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五年时

三日后,圣旨降下,耆夜王战胜有功,论功行赏;皇帝御驾行将北上,亲自到襄平关来受降。

这是百年难遇的大喜事,皇帝要来,自然无可厚非。不过佳期心里装着事,知道那少年雄图壮志,所为的定然不只是受降而已——就算裴琅肯弯腰表忠心,他也不会信。

其实莫说裴昭,连佳期也不会信。

天下哪有人没有凌云之志?连佳期都动心想过翻云覆雨,何况是裴琅。

只是朝斗一起,所苦的一是生民,二是朝臣。至于最终的输家,更是粉身碎骨都难辞身后恶名。

佳期想,裴昭若要赶尽杀绝,也并非不是明君所为。把祸乱的根子压断,比什么计策都来得实在。

她一边辗转反侧想事情,一边数着裴昭北上要花几天。算来算去,大约不过七日。

这么一算,简直就在眼前了。

佳期一股脑坐起来,想想还是该叫陶湛把自己看着一点,万一裴昭提前来几天,恐怕她立刻就要被关起来。

她推门叫外面的侍卫:“去请陶侍卫来。”

那侍卫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轻咳一声,“太后娘娘,自重。”

那侍卫是生面孔,腰中带着禁军玉佩。佳期一眼就明白,这是裴昭已经到了。

不愧是她教出来的皇帝。

佳期知道如今再做什么都没有用,自己插翅难飞,就算飞出去也难探得裴琅的音讯。

她把门一关,重新回去睡觉。

次日天亮,那侍卫送进食盒来,佳期头都不回,“拿走。”

侍卫千依百顺,果然拿走了。直到夜间,佳期仍是水米不进,自然早已饿过了劲,只是有些累,蜷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翻闲书。裴琅怕她无聊,弄了很多闲书放在这里,她一直没心思看,这时候倒派上了用场。

有人走进来,在她床沿边坐下,隔着被子,并不碰她,轻唤了一声:“佳期。”

清明、温和,是裴昭的声音。

佳期心中一叹。这个少年是她看着长大的,哪怕不是儿子,她至少也把他当做晚辈,或者是友人,可是偏偏是他。

她慢慢坐起来,就着烛光打量一晌,“陛下瘦了。”

裴昭“嗯”了一声,手中端着粥碗,吹凉了一勺细粥。他神色很淡然,向来如此从容。

他慢慢吹着那粥,说:“因为你没有音讯,我很担心。知道你在这里,我本来也会来看你,你不该拿自己赌气。饿不饿?”

佳期无言,接了粥慢慢吃。

裴昭也是半晌没有说话,静静看她吃东西,好像这是世上顶要紧的事。

佳期吃了半碗,便放下了,拿捏措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裴昭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哪怕她没有问,他也回答说:“朕不杀他,你放心。”

佳期道:“叫皇叔。”

裴昭竟然微微笑了一下,“好。朕不杀皇叔,你放心。”

佳期撑着下巴看他,发觉他眉目又长开了些,可这样在灯下小声说话,又像极了从前在成宜宫的时候,那时裴昭每到夜里总要来请安,把这一天做过的事都向她报备一遍,佳期静静地听,就像现在这样。

佳期揉了揉眼睛,“本来要杀的,怎么又不杀了?”

裴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并不否认曾起过杀心,“本来该杀,确实该杀。如今不杀,是因为你想让他活着。”

佳期点了点头,裴昭突然一笑,“母后赞同的是哪一句?”

佳期笑道:“本来该杀,这个不错。”

“还有呢?”

佳期慢慢敛了笑意,“陛下是什么打算?送他去封地,还是一辈子禁足王府?”

耆夜王的封地在什么地方,佳期早已不记得了。可倘若她下半生出不得皇宫半步,裴琅在哪里,对她而言其实无关紧要;对裴琅而言也是一样,志向不能伸展,在哪里都是一败涂地。

可没有任何一个明君会任由这样的心腹大患招摇过市。

裴昭若有所思,看着她的神情总是很轻的,像初春时节看玉兰花一样,“只要你不走,你说了算。”

“跟我回去,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回宫之后,我仍旧叫你‘母后’。你要我娶谁,我听你的。只要你不走。”

佳期心中焦躁,下地走了几圈。裴昭知道她的心思,看她皱着眉咬着指头走来走去,也不说话。

裴昭起身,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道:“皇叔没事,在前头喝酒。七日之后,皇叔与朕一同受降。母后,你看,你想错了,倘若你想,朕连贤名都可以给他。连江山都可以给他。”

那少年眼里写着“我只要你”。

佳期愣在当场。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早些休息。我就在隔壁。”

月上中天,裴昭看过几册奏报,稍微动了动手腕。一旁的邵兴平低着头,极恭敬的样子,他起初并未在意,再看一眼,便觉察出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邵兴平不言语,他便继续看下去。过了约莫两刻钟,他突然站起来推门出去——门外满庭月光,一个瘦伶伶的人影跪在庭下,正是佳期。

佳期极淡静的神情被稀薄月光映得隐隐生辉,五官如珠玉宝石,莹亮温润。裴昭一向不懂女色,也不记得她竟有这样漂亮,竟然泠泠生艳。

邵兴平慌里慌张追出来,裴昭剜了他一眼,纵然知道邵兴平是护自己的短,仍是有些闷气,弯腰伸手给佳期,“跪了多久?这样冷的天,快起来。”

少年的手修长温软,佳期恍若未闻,低头道:“陛下少年英才,前途无限,是民之福祉,是我毕生杰作。”

裴昭心头一凉,只觉得不详。

却听佳期继续说:“我入宫时是十四岁……大约是,记不清了。”

她话音有些不稳,强自遮掩过去,“这么些年过去,我该是……陛下,你看,我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了。近日我总在想,若人之一生是书籍一册,那陛下已写成了扉页,只待蓝图大展。可我的呢?”

裴昭没有收回手,僵立在原地。

佳期慢慢抬起脸来,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带着笑,是他熟悉的那种飘飘摇摇无根草一样的笑意。他总觉得佳期这样笑很好看,现在才知道那是她不快活。

她说:“可我的那一本,仍旧未曾落笔。”

裴昭笑着摇摇头,“朕不过是喜欢你罢了。或许皇叔先来,朕后到,可喜欢难道伤天害理?这有什么错?”

佳期觉得心下酸楚。喜欢自然没有什么错,裴昭甚至一退再退,可偏偏不该是她。

佳期揉了揉眼睛,“陛下……”

裴昭打断道:“你要出宫去,那之后呢?这七年,你要如何抹掉?”

佳期呆了一呆。

裴昭没再说下去,佳期也不接话,邵兴平只觉这二人话赶话说得不大投机,生怕裴昭再说下去就会难听,可是即便裴昭不说,也是谁都知道的问题——“你是太后,太后难不成还能出嫁?”“就算你敢嫁,难道他敢娶?”“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敢不敢?”

哪怕是裴琅的母妃、他麾下万千的兵士,也没有资格逼裴琅舍下这烈火烹油的光景,何况一旦撒手,便是前路茫茫。

何况只是一个顾佳期。

连邵兴平都在心中轻叹了一声。看着佳期的神情,终究不忍——她冒着这样的天气,在外头跪了大半夜,而裴琅在前头喝酒周旋,一如往常。这些天琴瑟相谐,大约不过是幻梦一场罢了。

佳期睫毛轻颤,咬了咬牙,“……车到山前必有路。”

裴昭咬牙看了她半晌,突然问道:“你当真不后悔?”

佳期点点头。

裴昭没再看她,转头吩咐邵兴平:“送母后回去。安排行辕,受降后便回长京。”

这话没头没脑的,接在“你当真不悔”后头,简直不知是何意。

邵兴平还在愣神,裴昭已经向房中走去,佳期一急,想要追上去,但是跪得久了,膝盖早没了知觉,方一站起来,针刺一样疼,她一个踉跄,叫道:“陛下!”

裴昭没站住脚,犹自向前,忽然,他抬头望向屋檐。

屋舍陈旧,瓦片上原本挂着大片脆弱的藤蔓枯枝,此刻缺了一块。

在他和佳期说话的时候,有人来过这里。

裴昭蓦然回头,“来人!”

未等话音落地,一个黑影骤然略向佳期,一脚踹开她身边的侍卫。

佳期始料未及,下意识将来人向后一推,肘弯直击他胸腹,逼他放开自己,那人却不躲不避,挨了这一下,劈手亮出匕首,细长刀柄在她后颈处砸下,佳期一声都没吭,霎时合眼软了下去。

邵兴平慌得叫了一声:“娘娘!”

侍卫们呼喝着蜂拥而上,裴昭大步走下台阶,猛地站住,却只见庭中寂寂,地上残存着几片枯枝,哪里还有佳期的影子?

裴昭脸色惨白,邵兴平喊起来:“太后被掳去了!你们还不快——”

一个侍卫抢进门来,高声道:“启奏陛下!耆夜王——”话未说完,便看着皇帝的脸色住了口。

裴昭定定注视着佳期跪过的那一小块青砖,慢慢问道:“说下去。”

那侍卫小声应道:“半刻之前,耆夜王挂印走了。”

佳期后脑勺处钝钝地疼着,渐渐隐约有了些知觉,仿佛是被人扛在肩上,大约仍在外头,因为夜风寒凉,一丝丝往脸上吹。

那人大概肩膀吃不上力,过了一阵便将她放下,劈头盖脸拿毛氅盖上,随即是噼噼啪啪的微弱火花迸溅声。

鼻端的气味熟悉至极,混着某种清越的木香。佳期慢慢睁开眼,旋即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她狠狠咳了几声,那人大步走来,将她推倒放平,顺了顺气,皱眉道:“娇气。”

果然是裴琅——他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劫人!

佳期咳得岔了气,一面推他一面打量——这是一座山洞,洞外便是茫茫白雪,夜色万里无边。

这一惊非同小可,佳期猛地坐起来,一把推开裴琅,“这是哪里?你放开——”

她方才被裴琅劈了一刀柄,他情急之间未能控住力道,打得着实不轻,后颈上整片皮肤都淤紫起来,力气也不足。

裴琅被她推了一把,但也不好让她迎着风吹,只得无奈死皮赖脸地圈住她,“放开做什么?还想回去跟你那宝贝小崽子诉衷肠吗?”

佳期恍然明白过来,愣了半晌,突然去他怀中摸索。

裴琅笑着推她,“这荒郊野外的,顾小姐这样好兴致?”

佳期急了,“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挂了印?”

裴琅厚着脸皮把人圈在怀里,“印挂了,官也辞了,不然凭你一张笨嘴,说到猴年马月,那小皇帝也未必肯放人……别动!”

佳期在他怀里拳打脚踢,裴琅反正皮糙肉厚,由她乱打。她没几下就败下阵来,也不挣扎了。

裴琅笑着气她:“你急什么?我有的是钱,何况劫都劫了,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打不死就跟我混个几十年,到老了选个山清水秀的地儿挖坑一埋……哟,这么快就不打了?同意了?”

佳期捂着膝盖,小声说:“……我腿疼。”

裴琅摸摸她的膝盖,似乎都肿了,再摸摸她的手,也是冰凉,不由得骂了一声:“跪了多久?像根冰棍子。脑子被陶湛踢了么?”

佳期坐在石头上呵了口气,裴琅揉了揉她小小的膝盖,见她疼得一抖,也只好缓了缓声气,“行了,算我是泄私愤才砸你,你砸回来好了。”

佳期说:“你泄什么私愤?谁准你愤?”

裴琅哼的一声。他方才蹲在屋顶上,把她那惊惶的样子看了个底掉,现在都记得她垂着眼睛叫“陛下”的样子。

她鲜少那样乖巧,对他更是压根从来没有乖巧过。

裴琅恨恨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因为你笨死了!大半夜去跪他做什么?跪我求我早点去打劫倒还快些!”

佳期气咻咻地瞪着他,他也没好气,也瞪着佳期。不知为何,等到洞外一块雪“簇”地掉下来,蓦地打破寂静,两人突然同时笑了。

佳期揉了揉后颈,嗫喏道:“我只是觉得,倘若你同我的……我的心一样,那我再也不愿意让你一个人用命去拼,哪怕只有一步,我也要迈出去这一步才行……可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裴琅嗤了一声,“你倒是敢想。我倘若不来呢?”

佳期一分犹豫都没有,摇头道:“那也没什么后悔。你不来,我便去找你。”

这次他们没有约定过什么,可是心向身往,万山无阻。

她话音绵软而笃定,裴琅觉得心尖一麻,酥痒的小爪子挠着心肝从头顶一路滑到脚底,像火花似的明亮柔和。

他愣了半晌,又自言自语似的骂了一句:“好好的一个人,都被你废了。“他松开佳期,“我若是不愿意走呢?”

佳期一下子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腰里,既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静静呼吸,鼻端全是他身上那种让人心安的嚣张气息。

她闷声闷气地说:“那我就打劫。反正你劫我,也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那我就当你愿意。我先烧了你的王府,再砸了你的印,再——”

裴琅失笑,揉揉腰间那个小小圆圆的后脑勺,“行了行了,不劳你大驾,我自己砸了,算是心有灵犀。”

这晚裴琅把篝火烧得热热的,他睡在皮袄上,佳期睡在他身上。她膝盖本就麻了,这么睡了一夜,更是腰也闪了,次日腿都抬不起来,被裴琅背下山去。裴琅的背是非同寻常的背,走一段,他就歇一会,把她放在山石上,劈头盖脸地亲一顿。

佳期愤愤擦脸,“色狼,恶鬼,流氓,去死。”

裴琅道:“行,我去死,这个好办,你回宫去,叫那皇帝崽子来捉我,我立刻去死。”

佳期悄没声地一笑,“他不会。”

“你替他说话?”

佳期仰头看他,神情极淡静,“嗯。你敢不敢赌?”

裴琅满不在乎,又塞一块糖到她口中,将她背起来继续走,“我怕什么?赌。”

佳期在他背上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倘若我赌赢了,今后去哪里,你都要听我的。”

裴琅捏她的小腿解气,“那崽子狼子野心,没有你赢的道理。”

市集上有来往巡逻的士兵,他知道是追兵,压低斗篷,穿行而过。几个人在张榜贴告示,他瞟了一眼便路过,走出一截路,突然站住脚,原路走回去。

那告示外已围了许多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太后与耆夜王为贼人所杀……?啧,不是仗打完了么?怎么还是出了事?”

“唉,蛮族人好手段……谁料得到他们还会反扑?前线本就疲惫,难免粗疏大意,难怪耆夜王和太后未能逃过……”

“只是这两人怎么会死在一起?”

“哪里在一起?一个在南山,一个在北泽……”

那小皇帝连安排死讯都要他们南辕北辙,可谓司马昭之心。

裴琅背着佳期继续听了几句,一言未发,走出了人群,方才冷哼一声:“顾佳期!”

佳期早忍不住,“噗”的一笑,“哥哥赌输了,要怎么样?”

裴琅昨日也没听懂裴昭说的“你当真不悔”是什么,眼下被这荒唐告示一撞,霎时心中一片雪亮——这假母子俩打得一手好哑谜,那时裴昭就打算放佳期走!为了她快活,裴昭当真连那耆夜王的位子都肯留下!

眼下他不请自来挂了印,裴昭恐怕乐得清闲,说书人将二人的死讯添油加醋一传,指不定是如何艳色,反倒烘托得那小皇帝既清白又正直。

……总之,他这印算是白挂了。

裴琅手一松,将佳期搁在地上,起身就走。

佳期在后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急得跳脚,“怎么,金蝉脱壳有什么大不了,只准你一个人玩么?裴……你再走,我要生气了!”

他埋头向前走——倒并非有多少悔意,不过是被她骗得心酸肝软,太失颜面。气冲冲走了半条街,他停在那卖首饰的摊子前,丢一块银子,将一堆链子拿了满手,又气冲冲走回去,往她手里一塞,冷脸道:“还气不气?”

佳期就坡下驴,讨好地一笑,“你不气了?那我也不气。那和好吗?夜阑哥哥?”

没几个男人禁得住心上人这样叫“哥哥”,何况她还握着他的袖子摇,像个犯错的小姑娘,脖子里还留着个小小的红牙印。

裴琅转身把她背起来,往城外走去。

佳期小声絮叨:“我没有特意要骗你的。我也不知道陛下会答应,倘若陛下不答应,你再来劫我,那也一样的……不要生气了,陛下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又不是你,怎么会把他教成坏孩子?……”

两人走出了城门,换了马,在驿站留了书,叫陶湛来会合。

佳期想了想,“我还想要一个人。”

裴琅无奈,添了一笔“去接青瞬”。

佳期像扭股糖似的抱着他的腰不撒手,立刻踮脚在他下颌上亲了一口,“哥哥冰雪聪明。”

裴琅把她扒拉开,“妹妹泥狗腿子。”

两人上马,裴琅照旧坐在她身后,抖动缰绳,催马向前。

前方两条大道,佳期道:“你赌输了,就听我的,我们向东走。春天来了,东边花开得早,我早就想去看那个……”

裴琅握住两人的马缰绳停下。

前方官道上站着一个人,佝偻着腰,抱着一匣子东西,远远跪下。佳期认出那是邵兴平。

邵兴平快步上前,将那匣子递来,眼圈也红着,“不论是去哪里,都是路上用得着的东西……请、请顾小姐收着,是陛下的心意……”

佳期犹豫了一下,裴琅伸手接了过去,笑道:“哟,陛下给他娘的嫁妆?”

依照裴昭本意,大概未必没有要向裴琅示威的意思,他毕竟少年心性,多多少少有些不甘,想告诉他“是我把她送给你”,偏偏裴琅惯于气人,四两拨千斤地把人贬成个小孩子。

佳期横他一眼。

邵兴平又道:“陛下虽不方便来送,却十分挂念,于是托奴才带半句话给顾小姐。‘倘有一分不如意’,只此半句。陛下说,顾小姐一定懂。”

裴琅大喇喇笑道:“那顾小姐懂不懂?”

她道:“我懂。”

倘有一分不如意,他身边永远为她留着千百万分的如意。但为那一分,他肯将那千百万分拱手相让。

佳期回头,极目望去,视野中是苍茫青黑的城关墙。魖黑高大的砖石垒起威严关隘,那之上似乎有一个白衣的人影,向着此处遥遥一拜。

她像裴昭曾经望着她时那样,在这里跟他道别。

佳期眼眶一烫,“走吧。”

裴琅催动马缰,遥遥向城关上比了个手势,清叱一声,纵马而去。

翻过一座山坳,他猛地勒住马,“花开了。”

野玉兰静静开了满山满谷,枝桠舒展,自在欲飞。

裴琅在她脸上大喇喇一抹,安慰道:“别哭了,好像我是人贩子,弄得你们亲离子散。”

佳期破涕为笑,指着树梢,“我要那个。”

裴琅翻身下马,在枝头摘下开得最好的一朵,簪到她鬓边。佳期轻摸了摸花瓣,指尖都是静谧香气。

裴琅翻身上马,弯身在她颊边一吻,轻声道:“听话,不哭了。你很好看。”

佳期沙着嗓子,“当然。”

裴琅失笑,一振马鞭。马蹄哒哒而起,驰入浩**红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