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三八红旗手
吕坚和优优再次见到我是在两周后。据吕坚形容,当我鬼魅般出现在K房的时候,像被马景涛附了身,浑身上下弥漫着青青河边草的哀怨味道。这很是让我下不来台,在我的概念中,但凡一个发育健全的男人必须具备一酷二屌三腔调,如果混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地步,那还不如直接挥刀,起码旁人还能尊称您一声公公。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优优就在一边很兴奋地接上了口,说小马哥的片子可好看呢,还有一部叫什么三弄的?吕坚一本正经地回答:“**!”
“对对对,**三弄,我可喜欢啦!”
我和吕坚顿时笑翻了,我拍着优优的肩膀,说你这小姑娘口味还挺重。优优一脸的无辜,说我就是喜欢嘛,这怎么了呀?
我适时转移了话题,这是我十几天来头一次开怀大笑,但隐约中觉得背叛了本该固守的忧伤,这使得我的情绪瞬间出现断层,仿佛我在悬崖边远眺旭日,而幽暗的谷底中有另一个梁爽,正用冷冰冰的眼神凝望脚下泥土。这很让我不舒服,但却不知道该收回哪个分身。
我问优优这些日子K房改革措施进行得如何,优优撅着嘴说你出完主意就玩儿消失,最近可把她给忙坏了。一开始并不顺利,但多亏吕坚帮忙,每天都带新客人来做试点,所以很多细节部分都得到了完善。现在小姐们也都基本摸清了路子,大有将恋爱进行到底的决心。
我扭头向吕坚道谢,他摆摆手说这不算什么,反正他也是现成的资源,有需求就有市场嘛!这我深表赞同,而且男人这方面的需求就是个乱糟糟的菜市场,想法永远动**起伏,要求也永远鸡毛蒜皮。
我清晰记得在杨露露离家出走的那天上午,我们和几个陌生小姐在海鲜排档里喝成一团,席间吕坚看上了一个,而另一个看上了他,优优装淑女未果,而我则借着酒意提出了这个改革方案。一切都近在咫尺,慢镜头似的在眼前晃过,仿若只过了一根烟的时间,青烟依旧袅袅,但烟头那点火光已然残灭成了死灰。
我的设想很简单也很大胆,在客人挑小姐的同时,也让小姐挑客人。这形式类似于上海知名相亲节目“相约星期六”。小姐们身上都挂上号码牌,进房间目光交流一番后,必须在自己牌子背面写下心仪客人的号码,而客人则有权选两个小姐的号码。最后大家一起公布自己的选择,一旦客人发现自己选的小姐也很默契地选择了自己,那心情必定舒畅无比。幼稚点的会幻想重回青涩时代,唤起互塞纸条的心跳回忆;而成熟点的会以为驾临黄金时代,成功男士的自信与魅力瞬间爆棚。
在我的想法中,这个计划无需任何额外投资,本质上也并未改变任何约定俗成的规矩。一点点的小花招,玩儿的只是心理。
但听完优优的描述后,我知道自己忽略了许多细节难点。如何不露声色地平均分配小姐们的选项;如何划分主次,让重点客人与小姐心有灵犀;如何避免扎堆,诱导客人各取所需。这些战术上的问题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优优头上。
但让我欣慰的是,她做得很好,在这半个月的实践中艰苦摸索窍门,据说现在她每天上班前都要召集所有小姐开会,总结、分析、讨论,就这股钻研的劲头、敬业的精神,她们无愧是行业的骄傲,业界的楷模,为此我很想给所有小姐都发一面“三八红旗手”的锦旗。
吕坚也向我回馈了他朋友们的意见,都觉得这招很不错,比以前单一挑选小姐刺激得多,甚至还会出现紧张的心理活动,生怕相中的小姐对自己流水无意,同时也对单向选中自己的小姐刮目相看,美滋滋地心怀歉意。
我由衷感谢她们,说晚上请你们吃宵夜吧,有空的小姐都叫上。吕坚顿时满面红光,叫优优赶快去统计人数,他负责定位子,如果都去的话,那该多壮观呀!饭店老板该给我们免单才对,一百多个美女同时出现,从没见过这么**的免费广告!广告词我都替他想好了,就叫午夜食色,全新视觉系夜宵!
优优问我这两个礼拜到底去哪儿了?手机不接,短信也不回,她好几次想直接冲我家,但怕嫂子生气,想拨打110,又怕警察生气。我暗暗叹了口气,说晚些再告诉你吧,现在没心情。吕坚在一旁叼着烟,鬼鬼祟祟地偷看我左手的无名指。我明白他的猜想,但他猜错了,那里依旧空空****,象征着漫无边际的自由。
是的,像鸟儿般自由,像《阿飞正传》中的那只鸟,它没有脚,总在不停地飞,累了就沉睡在风里。它一生只停留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大学时我和项禹曾把这段话翻译成法语,十年后的今天我依旧能朗朗背诵。当时觉得很洒脱,如今,竟觉得很傻逼。
生生浪费一对翅膀,不做天使,偏偏做那鸟人。
吕坚说今晚又叫了三个朋友过来捧场,据说都是有钱人。这要换在以前,我肯定要先从他这里了解下客人的基本情况。但这次我没问,因为确实很想了解下小姐们磨合以后的功力。虽然我有些内疚,像旷课一学期的老师,到期末还手捧试卷来刁难自学成才的学生。
他的朋友如约而至,吕坚领他们进入房间,我跟他们握了手,发了烟,客套话洋洋洒洒顺嘴流出,这功夫倒半点没生疏。他们三位都年过四十,话语谦和,举止得体。但我知道,这样的客人是最难伺候的,很难了解他们到底心中如何盘算。他们不像李逵,露着胸毛举着板斧,一看就是打劫的,远远躲开就是了。他们会像宋江一样,温文尔雅地靠近你,亲近你,忽悠你。
此时房门一开,优优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我发现我身边那位被称作“王总”的老哥瞥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又掏手机又点烟,这满不在乎的表情反倒让我心中有了底:原来这是个闷骚!
优优打开茶几上包房送的啤酒,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开始简短热情的开场白,大体意思就是几位老板莅临指导了,令蓬荜生辉了,小姐们整装待发了,期盼能流连忘返了。然后大家很有礼貌地纷纷举杯,把酒喝干。
优优并没有立刻把小姐们叫进来,而是问他们想喝点什么饮料,这时候“王总”和“李总”不约而同地去询问“吴总”,吴总倒也不客气,直接点了两瓶芝华士。优优媚眼如丝,说请各位大哥稍候片刻,随即一扭腰,风姿卓越地闪出门外。
临走前有个小细节,优优不经意地偷瞄了那位闷骚王总一眼。这可能谁都没注意,但我相信王总肯定注意到了,因为只有他没去目送优优婀娜的背影。
“细节决定成败!”这是当初我教导优优的。那时候她还处于懵懂阶段,站在小姐群中目不斜视正义凛然,我说大姐我拜托您了,您这是巡检还是坐台?优优很不服气,说她比其他小姐都漂亮,客人自然会挑她。我说你错了,K房如同一个小江湖,如果你像小龙女般不谙世故,那唯一的结果,就会出现一群尹志平,痴迷你,然后强暴你。
“记住我的话,我是为你好,也许以后你才会懂,别让他们远观,也别让他们亵玩!”
吕坚坐在我身边一直没说话,脸上似笑非笑的,我不懂他在想什么,偷偷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他没理我,只在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着一句话:“优优这丫头,成精了,成精了!”跟念经似的。
两分钟后,优优率领着第一批十九个小姐浩浩****地进入包间。所有的程序都跟我设计的一样,几位“老总”对这套把戏也显得兴致盎然,目光在小姐群中流转几圈后,像模像样地在卡片上写起了号码,中间还遮遮掩掩的,不让同伴偷看。
整个过程我都在仔细观察,说句心里话,除了那位王总,我很难分辨其他两位究竟心仪哪位小姐。到了宣布结果的时刻,我竟也微微紧张起来。
王总选的是优优,而且只选了一个,而优优不出意外地也选了他。同时选王总的还有两个不甚起眼的小姐,我明白优优的用意,是为了不让他这朵红花过于单薄。
李总挑选的两个小姐也都选中了他,同时还有三个小姐做了陪衬。
剩下的十二个小姐居然全选了吴总,而吴总的选择也在她们中间。
几位老总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而那位点了两瓶芝华士的吴总更是豪情万丈,不光又加了四瓶酒,还大手一挥,让十二个选中自己的小姐统统留了下来,我想,他是为了不让她们过于伤心。为此,我们不得不另换一间大包房。
我彻底无语了,这是我职业生涯以来最奇迹的胜利。在我们出房门的时候,优优俏皮地冲我做了个鬼脸,吕坚也偷偷地对我说:“梁爽,你这方法真挺牛的!”
我有点魂不守舍,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对他说赶紧的,去定晚上夜宵的位子,一个都不能少。我不牛,我算知道了,小姐牛才是真的牛。
吕坚期待已久的视觉系夜宵终于拉开帷幕,但没他想象中那般盛况空前,我手底下一大半的小姐都没有到场。但我没觉得意外,如果她们全到齐那才真是见了鬼,我不能对她们要求过多,铁打的K房流水的兵嘛。
爸爸桑是藤条,小姐是爬山虎,客人是墙面,互相依存纠葛,剪不断理还乱。我只知道,离开任何一方,就不会出现那片郁郁葱葱。藤条会形单影只,爬山虎会枯萎散乱,墙面会老旧斑驳。
而爸爸桑对比妈妈桑,也永远处于劣势,连当下最时髦的中性原则都无法借鉴。妈妈桑倒是可以偶尔扮作纯爷们儿,巾帼不让须眉的江湖豪情能让客人拍案惊奇;但爸爸桑却不能走花样美男的路线,小姐们倒没什么意见,大不了多个姐妹,但客人们该吐了。
“我是谁?”这个命题太过形而上,我实在无资质探究。但这些年颠沛流离也好,动**起伏也罢,我始终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因为我只热切地与触手可及的人群同悲共喜,他们在我面前走动,在我耳畔呼吸,真切的无法伸手推搪。那么,如果他们身披羽翼,周遭便是灵山;他们头顶双角,炼狱又有何妨?
我执拗地坚信,这也是他们未曾远离我的唯一理由。
他们包括我的小姐,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但是否还包括杨露露?我不想回答,我拒绝回答,我无法回答。
吕坚果然路道很粗,不知道通过哪个朋友的关系,居然包下了一层饭店,四十多个小姐落座以后依旧显得有些空旷,说话都带着回音。我们一共开了五桌,优优在我身边一直傻傻地笑,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没事吧?我又不是第一回请客,看把你给高兴的。她用手捂住嘴,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说梁哥,你觉不觉得这像个小型婚宴?
我说行啊,就当是婚宴好了,你是新娘。
优优突然脸红了,撅着嘴说那新郎在哪儿呀。吕坚听了立刻自告奋勇,拍着胸脯大声嚷嚷:“这儿,这儿,往哪儿看呢?就我呀!”
优优轻轻叹了口气,趴在我耳边说:“这感觉真好,我能有这样一天就好了。”我莫名地鼻子一酸,侧身搂住了她,说会有的,我向你保证!到时候我叫几百个人过来,让他们见识一下最牛的新娘。优优咯咯笑了,说拉倒吧,你那些朋友我可都认识,到时候一个都不许叫来。
望着优优满是憧憬的微红的面庞,我暗暗发誓,这个在别的同龄姑娘看来是希望,在她们看来是奢望的梦想,我一定要帮她实现。
我未曾料到,在另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优优还是趴在我耳边,对我说:“梁哥,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像个婚宴,你说我是新娘。你可能忘了,但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真好!”而我那时,想把自己撕碎,化身成千万个狂暴的怨灵,与整个世界为敌。
洗净铅华后的朴素,是否便是原版的纯真?还是更洞彻的沉沦?这个答案我不想知道,因为它残酷得令人心碎。
我很好奇地问优优今晚是如何做到完美的?那个闷骚王总看上你,我都看在眼里,通过点酒的细节发现吴总是他们三人中的老大,这技巧简洁但也实用。你们进屋前可以大致分配好选项,但怎么知道他们最终会看上哪个小姐呢?
优优得意地翻了下白眼,说这还不简单吗,男人贼溜溜的眼神往我们身上一转,姐妹们就明白他们对自己有没有兴趣了。“就算没坐过台,我们平时上街时候,这样的男人也见多了。”
我终于明白我欠缺在什么地方,不是我业务能力不强,只因为我不是女人,这先天不足后天也无法弥补,于是,我瞬间原谅了自己。
我突然很想问她,如果一个男人对你失去了兴趣,你们是否一样会瞬间洞察。但想想还是算了,古龙说过:女人天生就能了解男人,而男人永远无法了解女人。
等酒上齐以后,我站起身来高举酒杯,大声地对她们说:“感谢在座的与未出席的所有姐妹。客套话就不说了,我们虽然同样相信这世上没有好男人,但为了你们,我梁爽今晚要换个说法,等你们都找到归宿以后,好男人再死绝吧!”
我的发言引来她们的轰然叫好,噼噼啪啪的掌声与玻璃杯的碰撞声清脆悦耳,像消沉的黑夜中陡然奏响重金属轰鸣,向所有冷眼所有鄙夷发出最刺耳的挑衅。
环顾着周围那一张张年轻绚烂的笑颜,我情不自禁地豪情万丈,我觉得自己做不成斗士,也要做一头斗牛,视野中的那片殷红,将是斗牛士胸口的鲜血。
我记不清那晚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酒,当我趴在桌上喘粗气的时候,吕坚走过来拍拍我,说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光谢姐妹,把兄弟忘了?
我心头一热,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说既然是兄弟,还说那么多干嘛?“对了,老实交代,上回海鲜排档那姑娘,你搞定没有?又一朵被摧残的花朵吧?”
没想到,吕坚居然叹了口气,一口把酒喝完,苦着脸说别提了,说来还真话长,你都喝成这样了,以后再跟你详谈吧,我是准备找你聊聊这事儿呢。但你得先告诉我,这两礼拜你究竟跑哪儿去了?
我目光呆滞地摆弄着碟子里的蟹脚,不知为什么,脑海中翻来覆去念叨着“张牙舞爪”这个成语,好不容易我才抬起头,望着吕坚关切的眼神,说:“我去北京了。”
人生充斥着光怪陆离,如同漫天抓挠的小手,停落在你身上,能让你欲仙欲死,也能让你坠入魔障。
我从未想到过,唐小静这个小妖精,居然会成为我和杨露露之间仅存的纽带。她曾在绝望中试图拖我下水,而我在绝望中期盼她拉我上岸。
唐小静在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话筒中只传来丝丝的电流声,过了半晌,她说好吧,我们见面聊。
我说好,你在什么地方,我马上过来。
我到达来福士广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周边华灯初上,遍地繁荣。我环顾四周,满是三五成群的潮男潮女,他们肆无忌惮地展示青春,饱满的精力与荷尔蒙被随地排泄,但在夜色的掩护下,倒也不是那么触目惊心。
我还记得千禧年被拆除的那块大屏幕,原址就在不远处,当年是最富盛名的网友见面地。陌生男女探头张望,相互打量,努力辨认,怯生生地问一句“你是小李逍遥吗”? “你是忧伤蔷薇吗”?
这里天天充斥着“见光死”或“第一次亲密接触”,青蛙与恐龙上演着纪录片,青蛙与美女上演着言情片,帅哥与恐龙上演着恐怖片,帅哥与美女上演着科幻片,无数故事从诞生到消亡都被那块大屏幕默默见证,最后随之轰然倒塌。
多么纯真青涩的年代,ICQ的小绿花,榕树下的小酸文让网络的触须探进生活,但仍含羞草般闪躲避讳。
转眼就那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退出了型秀前线,在厚重肮脏的舞台大幕后冷眼偷窥。但男人们的更新换代,永远不会阻止漂亮姑娘的层出不穷,她们点缀人间,激活欲望,让这世界持续美丽,并继续堕落。
我正自顾自地心潮澎湃,唐小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面前,冲我点头一笑。我不得不承认我眼前一亮,她确实是个姿色出众的姑娘,回头率极高,我邪恶地想到,当年她的回床率也肯定居高不下。
她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说我不饿,她表情没有变化,淡淡地说她饿了,特别想吃必胜客里的鸡翅,然后也不等我回答,扭头就朝必胜客的方向走去。我暗暗叹了口气,只得紧赶两步跟在后面。我发现人的气势也分牌子,穿一身恒源祥和穿一身纪梵希,散发出的气场绝不会雷同。
我看着唐小静高贵典雅、自信从容的背影,不由得回忆起当年那个邻家女孩,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带着她一起混,也回忆起警察局里那个蹲在墙角的嗑药妓女,脂粉散乱泪痕交错。我苦笑了一下,由衷地替她感慨一句恍如隔世。
披萨上了,鸡翅上了,洋葱圈上了,我看着她细嚼慢咽,无比享受的模样,感觉十分窝火,我必须提醒她,我跑那么远不是专程来参观她吃鸡翅的。我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使曲线尽量圆润柔和,问她能否帮我从吴宇那儿弄到杨露露的联系方式,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
唐小静抿了一口果汁,问我和杨露露到底是怎么了?我说吵架了,然后干巴巴地补充一句:“一点误会而已!”她嘴角挂起一丝不屑,以午夜情感热线主播的口吻懒洋洋地说道:“我看不止误会那么简单吧?女人不会轻易做出离家出走的选择,除非是男人伤透了她的心。”
我听着她居高临下的口吻,很想指着盘子里的鸡翅问她:“咦?这不是你的翅膀吗?”她还真以为傍了个大款,穿几件名牌就脱胎换骨了。在两性关系的领域中,她当当形体教练,教教肉搏技巧也就罢了,要站上理论高度,借她把梯子也够不着。
唐小静见我没说话,以为她一语中的,让我无地自容了,于是换了个角度来安慰我:“跑就跑了呗,你梁经理手下美女如云,一天换一个都不是问题。干嘛死乞白赖地找那黄脸婆。”
我想到有事要求她,便强忍住怒气,慢悠悠地说黄脸婆也有黄脸婆的好处,别搂着老婆跟搂个小姐似的,临睡前还得摸摸口袋里的钱够不够包夜。
唐小静的脸色瞬间晴转沙尘暴,我想她是明白了我的弦外之音。
之后的局面显得十分尴尬,我和她谁都不再说话,她垂着头没完没了地抿那杯果汁,但半天我都没见水平面有所下降。我有些后悔,既然有求于人,何必逞口舌之快。为了缓和气氛,我没话找话地问她现在酒吧里还做吗?她说已经不做了,酒吧领班老欺负她:“而且,他也不让我做了。”我明白她指的是谁。
为了把话题往吴面团身上引,我故作懊悔地对她说:“上回让你去陪吴宇,是我考虑欠周到,没考虑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但当时我并没有强迫你,而且……我看你现在也挺好的,他对你很不错吧?”
唐小静眼神复杂地望向窗外,隔了好半天才扭过头,摆弄着手中的刀叉,问我知不知道做成功男人的必备条件是什么,然后不等我回答,她自己幽幽地往下说:“是占有欲,那种不得到手就誓不罢休的偏执。他是个很成功的男人。”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而你不是!”
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既不准备左右世界金融,也不打算扛起民族兴亡。唐小静打断了我的自嘲:“我还没说完,我想说的是,认识你然后认识他以后,我发誓自己也要做个成功的女人。你懂我意思吗?”
我说我不懂,也不想懂,你肯定会成功的,因为我看见了你的优秀潜质。“这些以后谈行吗?你能不能帮我拿到吴宇的通讯录?”
唐小静平复了一下刚才略显激动的神情,从包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小本子,啪地一声放在面前:“这是我趁他洗澡时候,从他手机通讯录里抄的,他所有朋友的号码都在里面。但如果给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顿时欣喜若狂,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你怎么会去抄他的通讯录呢?”
“我只是学会了自我保护,要不被男人抛弃,就必须掌控男人。”她脸上再次浮现出轻蔑与洞彻的表情:“这还是你们教会我的。”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五万!”
“行!”
唐小静笑了,说我相信梁经理不会赖账,说完很爽快地把本子递给了我。
我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有记录的一共才二十多页,但从头至尾找了两遍,也没发现杨露露的名字。我疑惑地望向唐小静,这才发现她正得意洋洋地挥舞着一张纸,看尺寸大小,是从这本子里撕下来的。
“我刚才只是说这本子卖五万,这张纸也得五万。”
我顿时气乐了,摇着头边叹气边笑,她被我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趁她一愣神的工夫,我突然伸手,轻轻松松就把那张纸从她手里抢了过来。
我扫了一眼,上面果然有杨露露的名字,后面是一串号码,区号是010。我得偿所愿,顺手就把那本子扔还给了唐小静,然后二话不说招手买单。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整个唐小静呆若木鸡。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小姑娘瞬间从云端跌落到猪圈,她瞪着大眼睛看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能这样?本子的钱……”
“钱什么钱,我刚才就没打算给你一毛钱。”
“你都答应的。”
我此时心情大好、食欲大开,嚼着鸡翅口齿不清地教育她:“说一不二言出必行,你以为这是金庸武侠啊?一点凭据都不要,我头被门夹过了才给你钱。再说了,就算签约了也能毁约,结婚了还能离婚。小妹妹,这是什么世道,你都痛诉过无数回了,就不用我复述了吧。”
看着唐小静铁青扭曲的脸庞,我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刚才见她拿腔拿调对成功真谛侃侃而谈的模样,还真以为她吃了几公斤激素陡然更新换代了,其实把她扔进险恶的成人世界,她依旧只是个新手女优,充其量是有理想有抱负,力图冲击奥斯卡而已。
最可笑的是,她肯定国产连续剧看多了,以为自己天资卓绝,精心设计了一整套情节,先把自己陶醉个半死,然后自费拍摄,最后演员边拿她工资边按自个儿想法演。天哪,我都为她感到世态炎凉。
她恶狠狠地看着我,我则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吃饱以后用纸巾抹了抹嘴,把找零和杨露露的联系方式塞进口袋,说不管怎样我还是得感谢你,这顿饭我请了,再免费送你一个忠告:“多读书,读好书,别自作聪明。你可以厌恶男人,但千万别低估男人。”
出门我就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里传来一个老太太慈祥的声音,我问是杨露露家吗?她说是,我说我是快递公司的,我们这里有个包裹从云南快递给杨露露小姐,由于包装破损,通讯栏里的地址残缺,所以打电话来核对一下。老太太噢了一声,一五一十地把她家地址报给了我,我说这个包裹注明是贵重物品,要本人凭身份证签收,老太太说没问题。
在挂电话的时候,我听见老太太喊:“露露,你云南有朋友快递东西过来,这两天别出门。”然后话筒里传来一个遥远而又异常熟悉的声音:“我云南没朋友呀。”
电话终于挂断了,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马路边上,霓虹闪烁人流如织瞬间过滤成为背景。我仿佛能看见她,从浴室里走出来,穿着那套小圆点睡衣,正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脚上的拖鞋永远只套进去一半,踢踢踏踏走进客厅,她眉毛轻轻一挑,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用脆生生的京片子问她妈妈:“我云南没朋友呀。”
回到家中,我往背包里随便塞了几件换洗衣服,上网买了张晚上十点多的机票,出门打车直奔浦东机场。路上我掏出手机想打给优优和吕坚,但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我不想搞得众人皆知,这并不是一次浪漫的追爱之旅。
我从飞机上俯瞰着这座无比熟悉的城市,一条条的光链纵横阡陌,好似一张妖冶斑斓的蛛网,人们如昆虫般蠕动爬行,在生命的倒计时里欢歌笑语。