脸色红得可疑,于是问道:“小林,这边温差大,晚上关好窗啊,怎么看起来脸发烫啊?你没感冒发烧吧?”
林峰赶紧摆手:“没有没有。”
唐建国又回头仔细看了夏迪一眼,果然如青果而言,是个大帅哥,但他还是陷入了回想:“这个小伙子我见过吧?怎么有点眼熟。”
林峰“……”
夏迪的反应力更快一些:“唐叔,您是不在在北京也有一家唐门,我去您店里吃过饭,有一天晚上还送林峰回去过……”
唐建国恍然大悟:“对对对,林峰头回带男孩回来,那就是你啊?”
夏迪听得心情甚好,嘴里一边回应着“是我是我。唐叔,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夏迪。”一边介绍一边看林峰一眼,林峰却做了个鬼脸。
夏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附在林峰耳边,小声问道:“你唐叔认识陈西风吧?难道没带陈西风去过吗?不可能啊?”
林峰白了他一眼:“真没有,陈西风离开北京的时候,唐叔还没进京拓展事业呢。再说了,就算我带陈西风回唐门,他们也不会觉得我带男孩回来,都知道那是我哥。”
夏迪其实光听前半截就很开心了,后面锦上添花的内容当然也不错,想想又问道:“那包赟呢?”
林峰顿时有些疯了,小声道:“你问他干嘛?他真是我哥。”
夏迪却很执着:“我不管,他知道唐门是你的老巢吗?送你回去过吗?”
林峰只好摇摇头,小声道:“你幼不幼稚?”
夏迪没再说话,扭头冲着窗外,不动声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